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撼人生的101篇散文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5/01 00:09:06
序言
青春,一个无比美好的字眼,它让我们飞扬着无比烂漫的梦想,也把热切希望成长却又往往迷惘的眼睛投向世界,询问多彩的生活。
王尔德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一花一世界,一树一菩提。”同样的,一本书也是一个世界。且让我们打开心扉,走进别人的世界,让眼睛也能体验生活,让耳朵也能听到花香,让美在心间荡涤,让爱在心间萌芽。在这个朝气蓬勃的年华里,我们只依赖内心真正的阅读喜悦而读。“震撼心灵书系”贴近学校,贴近学习,倡导活泼、个性的新阅读,全面提升中学生阅读、理解、审美、写作的素质和文化品位。
对于中学生来说,课本上的知识是有限的,不可能满足渴求知识的“饥饿”的大脑。但盲目地吸取“知识”,对人生也没有丝毫的积极意义,还有可能浪费了自己的大好时光,虚度了青春年华。基于社会发展的需求和学生们对知识的实际需要,我们召集了由3位青春读物专家组成的编写队伍,通过大量查阅资料,耐心细致地进行筛选,编写了这套既有可读性、知识性,又有故事性、趣味性的青春阅读丛书。
当翻动这些朴实的书页时,相信你的心灵会得到无数次的放逐和洗礼,而后震撼。于纯朴的文字中间,总有一种力量让我们泪流满面。相信当你阅读本书系时,一定能在其中找到自己的影子,年少轻狂时的乐趣都可以在这里重获,风花雪月的日子也可以在这里找到曾经的足迹。
内容简介
优秀的散文,往往可以陶冶我们的性情,尤其是对中学生而言,阅读散文不但可以拓宽视野,还可以与智慧对话,启迪心智、激发思维,终生获益。
本书根据社会发展的需求和学生们对知识的实际需要,通过大量地查阅资料,耐心细致地筛选出101篇散文,使我们通过阅读感受到自然的美、人格的美、情感的美、往事的美、生活的美、记忆的美,而无论是哪一种形式的美,都将使我们的个性更加高贵,更加高雅,更加完美。
美的圣殿
美是人类的一种高贵品格。拥有美的品格,能感受生活的美,那么你将生活在神圣的氛围中。我们越是能够在各处发现美,越是在自然界、在生活中,在成人和孩子身上,在工作和休闲中,从外部世界和内心世界感知美,我们就越接近上帝,接近完美。
高尚的人格和美好的事物会对我们的生活产生巨大的影响。但许多人由于经常的接触,并没有注意到生活中的各种美好。但不可否认的是,无论哪一种形式的美,都会使我们的个性更加高贵、更加完美。
我的母亲
胡适
我小时身体弱,不能跟着野蛮的孩子们一块儿玩。我母亲也不准我和他们乱跑乱跳。小时不曾养成活泼游戏的习惯,无论在什么地方,我总是文诌诌的。所以家乡的老辈都说我“像个先生样子”,遂叫我做“麇先生”。这个绰号叫出去之后,人都知道三先生的小儿子叫做麇先生了。既有“先生”之名,我不能不装出点“先生”样子,更不能跟着顽童们“野”了。有一天,我在我家八字门口和一班孩子“掷铜钱”,一位老辈走过,见了我,笑道:“麇先生也掷铜钱吗?”我听了羞愧的面红耳赤,觉得太失了“先生”的身份!
大人们鼓励我装先生样子,我也没有嬉戏的能力和习惯,又因为我确是喜欢看书,故我一生可算是不曾享受过儿童游戏的生活。每年秋天,我的庶祖母同我到田里去“监割”(顶好的田,水旱无忧,收成最好,佃户每约田主来监割,打下谷子,两家平分)。我总是坐在小树下看小说。十一二岁时,我稍活泼一点,居然和一群同学组织了一个戏剧班,做了一些木刀竹枪,借得了几副假胡须,就在村口田里做戏。我做的往往是诸葛亮,刘备一类的文角儿;只有一次我做史文恭,被花荣一箭从椅子上射倒下去,这算是我最活泼的玩艺儿了。
我在这九年(1895-1904)之中,只学得了读书写字两件事。在文字和思想方面,不能不算是打了一点底子。但别的方面都没有发展的机会。有一次我们村里“当朋”(八都凡五村,称为“五朋”,每年一村轮着做太子会,名为“当朋”)筹备太子会,有人提议要派我加入前村的昆腔队里学习吹笙或吹笛。族里长辈反对,说我年纪太小,不能跟着太子会走遍五朋。于是我便失掉了这学习音乐的惟一机会。三十年来,我不曾拿过乐器,也全不懂音乐;究竟我有没有一点学音乐的天资,我至今还不知道。至于学图画,更是不可能的事。我常常用竹纸蒙在小说书的石印绘像上,摹画书上的英雄美人。有一天,被先生看见了,挨了一顿大骂,抽屉里的图画都被搜出撕毁了。于是我又失掉了学做画家的机会。
但这九年的生活,除了读书看书之外,究竟给了我一点做人的训练。在这一点上,我的恩师便是我的慈母。
每天天刚亮时,我母亲便把我喊醒,叫我披衣坐起。我从不知道她醒来坐了多久了。她看我清醒了,便对我说昨天我做错了什么事,说错了什么话,要我认错,要我用功读书。有时候她对我说父亲的种种好处,她说:“你总要踏上你老子的脚步。我一生只晓得这一个完全的人,你要学他,不要跌他的股。”(跌股便是丢脸,出丑。)她说到伤心处,往往掉下泪来。到天大明时,她才把我的衣服穿好,催我去上早学。学堂门上的锁匙放在先生家里;我先到学堂门口一望,便跑到先生家里去敲门。先生家里有人把锁匙从门缝里递出来,我拿了跑回去,开了门,坐下念生书。十天之中,总有八九天我是第一个去开学堂门的。等到先生来了,我背了生书,才回家吃早饭。
我母亲管束我最严,她是慈母兼任严父。但她从来不在别人面前骂我一句,打我一下,我做错了事,她只对我一望,我看见了她的严厉眼光,便吓住了。犯的事小,她等到第二天早晨我眠醒时才教训我。犯的事大,她等到晚上人静时,关了房门,先责备我,然后行罚,或罚跪,或拧我的肉。无论怎样重罚,总不许我哭出声音来。她教训儿子不是借此出气叫别人听的。
有一个初秋的傍晚,我吃了晚饭,在门口玩,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背心。这时候我母亲的妹子玉英姨母在我家住,她怕我冷了,拿了一件小衫出来叫我穿上。我不肯穿,她说:“穿上吧,凉了。”我随口回答:“娘(凉)什么!老子都不老子呀。”我刚说了这一句,一抬头,看见母亲从家里走出,我赶快把小衫穿上。但她已听见这句轻薄的话了。晚上人静后,她罚我跪下,重重地责罚了一顿。她说:“你没了老子,是多么得意的事!好用来说嘴!”她气得坐着发抖,也不许我上床去睡。我跪着哭,用手擦眼泪,不知擦进了什么微菌,后来足足害了一年多的眼翳病。医来医去,总医不好。我母亲心里又悔又急,听说眼翳可以用舌头舔去,有一夜她把我叫醒,她真用舌头舔我的病眼。这是我的严师,我的慈母。
我母亲二十三岁做了寡妇,又是当家的后母。这种生活的痛苦,我的笨笔写不出一万分之一二。家中财政本不宽裕,全靠二哥在上海经营调度。大哥从小便是败家子,吸鸦片烟,赌博,钱到手就光,光了便回家打主意,见了香炉便拿出去卖,捞着锡茶壶便拿出去押。我母亲几次邀了本家长辈来,给他定下每月用费的数目。但他总不够用,到处都欠下烟债赌债。每年除夕我家中总有一大群讨债的,每人一盏灯笼,坐在大厅上不肯去。大哥早已避出去了。大厅的两排椅子上满满的都是灯笼和债主。我母亲走进走出,料理年夜饭,谢灶神,压岁钱等事,只当做不曾看见这一群人。到了近半夜,快要“封门”了,我母亲才走后门出去,央一位邻舍本家到我家来,每一家债户开发一点钱。做好做歹的,这一群讨债的才一个一个提着灯笼走出去。一会儿,大哥敲门回来了。我母亲从不骂他一句。并且因为是新年,她脸上从不露出一点怒色。这样的过年,我过了六七次。
大嫂是个最无能而又最不懂事的人,二嫂是个很能干而气量很窄小的人。她们常常闹意见,只因为我母亲的和气榜样,她们还不曾有公然相骂相打的事。她们闹气时,只是不说话,不答话,把脸放下来,叫人难看;二嫂生气时,脸色变青,更是怕人。她们对我母亲闹气时,也是如此。我起初全不懂得这一套,后来也渐渐懂得看人的脸色了。我渐渐明白,世间最可厌恶的事莫如一张生气的脸;世间最下流的事莫如把生气的脸摆给旁人看。这比打骂还难受。
我母亲的气量大,性子好,又因为做了后母后婆,她更事事留心,事事格外容忍。大哥的女儿比我只小一岁,她的饮食衣服总是和我的一样。我和她有小争执,总是我吃亏,母亲总是责备我,要我事事让她。后来大嫂二嫂都生了儿子了,她们生气时便打骂孩子来出气,一面打,一面用尖刻有刺的话骂给别人听。我母亲只装做没听见。有时候,她实在忍不住了,便悄悄走出门去,或到左邻立大嫂家去坐一会儿,或走后门到后邻度嫂家去闲谈。她从不和两个嫂子吵一句嘴。
每个嫂子一生气,往往十天半个月不歇,天天走进走出,板着脸,咬着嘴,打骂小孩子出气。我母亲只忍耐着,忍到实在不可再忍的一天,她也有她的法儿。这一天的天明时,她便不起床,轻轻地哭一场。她不骂一个人,只哭她的丈夫,哭她自己苦命,留不住她丈夫来照管她。她先哭时,声音很低,渐渐哭出声来。我醒了起来劝她,她不肯住。这时候,我总听得见前堂(二嫂住前堂东房)或后堂(大嫂住后堂西房)有一扇房门开了,一个嫂子走出房向厨房走去。不多一会儿,那位嫂子来敲我们的房门了。我开了房门,她走进来,捧着一碗热茶,送到我母亲床前,劝她止哭,请她喝口热茶。我母亲慢慢停住哭声,伸手接了茶碗。那位嫂子站着劝一会儿,才退出去。没有一句话提到什么人,也没有一个字提到这十天半个月来的气脸,然而各人心里明白,泡茶进来的嫂子总是那十天半个月来闹气的人。奇怪的很,这一哭之后,至少有一两个月的太平清静日子。
我母亲待人最仁慈,最温和,从来没有一句伤人感情的话。但她有时候也很有刚气,不受一点人格上的侮辱。我家五叔是个无正业的浪人,有一天在烟馆里发牢骚,说我母亲家中有事总请某人帮忙,大概总有什么好处给他。这句话传到了我母亲耳朵里,她气得大哭,请了几位本家来,把五叔喊来,她当面质问他,她给了某人什么好处。直到五叔当众认错赔罪,她才罢休。
我在我母亲的教训之下住了九年,受了她的极大极深的影响。我十四岁(其实只有十二岁零两三个月)便离开她了,在这广漠的人海里独自混了二十多年,没有一个人管束过我。如果我学得了一丝一毫的好脾气,如果我学得了一点点待人接物的和气,如果我能宽恕人,体谅人——我都得感谢我的慈母。
读后感言:宽大、包容、忍让,慈母用自己的言行时刻教育并感染着爱子,让他真正懂得人生,领会做人的原则及道理。从多方面举例烘托了母亲的人格魅力和抒发了作者对母亲深切的怀念。读罢,让人为之动容。
白杨礼赞
茅盾
白杨树实在不是平凡的,我赞美白杨树!
当汽车在望不到边际的高原上奔驰,扑入你的视野的,是黄绿错综的一条大毯子;黄的,那是土,未开垦的处女土,几百万年前由伟大的自然力所堆积成功的黄土高原的外壳;绿的呢,是人类劳力战胜自然的成果,是麦田,和风吹送,翻起了一轮一轮的绿波——这时你会真心佩服昔人所造的两个字“麦浪”,若不是妙手偶得,便确是经过锤炼的语言的精华。黄与绿主宰着,无边无垠,坦荡如砥,这时如果不是宛若并肩的远山的连峰提醒了你 (这些山峰凭你的肉眼来判断,就知道是在你脚底下的),你会忘记了汽车是在高原上行驶,这时你涌起来的感想也许是“雄壮”,也许是“伟大”,诸如此类的形容词,然而同时你的眼睛也许觉得有点倦怠,你对当前的“雄壮”或“伟大”闭了眼,而另一种味儿在你心头潜滋暗长了——“单调”!可不是,单调,有一点儿罢?
然而刹那间,要是你猛抬眼看见了前面远远地有一排——不,或者甚至只是三五株,一二株,傲然地耸立,像哨兵似的树木的话,那你的恹恹欲睡的情绪又将如何?我那时是惊奇地叫了一声的!
那就是白杨树,西北极普通的一种树,然而实在不是平凡的一种树!
那是力争上游的一种树,笔直的干,笔直的枝。它的干呢,通常是丈把高,像是加以人工似的,一丈以内,绝无旁枝;它所有的桠枝呢,一律向上,而且紧紧靠拢,也像是加以人工似的,成为一束,绝无横斜逸出;它的宽大的叶子也是片片向上,几乎没有斜生的,更不用说倒垂了;它的皮,光滑而有银色的晕圈,微微泛出淡青色。这是虽在北方的风雪的压迫下却保持着倔强挺立的一种树!哪怕只有碗口粗细罢,它却努力向上发展,高到丈许,二丈,参天耸立,不折不挠,对抗着西北风。
这就是白杨树,西北极普通的一种树,然而绝不是平凡的树!
它没有婆娑的姿态,没有屈曲盘旋的虬枝,也许你要说它不美丽——如果美是专指“婆娑”或“横斜逸出”之类而言,那么白杨树算不得树中的好女子;但是它却是伟岸,正直,朴质,严肃,也不缺乏温和,更不用提它的坚强不屈与挺拔,它是树中的伟丈夫!当你在积雪初融的高原上走过,看见平坦的大地上傲然挺立这么一株或一排白杨树,难道你觉得树只是树,难道你就不想到它的朴质,严肃,坚强不屈,至少也象征了北方的农民;难道你竟一点也不联想到,在敌后的广大土地上,到处有坚强不屈,就像这白杨树一样傲然挺立的守卫他们家乡的哨兵!难道你又不更远一点想到这样枝枝叶叶靠紧团结,力求上进的白杨树,宛然象征了今天在华北平原纵横绝荡用血写出新中国历史的那种精神和意志。
白杨不是平凡的树。它在西北极普遍,不被人重视,就跟北方农民相似;它有极强的生命力,磨折不了,压迫不倒,也跟北方的农民相似。我赞美白杨树,就因为它不但象征了北方的农民,尤其象征了今天我们民族解放斗争中所不可缺的朴质,坚强,以及力求上进的精神。
让那些看不起民众,贱视民众,顽固的倒退的人们去赞美那贵族化的楠木(那也是直干秀颀的),去鄙视这极常见,极易生长的白杨罢,但是我要高声赞美白杨树!
读后感言:愿每个人的生命,都能像白杨树一样,那么挺拔,那么不畏命运的打击。白杨树有坚强不屈的性格和不畏风雨严寒的精神,它同时也作为一种象征,招唤着人们永往直前,不惧怕任何困难或伤害,向心中的目标前进!
春雨
韦素园
在干亢的、尘沙飞扬的北京城里,本来不多雨。这几日,不知为了什么,落了一次,今晚又落起来了——想是送暮春的。
我的心陡然忆起当日青年争相传说的一件故事:
在古老的支那有一块曾经被外人蹂躏过的地方,早年来过了一个这样的异省少女:缟衣素手,意态幽然;每当午后,烈日偏西的时候,母亲睡了午觉,她便携着惟一的亲密的伴侣——约有六七岁的小弟弟,一阵轻启了扉门,向外面走去。
日子经久了,母亲有时醒来,不见爱女,便着人在外寻找。
“妈妈,我和姐姐在那边看学生体操。”刚一进门,小弟弟便这样说了。
母亲凝视着爱女,隐忍一声不语;爱女看了一看母亲,仿佛含有几分羞怯更有几丝怒意似的。
然而异乡做客,这些细微的隔膜都在亲爱中燃烧去了。
有一日,小弟弟从外面跑回来,手里拿着糖果,笑咪咪地进了姐姐屋里。
“姐姐,”他进了房门便说,“那边有个学生给我买的这些东西,他原先本说带我去摘野果。”
少女两颊微泛红意了,仿佛更有点热;她的心像小鹿在跳,一把将小弟弟紧紧搂住,小弟弟几乎急得要哭了。
“哦,他别的可说了些什么?”少女轻轻地问,更显得不安了。
小孩子摇一摇头,从她的怀中脱出,将糖果向口中一塞,便跑往门外不见了。
日子经久了,小弟弟手中时常不断糖果;姐姐对小弟弟也更加热爱起来了。
太阳快下山了。少女立在阶前,注视着远方红光灿烂的暮霞;在这暮霞的里面仿佛有一种神秘的,不可言说——尤其对于少女——的东西似的。
这时候,小弟弟从外面走来,低低地说:
“姐姐,你回答他的,我已经告诉他了。哦你看这……小弟弟说着这话,便将纸条递给了姐姐。她顺手将纸条塞进自己的口袋里。
“小弟弟,”她说,“我们一同到后园里去,我捉蜻蜓和蝴蝶给你。”
“好。”小弟弟答了一声,她们便携着手走去了。
夜色盖笼了大地。青藤下,微风吹来,感受到丝丝的凉意。少女心中在想:“我明日傍晚怎好去约会他呢?倘若我的母亲,倘若这四周的邻人要是知道……不过这也不大要紧。我害怕,我莫明其妙的畏惧,我很害怕初次看见了他……”这时候,在少女的脑海里,出现一条生满了绿草的婉蜒的小道向海边迤去。在这小道上,有个青年,穿着海军制服,面孔红白,身体异常秀健……少女想:“倘若我也随着这位少年顺这山路走去,到了海边,我们又将说些什么呢?——‘不去’——”这只在少女意念的困难中一现,便又如迅速的流星一般躲了起来。
晚钟敲了十下,慈母呼爱女就寝。
前面是无际涯的大海,两旁环绕了葱茏的丛山,小道上,夕阳下,隐约着两个人影,缓缓地前进。
这时候,不知为什么消息透露到全校同学耳中了。在一种不可知的力量支配下,成群的青年抛下了晚餐,如中疯魔似的,也走上小道了。
海风吹得正紧,野木忽忽有声,可怜在这异样的衰老的支那古邦的命运压抑着他们,心血异常地沸腾起来了;他们想探一探这神秘的究竟。
海天,树木,野草,晚烟,暮霞……作了这奇迹般的陪衬。
少女,面临大海,当着晚风,挺立在海边不动……晚潮渐渐地上来了,浸湿了她足下的沙石,一转眼便又将她的两脚盖下了……成群的学生在四周做了弓形坐着,围着她和他……最后有人提议,如果她说一声“请你们回去”,我们大家便走。
少女,面临大海,当着晚风,挺立在海边一动不动。
晚潮渐渐地上来了。……
此时除了低微的波声,一切都暂浸在沉默里。猝然间,好像发生了什么骇人的意外似的,学生都紧张地,慌忙地先后立了起来,折向旧道走去。“他”呢,在这剧烈的变化下,转眼一看,也便默然地随着他们。
晚潮是更高涨起来了。
“银姑娘!”尖锐的急迫的喊声从一个约莫着有五十岁上下的,身着海军军官制服的,矍铄的老人口中发出:“你怎么还站在这里!?”
少女听明了这正是她父亲的至友——极熟悉的海军校长的声音,她便转过了低垂的头,从晚潮中走出。
两颊映着夕阳和晚霞,红晕得不堪了。
美丽的时光和美丽的心情截然逝去。
热闷的,恼人的四壁紧包着少女未消尽的残夏。有时弟弟邀请姐姐一同出去,她便婉辞了他:“我们就在这看一看晚霞吧!”
绿荫下面,母亲晚间爱讲些故事,听得起劲时,倒也可减却苦恼。只是……只是当晚风从远远的、远远的海边送来晚潮的低低的细语的时候,她却静静地,静静地,若有所感似的,和着沙沙的叶声,暗暗地流下泪来。
残夏急驰过去,不久她便回到P城的学校了,在苦恼而且不敢向别人诉语时,她便将这生命上深刻了痕迹的隐情微微地泄露在洁白的纸上。
久之,她便成了一时扬名的著作家——R君——有些人这样说。
我随手捻灭了灯,春雨仍滴沥地下着。这从未曾有的刹时的凄然凉爽的意绪仍继续飘浮在陡然的阴沉的黑暗里。
读后感言:虽然生活是无奈的,但它确实在我们身边发生了许多感人的故事。作者寄情怀于文学中,用另一种方式表达内心的眷恋,人世间的最美好最真挚的情感,不过是那么纯洁那么简单的依偎……

冰心
雨声渐渐地住了,窗帘后隐隐地透进清光来。推开窗户一看,呀!凉云散了,树叶上的残滴,映着月儿,好似萤光千点,闪闪烁烁的动着。——真没想到苦雨孤灯之后,会有这么一幅清美地图画!
凭窗站了一会儿,微微的觉得凉意侵人。转过身来,忽然眼花缭乱,屋子里的别的东西,都隐在光云里;一片幽辉,只浸着墙上画中的安琪儿——这白衣的安琪儿,抱着花儿,扬着翅儿,向着我微微地笑。
“这笑容仿佛在那儿看见过似的,什么时候,我曾……”我不知不觉地便坐在窗口下面想——默默地想。
严闭的心幕,慢慢地拉开了,涌出五年前的一个印象—一条很长地古道。驴脚下的泥,兀自滑滑的。田沟里的水,潺潺地流着。近村的绿树,都笼在湿烟里。弓儿似的新月,挂在树梢。一边走着,似乎道旁有一个孩子,抱着一堆灿白的东西。驴儿过去了,无意中回头一看。——他抱着花儿,赤着脚儿,向着我微微地笑。
“这笑容又仿佛是在哪儿看见过似的!”我仍是想——默默地想。
又现出一重心幕来,也慢慢地拉开了,涌出十年前的一个印象。——茅檐下的雨水,一滴一滴的落到衣上来。土阶边的水泡儿,泛来泛去的乱转。门前的麦垅和葡萄架子,都濯得新黄嫩绿的非常艳丽。——一会儿,好容易雨晴了,连忙走下坡儿去。迎头看见月儿从海面上来了,猛然记得有件东西忘下了,站住了,回过头来。这茅屋里的老妇人——她倚着门儿,抱着花儿,向着我微微地笑。
这同样微妙的神情,好似游丝一般,飘飘荡荡的合了拢来,绾在一起。
这时心下光明澄净,如登仙界,如归故乡。眼前浮现的三个笑容,一时融化在爱的调和里看不分明了。
读后感言:有人说:在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语言,就是微笑。人类的一切情感都可以化解为淡雅的笑容,是作为一种语言,为我们开启了人世繁华的大门,美丽地蔓延。
独语
何其芳
设想独步在荒凉的夜街上,一种枯寂的声响固执地追随着你,如昏黄的灯光下的黑色影子,你不知该对它珍爱还是不能忍耐了?那是你脚步的独语。
人在孤寂时常发出奇异的语言,或是动作。动作也是语言的一种。
决绝地离开了绿蒂的维特,独步在阳光与垂柳的堤岸上,如在梦里。诱惑的彩色又激动了他作画家的欲望,遂决心试卜他自己的命运了。他从衣袋里摸出一把小刀子,从垂柳里掷入河水中。他想:若是能看见它的落下,他就将成为一个画家,否则不。那寂寞的一挥手使你感动吗?你了解吗?
我又想起了一个西晋人物,他爱驱车独游,到车辙不通之处就痛哭而返。
绝顶登高,谁不悲慨地一长啸呢?是想以他的声音填满宇宙的辽阔吗?等到追问时怕又只有沉默地低首了。我曾经走进一个古代的建筑物,画檐巨柱都争着向我有所诉说,低小的石栏也发出声息,像一些坚韧的深思的手指在上面呻吟,而我自己倒成了一个化石了。
或是昏黄的灯光下,放在你面前的是一册杰出的书,你将听见里面各个人物的独语。温柔的独语,悲哀的独语,或者狂暴的独语。黑色的门紧闭着:一个永远期待的灵魂死在门内,一个永远找寻的灵魂死在门外。每一个灵魂是一个世界。没有窗户。而可爱的灵魂都是倔强的独语者。
我的思想倒不是在荒野上奔驰。有一所落寞的古老的屋子,画壁漫漶,阶石上铺着白藓,像期待着最后的脚步。当我独自时我就神往了。
真有这样一个所在,或者是在梦里吗?或者不过是两章宿昔嗜爱的诗篇的糅合,没有关联的奇异的糅合;幔子半掩,地板已扫,死者的床榻上长春藤影在爬;死者的魂灵回到他熟悉的屋子里,朋友们在聚餐,嬉笑,都说着“明天明天”,无人记起“昨天”。
这是颓废吗?我能很美丽地想着“死”,反不能美丽地想着“生”吗?
我何以又太息:“去者日以疏,生者日以亲?”是慨叹着我被人忘记了,还是我忘记了人呢?
“这里是你的帽子”,或者“这里是你的纱巾,我们出去走走吧”,我还能说这些惯口的句子。而我那有温和的沉默的朋友,我更记起他。他屋里有一个古怪的抽屉,精致的小信封,装着丁香花,或是不知名的扇形的叶子,像为着分我的寂寞而展示他温柔的记忆。墙上是一张小画片,翻过背面来,写着“月的渔女”。
唉,我尝自忖度:那使人类温暖的,我不是过分缺乏了它就是充溢了它。两者都足以致病的。
印度王子出游,看见生老病死,遂发自度人的宏愿。我也倒想有一树菩提之荫,坐在下面思索一会儿。虽然我要思索的是另外一个题目。
于是,我的目光在窗上徘徊了。天色像一张阴晦的脸压在窗前,发出令人窒息的呼吸。这就是我抑郁的缘故吗?而又,在窗格的左角,我发现一个我的独语的窃听者了,像一个鸣蝉蜕弃的躯壳,向上蹲伏着,噤默地,噤默地,和着它一对长长的触须,对屈曲的瘦腿。我记起了它是我用自己的手描画成的一个昆虫的影子,当它迟徐地爬到我窗纸上,发出孤独的银样的鸣声,在一个过逝的有阳光的秋天里。
读后感言:
在生活里,总会有一些东西引起我们对人生思索。生命的珍贵,在于它的意义,无论是人类还是任何生灵,它们都会为自己的生命带来某种点缀,用一份真诚,一片热情,去思考生命必经之路。
养花
老舍
我爱花,所以也爱养花。我可还没成为养花专家,因为没有功夫去作研究与试验。我只把养花当作生活中的一种乐趣,花开得大小好坏都不计较,只要开花,我就高兴。在我的小院中,到夏天,满是花草,小猫儿们只好上房去玩耍,地上没有它们的运动场。
花虽多,但无奇花异草。珍贵的花草不易养活,看着一颗好花生病欲死是件难过的事。我不愿时时落泪。北京的气候,对养花来说,不算很好。冬天冷,春天多风,夏天不是干旱就是大雨倾盆,秋天最好,可是忽然会闹霜冻。在这种气候里,想把南方的好花养活,我还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因此,我只养些好种易活、自己会奋斗的花草。
不过,尽管花草自己会奋斗,我若置之不理,任其自生自灭,它们多数还是会死了的。我得天天照管它们,像好朋友似的关切它们。一来二去,我摸出一些门道:有的喜阴,就别放在太阳地里,有的喜干,就别多浇水。这是个乐趣,摸住门道,花草养活了,而且三年五载老活着、开花,多么有意思呀!不是乱吹,这就是知识呀!多得些知识,一定不是坏事。
我不是有腿病吗,不但不利于行,也不利于久坐。我不知道花草们受我的照顾,感谢我不感谢;我可得感谢它们。在我工作的时候,我总是写了几十个字,就到院中去看看,浇浇这棵,搬搬那盆,然后回到屋中再写一点,然后再出去,如此循环,把脑力劳动与体力劳动结合到一起,有益身心,胜于吃药。要是赶上狂风暴雨或天气突变啊,就得全家动员,抢救花草,十分紧张。几百盆花,都要很快地抢到屋里去,使人腰酸腿疼,热汗直流。第二天,天气好转,又得把花儿都搬出去,就又一次腰酸腿疼,热汗直流。可是,这多么有意思呀!不劳动,连棵花儿也养不活,这难道不是真理么?
