罗文华:藏传佛像市场存在巨大风险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8 12:31:38
罗文华:藏传佛像市场存在巨大风险岳岩 《收藏.趋势》

  

  

   故宫是国内收藏藏传佛教艺术品最丰富的博物馆。2009年11月,记者在刚成立不久的故宫藏传佛教文物研究中心采访到研究员罗文华之后得知,与当前火热的藏传佛教艺术品市场形成强烈反差的是,藏传佛教学术理论研究在国内才刚刚起步,而在学者眼中,市场中精美绝伦的艺术品依然充满了神秘莫测的味道,我们的藏家并不是像他们自己认为的那样了解这些艺术品。

   盲动的市场

  记者:藏传佛教研究中心正式挂牌成立之后,关于藏传佛教的研究专业化更强了,这是不是意味着会有更多人找中心的专家做藏传佛教艺术品鉴定?

  罗文华:我们主要工作肯定不是做鉴定,而是推动基础学术研究的开展。现在藏传佛教艺术品的市场很火,但懂这方面鉴定的人又很少,所以我们不得不从基础工作开始。

  记者:您认为市场的火爆合理吗?

  罗文华:现在的藏传佛教艺术品市场给我的感觉是,非常强烈的盲动性。很多人仅仅因为东西价钱高就买,对于它的美学和宗教含义不了解,投资也不是理性的,而是根据市场波动购买,涨跌的原因都搞不清楚。

  像乾隆时期藏传佛教铜造像,只要带有乾隆年造的款,动辄一两百万元,我现在知道,至少在中国拍卖行里所出售的这部分造像,大多都是乾隆时期流水线生产的产品,从美学上说,这些中原地区的造像还不如同时期西藏地区的造像,但是大家认准了是宫廷造的,所以价格就直飞猛涨。

  学术界对这些造像的评价是他们有研究价值,没有审美价值,市场价值理应是偏低的。

  记者:这些佛像国际市场上是怎么认识的?

  罗文华:从上个世纪初到现在,这些佛像在国际市场上都没有产生影响,我和国外收藏家谈起这批佛像的时候,他们认为其非常呆板、教条。当前的市场状况就是国内市场炒作的结果。这种没有特色、没有艺术性可言的批量化生产,现在卖到一两百万,而那些不论是艺术水平,还是加工特色,都比它强得多的西藏作品却远远不如这批佛像的价格,明显不合理。

  记者:那当前市场和学术界存在的巨大差异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罗文华:首先是学术界基础工作做得不够,宣传不够,再有就是收藏家自身的修养,收藏品位不够。大部分媒体也没有从客观学术角度去介绍这些藏品,再加上人为炒作,市场表现就很不真实。

  很多藏家来问我的时候我会如实地告诉他们,作为学术界,知道什么不知道什么--学术界也有困扰。我在确定一件东西不对的时候,他们会拿各种所谓的事实反驳我,我会反问,学术界都不知道的东西你是怎么知道的?

  记者:看来藏家品并不像自己以为的那么了解自己的藏品。

  罗文华:了解这些藏品并不容易。藏传佛教艺术不像汉传佛教一样,先从印度引进,然后再汉化,而是长期受到环喜玛拉雅地区的影响,如现在的阿富汗、印度、尼泊尔、缅甸等地,甚至还包括新疆文化、蒙古文化和中原文化等对他发生作用,这就是藏地和汉地佛教表现不一样的原因。

  因此,藏传佛教艺术,不管是材质、艺术风格、铸造方法、装饰方法都不一样。真正欣赏藏传佛教艺术品,你要理解这个风格是怎么来的。除了汉传佛造像外,整个环喜马拉雅山这一带的艺术,像巴基斯坦艺术、喀什米尔艺术、北印度艺术、西东北印度艺术、孟加拉艺术、尼泊尔艺术、缅甸艺术等都需要了解。要逐渐通过你的收藏,去熟悉周边艺术作品,然后回来再看西藏艺术,这样你才能知道某件西藏艺术品究竟是处在哪个位置。

  我们现在的收藏家,只看到西藏这一个方面,觉得这件艺术品镀金很好,但并不清楚这个镀金的风格究竟从哪里来。在西方恰恰相反,一个西藏艺术的收藏家,往往同时精通印度、尼泊尔、喀什米尔、阿富汗等几个地方的艺术风格,同时还在收藏这几个地方的艺术。

  西藏的艺术不是一个孤立的艺术,也不是一个完全本土的艺术。藏传佛教本土化的过程非常晚,而且本土化过程中也摆脱不了周围环境的影响,实际上,现在西藏人做的佛像更像尼泊尔人做的。他们工艺水平也许比不上印度和尼泊尔,但是艺术品精神、气质的表现却是他独有的。

   永乐佛像引发的鉴定危机

  记者:2009年10月底,故宫参与组织了佛教美学论坛的活动,提高藏家的审美确实很重要。

  罗文华:但是对于藏家来说,只提高审美不可能解决问题。大家知道,永乐宣德的佛像做得很好,确实是有价值的,但是价格明显过热,市场中卖到一个多亿,我很怀疑这个东西是否值那么多钱。