送牛奶的同志,进门就夸“好香”!这使我们全家都感到骄傲。赶到昙花开放的时候,约几位朋友来看看,更有秉烛夜游的神气——昙花总在夜里放蕊。花儿分根了,一棵分为数棵,就赠给朋友们一些;看着友人拿走自己的劳动果实,心里自然特别欢喜。
当然,也有伤心的时候,今年夏天就有这么一回。三百株菊秧还在地上(没到移人盆中的时候),下了暴雨。邻家的墙倒了下来,菊秧被砸死者约三十多种,一百多棵!全家都几天没有笑容!
有喜有忧,有笑有泪,有花有实,有香有色,既须劳动,又长见识,这就是养花的乐趣。
读后感言:养花,不仅能给人带来愉悦,更能陶冶人的情操。花有生命,带给人类,各种情绪,和人类一样的生活,呼吸,养花者从中得到乐趣,赏花者从中得到满足。
清塘荷韵
季羡林
楼前有清塘数亩。记得三十多年前初搬来时,池塘里好像是有荷花的,我的记忆里还残留着一些绿叶红花的碎影。后来时移事迁,岁月流逝,池塘里却变得“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再也不见什么荷花了。
我脑袋里保留的旧的思想意识颇多,每一次望到空荡荡的池塘,总觉得好像缺点什么。这不符合我的审美观念。有池塘就应当有点缀的东西,哪怕是芦苇呢,也比什么都没有强。最好的最理想的当然是荷花。中国旧的诗文中,描写荷花的简直是太多太多了。周敦颐的《爱莲说》读书人不知道的恐怕是绝无仅有的。他那一句有名的“香远益清”是脍炙人口的。几乎可以说,中国没有人不爱荷花的。可我们楼前池塘中独独缺少荷花。每次看到或想到,总觉得是一块心病!
有人从湖北来,带来了洪湖的几颗莲子,外壳呈黑色,极硬。据说,如果埋在淤泥中,能够千年不烂。因此,我用铁锤在莲子上砸开了一条缝,让莲芽能够破壳而出,不至永远埋在泥中。这都是一些主观的愿望,莲芽能不能长出,都是极大的未知数。反正我总算是尽了人事,把五六颗敲破的莲子投入池塘中,下面就是听天由命了。
这样一来,我每天就多了一件工作:到池塘边上去看上几次。心里总是希望,忽然有一天,“小荷才露尖尖角”,有翠绿的莲叶长出水面。可是,事与愿违,投下去的第一年,一直到秋凉落叶,水面上也没有出现什么东西。经过了寂寞的冬天,到了第二年,春水盈塘、绿柳垂丝,一片旖旎的风光。可是,我翘盼的水面上却仍然没有露出什么荷叶。此时我已经完全灰了心,以为那几颗湖北带来的硬壳莲子,由于人力无法解释的原因,大概不会再有长出荷花的希望了。我的目光无法把荷叶从淤泥中吸出。
但是,到了第三年,却忽然出了奇迹。有一天,我忽然发现,在我投莲子的地方长出了几个圆圆的绿叶,虽然颜色极惹人喜爱;但是却细弱单薄,可怜兮兮地平卧在水面上像水浮莲的叶子一样。而且最初只长出了五六个叶片。我总嫌这有点太少,总希望多长出几片来。于是,我盼星星,盼月亮,天天到池塘边上去观望。有校外的农民来捞水草,我总请求他们手下留情,不要碰断叶片。但是经过了漫漫的长夏,凄清的秋天又降临人间,池塘里浮动的仍然只是弧零零的那五六个叶片。对我来说,这又是一个虽微有希望但究竟仍是一个令人灰心的一年。
真正的奇迹出现在第四年上。严冬一过,池塘里又溢满了春水。到了一般荷花长叶的时候,在去年飘浮着五六个叶片的地方,一夜之间,突然长出了一大片绿叶,而且看来荷花在严冬的冰下并没有停止行动,因为在离开原有五六个叶片的那块基地比较远的池塘中心,也长出了叶片。叶片扩张的速度,扩张范围的扩大,都是惊人地快。几天之内,池塘内不小一部分,已经全为绿叶所覆盖。而且原来平卧在水面上的像是水浮莲一样的叶片,不知道是从哪里聚集来了力量,有一些竟然跃出了水面,长成了亭亭的荷叶。原来我心中还迟迟疑疑,怕池中长的是水浮莲,而不是真正的荷花。这样一来,我心中的疑云一扫而光;池塘中生长的真正是洪湖莲花的子孙了。我心中狂喜,这几年总算是没有白等。
天地萌生万物,对包括人在内的动、植物等有生命的东西,总是赋予一种极其惊人的求生存的力量和极其惊人的扩展蔓延的力量,这种力量大到无法抗御。只要你肯费力来观察一下,就必然会承认这一点。现在摆在我面前的就是我楼前池塘里的荷花。自从几个勇敢的叶片跃出水面以后,许多叶片接踵而至。一夜之间,就出来了几十枝,而且迅速地扩散、蔓延。不到十几天的时间,荷叶已经蔓延得遮蔽了整个池塘。从我撒种的地方出发,向东西南北四面扩展。我无法知道,荷花是怎样在深水中淤泥里走动。反正从露出水面的荷叶来看,每天至少要走半尺的距离,才能形成眼前这个局面。
光长荷叶,当然是不能满足的。荷花接踵而至,而且据了解荷花的行家说,我门前池塘里的荷花,同燕园其他池塘里的,都不一样。其他地方的荷花;颜色浅红;而我这里的荷花,不但红色浓,而且花瓣多,每一朵花能开出十六个莲瓣,看上去当然就与众不同了。这些红艳耀目的荷花,高高地凌驾于莲叶之上,迎风弄姿,似乎在睥睨一切。幼时读旧诗:“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爱其诗句之美,深恨没有能亲自到杭州西湖去欣赏一番。现在我门前池塘中呈现的就是那一派西湖景象。是我把西湖从杭州搬到燕园里来了。岂不大快人意也哉!前几年才搬到朗润园来的周一良先生赐名为“季荷”。我觉得很有趣,又非常感激。难道我这个人将以荷而传吗?
前年和去年,每当夏月,塘荷盛开时,我每天至少有几次徘徊在塘边,坐在石头上,静静地吸吮荷花和荷叶的清香。“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我确实觉得四周静得很。我在一片寂静中,默默地坐在那里,水面上看到的是荷花的绿肥、红肥。倒影映入水中,风乍起,一片莲瓣堕入水中,它从上面向下落,水中的倒影却是从下边向上落,最后一接触到水面,两者合为一,像小船似地漂在那里。我曾在某一本诗话上读到两句诗:“池花对影落,沙鸟带声飞。”作者深惜第二句对仗不工。这也难怪,像“池花对影落”这样的境界究竟有几个人能参悟透呢?
晚上,我们一家人也常常坐在塘边石头上纳凉。有一夜,天空中的月亮又明又亮,把一片银光洒在荷花上。我忽听扑通一声。是我的小白波斯猫毛毛扑入水中,它大概是认为水中有白玉盘。想扑上去抓住。它一入水,大概就觉得不对头,连忙矫捷地回到岸上,把月亮的倒影打得支离破碎,好久才恢复了原形。
今年夏天,天气异常闷热,而荷花则开得特欢。绿盖擎天,红花映日,把一个不算小的池塘塞得满而又满,几乎连水面都看不到了。一个喜爱荷花的邻居,天天兴致勃勃地数荷花的朵数。今天告诉我,有四五百朵;明天又告诉我,有六七百朵。但是,我虽然知道他为人细致,却不相信他真能数出确实的朵数。在荷叶底下,石头缝里,旮旮旯旯,不知还隐藏着多少,都是在岸边难以看到的。粗略估计,今年大概开了将近一千朵。真可以算是洋洋大观了。
连日来,天气突然变寒,好像是一下子从夏天转入秋天。池塘里的荷叶虽然仍然是绿油一片,但是看来变成残荷之日也不会太远了。再过一两个月,池水一结冰,连残荷也将消逝得无影无踪。那时荷花大概会在冰下冬眠,做着春天的梦。它们的梦一定能够圆的。“既然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吗?”
我为我的“季荷”祝福。
读后感言:只要我们在生命里播撒了希望的种子,就会有收获的那一天。我们的内心都充满了对美好事物的向往,我们并会努力着手创造一个美满的结局。只要在我的生命里播撒了希望的种子,只要不放弃,那么就会有收获的那一天。
美的圣殿
黄宗英
美,在渴望美的人的心里,较之在看到美的人的眼里,放出更加灿烂的光芒。
——纪伯伦
电话里L约我写篇关于图书馆的短文,说只要千把字就行。她怎料到只图书馆这三个字,恰似深潜的青春生命流动我心波若海潮。
我是家族中从太祖、同辈到后代中正规学历最低一员。初中毕业后我就辍学从艺以补助兄弟继续求学;也许这是我惟一自慰地承认父母没白生我;并由此落下了终身解不开说不清也委实没什么具体目的的渴学情结。
我刚刚悄悄地过了第71个生日。我从未有过“光阴似箭”,“日月如梭”的感觉,我打从小作文就不肯用这等词语了。自我懂事以来的甲子轮转中,国家、民族、家庭、个人之经历总是步履维艰、考验重重;又总是面临新的选择直到如今。莽莽众生之任何小我,只要不是白痴,对生命之舟的舵轮,即使在一段平滑如镜的航程,你也不能撒把;而面临骇浪惊涛重关险隘——决定命运的当口,个人有个人的内心搏斗,其激烈程度不以人的身份而增减。在我同时代挚友的阅历中,我想不出有谁没经历过“叫天天不应、叩地地无门”的境遇。当任何可以依靠的力量都疏离遁去,而比现实更清晰响亮的记忆拥抱了我,一座又一座图书馆——美的圣殿向我涌来。给我温暖、抚慰、勇气。
我不清楚我的挚友一个个怎样度过“是生或是死”的大关。而我自己,则不得不承认世俗的亲情——哪怕我已完全不知晓亲人是否尚在人间,等着他是我活下来的砝码之一部分,再就是书,抄不走夺不去灭不了的心底的书。在失去全部家存书籍,图书馆成为危险禁地的年代,我的心灵竟常常悠然在经常进入或不曾涉足的图书馆里徜徉。于是有史以来的圣贤先哲和亲切的未曾谋面的著书人,一一来到我的面前。从我国公元前4000年左右仰韶文化时期半坡象形文字,公元前3500年左右的古埃及的纸莎草书,到近代史中虽死犹生的我所敬仰的中外人物,都来针对我的困惑、绝望和我谈心耳语,告诉我:历史总是向前发展,美是不会从地球上消逝的。
今天我能行文参加赞美图书馆的合唱,是海内外大大小小图书馆对我备加关切之寸草回报。而当我的头脑渐次僵化海绵化到说什么,或用任何先进设备作文都是无聊的絮叨;那么,亲爱的图书馆又是使我别出丑,恬然默默“坐禅”的美的圣殿。只要我尚有目力、听力乃或心力,这美的圣殿对我就不是幻影。
读后感言:“美是不会从地球上消逝的”,只要人类存在,美就存在。从读书中得到的力量,是一种美而且还是一种财富,作者爱书,并从中悟出许多真正的道理,值得我们学习。
塔什干晨雨
王蒙
在塔什干的十二天过得非常热闹,一切声音、色彩、形象、表情,似乎都强化了。电影节嘛,银幕上放大了的生活不能不影响到银幕下面和电影院外面。
5月22日从莫斯科一到塔什干,参加电影节的外国客人便受到了载歌载舞的盛大欢迎。此后到达中亚历史名城撒马尔罕的时候,出席列宁集体农庄的宴请以及当晚离开撒马尔罕的时候,那种长柄唢呐呜呜、手鼓与敲鼓嘭嘭、上百名少女穿着乌兹别克彩裙(式样花色与我国新疆和田维吾尔女子常穿的花绸无异)翩翩起舞的场面又再现过三次。
还有频频的接受献花,感谢那位年老的女服务员拿给我一个花瓶。很快,我住的乌兹别克斯坦宾馆409房间的花瓶里便插满了鲜花。至于那些参加塔什干电影节的貌美的电影“明星”们,估计得到花束会更多些。还有好几次盛大的招待会:讲话、敬酒、举杯、红黑鱼子、串烤羊肉、抓饭、吸收了乌兹别克民歌旋律的摇滚扭摆舞,一切都是大张旗鼓,好像一个电视接收机,所有的旋钮都按顺时针方向拧到了最大限度。
当然,尤其不能不提到我们每天的主要活动——看电影。如果把正式参加电影节演出的故事片全部看完,上午、下午、晚上各两部,每天就要看六部……您倒是试试,一天看六个电影,连看上几天,您的头会爆炸的。
还有在饭厅、在前廊、在大门口与各国电影工作者的友好会见。为了使别人听得见自己的话,连举止最为幽雅的标准绅士也要扯起喉咙叫喊。还有录音采访、摄制纪录片、记者招待会,参观市容出游、私人会见、兑换卢布与购买纪念品。还有当我们这些外国客人集体“出巡”时三轮摩托警车的开路与卫生急救车的殿后……
总之,每天都是热热闹闹、闹闹轰轰、轰轰烈烈、欢声笑语、气氛十足。尽管中苏关系还很微妙,很麻烦,远远不是已经平安无事、一切顺利,但在这里,主人与客人宁愿“只叙友情、不谈政治”,做客的和待客的都要个皆大欢喜。
于是,我睁大了眼睛,竖起耳朵,调动起口舌,努力看、听、说和吃,努力从苏联中亚细亚这座很有气魄的城市,从它的电影节内外活动中接收更多的信息。我当然感谢主人的精心安排与热情好客的接待,我也喜欢这种热烈和热闹的气氛。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又似乎有几分惆怅。大概写小说的人不一定那么适宜参加电影家的活动吧?与大轰大嗡的电影相比,我们的小说是多么文静、多么娴雅、多么忧伤啊!写小说的人也许宁愿场面小一点、声音低一点,以哪怕是带着追怀和失落的伤感的复杂心情,去探寻这块我们自幼熟悉的、却又变得如此陌生的,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的土地上的谜语吧?
请原谅,我的苏联东道主、我的在电影节上新结识的朋友,还有我国的电影工作领导部门。在塔什干的最后几天,我想的是,电影节好是好,一辈子参加一次也就够了,生活毕竟不是电影,日子也并不就是节日。哪要得那么多载歌载舞和宴请?
根据我以往的经验,我知道,当时光的流水冲刷过去以后,盛大的东西并不总能留下深刻的印迹。已经是1984年6月1日的夜晚了,6月3日凌晨我们便要告别塔什干,这热热闹闹的一切便从此烟消云散了么?
我似乎有点不甘心。6月1日夜晚,我怀着依依惜别的心情,穿过旅馆门前的地下通道,来到马路对面的树林里。
真是瞎忙!在这座宏大的旅舍住了整整十天,竟一直没有到对面看看。这是一个街头公园,花和树整整齐齐。有几株三个人合起来也抱不拢的大树,显然是栽植于70年代大地震之前。报刊亭已经关闭,冷饮店生意兴隆,尽是争饮喀瓦斯与百事可乐的红男绿女。是的,这一天是周末,在苏联,周末还是很有气氛的。一座饭店遮着严严实实的窗帘,从中传出“迪斯科”的乐声,节奏鲜明急促。门口有维持秩序的警察。有一个妇女在气愤地喊叫,似乎她是来找她的女儿,不知向警察诉说了什么。再绕过去就要安静了;在安静的花园中心,矗立着高高的纪念碑,老远就看得见纪念碑上雕像的大胡子。是马克思?又像,又不像,我好像不能判定。走近了,才弄明白,是马克思。
回到旅馆我就沉沉的入睡了,睡到六点多钟便醒了过来。这里的人们一般都是睡得迟也起得迟的,六点钟是一个很早的时间,但我不想再睡下去。梳洗完走到门外,真难得,天阴沉沉,淅淅地下起雨。吹到脸上的是湿润凉爽的风。塔什干的夏季历来是炎热无雨的,只不过是五月下旬,我们这些电影节来客便已经尝到了塔什干之夏的威力。当我询问当地的朋友塔什干夏季的降雨情况的时候,被问询者的回答是“根本不下”。今天又是怎么了呢?
街上的行人和车辆都很稀少,我走下了地下通道,倒看见几个形色匆匆的人在朝另一个方向——地铁车站的方向走去。我从对面的通道出入口处走了出来,看到了地上的泥泞,原来夜间雨下得不小呢。一圈又一圈的鲜红的、粉红的与黄色、白色的玫瑰,五月底六月初,正是玫瑰盛开的季节。树大部分似是枫杨,树叶像枫,树干是杨。塔什干不愧是花与树的城市,在这干旱少雨的地方,到处有着众多的花与树。也许正因为干旱少雨,人们才更懂得爱惜花草树木吧。
报刊亭已经睡了一夜了,现在也仍然不到营业时间,亭里亭外杳无一人。但是毕竟已是白天,隔着桶状的窗玻璃可以看到几份报纸、画报和为旅游者准备的风光明信片。夜总会——我想昨晚有个母亲在诉说的那个地方可以叫作夜总会吧——与冷饮店也都变得安安静静了,它们都在休息。
好安静啊,来塔什干十几天还从没有这样安静、凉爽、潮润过,连雨打在脸上,头上也是舒服的。
我缓缓地再次走到了马克思像前。马克思静静地呆在一个静静的地方。碑有三层楼高,由青白色的条状巨石筑成,上面的石头比下面的石头还要宽大些,矗立在那里像一个强劲的光柱,威严地向天空放射。当然基石还是大的,但碑并不树在基础的正中,似乎有一点不平衡。这不平衡却被马克思像的飞扬的胡须所平衡了。马克思的须发扬向一方,是神采飞扬,是愤怒,是呼唤着历史的暴风。然而,他沉默着。
我虽然不懂雕塑,但这像这碑仍然强烈地感动了我,也许更主要的因为它是马克思。我走近细看,发现碑下用多种语言写着字。其中中文是繁体的。
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
此外我能辨认的文字还有俄语、英语、法语、西班牙语、德语、阿拉伯语等等。从中文的繁体看来,此碑的建成不会晚于50年代中期。我看着这碑、这像、这文字,但感觉从中来,喟然慨叹。
雨却愈下愈大了,我的头发已经变得湿漉漉的。看着横穿马路的地下通道入口,还远,而且有泥泞。近处没有房屋。
只有一株株大树,正好避雨。我紧了两步走到树下,这树冠又大又密又厚,雨虽然还下,树冠的下面却是绝对的干燥而且安全。站在树下,听着雨声,看着雨、树、花,马克思碑,我觉得如梦如画,似喜似悲。
这时从远远的对面来了一位中年俄罗斯妇女。从长相和穿着上,我相信我还是能分辨出哪个是中亚细亚各族“土著”与哪个是俄罗斯人的。这位妇女身穿质料朴素绿花纹的连衣裙,长圆脸,目光严肃中充满温柔,脸色不算很健康。她没带雨具,匆匆站到了我斜对面第三株树下避雨,到了树下以后,她庆幸地一笑,和我找到我的“保护伞”的时候的心情一样。
然后她回转身来看着我,我也看着她。我猜想她是一位辛劳的有教养的工作者,我相信她的肩膀上有一副并不轻松的生活的担子,然而她还是快乐和充满希望的。我猜想也许她的丈夫没有好好地待她,否则她的目光不应该是那样。我猜想她正在猜想我是什么人。在塔什干,正像在旧金山一样,我多次被人当作日本人,也着实可叹。我们的脸上都出现了笑容,我们都感到一种慰安,我们似乎已经用目光和笑容互致了良好的祝愿,虽然我们谁也不知道谁。虽然雨还没有停,天阴得沉。
读后感言:异域的文化和风情,总能给旅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我的老师
魏巍
《教师报》增加了副刊,编辑同志嘱咐我给教师朋友们写篇文章。写些什么好呢,想了好半天,也没有一点儿进展。写些大家都知道的话吧,自己也觉得害羞。写些有见解的话吧,自己并没有体会过教师这种职业的甘苦。多年以前,我上过几年初级师范,也想过从事这种职业。可是那时候的社会,包括那些培养师资的人们在内,连八块钱一个月的教书的活路,都不肯施舍给过。我只有“逼上梁山”,以后也就没有机会去尝受这种职业的甘苦了。
我想来想去,记忆解救了我。我想起了一同和我度过童年的几位老师。他们的样子甚至他们的衣服样式和颜色,都是这样清晰地浮在眼前。童年的记忆是多么珍奇!愿这些永远珍藏在我的记忆里,我愿永远地感念他们。当然,在我想起他们的时候,也不免回想起我自己——当时一个孩子的一些甘苦。而这些甘苦,却未必是他们能够知道的。因为这些是存留在距成人很近又很遥远的另外一个世界。今天让这个二十多年前的孩子来谈谈心吧,这对许多教师朋友,纵然无益,也会是有趣的。
在我八岁那年,我们县城的一个古庙里开办了“平民小学”。这所小学有两个好处,一是不收学费,二是可以不做制服。这对县城里的贫苦子弟是一个福音。也就在这时候,我和我的小伙伴们变成了学生。我们新领到了石板、石笔,真是新鲜得很,整日在上边乱画。新领的课本,上学下学都小心地用手帕包起。回家吃饭,也觉得忽然高了一头,有了十足的理由。如果有哪一个孩子胆敢说我们的学校不行,那就要奔走相告,甚至立刻动武,因为他就是我们当前最主要的敌人。总之,我们非常爱自己的学校,日子过得非常快乐,而且自满。可是过了不久,就发生了一件事情:我们班上换来了一个姓柴的老师。这位柴老师是—个瘦瘦的高高的个子。我对他印象最深刻的有下面三点:一是他那条卷起裤管的灰色的西装裤子,这也许是在小县城里还很少见的原故;二是他那张没有出现过笑容的脸孔;三就是他手里拿着的那支实心竹子做的教鞭。终于有一天,在上课的时候,也许我歪着头正看窗外的小鸟吧,或者是给邻座通报一件在当时看来是应当立刻通报的事情,总之,冷不丁地头上挨了重重地一鞭。散学后,我两手抱着头哭着回家,头上起了像小馒头那么大的一个血包(当然,今天也并没有影响我的工作)。我当时哭着说:“我再也不上学了。”妈妈也在心疼的情况下对我采取了妥协。可是呆了不几天,我就又蹦蹦跳跳地跟同伴们一起回到学校里去,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然而今天我愿意揭开当年儿童世界里的一件秘密:我之所以又重新走进学校,实在是因为我舍不得另一个程老师,舍不得那些小伙伴,特别是舍不得学校里的那个足球!
最使我难忘的,是我的女教师蔡芸芝先生。
她是我的二年级、三年级和四年级前一学期的教师。现在回想起来,她那时大约有十八九岁。右嘴角边有榆钱大小—块黑痣。在我的记忆里,她是一个温柔和美丽的人。
她从来不打骂我们。仅仅有—次,她的教鞭好像要落下来,我用石板一迎,教鞭轻轻地敲在石板边上,大伙笑了,她也笑了。我用儿童的狡猾的眼光察觉,她爱我们,并没有存心要打的意思。孩子们是多么善于观察这一点呵。
在课外的时候,她教我们跳舞,我现在还记得她把我扮成女孩子表演跳舞的情景。
在假日里,她把我们带到她的家里和女朋友的家里。在她的女朋友的园子里,她还让我们观察蜜蜂,也是在那时候,我认识了蜂王,并且平生第一次吃了蜂蜜。
她爱诗。并且爱用歌唱的音调教我们读诗。直到现在我还记得她读诗的音调,还能背诵她教我们的诗:
圆天盖着大海,
黑水托着孤舟,
远看不见山,
那天边只有云头,
也看不见树,
那水上只有海鸥……
今天想来,她对我的接近文学和爱好文学,是有着多么有益的影响!
像这样的教师,我们怎么会不喜欢她并且愿意和她亲近呢?我们见了柴老师不会像老鼠见了猫似的赶快溜掉,而见了她不由地就围上去。即使她写字的时候,我们也默默地看着她,连她握铅笔的姿势都急于模仿。
有一件小事,我不知道还值不值得提它,但回想起来,在那时却占据过我的心灵。我父亲那时候在军阀部队里,好几年没有回来,我跟母亲非常牵挂他,不知道他的死活。我的母亲常常站在一张褪了色的神像面前焚起香来,把两个有象征记号的字条卷着埋在香炉里,然后磕了头,抽出一个来卜问吉凶。我虽不像母亲那样,也略略懂了些事。可是在孩子群中,我的那些小“反对派”们,常常在我的耳边猛喊:“哎哟哟,你爹回不来了哟,他吃了炮子儿罗!”那时的我,真好像父亲死了似的那么悲伤。这时候,蔡老师援助了我,批评了我的“反对派”们,还写了一封信劝慰我,说我是“心清如水的学生”。一个老师排除孩子世界里的一件小小的纠纷,是多么平常,可是回想起来,那时候我却觉得是给了我莫大的支持!在一个孩子的眼睛里,他的老师是多么慈爱,多么公平,多么伟大的人呵。
每逢放假的时候,我们就更不愿离开她。我还记得,放假前我默默地站在她的身边,看她收拾这样那样东西的情景。蔡老师!我不知道你当时是不是察觉,一个孩子站在那里,对你是多么的依恋!……至于暑假,对于一个喜欢他的老师的孩子来说,又是多么漫长!记得在一个夏季的夜里,席子铺在当屋,旁边燃着蚊香,我睡熟了。不知道睡了多久,也不知道是夜里的什么时辰,我忽然爬起来,迷迷糊糊地往外就走。母亲喊住我:
“你要去干什么?”
“找蔡老师……”我模模糊糊地回答。
“不是放暑假了么?”
哦,我才醒了。看看那块席子,我已经走出六七尺远。母亲把我拉回来,劝说了一会,我才睡熟了。我是多么想念我的蔡老师呵!至今回想起来,我还觉得这是我记忆中的珍宝之一。一个孩子的纯真的心,就是那些在热恋中的人们也难比呵!……什么时候,我再见一见我的蔡老师呢?
可惜我没有上完初小,就和我们的蔡老师分别了。我转到城西的县立五小去上完最后一个学期。虽然这时候我同样具有鲜明而坚定的“立场”,就是说,谁要说“五小”一个“不”字,那就要怒目而过,或者拳脚相见。可是实际上我却失去了以前的很多欢乐。例如学校要做一律的制服,家里又做不起,这多么使一个孩子伤心呵!例如,画画儿的时候,自己偏偏没有色笔,脸上是多么无光啊!这些也都不必再讲,这里我还想讲讲我的另一位老师。这位老师姓宋,是一个严厉的人。在上体育课的时候,如果有一个人走不整齐,那就要像旧军队的士兵一样遭到严厉的斥责。尽管如此,我的小心眼儿里仍然很佩服他,因为我们确实比其他学校走得整齐,这使我和许多“敌人”进行舌战的时候,有着显而易见的理由。引起我忧虑的,只是下面一件事。这就是上算术课。在平民小学里,我的“国语”  (现在叫“语文”)比较好,因而跳过一次班,算术也就这样跟不上了。来到这里,“国语”仍然没问题,不管作文题是“春日郊游”或者是“早婚之害”,我都能争一个“清通”或者“尚佳”。只是宋老师的算术课,一响起铃声,就带来一阵隐隐的恐惧。上课往往先发算术本子。每喊一个名字,下面有人应一声“到!——”,然后到前面把本子领回来。可是一喊到我,我刚刚从座位上立起,那个算术本就像瓦片一样向我脸上飞来,有时就落到别人的椅子底下,我连忙爬着去拾。也许宋老师以为一个孩子不懂得什么叫做羞惭!
从这时起,我就开始抄别人的算术。也是从这时起,我认为算术这是一门最没有味道的也是最难的学科,像我这样的智力是不能学到的。一直到高小和后来的师范,我都以这一门功课为最糟。我没有勇气也从来没有敢设想我可以弄通什么“鸡兔同笼”!
并且叙述着他们的时候,我并不是想一一地去评价他们。这并不是这篇文章的意思。如果说这篇文章还有一点意思的话,我想也就是在回忆起他们的时候,加深了我对于教师这种职业的理解。这种职业,据我想——并不仅仅依靠丰富的学识,也不仅仅是依靠这种或那种的教学法,这只不过是一方面。也许更重要的,是他有没有一颗热爱儿童的心!假若没有这样的心,那么口头上的热爱祖国罗,对党负责罗,社会主义建设罗,也就成了空的。那些改进方法罗,编制教案罗,如此等等也就成为形式!也许正因为这样,教师——这才被称作高尚的职业吧。我不知道我悟出的这点道理,对我的教师朋友们有没有一点益处。
读后感言:“灵魂的工程师”这句送给老师的赞语,再贴切不过了。通过回忆的形式作者谈到几位老师,不同的教学方法,不同的对人生和职业的理解,构成了几个具代表性的典型,作者热爱并怀念帮助过他的师长,最终点出要有一颗真正热爱儿童的心,才是成为一名人民教师的基础。
我站在长城上,倾听……
霍达
站在高山之巅、长城之上,我的脚下飞起一条白色的巨龙。东不见其首,西难穷其尾,越山跨谷、蜿蜒曲折、穿云破雾、远接苍穹。啊,壮哉长城!学者们说,用长城的砖石,可以修筑一道高一米、宽五米、环绕地球一周的城。宇航员们说,当他们在太空中回首家乡时,淡蓝色的小小环球只是一片迷蒙,惟有一条白色的飘带依然清晰可辨,那便是长城!长城,中华民族的骄傲,中国的象征!
我站在长城上,倾听。仿佛巨龙在诉说遥远的往事,仿佛历史的长河在回溯它的源头。我听到了,伐木叮叮,采石咚咚,金戈铿锵,号角长鸣。长城,不是哪一位工程师的惊世杰作,它是我们祖先智慧和血肉的结晶。秦始皇帝东临碣石,登高一呼,召来了三十万众。三十万条生命历尽严冬酷暑,化成了万里长城。不是有这样一首秦代民歌吗?“生男慎勿举,生女哺用铺,不见长城下,尸骸相支柱!”这歌声似乎太悲凉了,也许唱歌的人想让子孙后代在瞻仰长城的时候不只是想起秦始皇嬴政,还要记住那筑城的三十万黔首——虽然他们谁也没有留下姓名!且不管怎样评价嬴政其人吧,他那短暂若流星的王朝,毕竟留下了这座举世瞩目的丰碑,记载着永不磨灭的奇功。且不管修筑长城的缘起吧,正是在天地间出现这条巨龙的年代,从阴山之北,到五岭以南,众多兄弟民族的中华儿女形成了河山一统。汉魏六朝,隋唐五代,宋元明清,朝代的更迭只是过眼烟云,历尽纷繁的劫难,河山依旧,长城不倒,人民永生。筑城黔首的后代珍惜长城上的每一块砖石,龙的传人日日夜夜守卫着巨龙。
我站在长城上,倾听。仿佛九州生气汇成龙的长啸,万马奔腾化作龙的足音。东三省在呻吟,卢沟桥在怒吼,“起来,不愿作奴隶的人们!”当长城上空再一次升起滚滚狼烟,为国捐躯的已不只是那手无寸铁的三十万民众。巨龙的身上有四万万七千五百万块鳞甲,每一块鳞甲都是锐不可挡的龙泉、青萍!当侵略者剖开了杨靖宇将军的胸膛,粒米全无的忠肝义胆岂是一片空空?不,侵略者发抖了,在一腔殷红的热血之中,他们分明看到了一条用血肉筑成的长城!听,“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这不是两千年前的悲歌,“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这是中华儿女最后的吼声!长城,作为母亲,长城,作为壁垒,长城,作为旗帜,长城,作为战歌,直到五星红旗在长城脚下、天安门前冉冉上升。啊,长城,不可战胜的巨龙!
我站在长城上,倾听。俱往矣,十八拍胡笳,一阙大风!我听到了,听到了巨龙的心脏在跳动。仿佛是十亿条血管的脉搏,十亿根琴弦和声,宫商角徵羽,东西南北中。当巨龙翻身挣断窃国大盗的桎梏,当巨龙昂背重新飞向四化的前程,当五星红旗在群雄拚搏的洛杉矶升起,中华儿女的心中一同响起震撼世界的歌声:“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
我站在长城上,倾听。长城在对我说,两千年的岁月,它才度过了稚拙的童龄。今日起,将是一条风华正茂的巨龙!
我站在长城上,倾听……
读后感言:来自历史的启示,给人带来心灵的震撼。歌颂长城——中国巨龙,秦始皇时人开始创建到如今,它经历了数百朝代,风雨中屹立不倒,代表了中国人不屈服的精神像长城一般屹立、坚强。
视野的盛宴
张承志
世上有许多地方,人若是无心则一生都对它们不置一顾;而对其钟情者,它们加强力的磁石,引人千里远投。
扁都口就是这么一处地点。去年刚刚来过还不够,今年又来寻找的原因,不过为了让自己的眼睛再享受一次。
夏天,第二次从南麓抵达了扁都口。车过鄂博时,元的四角城宋的三角城都顾不上看。车一拐,只瞟了那座经幡敖包一霎,就转弯驶向了峡谷。
那一次只是在琢磨地图时,心里有了这个念头。扁都口,不仅是古来的孔道,不仅穿行过数不尽的商旅民族,不仅走过霍去病和唐玄奘、隋炀帝和匈奴单于、马仲英和范长江、失败的红军和河湟的回民——它还是两大地理世界,是青藏高原和河西走廊的分界。
从闭锁的无尽丛山、从连绵的青藏高原出来,一眼看见大平川的时刻——我一直盼着那时的视觉。
在雨幕里最后几十公里我有些迫不及待,总觉得前方山弯一过,就是那个出口。然而,山脉还在继续,瘠薄的植被,黑绿的牧草,两侧黑牛毛的帐房。山背面河上游的、微微倾斜的大地,还有网一样在上面淌着的溪流。漆亮憨厚的牦牛盯着我们,提醒着西藏还在延续。
出口近了。
我感到了它的靠近。但视野里,还是羌藏的山。
隔断了蒙古的河西,宽阔若海的蒙古,还有古代的湖——还只是在猜想和判断里,正缓缓地逼近。尽管它们近了,但它们仍在山外。只要没到达边缘,只要不出那个口子,山就依然莽莽伸延。
终于悟到——不是别处,这峰回路转的山坳,正是藏民的牧场。于是我开始集中精力,打量两翼的黑帐房夏牧场。就在没留意转过一个山脚的时候,阳光好像猛地射来,一瞬间眼前一亮——
眼睛上方的天空豁然开阔,祁连突兀地结束了。脚下的古道,如同被吸干了的河水,忽然汇入前方的苍茫。天空舒展开来,无边无声地倾泻过去。
我不徒劳地形容了。任怎么也不可能写清楚。
我只是想珍惜,那种时辰我总是提醒自己要珍惜。巨大的两个地理世界环绕着自己,眼睛同时看见了黧黑的祁连和白亮的沙漠。切断了游牧民臂膀的河西,金张掖银武威垦殖无度的河西,就在这儿,与青藏高原对峙。
我默默地赞美造物的主。是他,给了我视野的盛宴,惠与我满心的感受。
唉,没法写。我只是牢牢站稳,握紧相机。
我有一个习惯:用自己的身子做轴,脚跟旋转,慢慢转着,保持水平——尽力把宽阔的风景多少拍些下来。
这事我已干了多次,在扁都口也一样,我总是用28广角,兴致勃勃地制作一个接片,不管它们能否应用(注:大都无法印在书上。因为不仅有倒霉的球面差和错茬口,而且哪家出版社也不愿给我加印宽银幕)。
但我还是坚持这么做。我喜欢每到了那种地方,就给自己纪念一般,做它一张横跨两界的宽幅画面。
这件事我做得在心在意。用三张或四张底片,一张接上一张地照。管它什么球面差,管它接得上接不上——因为那是真的“壮观”,在那种地方能做的事,只此一桩。
这个习惯,是在另一个大视野——在隔天阿拉善沙漠和宁夏回民灌区的贺兰山口养成的。
那一年在宁夏开会,一位朋友说你若想去哪儿就言语,他出车。我想了想回答,那就走一个阿拉善吧。
阿拉善左旗虽是蒙古地方,却以宁夏的省城为依托。近代以来,不论军事、教育或商业哪个方面,阿拉善蒙古都受着银川回民军阀的控制。尤其求学,呼和浩特太远,要读银川的学校。阿拉善,它像一只脱了臼甩出去的左手,够不着本土的肩膀。但它确是沙漠型的牧场,是最贴近农耕文明的牧区。
后来,结识过在银川读书的蒙古人,也远眺过贺兰山的峥嵘相。蒙古人告诉我:“近得很!去阿拉善,班车一个小时就到了!”而山又丑又瘦。狭窄的它,居然就是楚河汉界的贺兰。
真那么近么?二十年走尽了宁夏,若没有见识一下隔山起伏的阿拉善沙漠牧场,岂不太不像话。
给我车的朋友也说:“你一个小时就到了。”那就是说,羊圈和水稻,沙漠与银川,蒙古人与穆斯林,两个地理和两种文化,中间就只隔着一条狭窄的只有“一个小时”的山。
这个念头,引诱着我。无需再作交代,一个时辰以后,我站在了“贺兰山缺”上。
这一个山口——我依然不费力写它。若说就只说一句:山脉在这儿断成了一个山口,两翼拉拽而来,在山口子上低低地变成一条长脊。
公路如一道细痕,嗖地划过山脊,毫无一丝踟躇。
左手是游牧的沙漠草原,右手是农耕的黄河灌区。左手的沙漠草原一览无余,可是右面的灌区却被山脊挡着。虽然被挡住了,但是那地方我走得熟:我深知村庄就在山脚,上山顶就能瞭望稻子。
在我走熟的这一侧,可以从这些狼牙山下去,绕西夏陵,进回民区。秦渠、汉渠、唐徕渠,用天下黄河惟一这一股好水灌这一隅稻子。这里的人不爱吃面,离不开大米。就在贺兰山背后没多远,回民的清真寺星罗棋布。
等走尽了一座座渠、闸、桥、堡,看遍了古老灌区的处处庄子,再过下马关,深入固海,直下泾阳,穿透它整片的黄土高原。……
什么是“贺兰山缺”?
没走过的一侧,也并不陌生。沙窝子有水草,这一点我早就知道。说陌生,是因为我没有骑马从乌珠穆沁到达过这儿。若说文化哪里陌生,那是我的本业。绵羊、山羊、马群,居然也和乌珠穆沁一样膘肥毛亮。稀疏的牧民不骑马,坐骑是摩托骆驼。站在圆滚滚的山脊望去,灰毡包呈着深色的影子,沙窝子里炊烟袅袅。照理说从这儿一直能走到蒙古中央去,只是阿拉善人更愿意绕道银川,到了那儿再试试搭火车。
这不像一个山口,倒像是一座桥梁,一条边境线。
我享受着风的呼呼推撞,享受着一字并肩的视野。山脉在此断为一个口子,山口高踞俯瞰,地势比蒙古宁夏高。我意识到正脚跨两边的文明。蒙古的知识,宁夏的经历,都与这山口密切相关,但又语焉不明。风抖摔着车前的小旗,飞来的云朵,染黑了山巅的锯齿。我凝视着,让眸子尽兴,说不出心里的复杂,一阵阵徒然地冲动。
在疾走的山口的强风中,我用身体做轴,端牢相机,用了大约三张底片,照了一帧连接阿拉善沙漠和银川水稻区两个世界的——贺兰山缺口。
这样的地点,有着这样视野的例子,也许我已经能举出不少。当然,没有地理上的特殊含意、没有介于两块地理区之间——但是一样视野辽阔的地点,就更多了。
以前,我喜欢琢磨人的活动半径对人的思想性格的意义。一个牧人大概能享有约八十里方圆。那种羊倌八十、马倌二百的日常生活半径,造成了牧人的视野与心胸,给予他们与农耕民族的巨大差异。
由于害怕落一个鼠目寸光,我总是千里投奔,寻找这样的地方。十几二十多年过去了,地点的体验积蓄了很多。我常独自计算自己的拥有:像那些发了的富汉掂量埋在地下的钱,也像那种风华凋逝的浪荡子暗数有过的情人。如今我已上瘾成癖,如受着磁石吸力,脚上绑着“甲马”。闹了半天,我恍然大悟了:我一生的目的,原来就是这个。
那也就无从修改。
就让自己且看且行吧!无论如何,追逐伟大的视野,于我已是流水的日程。这不挺好么,让眸子享受盛宴,让身体处于分界,不正是我的正业要事?
读后感言:自然的诱惑,总让人们心驰神往。将身心融入自然是一种飞跃起来的神往,自然中的一切造就了我们,作者热爱、迷恋一处令自己心悦的景色,并由此找到人生的目标,可见自然景观力量无穷。
雨韵
从维熙
进入生命的夕阳黄昏,才理解了一个“雨”这个简单的汉字里,包容着人生四季。
按着化学的分子式来解读雨,是地面上的H2O气体,在天空合成为水,然后返还到地面上来的物质。它在不同季节,有着变形的本能:春雨悄然无声,充满了孩子气的稚嫩和温柔,像刚刚出生不久的婴儿那般,形象上有点腼腆;夏雨滂沱,象征着旺盛的生命力量,在这个时节草长莺飞、庄稼拔节上蹿,就如同一个人从童年进入青年时期,显示出无与伦比的阳刚气势;秋天的雨声,欢乐的音符里掺杂进一些忧伤的咏叹,那淅淅沥沥不绝于耳的雨声,除去让人看见果实的成熟,感到收获的喜悦之外,还容易让人联想起《红楼梦》里的黛玉悲秋,这是人与自然同时走向了成熟的标志;到了冬天,雨的体形变为片片白雪,与老人的银发一色,这寓意人已经走到了生命暮年;待到白雪结成寒冰的日子,就是人生终点站到了,于是在墓园里,耸立起一座座白色的人生纪念碑。
步入老年,我更加喜欢雨了,尤其偏爱在雨天散步。每逢雨天,公园里少了游人,街道上少了行者,连两旁的树木花草,都因为雨滴的洗礼而流露出它的灵性。树更绿了,花更鲜了,就连街道和公园的石头,都在雨洗之后,裸露出它的生命花纹。我惬意地打着一把雨伞,在雨中踽踽而行时,倾听着人生四季中雨的各种音韵旋律:少年时无拘无束的童真,青年时的学海苦渡,中年时在“老君炉”中之修炼,花甲之后的心若静水——在雨中回眸人生的苦乐酸甜,与在书斋中伏案回忆往事,是迥然不同的两种境界。后者,因为缺少了雨作衬托,如同人生戏剧少了背景,多少有点禅佛晨钟暮鼓的意味;而把记忆带到雨中来燃烧,不仅可以升华记忆的色彩,雨在此刻还能转化为助燃之剂,让记忆铭刻上雷鸣与电闪的音韵,成为浪漫的抒情和感伤的咏叹。
记得在一个雨天,我看见一个老者领着一个娃儿,身后还有一条小狗,一起来到公园的湖边。那条小狗对于雨天出游,表现出了无限惊喜,它一会儿蹿到老人和娃儿前面,一会儿又溜到一老一小身后。但是那个男娃儿,与那条小狗的欢快相反——虽然老人为他打着雨伞,他仿佛仍然无法走入雨的梦幻之中。
老人说:“你看那荷叶上的水珠儿,多好看!”
孩子仍然噘着他那张小嘴,向湖里乜斜了一眼,但无动于衷。
老人又说:“天一起风,那水珠儿就看不见了。”
孩子似乎并不喜欢雨中的静物世界,他在百般无聊之际,把那条小狗招呼到脚下,喊了“一、二、三”之后,在雨中与那条小狗开始了赛跑。老人出于心疼孩子,拼命想阻拦这场人与狗的雨中嬉戏,但他刚刚张开胳膊,那男娃和那条狗已然跑进了雨幕之中。老人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坐在我身旁的长椅上,对我说:“您看……”我立刻截断他要说的话,对这位老人说:“孩子难得有在雨中撒欢的机会,这会写进他的生命记忆,到你我的年纪都忘却不了。多好!”果不其然,待那娃儿与狗环湖赛跑回来,虽然人和狗都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但那个男娃和那条狗,一个开心地笑个不住,一个欢喜地对天狂吠起来……那老人阴沉的脸,终于渐渐还阳了,终于最后与孩子笑在了一起。多好!这真是一幅难觅的雨中写意画面,但其更为重要的意义,还在于这幅画的画面之外——因为没有这第一次的勇敢,在海明威的《老人与海》中,那个在惊涛骇浪中与鲨鱼顽强搏斗的主人公,或许就不会在地球上诞生。难道不是吗?!
看着这个充满动感的雨中画卷,我情不自禁想起自己的童年。虽然儿时我的雨中寻觅,与这男娃在雨中的动态进击,完全属于两个世界的东西,但我们都在雨中感受到了不同的快乐。因而,在我眼里,雨是有灵性的东西,它不仅能洗涤人的肉体污秽,安抚人的伤痛灵魂;它还给各种人以向往,以各种不同的满足。雨丝,从其造形上去看,像是连接了天和地之间的条条琴弦;每个雨滴,是在琴弦上跳跃着的音符;天空和大地,是它演出的无边无垠的舞台;它演出的,是人世间无与伦比的大自然的美丽的乐章。宇宙的万物之中,它还有着极为博大的胸襟。在它心中,没有贫贱与富贵之分,没有肤色与人种之别,没有国界的樊篱,也不受各种信仰的局限——它很自由,愿意到哪儿去潇洒,它就随着云影去了,并在那儿的天空织成雨后彩虹,聚成江河,流向大海,给高山编织银冠,给大地献出冰川。
读后感言:为人类带来快乐的希望的雨水,让人可以静静地品味它特殊的韵味。作者从一个小男孩与狗狗在雨中嬉戏的景像中想到了自己,回忆童年时代简单纯洁的快乐。普通的雨,却给我们带来了人生的启迪。
马语
莫言
像一把粗大的鬃毛刷子在脸上拂过来拂过去,使我从睡梦中醒来。眼前晃动着一个巍然的大影子,宛如一堵厚重的黑墙。一股熟悉的气味令我怦然心动。我猛然惊醒,身后的现代生活背景悄然退去;阳光灿烂,照耀着三十多年前那堵枯黄的土墙。墙头上枯草瑟瑟,一只毛羽灿烂的公鸡站在上边引颈高歌;墙前有一个倾颓的麦草垛,一群母鸡在散草中刨食。还有一群牛在墙前的柱子上拴着,都垂着头反刍,看样子好像是在沉思默想;弯曲的木柱子上沾满了牛毛,土墙上涂满了牛屎。我坐在草垛前,伸手就可触摸到那些鸡,稍稍一探身就可以触摸到那些牛,我没有摸鸡也没有摸牛,我仰脸望着它——亲密的朋友——那匹黑色的、沉重的、心事重重的、屁股上烙着“Z99”字样的、盲目的、据说是从野战军里退役下来的、现在为生产队驾辕的、以力大无穷、任劳任怨闻名乡里的老骒马。
“马,原来是你啊!”我从草垛边上一跃而起,双臂抱住了它粗壮的脖子。它脖子上热乎乎的温度和浓重的油腻气味让我心潮起伏、热泪滚滚,我的泪珠在它光滑的皮上滚过。它耸耸削竹般的耳朵,用饱经沧桑的口气说:“别这样,年轻人,别这样,我不喜欢这样子,没有必要这样子。好好地坐着,听我跟你说话。”它晃了一下脖子,我的身体就轻如鸿毛般地脱离了地面,然后就跌坐在麦草垛边,伸手就可触摸那些鸡,稍稍一探身就可以触摸那些牛。
我端详着这个三十多年没有见面的老朋友。它依然是当年的样子:硕大的头颅、伟岸的身躯、修长的四肢、瓦蓝的四蹄、蓬松的华尾、紧闭着的、不知道什么原因盲了的双目。于是,若干的情景就恍然如在眼前了。
我曾经多次揪它的尾毛做琴弓,它默然肃立,犹如一堵墙。我多少次坐在它宽阔平坦的背上看小人书,它一动也不动,好像一艘搁浅了的船。我多少次为它轰赶吸它鲜血的苍蝇和牛虻,它冰冷无情,连一点谢意都不表示,宛如一尊石头雕像。我多少次对着邻村的小孩子炫耀着它,编造着它的光荣的历史,说它曾经驮着兵团司令冲锋陷阵,立下过赫赫战功,它一声不吭,好像一块没有温度的铁。我多少次向村子里的老人请教,想了解它的历史,尤其想知道它的眼睛是怎样瞎的——无人告诉我——我多少次猜测它瞎眼的经过,我多少次抚摸着它的脖子问它:马啊马,亲爱的马,告诉我,你的眼睛是怎么瞎的,是炮弹皮子崩瞎的吗?是害红眼病弄瞎的吗?是老鹰把你啄瞎的吗?——任我千遍万遍地问,它不回答。
“我现在回答你,”马说。马说话时柔软的嘴唇笨拙地翻动着,不时地显露出被谷草磨损了的雪白的大牙。从它的口腔里喷出来的腐草的气味熏得我昏昏欲醉。它的声音十分沉闷,仿佛通过一个曲折漫长的管道传递过来的。这样的声音令我痴迷,令我陶醉,令我惊竦,令我如闻天籁,不敢不认真听讲。马说:
“你应该知道,日本国有一个著名的关于眼睛的故事。琴女春琴被人毁容盲目后,她的徒弟、也是她的情人佐助,便自己刺瞎了眼睛。还有一个古老的故事,俄狄浦斯得知自己杀父娶母之后,悔恨交加,自毁了双目。你们村子里的马文才,舍不下新婚的媳妇,为了逃避兵役,用石灰点瞎了双目。这说明,世界上有一类盲目者,为了逃避,为了占有,为了完美,为了惩罚,是心甘情愿地自己把自己弄瞎了的。当然,我知道你对他们不感兴趣,你最想知道的,是我为什么瞎了眼睛……”马沉吟着,分明是让这个话题勾起了它的无限辛酸的往事。我期待着,我知道在这种时刻说什么都是多余的。马说:
“几十年前,我的确是一匹军马,我屁股上的烙印就是证明,用烧红的烙铁打印记时的痛苦至今还记忆犹新。我的主人是一个英武的军官。他不仅相貌出众,而且还满腹韬略。我对他一往情深,如同恋人。有一天,他竟然让一个散发着刺鼻脂粉气息的女人骑在我的背上。我心中恼怒,精力分散,穿越树林时,撞在了树上,把那个女人折了下来。军官用皮鞭抽打着我,骂我‘你这匹瞎马’!……从此,我决定再也不睁开我的眼睛……”
“原来你是装瞎!”我从麦草垛前一跃而起。
“不,我瞎了……”马说着,调转身,向着那漫漫无尽的黑暗的道路,义无反顾地走去。
读后感言:如果这个世界上到处都是这样的“马”,那该多好啊。作者用拟人的方式表达了人与马的情感交流。文章中的马儿伤心,绝望而瞎了眼睛,主人也因对它的思念而苦恼,直至悔恨……深刻的哲理,给人启示。
狗的时间观念
鲍尔吉·原野
常听到狗的故事。如某人远走某地,把狗送人寄养。过了不久——《史记》将此写为“居无何”或“居无几何”——狗在某个早晨出现在前主人面前,像一个周游世界的乞丐一样眼泪汪汪,如谓:这就是你干的好事。主人原以为吾犬不可见兮,见此,惟有痛哭。居无何,狗死掉了,累的。长时间的奔跑,不舍昼夜。没有教练,没有科学的运动量,没有营养师配餐,狗跑死了。闻此,吾每每太息:不能养狗。在品德上我们不及狗,养反生累。虽然里根尝言,若想在华盛顿找一个朋友,就只好养一只狗。华盛顿的政客、律师太多,何以解忧,狗。
狗的新奇不只在忠诚,还在听话。听话者,闻其言观其行,进入人类的话语系统。我对此理解尚浅,狗怎么会听懂人话呢?倘如此,说明它掌握相当大的单词量,粗通语法。歌星最爱说一句话:“观众朋友们,你们好吗?”这话牵涉指代,“观众朋友”与“你们”是一回事,“们”乃复数,“好”与“吗”指出状态和疑问。狗众朋友们,你们懂吗?我的无数养狗的朋友以不容怀疑的事实举证——比这复杂的话,狗也懂。
那么,这个事先放下,算懂。而在东村,吾堂兄朝克的狗懂的是蒙古语,更显好笑。狗懂汉语已经很难,怎么会懂蒙古语呢?对狗来说,蒙古语与汉语孰为难懂,由专家研究,我说的是,当格日勒远逸之后,狗也离开了东村。
我在朝克家见过格日勒那只狗,名巴达荣贵。当朝克痛斥格日勒的丈夫不治生产时,与淮阴的漂丝妇女骂韩信口气差不多:“大丈夫不能自食。”狗在炕沿下面聆听摇尾,而后抬头看格日勒的丈夫宝莲。
格日勒家里最干净的东西是锅,不怎么做饭。我爸莅临格府,先掀锅盖,见而痛心,“看看!看看这锅!”格日勒、其夫其狗都低下了头。我爸接着找粮食。如果有粮食而锅太干净,证明其侄女懒。然而没找到粮食,吾父叹气,背手离去。巴达荣贵欢快地追随我爸,围前围后,极尽跳跃。它发现,在那些日子里,我爸到了哪里,哪里的锅就开始忙,香味绵延飘散。
过了不久,即居无几何,吾妹格日勒被牵涉到一桩愚蠢的讼事之中。他们借了别人两千元的高利贷,房子、马、几只羊和锅,特别是地,转移到债权人手中,反欠人家三千元钱。他们到苏木(镇)上请干部主持公道。说:我们借了这个人两千元钱,还不上,抵了财产,为什么反欠他三千元呢?干部把大茶缸子往玻璃砖的桌子上一蹾,说:“懂不懂法?”
格日勒一怔,其夫躲到她身后,巴达荣贵“嗖”地跑了出去。
我听我妈介绍到此,不禁赞叹。只一句“懂不懂法?”就把什么房子地、谁欠谁钱都挡回去了,既不打,又不骂,还跟政策沾边儿,显示了语言的威力。愚夫愚妇怎么敢回复懂或不懂法?退一万步,姑且说“懂”,干部再问:“懂什么法?”还得败下阵来。谁能尽知世上都有什么法。在东村那个地方,司法助理、法庭庭长、派出所所长都由一人担任,即蹾茶缸子的干部。身兼数职是为着节省开支、减轻牧民负担。他还兼有其他官员的妹夫、外甥和舅爷这些社会职务。
巴达荣贵被“懂不懂法”吓跑了,宝莲在哆嗦。格日勒由于脑瓜不开窍,还嘴:“反正我不欠他三千元钱。”她意思是房子地都没了,钱应该抹掉。
助理庭长、所长又问:“懂不懂利息?”