  关于永乐的佛像,学术界一大堆问题都解决不了。就拿鉴定来说,现在没有哪一个学者可以完全把握永乐佛像的真伪。一尊永乐的佛像,要有原始的佛像、原始的底版、原始的款,这三真合一,才是精品。但是现在的情况是,要么像是仿的,明显有破绽,但是什么时期仿的学术界还没有定论,可能是民国仿也可能是清仿。而且,永乐宣德的佛像也不一定都是宫廷造的,有可能是西藏仿的。

  还有情况是底版是假的,要不底版就丢了,目前发现的底版,明代做得最好,和佛像相映成辉。而永乐时期的造像很多没有底版,藏家一般不看这个。

  再一个就是款,永乐佛像的款,真款是极其罕见的。北京曾经有一个藏传佛教美术博览会,我看了一下,有一到两尊的款我可以确定是真的。绝大部分能确定是假的,还有部分我也不知道真假。

  记者:鉴定佛像真假的依据是什么?

  罗文华:对于永乐的佛像,我们也没有材料可以依据。能够作为依据的,一是故宫的原始藏品,这批藏品没有做假的可能,再有就是我们做野外考察时所见的原始永乐时期建筑中刻的款,再把要鉴定的实物来比对。这三种款完全一样,我们才可以确定款是真的,款稍微次一点的,风格不太一样的,我们目前就不知道真假了。

  记者:看起来会有很多佛像面临断代问题。

  罗文华:永乐时期的佛像到底是谁做的,目前还不知道,款写的是"大明永乐年施","大明宣德年施",永乐宣德以后这种带"施"字的款就渐渐少了,清代就不写了。到底"施"是什么意思,没人讨论得清楚。这些像是明代宫廷做的么?没记载。文献只记载了皇帝送佛像给西藏的高僧,连多少尊都没记载,皇帝可没写这像是他自己造的。只有到晚期,也就是明代中后期才提到宫里面有佛作,这个佛作是做什么用的?铜佛还是泥佛,是临时的还是长期的?我们不知道答案。

  记者:现在的收藏下结论,与学术比,可能是简单了点。

  罗文华:所以这个市场存在着巨大的风险,你既不知道他的内涵,也不知道外延,只知道他漂亮不漂亮,而这个东西很漂亮。现在的问题是价钱在走高,市场中的人都不愿意面对刻款真伪的问题,没有人列出来哪些佛像价钱应该高,哪些价钱应该低,学术界对于永乐宣德造像款识真伪的问题上也是疑惑重重。

  记者:学术界可以做到什么程度呢?

  罗文华:必须把世界上几个重要博物馆的东西放在一起比较研究,看镀金、莲花瓣、底版等,看款是否可以和博物馆里的藏品对得上,是后刻的还是原始的,然后总结出一些规律出来。但是这种研究,还是以风格研究为主。

  风格研究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同样一件东西,鉴定人员也许这段时间看是永乐的,随着研究时间长了,见识越来越广,可能发现原来的东西是错的,每一个鉴定家都是这么走过来的。对于永乐宣德佛像的认知都是在摸索阶段。我去欧洲博物馆问他们的专家,没有人能给你一个答案,因为大家都不懂。欧洲人在收藏永乐宣德之初,没有人说这些作品是真的,都说是仿制品,因为没有资料可以证实,到现在缺乏文献资料的状况也没有改变。我们不断听到有人说这件造像是永乐宣德时期的作品,但当时究竟是什么状况,目前还不知道。

  记者:有人说故宫的专家看真东西多、假东西少,所以判断有局限。

  罗文华:很多人说故宫的专家太严格了,把什么东西都说成是假的,我倒是觉得外面一些专家过于放松,被藏家一说就动摇了。这样是很不好的习惯。久而久之,假东西也看顺眼了。一旦有疑点,自己不能解释,思想就跟着藏家走,没有保持独立的、客观的判断,把自己从研究人员变成一个商人。

  我们现在提倡的是一个严肃、客观的学术研究,把这个研究通过各种方式传播出去,包括论坛和会议。学术会议中我们邀请的代表以学者为主,像论坛我们也以邀请真正的收藏家而不是买卖文物的商人为主,就是不想让学术的、客观的思想被一些包含利益成分的言论左右。

  记者:近几年对藏传佛教文物真假的判断会不会越来越难?