格日勒败下阵来,她真不懂什么叫“利息”。朝克解释,钱和别的东西不一样,它要下崽,崽就是利息。格日勒认为朝克的解释很下流,无端地把钱与生殖联在一起。
她反问:“你们家的钱在箱子里下崽吗?胞衣埋在了房后吗?”
朝克称:“钱在自己家里下不了崽,借给了别人,一定会下崽。银行就是钱下崽的好地方。”
“BieLie!”格日勒说。这句话不好翻译,约有“妖障”的意思,骂人话。
在法和利息的威慑下,格日勒一家决定逃走。他们走了,谁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朝克知道格日勒要跑,但没问具体地点,当然也没有送行,免得自己喝醉之后说出去。
过了半年,消息隐约传过来,说格日勒在锡盟。
下面说狗,即巴达荣贵所为。格日勒走后,巴达荣贵一度在村里游逛,也去朝克、阿拉它(格的二姐)和利宝(阿的长子)家里串门。居无何,这狗没了。不知什么时候,有人提起这个话题:巴达荣贵呢?
“吃肉了。”朝克认为这事太简单,有好事者将此丧家之犬宰了下酒,无他。一只无人庇佑之狗,又不治生产,问它做甚。
事实上,巴达荣贵奔赴锡林郭勒大草原,去找格日勒。但事情如此平凡,就不值得写下来。巴达荣贵到了锡盟之后,并没有去格日勒所在的东乌珠穆旗,而去了距东乌珠穆旗三百里外的西乌珠穆旗的某人家里。有狗自远方来,这家人收之,和羊群同出同入。
隔了两年,即七百三十个日夜之后,格日勒和宝莲离婚。这消息是听我妈说的,我问:“后来呢?”
“后来,格日勒又找了一个人,建筑队的。”
“是蒙古人吗?”我问。
“是。”我妈回答。过了一会儿,她突然说:“哎,可别说了。你猜猜,格日勒在新婆家见到谁了?”
“谁?”
“嗨嗨,可别说了。狗,东村的巴达荣贵,跑他们家去了。”
“格日勒的狗跑到后结婚那个男的家去了?”
“对!”我妈拍腿,“格日勒还没离婚呢,狗先上他们家了。”
“这么巧?”
“什么巧!”我妈说,“这个狗见过那个男的,格日勒早就跟他有来往。”
我不禁惘然:“狗早就知道格日勒会离婚?”
“谁知道。”我妈感叹,她对离婚的事历来感叹,“格日勒算乱套了。”
格日勒的生活,早就“乱套了”,经济、政治无不如此。然而其狗巴达荣贵仿佛已经预知这一切,暗中等待甚至及早介入。如果狗真的这么聪明的话,人更不敢养它们了。譬如一个沈阳人想上广州读EMBA(高级工商管理硕士),而狗早在南国的校门口蹲着,太那个了。再者,某官喜敛,后收监青海劳改,那么在青海的一个农场的田埂上,官的犬正向他张望,更那个了。
狗犹如此,人何以堪。
读后感言:说狗,也是在说人,这样的文章,让人沉思。文中列举了许多关于狗的事例,说明狗是懂人事,通人性的动物,尤其是有预知能力,虽让人难以相信,但狗确实要比其它动物更容易更适合与主人沟通。
自然圣宴
我们生活在这个嘈杂的世界上,我们的生命因一些干扰而常常感到不安。当我们环顾四周,你就会发现那些美好的事物落满了灰尘,使我们的心灵之路发生了堵塞。
我们的心灵却像一只被囚禁的小鸟,渴望着在自由的天空里飞翔,渴望着在一个洁净的地方栖息。
如果这时我们投进大自然的怀抱,她就会像母亲一样,安慰我们心灵的忧伤。
游了三个湖
叶圣陶
这回到南方去,游了三个湖。在南京,游玄武湖;到了无锡,当然要望望太湖;到了杭州,不用说,四天的盘桓离不了西湖。我跟这三个湖都不是初相识,跟西湖尤其熟,可是这回只是浮光掠影的看看,写不成名副其实的游记,只能随便谈一点儿。
首先要说的,玄武湖跟西湖都疏浚了。西湖的疏浚工程,做了5年的计划,今年四月初开的头,听说要争取三年完成,每天挖泥船轧轧轧的响着,连在链条上的兜儿一兜兜的把长久沉在湖底里的黑泥挖起来。玄武湖要疏浚,为的是恢复湖面的面积,湖面原先让淤泥跟湖草占去太多了。湖面宽了,游人划船才觉得舒畅,望出去心里也开朗;又可以增多鱼产。湖水宽广,鱼自然长得多了。西湖要疏浚,主要为的是调节杭州城的气候。杭州城到夏天,热得相当厉害,西湖的水深了,多蓄一点儿热,岸上就可以少热一点儿。这些个都是顾到居民的利益。顾到居民的利益,在从前,哪儿有这回事?只有现在的政权,人民自己的政权,才当做头等重要的事儿,在不妨碍国家社会主义工业化的前提之下,非尽可能来办不可。听说,玄武湖平均挖深半米以上,西湖准备平均挖深一米。
其次要说的,三个湖上都建立了疗养院——工人疗养院或者还有机关干部疗养院。玄武湖的翠洲有一所工人疗养院;太湖、西湖边上到底有几所疗养院,我也说不清。我只访问了太湖边中犊山的工人疗养院。在从前,卖力气淌汗水的工人哪有疗养的份儿?害了病还不是咬紧牙关带病做活,直到真个挣扎不了,跟工作、生命一齐分手!至于休养,那更是做梦也想不到的事儿,休养等于放下手里的活闲着,放下手里的活闲着,不是连吃不饱的一口饭也没有着落了吗?只有现在这时代,人民当了家,知道珍爱创造种种财富的伙伴,才要他们疗养,而且在风景挺好、气候挺适宜的所在地给他们建立疗养院。以前人有句诗道,“天下名山僧占多”。咱们可以套用这一句的意思说,目前虽然还没做到,往后一定做到,凡是风景挺好、气候挺适宜的所在地,疗养院全得占。僧占名山该不该,固然是个问题,疗养院占好所在地,那可绝对的该。
又其次要说的,在这三个湖边上走走,到处都显着整洁。花草栽得齐整,树木经过修剪,大道小道全扫得干干净净,在最容易忽略的椅角里或者屋背后也没有一点儿垃圾。这不只是三个湖边这样,可以说哪儿都一样。北京的中山公园、北海公园不是这样吗?撇开园林、风景区不说,咱们所到的地方虽然不一定栽花草,种树木,不是也都干干净净,叫你剥个橘子吃也不好意思把橘皮随便往地上扔吗?就一方面看,整洁是普遍现象,不足为奇。就另一方面看,可就大大值得注意。做到那样整洁决不是少数几个人的事儿。固然,管事的人如栽花的、修树的、扫地的,他们的勤劳不能缺少,整洁是他们的功绩。可是,保持他们的功绩,不让他们的功绩一会儿改了样,那就大家有份,凡是在那里、到那里的人都有份。你栽得齐整,我随便乱踩,不就改了样了吗?你扫得干净,我嗑瓜子乱吐瓜子皮,不就改了样了吗?必须大家不那么乱来,才能保持经常的整洁。解放以来属于移风易俗的事项很不少,我想,这该是其中的一项。回想过去时代,凡是游览地方、公共场所,往往一片凌乱,一团肮脏,那种情形永远过去了,咱们从“爱护公共财物”的公德出发,已经养成了到哪儿都保持整洁的习惯。
现在谈谈这回游览的印象。
出玄武门,走了一段堤岸,在岸左边上小划子。那是上午九点的光景,一带城墙受着晴光,在湖面跟蓝天之间作个界限。我忽然想起四十多年前头一次游西湖,那时候杭州靠西湖的城墙还没拆,在西湖里朝东看,正像在玄武湖里朝西看一样,一带城墙分开湖跟天。当初筑城墙当然为的防御,可是就靠城的湖来说,城墙好比园林里的回廊,起掩蔽的作用。回廊那一边的种种好景致,亭台楼馆,花坞假山,游人全看过了,从回廊的月洞门走出来,瞧见前面别有一番境界,禁不住喊一声“妙”,游兴益发旺盛起来。再就回廊这一边说,把这一边、那一边的景致合在一块儿看也许太繁复了,有一道回廊隔着,让一部分景致留在想像之中,才显得繁简适当,可以从容应接。这是园林里修回廊的妙用。湖边的城墙几乎跟回廊完全相仿。所以西湖边的城墙要是不拆,游人无论从湖上看东岸或是从城里出来看湖上,就会感觉另外一种味道,跟现在感觉的大不相同。我也不是说西湖边的城墙拆坏了。湖滨一并排是第一至第六公园,公园东面隔马路,一带相当整齐的市房,这看起来虽然繁复一些儿,可是照构图的道理说,还成个整体,不致流于琐碎,因而并不伤美。再说,成个整体也就起回廊的作用。然而玄武湖边的城墙,要是有人主张把它拆了,我就不赞成。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那城墙的线条,那城墙的色泽,跟玄武湖的湖光、紫金山覆舟山的山色配合在一起,非常调和,看来挺舒服,换个样儿就不够味儿了。
这回望太湖,在无锡鼋头渚,又在鼋头渚附近的湖面上打了个转,坐的小汽轮。鼋头渚在太湖的北边,是突出湖面的一些岩石,布置着曲径磴道,回廊荷池,丛林花圃,亭榭楼馆,还有两座小小的僧院。整个鼋头渚就是个园林,可是比一般园林自然得多,又何况有浩淼无际的太湖傲它的前景呢。在沿湖的石上坐下,听湖波拍岸,单调可是有韵律,仿佛觉得这就是所谓静趣。南望马迹山,只像山水画上用不太淡的墨水涂上的一抹。我小时候,苏州城里卖芋头的往往喊“马迹山芋艿”。抗日战争时期,马迹山是游击队的根据地。向来说太湖七十二峰,据说实际不止此数。多数山峰比马迹山更淡,像是画家蘸着淡墨水在纸面上带这么一笔而已。至于我从前到过的满山果园的东山,石势雄奇的西山,都在湖的南半部,全不见一丝影儿。太湖上渔民很多,可是湖面太宽阔了,渔船并不多见,只见鼋头渚的左前方停着五六只。风轻轻的吹动桅杆上的绳索,此外别无动静。大概这不是适宜打鱼的时候。太阳渐渐升高,照得湖面一片银亮。碧蓝的天空中飘着几朵若有若无的薄云。要是天气不好,风急浪涌,该就会是一幅完全不同的景色。从前人描写洞庭湖、鄱阳湖,往往就不同的气候、时令着笔,反映出外界现象跟主观情绪的关系。画家也一样,风雨晦明,云霞出没,都要研究那光跟影的变化,凭画笔描绘下来,从这里头就表达出自己的情感。在太湖边作较长时期的流连,即使不写什么文章,不画什么画,精神上一定会得到若干无形的补益。可惜我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只能有两三个钟头的逗留。
刚看过太湖,再来看西湖,就有这么个感觉,西湖不免小了些儿,什么东西都挨得近了些儿。从这一边看那一边,岸滩,房屋,林木,全清清楚楚,没有太湖那种开阔浩淼的感觉。除了湖东岸没有山,三面的山全像是直站到湖边,又没有衬托在背后的远山。于是,来了个总的印象:西湖仿佛是个盆景,换句话说,有点儿小摆设的味道。这不是给西湖下贬辞,只是直说这回的感觉罢了。而且盆景也不坏,只要布局得宜。再说,从稍微远一点儿的地点看全局,才觉得像个盆景,要是身在湖上或是湖边的某一个所在,咱们就成了盆景里的小泥人儿,也就没有像个盆景的感觉了。
湖上那些旧游之地都去看看,像是学生温习旧课似的。最感觉舒坦的是苏堤。堤岸正在加宽,拿挖起来的泥壅一点儿在那儿,巩固沿岸的树根。树栽成四行,海边两行,是柳树、槐树、法国梧桐之类,中间一条宽阔的马路。妙在四行树接叶交柯,把苏堤笼成一条绿荫掩盖的巷子,掩盖而绝不叫人觉得气闷,外湖跟里湖从错落有致的枝叶间望去,似乎时刻在变换样儿。在这条绿荫的巷子里骑自行车该是一种愉快。散步当然也挺合适,不论是独个儿、少数几个人还是成群结队。以前好多回经过苏堤,似乎都不如这一回;这一回之所以觉得好,就在于树补齐了而且长大了。
灵隐也去了。四十多年前,头一次到灵隐就觉得那里可爱,以后每到一次杭州总得去灵隐,一直保持着对那里的好感。一进山门就望见对面的飞来峰,走到峰下向右拐弯,通过春淙亭,佳境就在眼前展开,左边是飞来峰的侧面,不说那些就山石雕成的佛像,就连那山石的凹凸、俯仰、向背,也似乎全是经名手雕出来的。石缝里长出些高高矮矮的树木,苍翠,茂密,姿态不一,又给山石添上陪衬的装饰。沿峰脚是一道泉流,从西往东,水大时候急急忙忙,水小时候从从容容,泉声就有宏细疾徐的分别。道跟泉流平行。道左边先是壑雷亭,后是冷泉亭,在亭子里坐,抬头可以看飞来峰,低头可以看冷泉。道右边是灵隐寺的围墙,淡黄颜色。道上多的是大树,又大又高,说“参天”当然嫌夸张,可真做到了“荫天蔽日”。暑天到那里,不用说,顿觉清凉,就是旁的时候去,也会感觉“身在画图中”,自己跟周围的环境融和一气,挺心旷神怡的。灵隐的可爱,我以为就在这个地方。道上走走,亭子里坐坐,看看山石,听听泉声,够了,享受了灵隐了。寺里头去不去,那倒无关紧要。
这回在灵隐道上大树下走,又想起常常想起的那个意思。我想,无论什么地方,尤其在风景区,高大的树是宝贝。除了地理学、卫生学方面的好处而外,高大的树又是观赏的对象,引起人们的喜悦不比一丛牡丹、一池荷花差,有时还要过几分。树冠跟枝干的姿态,这些姿态所表现的性格,往往很耐人寻味。辨出意味来的时候,咱们或者说它“如画”,或者说它“入画”,这等于说它差不多是美术家的创作。高大的树不一定都“如画”、“入画”,可是可以修剪,从审美观点来斟酌。一般大树不比那些灌木跟果树,经过人工修剪的不多,风吹断了枝,虫蛀坏了干,倒是常有的事,那是自然的修剪,未必合乎审美观点。我的意思,风景区的大树得请美术家鉴定,哪些不用修剪,哪些应该修剪。凡是应该修剪的,动手的时候要听美术家的指点,惟有美术家才能就树的本身看,就树跟环境的照应配合看,决定怎么样叫它“如画”、“入画”。我把这个意思写在这里,希望风景区的管理机关考虑,也希望美术家注意。我总觉得美术家为满足人民文化生活的要求,不但要在画幅上用功,还得扩大范围,对生活环境的布置安排也费一份心思,加入一份劳力,让环境跟画幅上的创作同样的美……这里说的修剪大树就是其中一个项目。
读后感言:如果所有的人,都知道自己是自然之子,那么生态环境就不再令人担忧了。自然景色虽美丽,但也需要大家的热爱和保护。自然环境是我们每个人的财富,热爱和保护自然是我们每个人的责任。
抚仙湖里的鱼
贾平凹
如此近地坐在海边,看海水摇曳出一片一片光波,如无数的刀在飞舞,而刹那间恍惚,整个海面陡然翘起,似乎要颠覆过来,这还是平生第一次。两千年的七月十五日下午,我就是这样坐在尖山下的小渔村口,面对着云南的抚仙湖。抚仙湖当地人称之是湖,我却认作它是海的,因为陕西缺水,少见多怪,把湖都叫做了海。海是这么地蓝!原以为水清五色,清得太过分了竟这般蓝,映得榕树也苍色深了一层。有人就坐在树下的石砌岸上,将赤着的腿浸在海里,上身的白衫发着荧光,却能看见水中那如藕的腿和染成绛红的脚的指甲。屋主用一种大的捞勺从海里舀水冲洗石子走道,舀上来的水里有一尾青脊梁的小鱼,欢乐地蹦着,然后就蹦到了海里。而榕树枝上就挂着了一个如罐似的铜锅,锅里正为我们烹着辣汁的鱼。
今天能吃到最鲜美的鱼了,我是这么想着,异常地兴奋。一份考古杂志上讲,人并不是猴子所变,而是来自水里,如果这种结论成立,鱼与人类应该算是亲近的,是鱼养活了人。花的开放是为着蜂蝶来采,鱼的生成就为着把坟墓建在人腹吗?那么,铜锅里的鱼来自海的哪一角呢,它活了多少岁月在等待着了我这个北方的人?!
我环顾着海的周边,午后的霞光和水气使群山虚化成山墨画中的皴染,惟独尖山就在屋后,真实明显,它无基无序,拔地而起,阴影就铺了全部的渔村。将眼光尽量地往远处看,海的那边影影绰绰能看到有着楼房的县城,半个小时前,我们就是从那里驱车绕道从尖山的背后过来的。同来的云南人告诉说,她就是海那边县城的人,数百年前,海水并没有到尖山下,旧城就在这里,如果运气好,逢着个好的天气,清晨依稀能看见在海面上有原来县城的幻影。但我没福看到。我看到的只是这么几户人家的小渔村。或许这地方原本就是一个小渔村,小渔村发展成了旧城,旧城又发展成了小渔村。沧桑变化,变化成如今的模样真是再好不过的事了。据说那次旧城沉没,正好是一个晚上,除一对无眠的老夫妇逃出外,屋舍、人物、家畜全无消息。人是从水里爬上岸的动物,而那么一城的人又复归于水里,他们是变成了人鱼吗?一只水鸟贴着海面飞过来,兜一个圈儿,又贴着海面飞了去,在偶然望见的那一个崖头下,石头上坐着了一个人,我想象那会不会坐着一个人首鱼身的美人鱼呢?
“那是捞鱼的。”陪我的人说。
“捞鱼的?”我怎么能相信呢,“坐在崖头下捞鱼?!”
原来这里的人很少荡船在海里张网捕鱼,古老的时候,他们用勺能连鱼带水舀上来,或者用竹茅在水里扎,如今鱼的需求量多了,也只是在崖头下的小石穴里等着鱼钻竹篓,这如同猎人的守株待兔。小石穴里,都是有泉水往海里流的,流出的泉和海的颜色不同,水质也不同,鱼顺着泉水往下游,只消在那儿放一个竹篓,鱼就进去了。泉水在海水中的光亮,如佛在尘世的召唤,海里那么多的鱼,能不能完满自己的生命,将坟墓修建在人的肚腹,就看它的造化了。
关于这个海里的鱼,是怎样的一种社会,有怎样的生存方式和信仰,真是无法想象的神秘。我提议能否去海上看看呢,于是搭乘了汽艇,遗憾地是并没有见到一条鱼,鱼一定是沉潜在海底,海底里有水晶宫一样的去处吧?汽艇开得快起来,柔软的水间竟成了坚强的陆地,颠簸得身子生疼。陪同的人说要看鱼得阴历十五月圆的夜里,所有的鱼都游近了远处的那个孤岛下,若站在孤岛上可以看见四周一圈几米宽的鱼群带,白花花一片,鱼的划水声响成一种轰轰声。但那天不是阴历的十五,天又不是晚上,我仍是没有看到鱼,上得了孤岛,岛上住着一座佛庙,佛庙的门掩着,庙的花坛边坐着一群鲜艳的年轻女子,我弄不明白那是来庙里烧香的游客,还是鱼上了岸的化身?
汽艇又开始了在海上漫无目的地游弋,几乎是到了海的一角,海水变成了一条河向山垭间漫过去,陪我的人告诉说山垭那边,仍是还有一个湖的,面积比这个湖还要大,两个湖便通过这条河连通的。天近了黄昏,穿过河去另一个海是不可能了,却生了玄想,如果要捞鱼,只站在那河里张一个网,那鱼就千船万担地收获了。
“不,”陪我的人叫起来,“两个湖的鱼从不相互往来的,河中间有一块礁石,就叫分鱼石,各自湖里的鱼游到那儿,全都掉头又游走了。”
“这是为什么?”
“这谁又知道为什么,恐怕各有各的地盘,各有各的家园,从不混乱的。”
这话说得真好。我说,鱼不混乱,人却混乱了,人污染了自己生存的地方,又以旅游的名义,到处去污染了。我一到云南听说这里环境优美,驱车就来了,从尖山后绕过来时,山脚那边已经是一个很繁华的小镇,有那么多现代的设施和那么多的游客,如果这里向外并没有道路,就那么几户的小渔村,该是多好呢?我一时也烦起了我和我一样丑恶的游客,蓦地倒醒悟了旧城沉没的秘密:是不是当旧城发展得人越来越多,他们就讨厌了作为人的生活而集体变成鱼了呢?
从海上返回小渔村,在一家厅室里,我看见了展示的两条青鱼的标本。鱼真是大,大到像一个人躺在那玻璃罩里。介绍的文字说,这两条鱼先后都是从湖里钓上来的。鱼是涂上了防腐剂,看上去如活的一样,我看着鱼眼,鱼眼也看着我,我最后是不敢再看它的眼睛了,退出了厅室,鱼的眼睛还在看着我。
夜里,我睡在了昆明市的豪华宾馆的床上,做了一个梦,我梦见了那两条大青鱼,大青鱼似乎在对我说什么,可我终听不明白鱼话,醒来我想起了小的时候看过的一曲戏,戏是《柳生传书》。我是不是也该是那个柳生呢,可我给谁传书,传给谁去,怎么个传法?心中总有一团疑窘压着,所以写下了这篇文章求释然了。
读后感言:自然的美丽,是陶醉我们的盛宴。这篇文章重点由湖至鱼的描写,说明自然中的万物生灵都能激起人们的爱怜或幻想,但一切仍要从保护自然开始。
大树和我们的生活
周涛
我们不但是今天生活在这块土地上,而且过去生活在,并且还要永远生活在那里,在整体之中。
——列夫·托尔斯泰
如果你的生活中,周围没有伟人、高贵的人和有智慧的人怎么办?请不要变得麻木,不要随波逐流,不要放弃向生活学习的机会。因为至少在你生活的周围还有树——特别是大树,他会教会你许多东西。一棵大树,那就是人的亲人和老师,而且也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它就是伟大、高贵和智慧。
更早发现这一点的,是托尔斯泰。他在《战争与和平》这部巨著中,有一段保尔康斯基公爵与老橡树的对话,就体现了树的生命对人的生命所产生的不可忽视的影响。再早些,中国历史上也有人流露过这种意思,叫做“树犹如此,人何以堪”。这证明,树的生命比人的生命更长久,从“阅世”的意义上看,人是比不过树的。所以,你若是到十三陵,看到周围静立在那里的松柏,尤其是看到那种虎卧龙盘的老柏,会不由得生出某种敬畏和感激——有什么办法,帝王们全都死了,它们却依然活着,默默地、居高临下地看着人间的兴衰更迭、生死荣辱。在某种意义上,它们就是历史,它们就是帝王。
我甚至觉得没有什么哲学比一棵不朽的千年老树给人的启示和教益更多。同样是生命,树以静以不言而寿,它让自己根扎大地(根据地)并伸出枝叶去拥抱天空,尽得天地风云之气。相比之下,人愚蠢而又浅薄,人一生都在说话,声嘶力竭,奔走呼号,没有人肯静下来想一想,没有人想到向树学习点什么,在人的心目中,树是傻瓜。那么在树的心目中人是什么东西呢?不清楚。能够清楚的是,树的存在为人们贡献了自己的全部,从枝叶到花果根干,却也从未向人们索取过什么。许多家畜供人驱使食用,但同时也靠人喂养照料。树本来是用不着人养的,它在大自然中间活得好好的,姿态优美,出神入化。那些绝崖石缝中斜逸而出的美松树是靠人养活栽种的吗?谁敢到那种险处去呢?树甚至连恳求人们不要砍伐它的意思都不曾流露——那是锯子在尖叫而不是树在尖叫。
等到大树被伐倒了,人们看到了它的心——年轮,一圈一圈,岁月的波纹荡漾,生命的记忆永存。这时候,略有悟性和良知的人就全明白了:树绝不是麻木的,而恰恰是有灵有智的。它虽不语不行,心里面却比谁都清楚。它与山河大地、飞禽走兽、风云雨雪雷电雾的关系,比人更深入、更和谐。它是处理这些复杂关系的大师。
它不靠捕杀谁、猎获谁而生存,但它活得最长久。这可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儿,它连草也不吃,连一只小虫子的肉也不吃,但它却能长得最高大、最粗壮、最漂亮。这才是奇迹呢,树不用吃饭。真正有生命活力的大树全都已经与天地风云融为一体了,它与山河共呼吸,取万物之精气,反过来又养育万物;得日月之灵华,结果又陪衬日月。若是说什么气功,树才是真懂气功的大师。要说什么“天人合一”,人类不过从树那儿学了一点皮毛。
我在塔克拉玛干边缘的墨玉县见到过一棵八百年的梧桐树王,那样干旱的沙漠边缘,它得有多么大的修行才能活过来呀?何况它不仅活着,而且枝叶繁茂,生机勃勃,它像一个巨人一样健康地屹立着,襟怀博大,人和梯子在它脚下显得极其可笑。
它的王者风范不是靠什么前呼后拥的虚势造成的,它靠它的阅历、它的顽强生命力、它的光辉的生命形态,使人望之而生敬仰之心、爱慕之情,使人认识到伟大、高贵、智慧这些词语从人类头脑中产生时的本意。
我还见到过五百年高龄的无花果王,这件事我也在《和田行吟》一文中描述过。它占地数亩,落地的无花果使它周围散发着甜腻的腐败和幽深的清香,它的枝干如同无数巨蟒纠缠盘绕、四处爬伸。它达到了它这种植物的极致,造就成、编织成一座自己的宫殿。
但是树和人一样,同样有各式各样的苦难伴随,除了被砍伐之外,还有各种艰难。在天山南麓温暖干燥的农村,白杨是路边、渠旁、屋后、田畔常栽的树,它绿叶飒飒直耸高天。可是有一年冬天,南疆奇冷,这些适应了温暖干燥气候的白杨经历了打击。有些已经非常粗壮、高大的白杨被生生从中间冻出一条裂缝,裂缝一指宽,从树这边透过裂缝可以一眼看到那边的农田。
还有一年八月北疆下大雨,下着下着,变成了大雪。大雪里饱含水气,落在仍然枝叶翠绿茂密的树上,雪积了很厚、很重的银冠。第二天阳光一照,十分奇丽壮观。但是不少树承受不了了,枝桠被压得劈开。银雪、绿叶之下,被劈折后露出的白生生的枝桠内质,望过去就像人的白骨被折断后的模样,一样的惊心动魄。树无声,可是你完全可以感同身受它们骨折的疼痛。
一棵树在漫长的成长过程中,会遇到各种大大小小的灾难,但它要是都挺过去了,经历了时间的考验,它就会成为一棵大树。这样的大树会引起人们特殊的敬意。比如在哈密,就有一些幸存下来的百年老柳树。它们的形态确实不同凡响,一看就知道,是有特殊生命力和特殊经历的树。它们身上都有编号挂牌,就像勋章一样,代表着特殊的荣誉。这些柳树就是大名鼎鼎的“左公柳”——左宗棠平阿古柏后沿途栽下的柳树。可是当年“遍栽杨柳三千里”,能活到今天的,已经只有这些了。
你细细端详这些巨大的柳树,会从它们每一棵树的神态雄姿上,找到左宗棠的神韵,一派大人物风范。我当时就颇觉疑惑,心想,难道树也会遗传栽树人的风貌吗?要是果然如此,那树就是通神通灵的生物了。
看来我们对它们了解得还远远不够。
读后感言:如果你能读懂一棵树,那么也就读懂了人生。呵护它们。树同人一样有生命,它的生命力很旺盛,可以为人类带来许多福音,如果我们能拿出一些爱心回报的话,那自然将会更充满人性化。
家有斑鸠
陈忠实
住到乡下老屋的第一个早晨,醒来,刚睁开眼,便听到咕咕——咕咕——的鸟叫声。这是斑鸠。虽然久违这种鸟叫声,却不陌生。
悄声静气地靠近窗户,透过玻璃望出去,后屋的前檐上,果然有两只斑鸠。一只站在瓦楞上,另一只围着它转着;一边转着,一边点头,发出咕咕咕咕的叫声。显然是雄斑鸠在向雌斑鸠求爱。如果用当地农民的话说,公斑鸠给母斑鸠骚情哩!
雌斑鸠矜持地扬着小脑袋,似乎不为所动。被雄斑鸠骚扰得烦了,雌斑鸠便跳出两道瓦楞。雄斑鸠依旧紧跟不舍,雌的飞到房脊上,雄的追飞到房脊上。雌的逃落到东边的围墙又转到西边的围墙,雄的都紧随紧跟痴心不改。
这是我回到乡下老屋的第一个早晨看见的情景。一个始料不及的美妙的早晨。
六年前的大约这个时节,我和文学评论家王仲生教授在波士顿郊外他的胞弟家里。那是一排房子的后院连着后面一排小楼房的后院,中间有一排粗大高耸的树木分隔。树木的杈枝上,栖息着一群鸟儿。在人刚一开后门走到草坪边的时候,鸟便从树枝上飞下来,期待着人撒出面包屑或什么吃食。你撒了吃剩的面包屑或米粒儿,它们就在你面前的草地上争食,甚至大胆地跳到人的脚前来。偶尔,还会有一只两只松鼠不知从哪棵树上蹿下来,和鸟儿在草地上抢夺食物。
我和王教授一边抽烟,一边看着鸟儿和松鼠在脚下活蹦乱跳,常常把在异国他乡看到的发达和豪华忘得一干二净。
我在那个人与鸟兽共处的草坪上,曾经想过在我家的小院里,如若也能有这样的情景就好了。我们的鸟儿和兽儿,对人的恐惧和绝对的不信任是一个基本的事实。我们把爱鸟爱兽作为一个普遍的社会意识来提倡,不过是十来年间的事。我们把鸟儿兽儿作为美食作为美裳作为玩物作为发财的对象而心狠手辣的年月,却无法算计。我能记得和看到的,一是一九五八年对麻雀发动的全民战争,麻雀虽未绝种,倒是把所有飞翔在天空的各色鸟儿吓得肝胆欲裂,它们肯定会把对人们恐惧和防范以生存戒律传递给子子孙孙。再是种种药剂和化肥,杀了害虫长了庄稼,却把许多食虫食草的鸟儿整得种族灭绝。更不要说那些丧尽良知的捕杀濒临灭绝的珍禽异兽者。
还是说我家的斑鸠。
我有记事能力的时候就认识并记住了斑鸠,斑鸠在我的滋水家乡的鸟类中,是最最不显眼近乎丑陋的一种鸟。灰褐色的羽毛,没有长喙和高足,没有动人的叫声。它的巢也是简单到了仅用可以数清的几十根柴枝,横竖搭置成一个浅浅的潦草的窝。小时候我站在树下,可以从窝的底部的缝隙透见窝里有几枚蛋。我曾经在六十年代的小学课本上看到过以斑鸠为题编写的课文,说斑鸠是最懒惰的鸟,懒得连窝也不认真搭建,冬天便冻死在这种既不遮风亦不挡雨的窝里。
我自然不会轻信这类童话。然而斑鸠却在不知不觉中从我家乡的天空消失了。整个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初,我没有看见过一只斑鸠。尽管我搞不清斑鸠消亡的原因,却肯定不会是如童话所阐述的陋窝所致,倒是倾向于某种农药或化肥的种类性绝杀。这种普通的毫不起眼的鸟儿的绝踪,没有引起任何村人的注意。我以为在家院的周围也看不到斑鸠了。
斑鸠却在我重返家乡的第一个清晨出现了,就在我的房檐上。
我便轻手开门,哗啦一声它们就从屋脊或围墙上起飞了,往高高的村树上去了。我往小院里撒抛米谷,一天又一天。直到某一日,我开门出来,两只斑鸠突然从院中飞起,落到房檐上,还在探头探脑瞅着院中尚未吃完的米谷。我的心里一动,它终于有胆子到院内落脚觅食了,这是一次突破性的进展。
然而有我在场的时候,它们绝不飞落到院里来觅食,无论我抛撒的米谷多么富于诱惑。这一刻,我就清晰地意识到,它们还不完全是我家的斑鸠。
要让斑鸠随心无虞地落到小院里,心地踏实地觅食,在我的眼下,在我的脚前,尚需一些时日。我将等待。
读后感言:自然界的每一种动物,都是我们的朋友,我们应该好好地呵护它们。一切生灵都是感知动物,当它们得到了人类的爱护,它们便会有一种印像,常时接受温暖和关爱的话,任何生灵都会记得并对人类产生信任和感激。
阳光,是一种语言
雷抒雁
早晨,阳光以一种最明亮、最透彻的语言,和树叶攀谈。绿色的叶子,立即兴奋得颤抖,通体透亮,像是一页页黄金锻打的箔片,炫耀在枝头。而当阳光微笑着与草地上的鲜花对语,花朵便立即昂起头来,那些蜷缩在一起的忧郁的花瓣,也迅即伸展开来,像一个个恭听教诲的耳朵。
晴朗的日子,走在街上,你不会留意阳光。普照的阳光,有时像是在对大众演讲的平庸演说家,让人昏昏欲睡;到处是燥热的嘈杂。
阳光动听的声音,响在暗夜之后的日出,严寒之后的春天,以及黑夜到来前的黄昏。这些时刻,阳光会以动情的语言向你诉说重逢的喜悦、友情的温暖和哪怕是因十分短暂的离别而产生的愁绪。
倘若是雨后的斜阳,彩虹将尽情展示阳光语言的才华与美丽。赤、橙、黄、绿、青、蓝、紫,从远处的山根,腾空而起,瞬间飞起一道虹桥,使你的整个身心从地面立刻飞上天空。现实的郁闷,会被一种浪漫的想象所消解。阳光的语言,此刻充满禅机,让你理解天雨花,石点头,让你平凡生活的狭窄,变成一片无边无垠的开阔;让你枯寂日子的单调,变得丰富多彩。
可这一切,只是一种语言。你不可以将那金黄的叶子当成黄金;江河之上,那些在粼波里晃动的金箔也非真实;你更不要去攀援那七彩的虹桥,那是阳光的话语展示给你的不可琢磨的意境。瞬间,一切都会不复存在。可是,这一切又都不是空虚的,它们在你的心中留下切切实实的图画,在你的血管里推涌起浪潮,在你耳边轰响着不息的呼喊,使你不能不相信阳光的力量和它真实的存在。
和阳光对话,感受光明、温暖、向上、力量。即使不用铜号和鼙鼓,即使是喁喁私语,那声音里也没有卑琐和阴暗,没有湿淋淋的、怯懦者的哀伤。
你得像一个辛勤的淘金者,从闪动在白杨翻转的叶子上的光点里把握阳光的语言节奏;你得像一个朴实的农夫,把手指插进松软的泥土里,感知阳光温暖的语言力度。如果你是阳光的朋友,就会有一副红润健康的面孔和一窗明亮清朗的心境。
阳光,是一种语言,一种可以听懂的语言。
读后感言:文章以极富感染力的拟人化手法,赞美阳光——光明、温暖、向上的无声语音。当每个人都听懂了阳光的语言,那么每个人都会拥有一颗明亮的心。
小鸟,你好!
陆星儿
黑色的桑塔纳开出医院大门,我立刻摇下车窗,探出头,心飞翔了,是一只冲出笼子的小鸟。
乌鲁木齐路、华山路、常熟路、延安路,这些再熟悉不过的马路和路边的大店小铺,仿佛都焕然一新,我目不转睛,欣喜不迭,像个好奇的孩子一头扎进偌大的玩具世界,看什么都新鲜、都兴奋。
一个月“禁闭”,我似有脱胎换骨的感觉,那个总在埋头赶路、急匆匆的我不见了,每天清早下楼去散步,扶着楼梯冰凉的铁杆一步一步往下挪,脚步踩不稳,摇摇晃晃的,又同刚会走路的孩子。而最像孩子的,是眼光的变化,一些在过去很少会引起我注意的东西,一一地进入我的视线:首先是楼外靠围墙的那排冬青,由于低矮,以前根本不在我眼里,但在出院第二天,我试着下楼,刚迈出门,迎面所见的就是那排齐腰的冬青已笼着一层参差不齐的鲜润的新叶,争先恐后地往上冒,油嫩油嫩的,嫩得像婴儿的心,嫩得让人不忍走开。我停在树丛前,像碰摸炫目的肥皂泡一样小心地捏了捏那逼眼的嫩叶,我的指尖如过电似的被那饱含新生的“嫩”触动了,有一股热热的、流动的东西从手指一直通到心底,我感觉,那是一种生命的东西。
弯过冬青,有一大簇细密的枝条,没吐叶子,却已爆出层层叠叠的小花,一片片小巧细润的花瓣,金黄的,灿烂的,不声不响但蓬蓬勃勃、耀眼夺目。走过花丛,我伫足不前,好像有一股引力悄悄地包围我,吸住我的脚步,我知道,这吸引力是一股生命的力量。
在晨风的吹拂中,新吐的嫩叶和初放的小花,隐隐地飘散着清纯的气息,这不含丝毫尘滓的清纯,是生命最新鲜的时刻,一年只有一次,就像婴儿的满月在人生中只有一次,是难得的瞬间。我又回身,再缓缓地扫视那些新叶,并用力呼吸。这些难得的“新鲜”和“清纯”,哪怕多看一眼、多吸一口,对我受损、虚弱的身体都是最好不过的养料,我需要新生,需要成长,需要冥冥的神力助我一臂、推我一把啊。而当我走过这些在早春、在晨曦里饱含希望的小树和小花时,我的心顿时被启迪,豁然开朗:“冥冥的神力”就存在于天地之间,就是大自然的赐予,也就在我们身边,看你是否能发现、是否能感受。
这时,有几只小鸟从半空斜着飞下,雀跃地掠过冬青和小花,并“叽叽啾啾”地啼啭,轻快,清脆,单纯,这是天籁之声,如同深山里“丁冬”的泉吟。我屏息凝神,仔细静听,“叽啾——叽啾”,这是一种生命的声音,在这嘈杂喧闹的世界里,无论风霜雨雪、电闪雷鸣,小鸟们却始终如一地雀跃、欢叫,用那么纯粹单一的声音应对一切、过滤一切。我的心也立刻被过滤了,沉淀下所有的杂念。
在鸟语花香的清晨,我的心空了、净了。但在过去终日忙碌的时候,虽然天天与这排冬青擦肩而过,也常见小鸟在窗外的树木间飞来飞去,我却无暇留意花花草草,与听而不闻的鸟叫,更不会产生共鸣。心,没有一刻是“空”的“净”的,还自以为很充实、很强大,无所不能。而病了一场,我好像才有“空”与“净”的体验,我才理解了“清静以养神”的涵义,因为只有清虚静定,才能真正发挥人的潜能,表现出更大的智慧。战胜疾病、重建生命,尤其需要智慧与潜能。大自然真的对我无比恩爱,帮我推开了心灵的又一扇窗户,让我在发现“新叶”、“小花”和宛转的“鸟叫”的过程中,体会“空”与“净”的境界,领会“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的神爱与大爱。
从那以后,我似乎懂得了感恩,对每一片阳光、对每一阵清风、对每一朵白云、对每一排绿阴、对草丛里被我看到的每一茎野花,我都会欣然地表示感谢,是它们带给我好心情,是它们让我体会自然与生命的美妙。其实,只要活着,在我们身边时刻都有美妙的东西存在;其实,只要真心看待身边这些美妙的东西,并能融为一体,我想,我就能好好地活着了。这就是所谓“天人合一”吧。
初春果然给了我“复活”的灵性。我每天早早醒来,在晨光乍明时便振作精神地出门去听鸟叫、去呼吸新鲜空气。清晨的酌风爽爽的,仿佛被水洗了一夜,而临风迎霞,怡然地走到大树下,我会仰起头向大树问好,然后,再对小鸟们说一声:“小鸟,你早啊!”
“叽啾——叽啾”,小鸟们好像听懂了我的问候。在冥冥之中,生命与生命本来就是互通的、关联的,而且是能对话的。
读后感言:让心像小鸟儿一样在大自然里飞翔,就会真实地感知自然的美好,那绿色、好空气、那鸟声……人的心就会进入一种空、净的境界。原来生命早来就是至通的、关联的,所有的生命都是平等的,我们尊重所有生命。
九寨沟
安琪
好地方其实是不宜说出的,这类似于禅宗妙悟,讲求的是悟,一说就破。对九寨沟、张家界、三星堆都是如此。
我去九寨沟的时候是4月,算不得好季节。九寨之景最入眼的据说是在10月金秋时节,那时遍山遍野花朵呈艳,映在水中即为色彩的世界,光的海洋。但4月自有4月的表达,沿途苍茫的旷阔夹杂着风的丝丝凉意,使旅程别有一番神秘和孤独意味。我跟随的旅行团导游小姐是藏族姑娘,脸蛋儿红扑扑的,眼睛特别大和略微凸出,但却显得飘零有味,尤其她说话时咬文嚼字的样子和拉高的声部更是包含经过整理的思想和解读。我于是在关注山色的同时也关注起她了。
沿成都自九寨沟的山脉随着汽车的渐渐深入而显出不同变化,起初是略有绿意,然后就是一座座高大的光秃秃的山群了。岩石一律呈原木色,而非通常的黑褐色。像肉体在充电瞬间突然凝固,又像一根根线条密密地集合起来,看得见波纹却还是坚信它们不可分割的团结。我时常压低脑袋为的是更全面更透彻地把它们看个够,但车窗紧紧地逼住了我的视线,一切都在快速的飞跃而过。导游要我们注意每一座山尖的积雪,她说,一年四季,这些雪终年不化。
车进入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的时候便可以与摇曳风中的经幡相遇。它们各具颜色,有一种松散的表情。导游小姐说,经幡上都印有经书,风吹的时候或水推的时候它们飘动就好像在代替主人颂神。这是藏族风俗的一种。
经过将近一天的车不停轮,黄昏时我们到达九寨沟山脚,办完入住手续风已经凉透肌肤。九寨沟县府办龚和县政法委白都是我的诗友,此前我已与他们取得联系。当晚大家一起聊天吃饭,龚成名很早,如今乍一见面却年轻纯净得令我惊讶。他们自小便在九寨沟生活,那种一尘不染的思想和人生态度完全是九寨沟山水的缩影。我回来后在一首诗中写道:“事实上我根本没能进入他们的话语场。”在这样的话语交流中,什么现代派、抽象派都不可能出现,更不用说西方价值观、性爱观等等。他们坚持自己的写作方向,认为所处的环境已足够提供文学素材。和他们在一起,我一次次反问自己,当我为置身于边远城市而感叹见识不广时,我是否从自己的心灵中遗失了什么。九寨沟就这样在袒露它的景致之前把两位它哺育的儿女推到我面前。
进九寨景区得换无污染环保车,无需凭票上车,反正景区内哪一辆都允许你随时上去。进九寨沟最强烈的感觉就是连空气都是透明的,真的不像是凡尘的产物。与一路上山群毫发不长形成鲜明对比,这里的山却是密密的原始森林,景区禁止砍伐,于是你轻易就可看见一株株年深日久自然倒伏或死去的树。它们纵横交错,仿佛静静相依的集体大家庭。九寨沟的景区基本上以山——路——水的格局依次排列。汽车一拐,眼前闪出一池碧蓝碧蓝的水,那种近乎科幻片的蓝不真实得令你怀疑你到了天境,有时那种蓝细究起来又有一些恐怖。我这样说的时候你以为那蓝是沉重的凝滞的吗?不,它却又是透明得晃你的眼,不是强烈的晃,而是舞蹈的绸缎在心里扩散,扩散。满车的人都惊叫了!九寨看水已成定论。我上的这辆车导游姓张,他已数不清自己是第几百次到九寨沟了,他当了十年导游,每一回来都有新感触。当然最大的感触不容欣喜:九寨的海子们在一年年缩小,水位越来越下降。这是开发的后遗症,张导游忧心忡忡,再晚些日子来没准九寨沟就断水了。九寨沟百姓向往大海,但几乎是一辈子见不到海,所以他们把这里的水都称之为海子,大海的孩子。
九寨沟由九个寨三道沟组成,至今依然是藏族人民的居住地。整个景区经幡不断,比沿途更显精神和整洁,我走近前,果然看到上面细细地爬满了文字,风吹过来,仿佛神在微笑和聆听。九寨沟具有藏民族特色的宗教仪式还有马尼堆,石头垒成的圆锥形,或大或小规模不等。虔信的人可以随手捡一些石头堆放上去,也就把一些心愿许给了神。转经轮也是随处可看到的,一间小屋子,中间放置一类似磨盘的石具,不断地转动,也是一种信神仪式。
除了蓝色,九寨沟的海子还能幻化出红、黄、绿、浅红、浅黄、浅绿等颜色,这要依靠水边物体的颜色而定。九寨沟水底的岩石所含的奇特矿物质使它有如此惊人的效果。九寨沟看水,看的还有瀑布,最著名的当是诺日朗瀑布了。诺日朗,雄伟的男神的称谓,其壮观气势曾被诗人杨炼写入诗中。我去的时候是枯水期,无法一睹其风采,但文字的烙印已牢牢地打在心底。九寨沟海拔4000多米,属高原地区,虽然不是很明显有反应,我还是在观看五花海之后爬那近一百级台阶时感到吃力,接连歇息了4次。脸苍白得像被抽了红色素,那一瞬间我想,我是去不得西藏了。
在九寨沟,随便一个镜头都是好作品,那晶莹剔透的每一个角落显然是承接了上天的旨意,告诉我们,大自然已提供了这一面净化灵魂的镜子,让人类在这一瞬间把多余的尘埃抹去,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大胸怀。
读后感言:九寨沟的美,不仅在于它的山,它的水,以及由山水构成的和谐的环境,而还有那质朴的人和他们宁静的生活。这一切,让我我们得到感悟:能够净化我们心灵的,往往是来自自然的启示。
好月
刘涛
已是午夜时分了,却无丝毫睡意,望着窗外亮堂堂的月光,我突发雅兴:何不去品味品味这月夜景色?于是披上衣衫,走出门去。
今晚的月色很好,月亮特别大、特别圆,高挂在半空中,如银盘,似明镜,无怪乎古人有“飞镜又重磨”的感叹。
顺着坎坷不平的砖石路面,我走出了院门。门前一片空旷,只有一株白杨黑黝黝的,剑一般地直刺雾蒙蒙的苍穹。这里是赏月的好场所,万籁俱寂,只偶尔从远处传来一阵阵长长的犬吠……
月,像个饱满的大气球,随风高飞,撒下银辉千里,柔光万道,顿使这世界满“堂”生辉。
对于月色,朱自清有过一番生动的描绘。今晚的月色与朱自清的所处极为相似,月光还是如水一般地泻了下来,只是少了满塘的荷叶和斑驳的树影。
唐朝诗人张若虚有诗云:“空里流霜不觉飞”,对于“流霜”一词,我百思不得其解,翻开书本一看,方才恍然大悟,连连赞叹古人的神思妙语。“流霜”即指月光,看看今晚的月光,银辉万里,漫空飞撒,若明若暗,隐隐绰绰,如雾气纷纷,如霜雪骤下。那满地银白,倘在三九时节,定难分是霜雪还是月色了?静立在这样的月色中,顿觉得轻风乍起,凉气拂面,不由得令人心旷神怡,情爽意舒。这时,若能听上一曲情意浓浓的《月明千里来相会》,或纵情吟咏那柔婉清丽的《春江花月夜》,那该是怎样的尽兴?
经历了一天的忙忙碌碌,终于摆脱了沉重的事务,在这一片天和月下,我终于能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问,只是默默地沐浴在月光中,体味着大自然的赐予。
这真是一轮好月!
读后感言:古往今来,有多少文人墨客对头顶的月亮发出了吟咏。但真正能将自己溶于月色中的、完全“忘我”的人却又不多。因为这不仅需要月色,还需要有人有超脱纤尘和俗气的境界。
蚯蚓
汤正启
这一切肯定不是选择,而是命令、命定,蚯蚓被抛入进了地下,是世界上离十八层地狱最近的一种生命。连一只飞在天上最微不足道的苍蝇,因为有一对翅膀,也使得蚯蚓不可即甚至还不可望。蚯蚓何尚不想有自己的翅膀,在天上飞?
位卑而低级的蚯蚓可以说是我最早熟悉的动物,并与之交上了好朋友。我一个光屁股的乡下毛小孩,不与蚯蚓玩又能与谁玩?我在与小伙伴们屙尿和泥搭“过过家”的时候,蚯蚓就来参加了,那时蚯蚓是小家里喂养的小龙。后来慢慢地知道了它们的一些生活规律。它们好像总在睡觉,静止和沉默好像是它们的天性——以不动来对付世上的一切动乱——蚯蚓总是最后的胜利者,因为古老的土地总是它们的荫庇。天旱,它们就钻到地底深处去;下一天雨,它们就在地皮之下,或者就在草丛里。蚯蚓从来没有天灾人祸的。一年四季似一季,千年万年如一日。最叫人惊心的是发现蚯蚓是以泥土为食的,蚯蚓真是一个天才,也是一个智者,你想想,世界上的哪一种生命不是终身都在为嘴忙?战争、弱肉强食,都是为一个肚子啊,可蚯蚓不愁吃,所以它成仙了。连蚯蚓拉的屎都是泥土,长形的,像是蚯蚓的雕塑或壳。泥土是它的食物,也是它的粪便;泥土穿过了蚯蚓的身体,蚯蚓也穿越了泥土。与大地浑然一体,这是蚯蚓的土性?所以它背着房子生活,四海都是它的家。蚯蚓虽然以土为食,但我发现,在蚯蚓的身体里,我曾看到过一丝丝的血。蚯蚓也是有血性的,于是我推想:蚯蚓必定有思想和精神。吃泥巴长成的蚯蚓却是青蛙和黄鳝的好食物。我们钓青蛙和黄鳝时总是用蚯蚓作饵料。到墙角下,把一块块砖翻开,就能找到好多好多盘曲着的蚯蚓。后来又发现:把蚯蚓掐成几段,这几段都能成活,成为几个新的生命。这是蚯蚓的魔法——能超越于生命之上,能超越于死亡之外。猪分成几块,就不叫猪,而叫肉了;人被分成几块,就不叫人,而叫死了。
压抑和埋没,是蚯蚓的命运,蚯蚓真有点像一截根一样,根被压抑和埋没在泥土下,根能寻找出路,长成生命;蚯蚓也能作曲线性的探索,尽管泥土里没有现成的路。难怪荀子说,蚯蚓爪牙之利,筋骨之强,上食埃土,下饮黄泉,是因为它们用心一也,荀子这是用蚯蚓在教人。简单的蚯蚓活得真不简单。
读后感言:作者为什么会毫不惜笔墨地赞扬一个低级卑微的动物呢?你是否能从中看见蚯蚓的思想和精神:融入大自然,超越肉体,超越死亡的生存法则。这是人都难以做到的啊!
山核桃
徐晓杭
南方的核桃与北地的不同,虽然她们都叫核桃。
南方的核桃个儿小,长在山里,虽然那树也很高很高。
南方的核桃被叫做小核桃,山核桃。有着与大核桃截然不同的味道。
秋天,核桃结果了,农人用竹竿击打着青色的浆果,她们纷纷坠地。
现在你看见了,她们饱满而青春。但她们比什么都涩,因为她们是坚果,不是水果。农人用日晒水煮,核桃才成为核桃。
她圆圆的,如葡萄那么大小,褐色,长一个尖尖的小嘴。
然而她仍是生涩的。她要在咸的,甜的,五香的,奶油的……水中泡过,浸过,再在滚烫的沙中翻炒,在闷热的烘箱中熏烤。
有人说,女人要到四十岁,才能看出她是不是真美。核桃也是,她要到起霜了开裂了万般滋味都在心里了,才会有味。
然而,一颗核桃,如果没有被外力砸开过,她的品质她的芳香不被人领略,她纵然有圆满的一生,又怎么能称得上完美呢。
许多人不喜欢山核桃,觉得她们小气,麻烦,吃得满手碎末,得到的却只有小小的享受。
是啊,生活的节奏如此之快,谁还有在冬日的阳光下一杯茶一支烟地,边聊天边咬核桃的闲心、闲情呢?
现代人的心态就是想以最小的代价,获得最大的回报。商人们就将山核桃用榔头敲,用机械压,用机器剥离,让核桃肉以最完整的形式出现,再加工成甜的、咸的,被大包装,小包装,按斤论克地出售。
再也没有嗑咬、分辨、挑拣的麻烦了,人们用最快捷的方式,一撮撮一把把将她们放入嘴里。比嗑瓜子还要省事。
然而,三两口就腻了。
于是,人们又怀旧,觉得此道过于功利,是精神与肉体的分离。
于是,年轻人复又用牙咬,尝到了追求的滋味;官人们用权力压,得到了占有的满足;老人们用钳子夹,找回了征服的快乐。
绝大多数人只是常规的吃法,咬开,放在手心里,挑出大块的肉吃了,然后,把吃干净的和没吃干净的一起扔掉。
据说,有的人可以把一颗山核桃不动声色地放进嘴里,不利用风俗的压力,不用社会的机器,甚至不用他的眼睛,不用他的手指,只是凭着感觉,整个儿地把核桃含在嘴里。他用坚硬的牙,轻轻叩开她貌似完美的外壳,在他最柔软细腻的舌唇间将她打开。她的芳香,她的淳厚,她的五味俱全,被他阅读,欣赏,品尝,赞叹,被他完整地包容,细细地咀嚼,然后,他们一起流入心田。
整个过程,别人看见的只是他唇中依次吐出的她的壳,壳,壳。再无别的。
据说,如今生就这般绝技,懂得如此怜香惜玉的人,凤毛麟角。
山核桃哟,假如世间真有这么一个人,让你碰上,成为你的情人,那一定是上帝怜悯你。你别犹豫。
小核桃哟,假如世间真有这么一个人,让你碰上,成为你的丈夫,那一定是你前世在佛前修的。你要珍惜。
读后感言:以一颗小小的山核桃喻人,入情、入理,不仅让人能细爵核桃的真实味道,更让人品读人生细腻处的滋味,给人们留下了联想的空间。
哦,静静的小溪流
苗旭宏
小溪,像一条晶莹碧绿的玉带,静静地仰卧着,给光腚的玩童留下难忘的童年;像一面神奇的镜子,给可爱的少女增添了青春的欢乐。
朝阳初开时,金色的沙滩被飞溅的浪花镶起明亮的银边;夕阳西下,老牛洗刷掉一日的疲惫;夜幕下,闪烁的星光令人心怡……
哦,小溪,从我心头流过。
你是一处永远的绿洲,纵然不甚宽广,但也能使人享受到生活之甘醇,朦胧的爱之美。
你紧紧地嵌在大地的胸前,毫不吝惜自己,在你平凡的有生之时,默默地做着自己的事,从不企望轰轰烈烈,更没有奢求要载入史册。
然而,就是在这默默的奉献中,我才体会到你崇尚真实的朵朵浪花,凝聚着希望,蕴含着色彩斑澜的梦幻。
哦,小溪,你好平凡,从不炫耀自己,却用信念,激起一瞬即逝的浪花,让人们踏着你的节拍告别孤独和彷徨,去寻找彩色的世界,去倾听人生的旋律,去开拓自己的视野,去寻找人生的真谛。
让我随小溪一道奔向远方吧!让浪花拍打着心房,让小溪洗去心头的忧郁,让我化作一朵艳丽的浪花吧,扑进大海那博大的胸怀,去探讨人生的奥秘!