  罗文华:前些年,老远就能看出东西真假,因为那时候信息量少,展览、实物也少,造假水平太低。这两年有藏家甚至就拿他的珍藏品去造假,然后做出来的东西一模一样,你看了会觉得不舒服,但是说不出为什么,所以说保持一个鉴定人员的敏感和独立性就很重要。这个东西你觉得不对,就要相信自己的判断,宁可错过一些真的,也不要把假东西看成真的。在造假如此高水平的情况下,敏感性没了,鉴定的存在就毫无意义。专业人员拿博物馆的原始实物比对,当然更有发言权;而业余的可能就拿已经拍卖过的另外一件差不多的藏品作比较,甚至仅仅根据一本拍卖图录的照片作比较,问题是他所比照的对像本身是否有问题呢?更何况,照片会欺骗你的眼睛,没有人会光凭照片鉴定的。

  该怎样向你讲述一个佛像

  记者:您强调严谨的学术态度,但藏家可能会抱怨我们的研究进展太慢了。

  罗文华:事实上,从上个世纪90年代,国内开始藏传佛教研究以来,我们的研究不是进展太慢了,而是太快了。太快的结果就是基础没有打好。现在研究中心成立,基础的翻译、整理工作对我们来说非常重要。国外在这方面研究已经进行了近100年,我们现在除了要进行自己的考察研究,还要把他们的著作翻译过来供我们参考。

  记者:这种研究有什么困难的地方吗?

  罗文华:我们现在最大的问题还是欠缺人才,人才的培养需要时间。我们通过与国外其他学术机构合作弥补这部分缺憾,像法国科学院,日本国立民族学博物馆等。同时,我们也要培养年轻的学术人员,要一批人才出来至少要5年到8年。

  另外,现在藏学研究对外语要求很高,大量的早期文献全部都是英文、法文、德文、日文,出版物也以英文为主,这些基础的研究成果我们都还没翻译。

  记者:藏家想要学习这方面的知识应该通过什么渠道呢?

  罗文华:当然首先是看博物馆的藏品,要看书的话,故宫的出的六十卷--《唐卡卷》和《佛像卷》、《图像与风格》等书还是比较有用的,像这里面也有可能会有错误,但是不会很多。

  比如,一些佛像的年代,我们的判断结果是需要讨论的,不是一个最终的结论,但占得比例不大,可能10%都到不了。

  记者:目前有关藏传佛教的出版物,错误比较多吗?

  罗文华:我只能说大多数出版物都有很严重的错误,尤其要警惕那些非专业的书,一般藏家看了会受误导。很难纠正过来。

  记者:很多人是通过拍卖图录进行学习的。

  罗文华:业余藏家有时候对比藏品就拿拍卖图录对比,图录照片是最不可靠的。用拍卖图录作为研究和学者的教材更是不靠变:一是照片不可信,照片里有摄影师主观的因素,用光和角度不同,出来的感觉和实物不一样,专业人员看图录都会犯错误;二是写作没有特点,很多图录中拍品的说明跟记流水帐没有什么区别,有的甚至还隐瞒藏品的真实状况,不告诉你真实的情况,只作简单的描述,藏品最重要的特点往往都没有叙述出来。不适合初学者使用,反而容易被误导,况且写图录的人或许他本身看的就是照片,而不是实物,其拍品的情况与实物更是判若两物。

  记者:看来藏传佛教图录写作很不容易。

  罗文华:是这样的。这和我们基础工作不够是分不开的。像现在的拍卖图录,同一位尊神,有五六个不同的译名,普通读者根本不清楚,这些译名是否指同一尊者,为什么为出现不同的译名。现在已经有人意识到这个问题了,但是怎么来解决,难度非常大,这个难度比在西方的情况要大得多。

  西方不一样,一尊神梵文念什么他们只要把梵文转写出来就可以了,藏文是什么把藏文写出来就可以了,反正都是字母系统。汉文不一样,汉文是读音的,一个"a"音可以写出十几个字来,用哪个字做他的翻译,没有统一标准。佛像的描述,先描述什么后描述什么,没有章法,但是藏文文献里面都有这方面的惯例,我们还没有去翻译。

  还有就是,这些佛的名字可能在元代、金代、辽代分别翻译过,分别用了不同名字,你用哪个?最好的方法是用流行时间最长的名字,然后把其他名字列在后面,然而究竟应当采用哪个时期最流行的译名,这些译名到今天流行程度如何等诸如此类的问题,都急需认真考虑加以解决。

  记者:一般藏家恐怕很难想象藏传佛教有这么多学术空白点。

  罗文华:汉传佛教和藏传佛教同样使用唐宋元明清的时代划分,这里面有一个问题,那就是西藏历史发展的步伐有时我们不一致,他们的艺术风格和我们发展的步骤也有不同。西藏艺术分别在15世纪和17世纪两个阶段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段时间用明代去概括完全对不上,学术界通常用多少世纪来标示其年代,而这种方法对于一般的收藏家来说,接受理解就有一定的困难。

  记者:感觉学术研究还是离大众比较远,相信藏家非常关心学术的进展。

  罗文华:目前本研究中心的学术资料还不宜对于公众开放,仅提供学者们使用,主要原因是我们现在调查的很多点,还不宜向国内外公布。因为我们发现一个现象,一旦我们公布出来之后,不出一年,那个壁画就会被揭下来,佛像就会被盗走。所以,我们只有在学术结果得到国家保护时,资料才能公布。目前很多资料都没有发表就是这个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