读后感言:小溪是平凡的,是宁静的,但她默默地做着自己的事,使人们通过她的情与景而领悟到了人生的真谛。这来自小溪,来自自然的启示,为我们打开了思想的门扉。
垂榕
紫檀
走到村边,看到那棵古榕树斜斜地倒栽进河里,树枝已被砍去,仅剩伤痕累累的躯干和几枝大树杈,用塑料薄膜包裹着伤口,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听人说,有人看中了这棵榕树,花了五千块钱给村里,买走了这棵树,据说是用做城市广场的风景树,可能因为榕树太大及河岸太陡的缘故,一直没能拉走,采购者叫村里人天天淋水,就这样养着。
一个村庄曾经的象征,一个曾经是村里人饭后休息乘凉的地方,一个我们童年心中的圣物就这样轻易地被毁灭了。
这是怎样的一棵榕树啊。它长在河边,躯干粗壮,树冠舒展,枝繁叶茂,覆盖了半个河面;它历尽沧桑,苍劲巍立,令人肃然起敬;它美丽得好像开花的土地;它褐色的众多的须根,好像马鬃一样从暗绿的枝叶间长长地垂下;它的树梢有好多好多个鸟窝。那南方水边最美丽的禽鸟,在它的树梢下成群地飞翔;它曾经是这个村的象征,不管亲戚来自多远,多么陌生,只要提起村头河边的那棵古榕,就一定不会迷路。
这棵垂榕,寄托了我太多的情感,记忆,又让我回到了童年。
小时候,经常光着屁股,爬到树上,顺着光光的须根往下滑,砰一声落在水里。几个小伙伴抓住缠在树上的藤条荡晃,相互踢腿,看谁能把对方踢到水里。每年夏天,榕树果熟的时候,小伙伴们爬到树顶,把那树枝使劲晃,熟得发黑的杨梅大小的果子沙沙往下掉,浮在水面上,我们钻进水里,学着鱼儿,从水里探头,看谁能吃到果子。
晚饭过后,跟着爷爷奶奶来到树底下,听他们讲故事,看他们下象棋,童年,就这样在不经意间过去了。
在村口,遇到一位老人,老人说,这棵树,至少也有一百多年的历史,说到将它卖掉,老人很痛惜,不过老人也说出了原因,因为村里要修一条路,需要一笔钱,刚好有人向村里询问想买这棵树,就卖了。
百年树木,这句话真的不错,一棵树长成这个样子,真的十分不易,不怪他们不懂得珍惜,只是令人感觉,代价太大了。
在桃花湾广场的榕树下,在许多城市的公园里,当我们在大树下休憩的时候,我们是否会想起,这棵树,曾经是一个村庄的象征,曾经寄托着无数人的梦想呢。
读后感言:垂榕树是村庄的象征,也是“我”儿时的游乐场和心中的圣场,然而,人们为了某种利益,却被迫卖掉它,好端端的生命被毁灭了,人们的欲望,毁坏了那些美丽的事情事物,令人怀想,又令人深思。
流沙
许淇
流沙是无情的;流沙就是时间严酷的扮相。
流沙掩埋了历史,掩埋了无数时代——史前、中世纪,白银、青铜和黑铁时代么?
“自居延石硖以至沙州西,其沙随风流行,故曰流沙。”(《肃州志》)古称猪野泽的居延海,只剩下一个引人遐想的地名和苏古诺尔干涸的河床。
流沙掩埋了一座古城。元代的黑城。土尔扈特蒙古册封在此的亦集乃城,都到哪里去了?嘎顺诺尔的黑鹳和天鹅哪里去了?蒙古野驴和盘羊哪里去了?都和人一起永远留在沙碛中。一场沙暴将被深层埋葬的人的尸体、动物的尸体,甚至一只小小的蜥蝎的干瘪了的尸体,暴露在表面,多少年以前的?是古人还是今人?肉眼一时难辨:他(她)是谁?他(她)曾经美丽过么?曾经种植过梦么?
古城的废墟。雉堞、土墩、烽火台,像古生物骸骨似的、像沉船的礁石似的,承受沙浪潮汐的拍打。往昔的月城、王陵、献殿、鹊台、碑亭、角楼……也许都如同死去的珊瑚树,潜入深处才能发现。据说这里曾经是五世纪初夏国的都城。西夏王赫连勃勃登上城北的契吴山,大声赞道:“美哉斯阜!临广泽而带清流……”(《太平御览》)然而,他未能留住美,美也未能留住他,他和他的子民西迁甘、凉(州),虽是很辉煌过一阵,到了一二二七年,整个民族被成吉思汗灭亡了。
曾几何时,城阙安在?风烟依然!
沙漠就是沙场。有多少北方少数民族和汉族在这里火拼,打来打去,结果种下的是仇恨,收获的是沙子。是大自然对人类的惩罚。
流沙终于把一切都淹没了。
死城不甘寂寞在墓窟怒吼,不是悠悠的羌笛,不是凄凄的胡笳,而是无数冤魂呜呜的哀哭,在新月形的沙弯,你听到千年的往昔发生过的灭绝性战争的余响。匈奴王以大月氏王的头颅为饮器;霍去病又使胭脂山下的妇女无颜色。因为地质地貌的特殊结构,蒸气体织成的墙,仿佛巨大的共鸣箱,你听到了,不,你甚至看到了汗血马悲鸣长啸,喊一声冲啊!戍卒便潮水似的涌向对方,剑戈相向,矢雨倾盆,人变成了妖魔,个个青面獠牙,以残杀为乐。然而人血依然是鲜热的。忽然间,黑风卷旋,地进天坼,流沙将一切都掩埋了。
南有响沙湾,西有鸣沙山,一座座银铿沙的大沙包,若依沙坡下滑,磨擦而生隆隆的雷鸣,凹镜似的回音窝里,你听到的不是打雷,而是肉搏火拼,我们祝愿和平,宁肯相信这里埋着一场欢乐的那达慕,箭镞鸣镝,不是胡服骑射么?摔跤相扑,不是布库撩脚么?马嘶驼欢,琴笛管弦,齐奏骈阗,那匹天山来的踏燕的汉马,当然得了第一……
流沙掩埋了这一切……
读后感言:这里曾经有城镇古堡,人歌马跃,羌笛胡笳,及千年不息的烽烟——是人类自己使流沙掩埋了一切,自然界的流沙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人们内心的流沙。
圆融
李木生
峄山自二十五亿年前经过三次沉没四次上升的地质运动,终于在三千五百万年前的喜马拉雅造山运动中,巍然兀立于今天的孔孟之乡——邹城市东南十里许。后经各种地质和风化作用,形成了一座有着奇姿异态的名山,而且是中国离海最近的有着古海蚀地貌的名山。
——题记
与峄山相处该有近二十年了吧?而真正与它亲近,却是近几年的事情。开始见它,并不喜欢。
远远地看去,它小而散漫,经过亿万年的风吹雨淋、岁月剥蚀,加之少树,还显着破旧。及至近前,更有点儿让人失望了,怎么全是圆不棱登的石头?大大小小一点棱角也没有的石头,组成了一座一点棱角也没有的山。第一次登峄山是个夏天,中途喘息一会儿我都不敢靠实了石头,生怕它滚落下去。它甚至会让你对它产生不知哪天就要散架的疑虑。
山,怎么可以是这样的长相呢?
长在邹鲁大地的峄山,肯定要沾了孔子、孟子的光的,游客也就络绎不绝了,陪亲伴友,我也就有了一次次与它相见的机会。不知从何时起,便熟识了,相知了,还渐渐地在心里头存上了一点离不开的意味。有时会无缘无故地去会它,哪怕一句话不说,上去,下来,原是苦涩沉重的心情就莫名地好起来也亮了起来。长时间不见,时不时就会想起它来,或清晰,或朦胧,总能在芜杂的生活里逗出星星点点的嫩叶般的喜悦来,怃然的心绪也就会静如秋湖了。这样矮小的一座山(海拔才五百多米),能让两千五百多年前的孔夫子产生“登东山而小鲁”的感慨,还能让我这样的现代草民也来点“高瞻远瞩”的兴致,这魅力是肯定存在的。
到底是啥魅力?说得文点,是圆融吧?啥是圆融?真不好说,反正不是圆滑。非要说,那就是没有棱角的棱角吧。
别看它小,有了这个圆融,它就大了,大大若小,大到无边无际。谁能指出一个圆的上下和尽头?不能。它是周而复始,它是无穷无尽。只有圆才近乎永恒。天下万千山岳中,峄山不摹仿任何山,所有的山也无法摹仿峄山。这也就是它独一无二的个性吧?
它是将我当成知音的。不然,它不会把它的心怀袒示于我。那是一个落雪纷纷的日子,冬的脚步就要迈进春节的门坎。我想,这也许是与峄山相会的最好的时刻吧。我去了,却一下子惊呆了:漫天满山的雪哇,那是上苍在倾其所有的纯真为峄山写着情书啊!
此刻,宁谧而又热烈的峄山,毫无遮拦地向我裸起晶莹圆融的胸怀。
圆融的雪,诠释着峄山的圆融,让峄山的圆融醒目地展示于天地之间。方寸之间的无限包容,刹那之间的不朽永恒,还有沧桑处的清新活泼的青春,静淑间的怒涛拍岸般的激情,都在这雪的峄山化做至善大美,让我顿然领悟到生命的欢乐化境。放眼齐鲁大地,那纷扬的雪花全都飞做美丽的蝴蝶,而峄山也在这银蝶翻飞的世界里羽化为一个漂亮而温暖、充满着仁爱的梦幻。原来,人是可以变一种活法的,像峄山一样过自己的生活,盛开自己的生命,并让纯粹而又热烈、朴实而又透彻的思想与感情,竟飞成漫天的自由的银蝶。
有热流于胸间奔流。天地间只有我与峄山。我开始登山。没有了沉重悲怆的历史,没有了负荷累累的生命,更没有了缠磨人性的纠纠葛葛的事情,天地间只有澄澈圆融的峄山和澄澈圆融的我。白色,竟可以这样地展示丰富吗?峄山领我走入一个清新寥廓的精神天地,并将无限的定力,无限的时光,无限的内涵,都化做实在、简单而又活泼的真理:圆融之中的前进与圆融之中的新生。
哪一个天体,不都是一个圆融的生命循着圆融的轨道运行不息着?哪一个诞生生命的子宫,不都是一个圆融的世界?那个让数十亿人宣泄着喜怒哀乐的足球,不也是一个圆融的生命吗?如果让球和球状的天体失去圆融,不也就意味着停滞与死亡吗?我们想想,象征着人类前进脚步的各种车轮,如果换成方的或圆以外的其他形状,还能前进一步吗?
哪里是峄山沾了孔子、孟子的光,分明是“圣人”们沾了峄山的光。也许他们作为人类至德的中庸思想,正是在一次次攀登峄山的过程中受到了圆融的启迪而形成的。
什么是残缺?残缺就是对于圆融的一种破坏。正因为世间万物常常要遭受残缺的厄运,才使得圆融成为宇宙永恒的方向与法则,从而也就成为人类永远的理想与追求。那个少了一只胳膊的维纳斯,被称为“残缺美”的范例。其实当我们向着审美的根底追问的时候,就会发现,正因为维纳斯的美曾经达到过圆融无缺的极致,而后来的残缺不过是让这种美更加醒目罢了。或者,这种残缺也同时给了我们一种想象的空间,让我们的想象弥补她的残缺,也让她在人们的想象里重新达到她曾经拥有过的圆融无缺之美。记住,无缺是圆融的品质之一,因为世界是多元的,因其无限多元才有了无限无尽的生机。一枚草芽,一只蚂蚁,都是大千世界达到圆融的一个部分,都有着存在的充分理由。草芽、蚂蚁尚且如此,何况我们人类。试想如果世界只让一种生物、一种植物、一种动物存在、统治,那还成什么世界!毛泽东的诗句“万类霜天竞自由”,马克思、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中所说的“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都是讲的这种万类多元自由生长的欣欣向荣的景象。
当然,在到达圆融的道路上,一定会有无数的痛苦与磨难。无言但却圆融的峄山,曾经有过怎样人类难以想象的痛苦与磨难?且不说二十多亿年的生命里,你所承受的无数次劫复,光是分娩时的巨大的创痛与呻吟,该是怎样的惊天动地呀!我想峄山是曾经被磨难碾为过齑粉的。万年、亿年,沉寂于万劫难复的地下,这些自主不屈的齑粉只让重生的梦炽热着。也许正是在磨难放心狞笑的时候,你却又一次横空出世了。
大圆融必须要经历大痛苦、大磨难,而大欢乐、大幸福正孕育于通过大痛苦、大磨难所达到的大圆融之中。望遍峄山每一块浑圆的石头,我懂得了它那润天养地的欢乐。
峄山,为天下树起了一个圆融的楷模。
峄山之中,有一块巨大的钟石夹悬在几块浑圆的巨石之下,惊心动魄。这是一座天钟,正传达着上帝之音。它警示着人类自身与人类社会的残缺,它也催促着人类的前进与新生,告诉我们每一个经受着磨难与痛苦、也追寻着欢乐与幸福的普通人——你就是上帝,天堂就在你的心中。
那么,在我们走向圆融的道路上,让我们与峄山为伍吧。
读后感言:人只有一次次地与大自然亲近,才能真心感受到它独一无二的美,如峄山的圆融,就是一处极至的生命的欢乐化境,是至善大美。大自然的造化,给我们留下了无数美丽的风景,也留给了我们无数个哲理的思考。
人在旅途
你看见过一望无际的沙漠没有,在那生命的死亡之海,其实并不是布满了恐怖与苍凉。我常常把人生的不幸阶段比喻成沙漠上的跋涉,但朋友,就是在荒凉的沙漠也有辉煌的日出和悲壮的日落。
有人说人的一生就是在沙漠上行走,这说明了人生的艰难。但只要我们不停下追求的步伐,我们就会看见人生的美景!
脚步声
陆文夫
我走过湖畔山林间的小路,山林中和小路上只有我;林鸟尚未归巢,松涛也因无风而暂时息怒……突然间听到自己的身后有脚步声,这声音不紧不慢,亦步亦趋,紧紧地跟随着我。我暗自吃惊,害怕在荒无人烟的丛林间碰上了剪径。回过头来一看:什么也没有,那声音是来自于自己的脚步。
照理不应该被自己的脚步声吓住,因为在少年时我就在黑暗无人的旷野间听到过此种脚步。那时我住在江边的一个水陆码头上,那里没有学校,只有二里路外的村庄上有一位塾师在那里授馆,我只能去那里读书。那位塾师要求学生们苦读,即使不头悬梁,锥刺股,却也要“闻鸡起舞”,所谓闻鸡起舞就是在鸡鸣时分赶到学塾里去读早书。农村里没有钟,全靠鸡报时。“雄鸡一唱天下白”,那是诗句,实际上鸡叫头遍时只是曙色萌动,到天下大白还有一段黎明前的黑暗。我在这黑暗中向两华里之外的学塾走去,周围寂静无声,却听到身后有沙沙的脚步声,好像是谁尾随着我,回头看时却又什么也没有。那时以为是鬼,吓得向前飞奔,无论你奔得多快,那声音总是紧紧相随,你快它也快,你停它也停。奔到学塾里上气不接下气地告诉塾师,塾师睡在床上教导我说:
“你不要怕鬼,鬼不伤害读书人。你倒是要当心人,坏人会来剥你的衣裳,抢你的钱。”
老师的教导我终身不忘,多少年来我在黑暗的旷野中行走时从来不怕鬼,只怕人,怕人在暗地里给你一拳,或者是背后捅你一刀。不过,这种担心近年来也淡忘了,因为近年来我很少在黑暗的旷野中行走,也很少听到自己的脚步声。
是的,我听不到自己的脚步声已有多年了,多年来在繁华的城市里可以听到各种各样奇妙的声响:有慷慨陈词,有嘁嘁私语,有无病的呻吟,也有无声的哭泣;有舞厅里重低音的轰鸣,也有警车呼啸着穿城而过……喧嚣,轰鸣,什么声音都有,谁还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
要想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好像必须是在寂寞的时候,在孤苦的时候,在泥泞中跋涉或是穿过荒郊与空林的时候,这时候你才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脚步声:那么沉重,那么迟疑,那么拖沓而又疲惫;踯躅不前时你空有叹息,无故狂奔后又不停地喘息。那种脚步声能够清楚地告诉你,你在何处,你是从哪里来,又欲走向何处?那脚步声还会清楚地告诉你,它永远也不可能把你送到你心中的目的地。
在都市的喧嚣声中,凡夫俗子们不可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你一出门、甚至不出门便可听到整个世界有一种嗡嗡的轰鸣,分不清是哭是笑是咽哽,分不清是争吵不休还是举杯共饮,分不清是胡言乱语还是壮志凌云,分不清那事物到底是假是真,分不清来者是哪个星球上的人,弄到最后你自己也分不清自己了,人人都好像不是用自己的脚在走路,而是被一种看不见的力量在向前推。很难听见自己的脚步声了,只听得耳边价呼呼风响,眼面前车轮滚滚,你不知道是在何处,忘记了是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行动就是一切。
偶尔回到空寂的林间来了,又听到了自己的脚步声。听到这种声音的时候,似乎觉得有一股和煦的风,一股清冽的水穿过了心头。好像又回到了青少年时代,好像又回到了孤寂的时候。
仔细听听,还是那从前的脚步声,悠闲而有些自信,只是声音变得更加轻微,还有疲惫之意。是的,我从乡间走来,迈过泥泞的沼泽,走过碧野千里,那脚步当然会失去了原有的弹跳力,可它还是存在着,还是和我紧紧相随,有这一点也就聊以自慰。我不希望那脚步会把我送到我心中的目的地,那个目的地是永远也不会到达的,如果我能到达的话,后来者又何必去跋涉?
苦是一种收获,艰难是一种收获,哭泣也是一种必不可少的体验,要不然你怎么会知道欢乐、顺利和仰天大笑是什么滋味?能走总是美好的。我不敢多走了,在湖边的岩石上坐下来,想留下前面的路慢慢地走,不必那么急匆匆地一下子就走完。
太阳从不担心明天的路,一下子便走到了水天相接处,依偎在一座青山的旁边。我向湖中一看,突然看见有一条金色的光带铺在平静的湖水上,从日边一直铺到我面前,铺到我脚下的岩石边,像一条宽阔的金光大道,只要我一抬脚,就可以沿着这条金光大道一直走到日边,走到天的尽头,看起来路途也不遥远,走起来也十分方便。这种景象我见过多次了,它是一种诱惑,一种人生的畅想曲,好像生活的路就是一条金色的路,跃身而下就可以走到天的尽头,走到你心中设想的目的地。可你别忙,你只须呆呆地在岩石上多坐片刻,坐到太阳下沉之后,剩下的就只有一片白茫茫的湖水,你没有金光大道可走,还得靠那沉重的脚步老老实实地挪向前。
读后感言:无论是在旷野的黑暗中,还是在喧器明亮的大街上,人总是在不停地行走着,生活需要奔走。其实,人还是应该多听听自己的脚步声,让人生的旅途变得从容不迫,也只有从容,你才能看见人生中最美丽的风景。
在多种宗教、语言和部落间穿行
北野
在新疆我已经生活了将近二十年。
我不敢说我是新疆的儿子,我充其量只能算个新疆的养子。
一个养子对他的养父母的爱,可能有点谦卑,有点感激,有点过敏;但他的感受的可靠性以及对养父母的身心品格的基本认定,并不比这个家庭的其他儿女更逊色。
我眼里和心中的新疆之美是难以言表的。这主要由于它太丰富、太辽阔、太诗意、太美。而它的端庄、深邃和高贵,像偏远的部落百岁老人的微笑,也像千年核桃树叶片的安详。
在冰块与烈日之间,在沙漠与草原之间,在河流与遗址之间,在制造酸雨的工业与生产牛奶的牧业之间,多种语言、宗教、种族和习俗相互摩擦又相互依存着,其中的宽容、尊重、礼仪和忌讳,无不使我感动。
有时我在天主教堂和清真寺之间的某个街区,迎面碰上一位云游四方的行脚僧和一位头戴面纱的穆斯林妇人,甚至还有一群头发染成柠檬黄或鹦鹉绿的时尚青年,我就惊讶于人类生活的基本图景,在新疆竟然保存得如此破碎而完整!
当然,偶尔来到乌鲁木齐作短期旅行的京城或外省的朋友也曾问我:你究竟爱新疆的什么呢?乌鲁木齐除了大气污染在全国可圈可点之外,还有什么特别之处值得赞美呢?
我想,乌鲁木齐也许并不能代表新疆,就像黑色的牧羊犬并不能代表白色的羊群一样。
关于新疆的生活、诗意和文学,我想提供三个事例,这三件事分别发生在世居新疆的维吾尔、哈萨克和蒙古人的生活里。我想这些事也许能够说明一点新疆的精神品格和文学根基。
读后感言:异乡的一切,总能让人产生探索的欲望。尤其是在新疆这样一个多种宗教、语文和部落的地区,让人有至深的感悟。
假如鱼也生有翅膀
迟子建
秋天不知不觉地来了。若梅湾的花坛有些枯萎了。树叶微微黄了。一个秋雨初霁的黄昏,老人坐在花坛前拉着《惊禅》,只觉眼前有一片温暖的亮色升起,他睁开双眼,见有许多双眼睛在打量他。这其中,只有一双眼睛是湿漉漉的满含善意和温情的惊禅式的目光,那是老黑所牵着的猴子的目光!老人喜极而泣,更加动情地拉着曲子。一曲终了,他取出裤袋里的小剪刀,剪断琴弦,长叹一声,颓然倒在散发着一股寒秋之气的花坛旁。老黑和围观者走上前去,一试他的鼻息,知道他已无人间之气了。大家窃窃私语着:这是谁家的老人?他叫什么?住在哪里,该通知谁来为他收尸?
寒露来了,秋风猛烈了。一个深秋的黄昏,落叶满天飞,老黑领着猴子经过若梅湾,突然一阵狂风袭来,将一个行人的帽子刮了下来。那帽子是灰色的,同已故老人脚畔放过的帽子几乎一模一样。猴子首先停了下来,老黑也停了下来。他们看见那帽子像只灰鸽子一样在半空中扑棱棱地飞,待狂风飞逝后,这帽子落在已经荒芜的花坛前,帽里向外露着。老黑叹息了一声,正欲领着猴子离开,只见它突然把一只胳膊伸进老黑的裤袋,从中掏出一把钱来,飞快地跑到那个帽兜前。
老黑见猴子直了一下身子,将钱投入帽兜里。当猴子返身回来的时候,一枚金黄色的落叶也在帽兜上方摇摇欲坠着。老黑想,除了钱之外,帽兜里就要有一片落叶了。
在没有人类之前,这世界上普遍存在的是动物植物,是花鸟虫鱼、山川草木、飞禽走兽。鱼在水底游,它们的世界总是晶莹透明的。飞鸟在空中感受日光,它们择秀木而栖,把动人的鸣叫声传递给在树下奔跑着的鹿。当然,自然界不总是风和日丽的,它也有豺狼虎豹,也有弱肉强食的血淋淋的屠杀。野兔被狼撕扯的哀鸣声与蝴蝶对花朵的亲吻声融会在一起。
我相信动物与植物之间也有语言的交流,只不过人类从诞生之日生就的“智慧”与这种充满灵性的语言有着天然的隔膜,因而无法破译。鱼也会弹琴,它们把水底的卵石作为琴键,用尾巴轻轻地敲击着,水面泛开的涟漪就是那乐声的折射。我想它们也有记录自己语言的方式,也许鸟儿将它们的话语印在了树皮上,不然那上面何至于有斑斑驳驳的沧桑的印痕?也许岩石上的苔藓就是鹿刻在上面的语言,而被海浪冲刷到岸边的五彩贝壳是鱼希望能到岸上来的语言表达方式。
对于这样一些隐秘的、生动的、遥远的、亲切而又陌生、糊涂而又清晰、苍凉而又青春的语言,我们究竟能感知多少呢?在梦境里,与我日常相伴的不是人,而是动物和植物。白日里所企盼的一朵花没开,它在夜里却开得汪洋恣肆、如火如荼。童年时所到过的一处河湾。它在梦里竟然焕发出彩虹一样的妖娆颜色。我在梦里还见过会发光的树、游在水池中的鳌、狂奔的鬣狗和浓云密布的天空。有时也梦见人,这人多半是已作了古的,他们与我娓娓讲述着的生活的故事,仿佛他们还活着。我曾想,一个人的一生有一半是在睡眠中虚过的,假如你活了八十岁,有四十年是在做梦的,究竟哪一种生活和画面更是真实的人生呢?
有时我想,梦境也是一种现实,这种现实以风景动物为依托,是一种拟人化的现实,人世间所有的哲理其实都应该产生自它们之中。我们没有理由轻视它,把它们视为虚无。要知道,在梦境中,梦境的情、景、事是现实,而更多梦境的“我们”则只是一具躯壳,是真正的虚无。而且,梦境的语言具有永恒性,只要你有呼吸、有思维,它就无休止地出现,给人带来无穷无尽的联想。它们就像盛筵上酒杯被碰撞后所发出的清脆温暖的响声一样,令人回味无穷。
人类把语言最终变成纸张上的文字,本身就是一个冒险的不负责任的举动,因为纸会衰朽,它承受不了风雨雷电的袭击。如果人类有一天真的消亡了,这样的文字又怎会流传下去呢?所以,我们应该更多地与大自然亲近,与它对话和交流,它们也许会在我们已不在了的时候,把我们心底的话永存下来。
假如鱼也生有翅膀,它便拥有两个世界了。一个是水底的,一个是天上的。天上的鱼在飞翔的时候,也许会这样想,把文字留在水底的卵石上,不如让它们镌刻在空中更好。因为天空是一张多么广大的纸张啊。当水底的鱼哀叹人间已繁华不再时,飞翔的鱼却仍可赞美身下美轮美奂的废墟。
当我七八岁在北极村生活的时候,我认定世界就北极村这么大。当我年长以后到过了许多地方,见到了更多的人和更绚丽的风景之后,我回过头来一想,世界其实还是那么大,它只是一个小小的北极村。
读后感方:人与动物、与植物、与大自然之间是存在着一种沟通的语言的,它不是写在纸上的,而是在人心灵深处。自然,总是给人们带来无穷的遐想,也正是这些遐想,使我们的人生变得美丽而丰富。
瞽者
杨邪
我想,当我一无所获地走出那个偌大而又空寂的书店,一级一级迈下那个书店门前的石阶,然后在中途不由停住,就着石阶坐了下来,一定不是因为他和他膝头的那把二胡。
他很年轻,比我还年轻。他的面庞英俊白皙,手指修长精瘦,一身洗得发白的休闲牛仔装,如果没有膝头的二胡,也许,他就是某座学府的莘莘学子中的一名。可是他膝头的二胡告诉我,他眼前的世界,就像他戴着的那副黑框墨镜一样漆黑一团。现在他只能摸索着揉弦、运弓,他的手指和心灵,向这个世界发出一串串无助的音符。
然而渐渐地,心不在焉地听着听着,我有些讶异了。那一通通的琴声,竟是这样的饱满,这样的多姿,仿佛一只只纷呈飞出的彩蝶,绕着他,绕着这繁华大街边上的这一片空旷,翩翩起舞。
一曲终了,一曲又起。
路过的人,在他面前的纸盒里投下一张纸币,走开了。又有路过的人,在他面前的纸盒里抛下几枚硬币,又走开了。
什么时候,又一曲终了。或许是觉察到了我这个如痴如醉的倾听者的存在吧,他改变了一下坐姿,居然把弓弦转向我的面前。
“这位朋友,您,是否愿意点上一曲?”他的口齿轻启,一句曼声低语,清晰地传到了我的耳中,“对了,您不必在这盒里放钱的。”
“我?”我看着那些彩蝶正渐舞渐远,翩翩然舞向这座城市更高更远的天空,忽然被惊醒,不知所措起来。
可他似乎马上感觉到了。
“这位朋友,您是,来自外地?”
依旧是曼声低语,依旧是这样清晰地传到我的耳中,犹如一串小小的石粒接连叩击一处幽谧的湖面。
“是的。”我怔了怔。
“那,一定是来自这条江的下游了。”
我惊呆了:“先生,怎么知道?”
他笑了一下,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
“您的嗓音圆润,鼻音轻浊,我猜,这就该是所谓的吴侬软语了。”
我不由点头:“先生猜得对,先生太灵敏了。”
他又轻轻一笑:“失聪者目明,失明者耳聪,仅此而已。”
然后他喟叹一声,继而端坐吟哦:
江南可采莲,
莲叶何田田!
鱼戏莲叶间:
鱼戏莲叶东,
鱼戏莲叶南,
鱼戏莲叶西,
鱼戏莲叶北。
他告诉我说,十多年前,他还是十三四岁的光景,邻居来了一家江南的亲戚,这首民歌就是那个非常漂亮非常可爱的江南小女孩教他念的。后来小女孩回了江南,就没再来过。后来他的这双眼睛病瞎了。多年后,他坐上街头拉二胡,有一天他把这首民歌念给一位老先生听,老先生不禁惊立而起,老先生说,那个江南小女孩教他念的这首民歌,居然是从汉代流传下来的《江南可采莲》。
关于江南,我们就是从《江南可采莲》这首民歌开始谈起的。
但是,我只剩下一刻钟的时间。在这座著名的城市,在这座惊人庞大的城市,我已经转了一个多星期,我必须走了。我告诉他,我买了一张船票,天擦黑,就要起程顺流而下,所以,我现在应该动身了。
他突然默不作声。看得出,他的神情似乎为之一沉。
“那么,这位朋友,我给您拉一曲您最喜欢的曲子吧!为了这次萍水相逢的缘分。”
片刻之后,他又笑了起来,并且重新摆好架势。
我已经起身,这会儿又不由得坐了下来:“那就请为我拉一曲、拉一曲《二泉映月》吧,太谢谢了!”
可是他的弓弦动了动,复又顿住。
“您,能不能换一曲别的?”
“为什么?”我说。
“《二泉映月》是我拉得最好的曲子,可我已经多年没有拉过它了。它虽然柔中寓刚,但还是太辛酸、太悲怆了。”他揽住弓弦,用一只手扶了一下脸上那副漆黑的墨镜,“这样行不行,我为您拉一曲《春诗》怎样?春天的春,诗篇的诗,《春诗》。”
说着,一曲跌宕多姿的旋律,便从他的手指间——不,仿佛是从他那副墨镜的两片黑色中跃出:明亮,辽阔,悠远……而在这样的旋律之中,一种冬去春来,万物苏醒的景象,便似乎在这眼前呈现铺展开来。《春诗》,这是对春天的诗一般的赞美么?
我从口袋里悄悄掏出一张纸币,悄悄放入他面前的纸盒。
在这座城市呆了那么多天,我始终感到有那么一种遗憾,但就在即将离开的最后时刻,我的遗憾忽然因为另一种莫名的获得而变得无关紧要起来。我想,我只能用这么一种庸俗的方式,用这么一张最大面额的钱,来表达我的感激。也许我这么做是冒昧的,但这已经并不重要了。
曲终半晌,我握了握他的精瘦的手。
“先生,我要走了,如果以后再来,我一定来这里找你!”
他又笑了一下,但没有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而我起身迈步走开数丈之后,身后又响起了一通琴声。
柔和挥洒的琴声中,他的曼声低语,再一次清晰地传到我耳中——
“朋友,好走,这一曲《除夕小唱》,祝您一路顺风……”
读后感言:乐观、安然自得的生活态度使人生充满了动人的乐章,激励着自己,也感染着行人。同时,也告诉我们:音乐需要倾听的耳朵,道路需要用脚去丈量。
河东便是亚洲
韩北屏
世界上有无数条河流,有的比苏伊士运河要长,有的比苏伊士运河要宽;但是,很少有一条河流有苏伊士运河那样多的传奇性。
英国人在最初反对开凿苏伊士运河,到头来却又变成运河的大股东;1875年英国首相德斯累利借钱买了运河的股票,隔了82年,英国另一个首相艾登却为了运河丢掉了纱帽。
苏伊士运河并不壮阔,最窄的地方,站在这边可以和对岸的人做手势打个招呼。可是,每年有一万多艘大轮船从这里通过。只要有远洋轮船在世界上航行的国家,苏伊土运河总有机会看见它的国旗。
苏伊士运河是世界航道的十字路口,同时又是亚洲和非洲的“界河”。
对这条有奇妙特点的运河,我久已闻名。因此,当我决定去访问它的时候,不免产生许多想象。
苏伊士运河是个什么样子呢?它像中国的大运河吗?中国大运河的两岸,沃野千里,一片平畴,村庄接着村庄,宝塔的影子映在稻田里。它像长江的雄伟吗?它有恒河的神秘吗?或者,它和它的近邻尼罗河相像吗?
汽车从开罗开出之后,我焦急地期待着,希望能早些看到苏伊士运河。谁知道一个钟头过去了,又一个钟头过去了,我们的汽车仍在干燥地带飞驰,公路两旁全是沙漠,偶然出现一些小村镇,那低低的灰溜溜的房屋像一个多天没洗脸的老太婆,愁闷的坐着,一声不吭。头顶水罐的妇女,身穿长袍,步履缓慢而沉重,就和从她们身边走过的骆驼相仿佛。小村镇或是独立家屋的近旁,有一些树;这些树给大地上添了点生气。
忽然,汽车开进一片树林中来了。这片树林并不显赫,要是放在别的地方,绝不会使人惊愕。可是,在这里,我却像走进童话的境界,望着绿油油的树木和草地,感到陌生,感到奇特,我以为沙地上永远是赤裸裸的,它居然会长出树林来哩,真怪。穿过树林,突然看到水的闪亮。
“苏伊士运河!”
谁的一声惊呼,把大家全吸引住了。
是的,那平静得几乎看不出流动的河流,确实是苏伊士运河。这个地方叫伊兹迈利亚,是苏伊士?运河的中心点,也是苏伊士运河管理机构的首脑部所在地。正因为如此,所以这里的环境布置很不错,瞧,树丛中有精致的小洋房,河边上有平整的草坪,草坪上有网球场,一切生活享受都是“上等”的。沙漠里会出现“海市蜃楼”只不过是幻觉,只不过是折光的魔术,可这里是真的“乐园”。当初英国人把苏伊士运河变成私产,连运河两岸的士?地也完全据为己有。人们要通过运河,固然要付钱;就是要走河边的公路,也得付钱。英国人靠运河发了大财。这个从沙士?上建立起来的伊兹迈利亚,将会以它自己的经历告诉后人,殖民主义者干过什么好事。
我站在河边上,一再端详苏伊士运河。
这一带河面不宽,河身弯曲,模样儿很像我国南方的一条内河,貌不惊人。但是出入于运河之中的船只,却都是几千吨到几万吨的大船,它们都是在太平洋上迎接过日出,在大西洋上送走日落的远洋大轮船。就在我端详之时,一条挪威的商船开过来了,另—条英国的运油船跟在后面。它们开得不快,鼓起浪头不大,大概在运河里的航速有限制,浪太大了会损坏堤岸。
我看望着运河,更凝视着对岸。我站在西岸,河东便是亚洲啊。我望着苏伊士运河东岸的土地,那里尽管荒凉,但因为它是亚洲,却使我产生了乡思。
到苏伊士运河之前,我从未有过这样的机会,站在这一个大洲上,清楚地看到另一个大洲。亚洲,是我的祖国的所在地,那里有我的同胞和同志,我此刻虽然离开他们很远很远,可是我的心却和他们在一起。我透过对岸略带迷蒙的烟雾,仿佛看到我的同胞和同志们工作一天之后,正收工回去。对啊,这里刚是中午十二点钟,我的祖国已是下午六点钟了。太阳在东方浏览了一天,漫步到西方来了。非洲,本来离开我非常遥远,现在我却踏在它坚实的土地上;我过去注意着关心着非洲兄弟的斗争,现在我和他们站在一起了。
我在苏伊士运河边,低声地呼唤着:“亚洲!”又低声呼唤着:“非洲!”这两个大洲是人类文明的摇篮,黄河、恒河、幼发拉底河和尼罗河流域,写下多少辉煌的历史,至今还是人类的骄傲。但是,三百年来,这两大洲又受过多少蹂躏啊!西方帝国主义者几乎在亚非两大洲任何一个国家里都留下罪恶的痕迹。这两大洲人民的苦难相同,今天反对帝国主义和反对殖民主义的斗争,又把我们紧紧结合在一起。我到了塞得港,才看到亚洲和非洲本来有一个狭长的土地联结着,像一条臂膀似的紧扣在一起。后来,西方在开凿苏伊士运河时把这条臂膀砍断了。我不是说开凿运河不应该,而是从两大洲的联系被切断这一点来说,很有象征意味。
我们离开伊兹迈利亚,沿着苏伊士运河到塞得港去。公路的一边是运河,另一边是人工开凿的淡水河。公路很平整,两边风光也挺不错。可是,我一想到它曾是苏伊士运河公司——也就是英国人的私产,立刻就想到上海过去的租界,不免生起气来。
到了塞得港,我才消了气。
塞得港是个英雄的城市,我们大概还记得1956年底的事吧,那时候,英法联军进攻塞得港和苏伊士运河,企图重新占据这一片地方,埃及人民起而抵抗,全世界人民一致声援,联军才不得不退下海去。就是这个塞得港,当时吸引了全世界人民的注意。
塞得港位置于地中海和苏伊士运河形成的丁字形地带,大片市区面临地中海,码头区向着运河,新市区宽阔、整洁,市容非常漂亮;老市区则有浓厚的阿拉伯气息。市内一座高大的英雄纪念碑,将永远唤起人们对这个英雄城市的注意。
我从塞得港的码头上下了船。船向红海方向开行了一两里路,又回头向地中海方向开去,一直开到苏伊士运河入海的地方,然后停泊在运河的中间。这时,亚洲在我的右边,非洲在我的左边,左顾右盼,一股孩子似的欢乐情绪,涌上心头。我说不出为什么这样高兴。难道是第一次坐上地中海的船?难道是翱翔的海鸥引起我的遐想?不,不是这个原因。是什么呢?是远涉重洋的游子,重新靠近了亚洲?有这种感情,可也不完全是。我依在船舷上,海风吹动我的头发,我想了想,是因为我置身于两大洲之间,既能看到亚洲的容貌,又能看到非洲的容貌;既能听到亚洲的声音,又能听到非洲的声音;所以才涌现了欢乐的情绪。我想,要是别的人像我一样的置身在这里,他一定会产生同样的情绪。这种情绪能推动你写诗,能推动你歌唱。
我在苏伊士运河的中流,用一个亚洲兄弟的名义,向非洲谨致真诚的祝福:愿破晓的非洲取得完全的胜利。
读后感言:这条河是洲与洲之间联结的纽带,也是人与自然、人与人之间的联系纽带,和平是她的生命主题。美好的祝愿,如果多些,再多些,那么这个世界就会变得更加可爱。
蒲甘的落日
韩小蕙

赶上蒲甘的落日不容易,它都走过900年光阴了!
说来,那时它还是血气方刚一介后生,每天大清早起就轰隆隆赶来,柔情万种地呼唤着自己的期待,直巴望到火烧云锁住整个地平线,漆黑的夜幕就将把一切吞噬,再也没有了百万分之一的希望,才怏怏离去。
日复一日……
殷殷切切……
然而,却总是没有呼应——连一次安慰也没有!
最终,它缄口了。如今已心如死灰,彻底沉默。
蒲甘地处缅甸中部,红色的土地之上,束着伊洛瓦底江这条碧绿的玉带,因缅甸最古老的王朝——蒲甘王朝而得名。
一出机场,连一点过渡都没有,猛然就撞见了遍地的佛塔,寂寞落日里,闪着凄绝的美焰。
我始知“阵势”是一种什么概念了。即如小小的蚂蚁,如果密密匝匝排成几平方公里、几十平方公里、上百平方公里的阵势,也会令人恐怖得头发倒竖——何况还不是一只只小小蚂蚁,而是一座又一座、一群又一群巍峨的塔。
沉默的塔啊!
大塔,小塔,大的如一座座高入青云的皇宫,小的像随意农家的竹篱茅舍,在公路两旁,槟榔树下,荒草凄凄深处。按说我们中国作家代表团一行5人,都已不年轻,半辈子或大半辈子所见过的佛塔,也有几十上百座了,可这种塔塔相连,塔外生塔、塔内长塔的塔家族,还真是没听过没见过也没想过,一下子就被震慑得葡伏了下去,衷心臣服于这种无与伦比的壮美。一时,没有人再开口说话,连最饶舌的也暂停下来,车内车外,一片寂然……
一向被认为外表冷静的我,也觉得心口上袭来了一把火,有些不能自持了:面对着它们,与其说这是一群佛塔,莫如说是一座座中世纪的城堡,不需多少想像便可知,里面曾演绎过多少神秘莫测的或者惨绝人寰的或者惊心动魄的故事!恕我对世界建筑艺术的无知,我认为有些塔就是来自东欧某些古老君主国的宫廷建筑模本,比如我们中国和东南亚的塔,大多呈现的是圆形或者圆形的感觉,而它们是方形的,方的塔基,方的塔壁,方的围栏,上面再叠着一层小了一圈的方形塔,唯有塔顶是长长的、尖尖的,像克里姆林宫的尖顶,直刺云汉。然而无疑,它们又已是被佛重新点化过了,下面安置了一枚枚圆形的或者保龄球目标弹式的椭圆座,就使它们具有了梵国的某些语汇和气息。另外的证据,方形的塔基虽是砖的,其中却镶嵌着青色大条石;门多是圆拱形的,上面的石雕花型西式;还有古罗马式的圆柱,哥特式的飞扶壁和花窗棂,屋檐则是巴罗克式的波浪形和断檐形式,这些都应是欧式建筑风格的典型写照。
难道900年前的蒲甘王朝,就已受到欧洲文化的熏染?
作为个人,我一向喜欢西洋的古典建筑风格,像世界七大奇迹之一的空中花园,还有法国的凡尔赛宫,德国的科隆大教堂,英国伦敦议会大厦,俄罗斯圣彼得堡冬宫等等,倾纳了人类的文化精华,是为大美。我真是不喜欢呆板滞重的东方佛塔,它们当初也许是美的,但被天王地王东方君主们模式化了以后,就再也没有了大的突破和发展,以至于弄得连托塔天王李靖手上的那尊降妖塔,也都是七级浮屠一个模样,你说让人生厌不生厌?世界上的事物,道理其实都是一样的,“流水不腐”(反过来是“不流水即腐”),“户枢不蠹”(反过来是“门不开启就会被虫蛀”),凡是模式化了,就要走向保守,保守而至停滞,停滞而至僵化,僵化而至专制,专制的最后结局,必然是死亡。
我忽然猛一激灵,叫出了声:“这些佛塔,怎么都是红色的?”
真是怪?印象里,佛塔只要是石质的,不就都是白色的么?近的如仰光大金塔,熟悉亲切的如北京北海公园的白塔,可是蒲甘的塔群,为什么都是砖红色的呢?
它们站在脉脉斜阳里,被落日镀上了一层黄金,与红土地交相错落、折射、渗透、融会、辉映,尔后上升,氤氲出一种如梦似幻的气象,就更加强化了红色的基调。不知为什么,“天外边风仰面沙”的诗句,此刻固执地袭上我的心头,怎么也挥之不去;虽然抬望眼,天空始终朗蓝,既没边风,也没流沙,可是彼与此,古与今两种意境,何其相似——总不过透着沧桑,透着孤寂,透着坎坷,透着挫折,透着无奈,透着一种无可言说的失望!
为什么失望?搞不清楚。倒是搞清楚了为什么是红色的,原来,这竟是褪了色的旧衣衫:这些900年前的佛塔,初始也都是白色的,有的上面还贴过金子,金碧辉煌过好几百年,但是岁月比水火更无情,近千年的严厉审视,已使至高无上和至纯至洁的白色悄悄褪去,对于历史来说,这些蒲甘的古塔,已是废墟矣!
哦,是了,有不少塔已经倾圮了……
原来如此令我们震撼的美,竟是深藏在“残缺”两字里面,而从美学的观念来看,残缺也是一种美,甚至应该是比完美更美的一种美,想一想悲剧为什么总能比正剧和喜剧更激动人心,那无疑就是残缺美的力量。我想起两位当代学者的话,一位是哲学家周国平先生,他说:“一切太美的事物会使人感到无奈”,这和“高处不胜寒”同样道理;另一位是评论家雷达先生,他不无激愤地说:“我不喜欢让人说不出缺点的人,我畏惧完美,因为完美意味着终结。”我想他们的话是对的,世间万物,是应该保留一点残缺美,残缺使人痛苦,使人思考,使人清醒,又使人不断进取。在残缺面前,人可以保持深刻和尊严感,而在完美面前,大多得到的是苍白的和肤浅的满足。
蒲甘时期的大师们,当年是否听到过这样精彩的论说?

举目望去,除了绿树掩映中的一群群残红色佛塔,蒲甘的大地上,似乎就没有其他长物了。
蒲甘不算大,现在只是曼德勒市下辖的一个古文化遗存,也许能算上一个小镇。只有一条小小的街道,一两家小小的餐馆,两三家小小的杂货店,可令人惊愕不解的是,就在这方小小的区域里,鼎盛时期,竟矗立着20000多座佛塔!今日犹存2000多座,仍美其名:“万塔之国”。
这个古王朝大约建于1044年,是为缅甸国家的发祥地,前后绵亘200余年。历11任君主,后来皇室不思进取,宫廷糜烂内乱,终招致没顶之灾,于13世纪的1287年,在鞑靼征骑的刀光火影之下,灭亡了。
其时正值中国元代元世祖忽必烈时期。中华帝国,有文字记载的文明史至彼,已有一千多年,文化灿烂,科技发达,五谷丰登,国力强盛。而当时的蒲甘王国呢,只是一个200年历史的农耕国家,靠着铁镰求祈上苍,国势显然是不强的,国力也不宽裕。问题就来了:
短短200年,蒲甘怎么造了那么多塔?
为什么要造那么多塔?
都是谁造的?
哪儿来的钱财?
我步入一座座塔门,走进了历史深处。
阿难陀寺有北京民族文化宫那么高,规模也差不多,在蒲甘众塔中,它不是最高的,也不是最大的,却是地位最重要的。原因有两:一是它建立最早,“蒲甘得有今日之荣誉者,阿难陀寺实与有功焉。”(引自戈·埃·哈威《缅甸史》);二是它的建筑艺术水平和工艺水平最高,堪称蒲甘佛塔的代表作。
在这里,我们不得不暂时停顿一下,让我们对自己习以为常的思维定式来一点调整。去缅甸前,我也想当然地认为,我们的这个接壤邻邦,肯定也是中华文化的嫡传者。谁料完全不是这么回事,缅甸的古文化也可称“辉煌灿烂”,但确实不是发蒙于我们这个源头,而大概更接近于古印度的佛教文化(我没去过印度,此一说存疑);比如我们中国的塔,都说是僧人仙逝以后放舍利子的,所以一座塔就是一个亡灵,它们一般是实心塔,地位高者另外设有地宫,陪葬相应等级的珍宝,最著名者如人人都知晓的陕西法门寺,其出土的地下宝藏可以建成一座专门的博物馆,甚至形成一门法门寺学。而缅甸的塔分实心塔和空心塔两种,空心塔里面都塑着巨大的释迦牟尼像,还有佛龛、壁画等等其他艺术品,主要功能是用于朝拜,阿难陀寺即是这一种。
缅方导游向我们夸耀的是阿难陀寺杰出的采光技术,当初建塔时,为保护佛塔万世永存,阳光是绝不能射入的,但随之而来的难题是照明问题,建筑师们就在佛像对面的塔顶凿开一小扇拱形窗子,使光束照在佛脸上,既避免了阳光的直射,又突出了“主要英雄人物”,还解决了寺内的照明,可谓一石三鸟,的确很高明。另一夸耀之处是佛巨像,缅甸的塔内都是四面佛,只供一位今世释迦牟尼佛,阿寺也不例外,四个佛像均为立像,衣着和手势略有不同,其巨高巨有如杭州灵隐寺的大佛像,须仰视,雕塑水准一般,线条很粗犷,面部表情也显得呆板单一。使导游引为自豪的是它们的募捐者,其中有一座像是由一个村庄集体捐献的,而以前他们对佛寺的态度“不很正确”,现在已提高了觉悟,捐献佛像是改正错误的实际行动也……
这种讲解,已经有了佛教的劝喻味道,是不是?在缅甸,这种叫人皈依佛教的劝喻到处都是,这可能与她过去是多神教国家有关系;许多寺庙里甚至做成连环画图,有的用水彩、油漆,有的用石雕,镶在墙壁上。其中有一种到处重复的内容,就是说过去某个国王相信邪教,致使人民生灵涂炭,后来某大臣(或某王子、某公主、某主妃等)请来佛祖,战胜了邪教,遂使国王幡然悔悟,人民也从苦海里面获得了新生。每幅连画都非常平实易懂,没有文化的妇孺也能一目了然,我不由得十分感慨:这佛教的宣传手段可真是厉害,应该让我们的宣传部门好好学一学。
不过,我却更喜欢自己随意走,随意看,随意感悟,随意遐想,就离开了主流,独自随缘而行——啊,还真让我看到一方神圣了!
是通道内八十座佛龛中的一座,我平生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么美的佛像!这是一尊女佛(虽然曾有出家人告诉我“佛没有女的”,但眼前这尊绝对是女佛):全身呈S型流线,毫乳美似山,细腰丽如蜂。长颈亚赛天鹅,丰臀斜扭,健腿微曲,赤足点地,端庄的神色,浑圆的胳膊,纤纤细手,左手上扬做出无畏的手势,右手自然下垂搭在裙摆上,通身上下,无处不呈现出安祥有度的线条。她可说是现实世界里最美丽女人的化身。不,她比她们更有美感,更其动人,她是天国里才有的女人。我的眼泪涌了上来,心里恋恋的,不忍离去,美是重要的精神慰藉,有时比亲人的安抚还更能熨平心灵的委屈,但生活中的真美、大美又往往太难太难寻觅,撞上了是一种福缘,可惜又是转瞬即逝!
导游仿佛注意到了我的心思,主动走过来,告诉我说,这是释迦牟尼佛的母亲,她已知自己怀上了佛子,做梦梦见了天国的情景。哦,我这才发现,在佛祖母上方,的确有着一些祥云、瑞草什么的,还有一些等待的人群。不过说实在的,这些陪衬没什么好看之处,过人的光彩还在于佛祖母本身,在于她美丽的女人体,更在于照亮了这美丽形体的精神之美。我近来慢慢明白了一件事;世间万物最美的,原来还是女人,别说那些色迷迷的男人,就连女人自己,每到一个新的国家、新的地方,都自觉不自觉地看看大街上的女人漂亮不漂亮,在心里面品头论足。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漂亮的女人可真是占尽了风光。可惜的是,漂亮的女人往往缺少聪明的脑子,使人觉得索然无味,所以在西方,才有雕塑家抱着自己雕出的女人像痛苦流涕的传说。
后来在仰沙供玛拉、古骠基、射鸟基等寺庙里,我还看到了别一些令人目旋的女神雕像,她们或端坐,或侧卧,或手舞足蹈,最吸引我的是她们身上那柔软而又有弹性的曲线,工匠们倾注了心血,用力把她们夸张得极为妩媚动人,就像古希腊的美女雕塑们一样美丽,缅甸的木材举世闻名,它的雕刻工艺说实在的不敢恭维,但只有这一个例外,就是对女人体的造型,堪称世界第一流,所幸的是这技艺还流传下来了,今天你随便到缅甸哪个市场去,都可以找到这种引人心神飞动的婀娜女神。在一座不知名的小寺庙里,我还看见过一幅16世纪的宫廷壁画,上面也有许多俗世世界里的美丽女人,线条都是呈S形,像我们敦煌的飞天一样有一种流动的美。可惜不知为什么,这许多佛和许多女人的面部表情虽似平静,却都很忧郁,他们在忧虑什么呢?
我踱出寺庙,向远方眺望——
如血的残阳眼看要落到地平线下面了。天边外,开始出现了绛紫色的晖光,先是勾在大片大片白云的边儿上,尔后速度很快地向白色云团湮染开去,再尔后就大举进攻,渐渐反客为主了。
在这绛紫的色调当中,蒲甘的古塔们也都暗淡下来,还好像变矮子,匍伏在地上,向着就要归去的一天,做例行公事的告别。
“行行复行行”,《古诗十九首》诗意。“行行”的是什么?——依然总是千年不变的日月经天,江河行地,云长云落,时空永恒。若加上一点现代思维,“复行行”的又是什么?——亦依然是寻找、呼唤、焦虑、忧郁、疑惧、寂寞、孤独、无助,人在天涯呀,寻寻觅觅!
缄默的蒲甘古塔们,难道真是心如死灰了?

我们来蒲甘看古塔,是很偶然的机遇。来的这一天,是很普通的日子。回到中国以后,一切又将是回到各自的生命轨迹里,以我为例,每天依然故我地采访、开会、约稿、拼版、校对、写作,然后回家带女儿,买菜、做饭、洗衣服……当然偶尔会想起蒲甘,但那些寂寥的古塔,却渐渐就飞升到到天国里面去了。
可是对于古塔们来说,还将实实在在站立于蒲甘的红土地上,一千年,一万年。
它们,到底有什么使命?
行文至此,已留下太多的问号,该是解答的时候了吧?
那么好,依我的揣测,呼唤也好,建塔造寺也好,忧郁也好,站上一千年一万年也好,全为了两个字:
“沟——通”。
缅甸有那么多古老的故事,都在讲述着这两个字的内容,其中有这样一则:
蒲甘古王朝的第四代国王阿隆悉都(1086—1167)活到81岁上,卧病不起,其时,他的大儿了弥辛修远在90哩外的另一州,鞭长莫及;他的小儿子那罗都迫不及待要登基,即用锦被蒙住父亲的脸,使其窒息而亡,然后就自封为王了。弥辛修率领军队进至蒲甘城下,那罗都自量不是对手,求助国师般他求,说是:“请您为我们兄弟讲和吧。请告诉我哥哥,我一定会将王位让给他的,请他摒退军队,一个人佩着他的剑来吧。”般他求相信了他的诚意,从中斡旋,将弥辛修单人接至蒲甘王宫里。那罗都见到其兄,立即谦恭地让出了王位。举国皆大欢喜。
孰料,当天晚上,弥辛修王就饮毒而亡。
翌晨,那罗都王接受百官朝贺,般他求慷慨骂殿,愤然出走锡兰,永不归国。那罗都王失道寡助,民心久久不愿归属,一怒之下,采取了“以毒攻毒”的最大下策,大开杀戒,残杀王子妃妾、卿相大夫、王室亲族,又虐待百姓,压迫僧侣,搞得国破民怨,却依然得不到民心。
后来那罗都王终于后悔了,自觉权高罪重,不为世所亲,乃建檀摩衍寺以自赎。说也奇怪,该寺系仿照阿难陀寺而建,其地层构造格式,完全与阿寺无异,可是它却没有了阿难陀寺的宁静与庄严,有的,只是一片萧索之感。
罪孽太深重了,后悔亦晚矣!这是负面的沟而不通的例子。那么正面的呢,可以沟而得通吗?
阿难陀寺是由蒲甘古王朝的第三代国王江喜佗(1084—1112)建造的,江喜佗并非贵族,乃是由于屡建奇功拜为大将的,曾因遭两代国王疑嫉而两度被逐出宫廷。后来二世国王修罗被叛乱分子杀死,人民纷纷归顺江喜佗门下,江率大军收复蒲甘,被拥立为王。江喜佗王励精图治,国力大盛,建阿难陀寺是因为崇慕天竺阿难陀大禅寺的事迹而仿建的,其目的在于向佛表明虔敬之心。此外,江喜佗王还广建小浮屠,差不多达40座,有纪念其诞生地的,有纪念其某一战功的,有纪念其父其母功德的,等等。
后来,其他后世国王也都争先恐后地仿效,动不动就建寺造塔,有的选址十分荒唐,任一白象漫步,停下之地就是塔址;有的随意决定其规模,竟有一塔“造价相当于其子体重相等之黄金”。有几位还自以为是历史上最伟大的君主,一定要造出超过历代国王的塔,以至于后来国势颓衰之时还要强造,就造出了三五个月草草完工的小塔,其质量粗糙简陋,已属等而下之了。
现在,古蒲甘十分之九的塔,早被历史的大风吹得灰飞烟灭,连遗迹都不存了。
没有万世永恒的物质。
那么精神呢?——多少多少人、多少多少代,拜了多少多少次神,磕了多少多少个头,祈求人类和平幸福,像兄弟姐妹一样亲密相处,不再有战争,不再有杀戮,不再有仇恨,不再有猜忌,不再有欺骗,不再有卑鄙,不再有罪恶……结果呢?
空呼唤!

然而我也还是对着佛像,很多次,跪了,拜了。
为什么呢?我一遍一遍地问着自己。
要说崇拜缅甸辉煌灿烂的古文化,太矫情了;要说祈求个人平安顺遂洪福齐天,太实用主义了;要说为全人类祈祷,我太微不足道了,还不够那个格。
何况,还一遍又一遍地问着自己:“韩、小、蕙、你、真、信、吗?”
不知道信不信——真不知道——不知道该信还是不该信?
但我还是一次又一次郑重其事地跪下来,虔诚地行三叩九拜大礼,口中念念回环着三个字,曰:“真!善!美!”莫如说我也是在祈求一种沟通,或者是在发愿:“自己先做个好人吧!”
高天上,最后一抹余辉斜射过来,辉映在我身上,我是不是也变成了一座古塔?
读后感言:按作者的感悟,建古塔是为了沟通:沟通古代与现代历史,沟通神与人,沟通人与自然……求真、求善、求美,越是难求的东西,越会吸引人们更虔诚更长久地诉求。然而历史却很难给人以满意的答复和结果。
处方碑
吴克敬
法门寺北去十里,是俗人克敬的老家。少小时候,常随家父去法门寺赶庙会,途中会看见一座石碑,巍然高耸,立于人来人往的大路边。有人累了,便靠在碑座上歇一会儿,因为要空出手来抽一锅烟什么的,就把牵在手里的猪呀、羊呀,还有马、牛、驴之类的畜兽,拴在碑座那伸得长长的乌龟头上,有人还因屎尿急了,也躲到石碑的背后去,一阵放松。克敬也到大石碑的背后放松过,见那块不大,却饱经屎尿滋养的荒地,长满了五色杂草,春夏时节的蒲公英、荞妈苔、娘娘枕,深秋时节的野菊花,红、黄、蓝、紫,花团锦簇,十分地热闹悦目。
克敬问过家父:“这是谁的碑子呢?”
家父说:“一个善人的。”
再问家父:“善人是谁?”
家父不再回答,也去看碑石,迷茫的眼睛显见也不知道善人是谁。立碑的“善人”此后成了俗人克敬心中一个抹不去的谜。后来识得一些文和字,再与家父去法门寺赶会,歇在石碑下,想想能从碑上的文字了解这位“善人”。遗憾的是,所能看见的石刻文字,尽皆遭人损毁。从损毁的方式上辨析,损毁者好像还不是一人,有些石刻文字,显见是用铁锤砸损的,有些则是动了錾子,一錾一錾凿毁的。百姓口碑中的“善人”碍着谁了?妨着谁了?竟然要下此毒手!
克敬的疑惑瞒不住家父的眼睛,他说那是恶人所为。恶人为了使得碑石上的处方成为秘方,好为他自己获得利益,偷偷地抄下处方后,就把碑石上的处方残忍地毁损了。克敬面碑而立,不禁恨起了那些恶人。还好,石碑高处的文字依稀在,克敬便央求家父架着我,去辨认残存的碑文。站在家父的肩上,我首先读到的是这样四句话:
生命至贵,有贵千金;
一方济之,德逾至此。
当时不知道这些句子的意思,更不知是谁所撰,念给家父听,家父亦不解其意,只觉得读来琅琅上口,如诗一样美丽,便如有刀雕,深深地錾刻在我的记忆中了。
俗人克敬后来去耀县的药王山游览,始知这四句话为药王孙思邈的佳句。公元五八一年,孙思邈出生在京兆的华原(也就是现在的耀县孙家原村),幼年体弱多病,为了给他请医生买药,几乎耗尽了家里的所有财产。十岁时,家乡流行了一场瘟疫,凶猛的疫害,夺去了许多乡亲的生命,家以人灭,千村萧条。这一切在孙思邈幼小的心灵中打下了深刻的烙印,暗下决心,苦读医典,救民病难,成就了他一代药王的盛业。
药王为人治病疗疾,从不论病人的身份地位。他说医生“不得问病人贵贱、贫富……普同一等,皆如至亲之想”。这是他朴素的医学思想,更是他坚持不懈的医学操守,因此也才会有那四句哲思天成的美言。他把人的生命看得高于一切,仿佛千金般贵重。而能够治病救人的医方,其价值自然与千金一般。由此推论,伟大的孙思邈便把他的医学著作定名为《千金要方》,此后晚成的一部医学专著也取名为《千金翼方》。
哦!苦苦待解的谜终于有了底。人们一代一代流传的“善人”是药王孙思邈呢。他真该有这样一个称呼:善人。
克敬还记下了石碑上另一些文字,一个连着一个,都是草药的名称:旱莲草、女贞子、百合、首乌、人参、桃仁、茯苓、苡仁……克敬后来记忆中的这些草药名称,依着顺序说给一位研究中医的同学听,经他一番斟酌配伍,竟然开列出几副绝妙的药膳验方。
处方碑在俗人克敬的心中愈发高大起来。可问题跟着又来了。在俗人克敬着墨要写这通处方碑时,思想何不回家乡再与处方碑面对面交流一次。熟悉扶风县典故的一位文化馆旧友,陪同我一起访问处方碑,他随便的一句交待,让克敬不禁目瞪口呆,半天回不过神来。
旧友说:“那碑子快要倒了。”
旧友还说:“查阅县上旧志,那通石碑是为杨贵妃的叔父杨询立的呢!”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的杨贵妃,怎么也与这通处方碑扯上了联系。是她为其叔父杨询立的碑吗?俗人克敬的想象涩滞起来,昏头昏脑地再次站立在这通石碑前,感到从来没有过的迷茫……对了,为丈夫李隆基百般宠爱的胖娇娃杨玉环,其堂兄杨国忠不正是杨询的儿子吗,为父立一块碑石当在情理之中。祸国殃民的杨国忠,与他享尽荣华的堂妹杨玉环,都在安史之乱中,被护卫玄宗李隆基的禁军杀死在马嵬驿,留下一段遭人唾弃诟骂的历史。然而立在扶风县境的碑石,却享受着平民百姓“善人”的赞誉。
处方碑,一个已经解开的谜,现在又回归成谜,俗人克敬是解不开了。暖暖的秋阳,照着将倒未倒的处方碑,克敬用目光从碑座触摸起,一点一点的摸高,却也有了新的发现,少小时站在家父肩上还能清晰识辨的碑文,如今亦被毁得一塌糊涂。不用问,一定又是文化大革命破“四旧”的成果了。俗人克敬触摸碑石的眼睛迷离起来,感到焰火一般的阳光,照得黑黑的碑面镜子一样光亮……一个人是“善”是“恶”,都会在这面镜子里显出真形来。
平民百姓的感情不会错。不论处方碑是谁而立,为谁而立,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碑石上雕刻的中药处方,在缺医少药的时代,救了不少人的性命。
如是立碑者即为善人。
而怀着利己的心肠,伸出罪恶的黑手,把碑石上的中药处方抄下来,再把碑石上的中药处方毁掉,断了大家平等享用药方给予的恩惠,以致让有病的人花钱从他那里取得,甚或使人有病无钱医治而毙命。
如是即为恶人。
读后感言:在这个世界上有善良的好人,但也有怀着利己之心的坏人。处方碑是不能永载“善”与“恶”的,真正的“善”的碑文是刻在人的心中的。
又是月季芬芳时
周明
五月的北京,一场夜雨过后,气候分外凉爽,空气格外清新。五月二十三日上午,已是八十七岁高龄、但仍在辛勤笔耕的老作家谢冰心正在伏案写作,忽然接到电话,传来邓颖超同志要来她家看望她的消息。
这真是意外的喜讯,却也令冰心老人深感不安。
她想:邓颖超也已年逾八十,又辛苦操劳着国家大事,她的时间那么宝贵,工作那么繁忙,怎么可以来看我呢?
她正在思忖的当儿,邓颖超同志已经到来。冰心家住二楼,爬楼阶,邓大姐行吗?冰心自己虽还耳聪目明,思想灵敏,然而行动却大大不便了:即使在房间里走动,也需要借助于助步器。
一听说邓大姐到了,冰心赶忙扶着助步器在门口迎候。一再对正在上楼的邓大姐说:慢点,慢点。
邓大姐一行走进冰心幽雅、安适的客厅,秘书赵炜同志才说:今天上午,大姐同往年一样,是来看月季花的。她见您没有来,听说您在家,她说她一定得来看看您。因为去年这个时节,邓大姐和谢冰心两位老人曾愉快地相会在月季丛中。
今天,邓大姐又带来一只鲜花盛开的月季花篮,送给冰心。
冰心非常感动,几天前,邓大姐刚刚让秘书特意将她家院里开放的芍药采撷了一束送给冰心。冰心提起这事,邓大姐反而表示歉意地说:前几天给您送花,我忙的连信都没来得及写。我知道您非常爱花……
冰心说,喏,这不,我把那束您家院里的芍药献给总理了。
这是冰心多年来的习惯,她总是把自己喜爱的鲜花送给终生难忘的周恩来总理——用她那只典雅的花瓶,摆在总理的遗像面前。
邓颖超同志听了缓缓站起身,移步来到总理遗像前,默默地沉思良久。
在场的冰心一家人也都陷入深情的怀念中……
过了片刻,冰心告诉邓大姐,她今天为什么没有去看花?腿脚不灵了是一个原因,主要的因为她正在赶写一篇文章——为中国青年出版社将要出版的一本《中国中学生优秀作文选》写序言。她说,她本来想在匆匆地看过几十篇作文后写点感想出来完稿,没有想到竟把这篇序言写得很长;因为在她阅读这些文章的时候,仿佛回到了半个多世纪以前,她教大学一年级国文的时代。她说,那时候她对每一个学生都有很深的感情,因而现在读到这些作文时无形中看得很细,也批得很多。拿起笔来一直写下去,就自然地写得这么长了。
邓大姐高兴地频频点头,诚挚地说:好!好!您老而弥坚!老而弥坚!并说,您今年比去年健康得多,结实、气色好。我在人民画报上看到您的照片后,我说冰心没老,一片冰心在玉壶。
大姐的一席话,使得在场的人都爽朗地笑了。
邓大姐又对冰心说:您是个乐观者。我想您大概从青年时候就喜欢和小读者在一起。您的《寄小读者》,我是什么时候读的?我是在20年代在北京当小学教师时就拜读过。一直留下很深刻的印象……
冰心说,那已经是从前的事了。您那么忙,您跑来看我,我真过意不去。
两位老人热烈而又亲切地交谈着;谈花、谈写文章、谈往事、谈家常、谈子女的教育……时间不知不觉已近中午。冰心和家人留邓大姐吃饭,大姐说,我们今天是突然来,下次来吃饭,早一天通知你。
冰心说,今天我们事先就不知道你来。早知道就好了。我是万万没想到的。
邓大姐说:我怕惊动你。
分别时,两位老人紧紧握手,互相祝福。邓大姐临下楼时,还直念叨说:千言万语说不完,以后再说,咱们下回再叙。
冰心手扶助步器,久久地站立楼道口,一直目送邓颖超同志走下楼,走出楼门口,乘车而去。她回转身走进客厅时,突然涌起一种异样的感觉:
是芬芳的月季散发出花香?
是亲切的话语犹在耳畔?
她期待着和邓颖超再次会见,再次叙谈。
又是月季芬芳时,这是多么有意义的一次会见!
读后感言:朋友、同志间的相互关心,尊重理解,使她们的友谊,如松柏长青,也像月季四季芬芳。为人民奋斗一生的人,总会让人深深的怀念。
泥土
红柯
刚到新疆,在去伊犁的路上,我忽然发现泥土是最可亲的东西。那些小块绿洲夹在辽阔沙漠之间,土就像水一样,一丁点一丁点从沙石里流淌出来,出现浅草小树、屋舍和牛羊马群,还有高居马背的西部汉子。别人忙于吃饭,我啃一块干馕一个大苹果,蹲在沙石和黄土的过度地带,这里就像两条大河交汇之处,草木庄稼便是它们交合的产物。粗粝的沙石与松软的黄土掺和一起,沙石便有了生命,仿佛一群活物,游动于天山脚下,培育出一堆堆金灿灿的黄土。好像地球上的土都是从这里产生的。我这个农民的儿子,直到此时才真正触摸到泥土的源头,我该有多么激动!这也许是我远离关中沃野,远走西域的诱因吧。
在戈壁沙漠之间,泥土显示出它原始的风貌,大地之子也只有在这里才能感受到真正的人类气息。沙漠不论是静止的还是流动的,它们一定要漂浮起绿洲之岛。新疆人其实都是彼此分隔的岛民,沙海之间,汽车犹如舟船,新疆人最豪迈的职业是司机,油门一踩,便一泻千里。那些疯狂的司机都是寻找绿洲之岛的人,遥远树影往往是一种象征,是一种呼唤,奔向绿色犹如倦鸟归巢。城市是由林带庄稼地和地区构筑起来的。城市是一种植物,它非长出来不可。在土的原野上,向日葵小麦玉米瓜果长势凶猛,远远超过树木,城市便出现在植物根须交汇的地方,城市是植物群中最大的一个根块。
跟内地人想象的不一样,遥远而荒凉的中亚腹地,干旱的西北之西,城市恰恰是植物最茂盛的地方,泥土最亲切的面孔便是绿色。这也是新疆的独特之处,在这里,钢筋水泥这些现代城市建筑物绝少嚣张气焰,它们是高大的却也是驯服的,就像宽阔林带的动物、植物和泥土的气息才是至高无上的。
读后感言:土地是万物的根,也是人类城镇乡村的根,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在这片红土地上,才有与众不同的风情。独特的地域风光,给人们带来全新的感受。
一条腿的鸟
星汉
今年5月的一天,我去看望住在城乡结合部的母亲,刚走进母亲家那不大的小院,就听见了小鸟的叫声。觅着声音望去,就看见小院里的杏树上落着一对不知名字的小鸟,正高一声低一声地鸣唱,像一对恋人在倾诉着各自的衷肠。
我走到杏树下抬头向上张望,想看一看树上有没有鸟巢,寻遍了高高低低的树枝也没有发现什么鸟巢。母亲看见我张望的样子问我在找什么?我说我在找鸟巢。母亲笑了,说鸟巢根本就没在树上。我问母亲鸟巢在什么地方?母亲说在房后一面墙上的墙缝里,并告诉我这对小鸟从去年就在那道墙缝里筑巢了。
我走到房后一看,果然在距地面近两米高的地方有一道墙缝,蹬上梯子就看见了那里有一个鸟巢。鸟巢下面的那一层草是旧的,而上面的那一层草却是新的,伸手摸摸,就摸到了几枚温热的鸟蛋。杏树上的那一对小鸟看见我在看它们小小的家时,焦急地叫着……
7月5日母亲过生日我回去时又想起了那对小鸟,从时间上算,那对小鸟该做母亲父亲了。所以当我到母亲家时就迫不及待地到房后去看,没等我走到时就听见了幼鸟的叫声。蹬上梯子,我看见那鸟巢里有四只十分可爱的幼鸟,它们以为我是它们的妈妈,正张开红红的大嘴向我要吃的……
这时候我听见杏树上传来了鸟妈妈焦急的叫声,在向我这个不速之客表示抗议。
我急忙从梯子上下来,站在院子里向杏树上张望,在茂密的树叶间我看见了鸟妈妈。令我吃惊的是:发现那只叼着虫子的鸟妈妈只有一条腿,由于难以保持平衡小小的身体不时地摇晃着。
我问母亲这是怎么回事?母亲告诉我:在幼鸟刚出蛋壳的时候,邻居家一个淘气的孩子用弹弓打死了那只雄鸟,打折了这只雌鸟的一条腿,如果不是我的及时阻止,不仅它的性命难保,恐怕连幼鸟也早就死了。
听了母亲的话,我抬头看了看杏树上的那只鸟,沉默了。
我知道一只幼鸟的一天食量是成鸟的3倍,一只成鸟一天大约吃掉15条虫子,4只幼鸟一天要吃掉多少条虫子呢?我想这道简单的数学题无论是谁都能算得明白。
整整一天,我看见鸟妈妈为了儿女的成长而忙碌着……
在回来的路上,那只只有一条腿的雌鸟不停地在我的眼前摇晃着身体,不停地叫着,仿佛在向我求救,仿佛在向我诉说着它一家不幸的遭遇。
而我又能为愿意与人类做邻居的小鸟做些什么哪?
读后感言:鸟的生命也是一种值得人尊重并给予保护的生命。但是,有多少人又这样做了呢?我们都应该想一想:我们能为愿意与人类做邻居的小鸟做些什么呢?
蓝色的黄河
刘长春
七月流火,我从甘南的玛曲回到江南,不止一次地问过周围的朋友:“你们猜猜,黄河在它的首曲是什么一种颜色?”
有人答:“白色”。黄河发源于青海巴颜喀喇山麓的雪峰,夏日消融,大河横溢,那源头之水难道不是清澈透明的白色吗?
也有人答:“黄色”。黄河、黄土地、黄皮肤……黄色是华夏民族生命的原色。黄河首曲的玛曲即藏语里的“黄河”,这条流贯万里穿越九省的大河,不舍昼夜,挟带着风色、涛声与豪笑,奔流了亿万斯年,早在东汉赵壹的诗中就有这样的句子:“河清不可俟,人命不可延。”稍后,又有东晋范云的诗:“河流迅且浊,汤汤不可陵。”黄河之水不黄才怪呢!
这是一道单项选择题,A白色,B黄色,C蓝色;而准确的答案只有一个:C蓝色。
是的,蓝色、蔚蓝色,让人简直惊骇莫啻而又不能不相信的蓝色,就像梦幻似的从轻微微颤音开始,于小提琴上奏响的“蓝色的多瑙河”一样的蓝色。
天下黄河九曲十八弯。
当我们一行七人驱车从甘南来到玛曲,站在一处山坡上,向下俯视轻盈得如同一条飘带似的黄河的时候,我们看到了一条蓝色的黄河!蓝得那样美丽,蓝得那样纯粹,就像我曾经在大理崇圣寺塔下远远看见的洱海一样的蓝色,让人把心都遗落在那里的蓝色。此刻,蓝色的黄河,从天上流来,从白云间流来,从李白、王之涣的诗歌中流来,在太阳的照射下,闪烁着蓝色的光波,显得那样的从从容容、那样的镇镇静静。这是首曲的黄河,这是从青海东流至玛曲,却拐了一个四百多公里的大弯而再流回青海的首曲黄河。没有滚滚的气势,没有滔滔的喧哗,有的是心闲气定的宁静。天,飘着白云的一片蔚蓝;山,在远处划出一段优美的曲线。黄河,蓝色的黄河就从那儿逶迤而来,逶迤而去。感觉似乎有风吹拂着,它又弯弯曲曲地摆动起来,直到我们肉眼看不见的地方,仍然又像一根轻盈的飘带优美地飘拂。首曲的黄河,既没有忧伤,又没有脾气。只有在以后的流域中不断失去森林,草地的时候,它才愤怒地变了颜色,改道、泛涝、断流,让人看出它桀骛不驯的刚烈脾性来了。顺河两岸,玛曲七月的草原,借水而茂盛,远远近近的牛羊,慢慢悠悠地游动着,点缀了草原的苍老,辽远和沉寂。四蹄生风,追逐彩云,给矫健的骑手以翅膀的“河曲马”,悠闲地摇动着长长的尾巴,迷恋于草肥,陶醉于水美,欣赏于花香,暂时没有远走他乡的念头……我不知道自己从何时起一颗不易为山水所打动的心,竟然为此而感动了。这蓝天,这绿原,这蓝色的黄河,对于诗人来说是诗,对于音乐家来说是旋律,对于画家来说是色彩,对于我来说是梦幻。我为梦幻一样然而真实的黄河而感动了。
诗人西川送我一册《西川的诗》,他在《寻找海洋》中寻找蔚蓝色。在百川归海的路上,如果我是高山,如果我是野岸,如果我是平原,奔流到海不复回的黄河,我心中的黄河的流水又是什么?我也寻找蔚蓝色,从过去寻向现在,从地理找到历史。可是,黄河在我的脑海中只留下浑黄的记忆。翻开二十四史,怨妇的望眼,征夫的舟楫,骚士的笔墨,诗人的灵感,只要一触着黄河,一样地都沾上了河水的浑黄。
十年前的七月,我有山西、山东之行,我曾登泰山,凝望过齐鲁大地;我曾过壶口,倾听了黄河雷鸣。而黄河从远古的洪荒中一路流来,劈开两岸高山,绕河套,泻壶口、撞龙门,过英雄进出的潼关,流进华北平原、山东大地,然后奔流入海,一路浊水滔滔、黄浪滚滚。可是,在大禹治水以后的华夏版图上,黄河分九道,又称九河,变害为利,黄河流过的地方,人们应该是可以看见清澈的梦幻般的蓝色的流水的。就像我现在在黄河首曲看见的一样。黄河,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变得浊了、黄了?我只知道,你在东汉时代变黄,故有“黄河”之名;在此之前的《史记》或是诗文里,你被单称为“河”。东汉末年,据今一千八百年了。“为何源头的纯净一到中原,雪水就变成了淤滞的泥沙?”——诗人这样问黄河,黄河问谁?问天、问地、问人、问森林、问草场、问古往今来的历史……森林的减少,水土的流失,草场的沙化,这就是黄河从甘肃开始变黄的重要原因。人,改变一切,也改变了黄河。“黄河九曲浑”。一千八百年了,黄河流进我们的记忆,而记忆变得不可更改。
难道说,我们心中的黄河的流水从此以后永远是黄色的吗?
近读报纸:五十年后黄河水将变清。这是陕西省长在“西部论坛”发表的鼓舞人心的预言。蓝色的黄河在向我们走近,心灵开始苏醒,历史的回声飞落黄河的旋涡,将悠悠然地荡漾于蓝色的涟漪。这是一个并不遥远的梦想。如果说我们不能迅速地改变黄河的形象和色彩,我们也愿意为了这个梦想再等待又一个五十年。人的生命长度是有限的,长也不满百岁,所以古人感慨“人命不可延”。如果把一代又一代人的生命时空串连起来,我们可是祈盼了一千八百年,世世代代等待了一千八百年啊!如果每一个地方都有天涯芳草如云绿树,每一座山林都成了一座天然的水库,每一处草场都重现了“风吹草低见牛羊”的风景,“河却是新来的河水”,从上游开始到中游,再到下游,一条蓝色的黄河就有可能回到我们身边。当它富有诗意尽情地流淌于华夏大地的时候,阴山动,龙门开,平野阔,温婉也好,湍急也好,然而却是一样地清澈,一样地蔚蓝。一片孤城,两岸风光,峥嵘群山,远去白帆……都成了水中的倒影,即使是要在壶口作一次激情洋溢的抒情与奔泻,把历史的重负、苦难的记载和对新生活的赞美交给永恒的河床,那飞溅到我们脸上、衣襟上的水珠水花也是蓝色的呼喊。
母亲河呼唤着蓝色。
蓝色应该属于母亲河。
当我们把一条世界上最美的河流留给自己的子孙的时候,黄河的历史将重新改写。这样,我们留给后人的不但是一条河,而且是一笔巨大的精神财富。
读后感言:黄河的源头之水是蓝色的,是历史的沧浪,使蓝色的河变成了黄河。而今使她恢复为蓝色的重任,又历史地落在了我们身上。如果有一天黄河真的变成了蓝色,那真是后代子孙的福气。
来雨时走出家门
谢宗玉
有一个人总在来雨时走出家门,那是我父亲。
田是梯田,禾苗都是喝水长大的,但天雨常不遂人愿,所以在每一垅梯田的上坳总得有一口山塘。夏天热,禾苗需要同人一样拼命喝水,山塘没多一会就被喝得见底,村人就有些慌了。好在天再糊涂,也不会让村人处在恐慌中太久。恐慌太久,村人就不会老在一个地方呆了。雨说来就来,一堆乱云一聚,几声炸雷一响,还不等村人都从田里地里跑回家,雨就下了。站在屋檐下,看雨中的庄稼欣欣向荣的样子,村人都一脸傻乐,乐得什么都忘记了。只有父亲还记得要往山塘补水,父亲是一个小小的村民组长,大伙都觉得就该他记得这事。
父亲先也是站在屋檐下,傻头傻脑地看雨,突然就想起了什么的样子叫一声,哦,要去拦水。说罢提把锄头就冲进雨幕。等母亲转身从灶背屋寻来蓑衣斗笠时,他已经不见人影了。
为这,父亲回来没少挨骂。父亲并不在意,他湿淋淋地站在屋中央,垂着衣袖,笑着听母亲叨唠,仿佛挨骂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母亲一边念叨一边把准备好的热水提到灶背屋。父亲洗澡时,母亲又从衣柜里把干净的衣服找出来。
父亲年轻时很结实的,他什么也不怕,再大的风雨他也敢往里钻。风雨越大,父亲就一副越快乐的样子。有时,父亲叫一声要去拦水,就被母亲眼明手快拉住了。但戴上母亲寻来的斗笠,一出门,风就将它刮跑了。父亲跟着风跑,终于跑在风前将斗笠拾起来,然后一甩手,斗笠旋转着从大门口飘进来,雨水像珠子一样从笠檐四射开来,溅了我们一身。待我们弹落身上的水珠,再看父亲时,父亲又消失在雨中不见了。父亲的身影在雨中像个谜,一闪一闪的。
在瓢一样的雨中,道道水流从山上下来,父亲全把它们往山塘里赶。山塘像个气球,一下子就给吹胀了。我小,我只能这么形容。我想一下子就水灵丰活的山塘,在父亲的眼里,肯定像一个个一夜逢春的妇人,而父亲就是她们的施惠者。父亲内心应该有一种满足。
当然那时我怀疑父亲主要是为了好玩,他在雨中那副兴奋得不得了的样子同小孩没什么区别。但小孩不能玩雨,小孩只能在大雨初来时,在稀稀疏疏的雨颗中,嚎着叫着钻来钻去,等雨大了,就得返回屋檐下。小孩玩雨得以不弄湿衣服为前提,要不然就会挨大人的巴掌。所以那时我特别羡慕父亲,他一个村民小组长卵大的官,却可以利用它在来雨时出门。
有一年夏天,天旱了很久,大伙以为这个夏季再没雨下了,就挖开山塘拼命往自己田里放水,父亲左劝右劝要节约,但没有人听他的。后来再下雨时,父亲硬撑了两个小时没出门,母亲就表扬了他一句。但母亲的话才落音,父亲终于没忍住又冲了出去。这使得我更加怀疑父亲是想淋雨玩。别人也说他是淋雨成瘾。只有母亲看着心疼,念叨就更勤了。现在我想,其实父亲可以在雨来之前将所有通向山塘的渠道挖通,就算一定要在雨中出去,他也应该把自己包扎严实。
母亲的念叨我小时候以为纯属多余,现在才发现她是对的。年轻时父亲没把身体当回事,年老时身体也就没把他当回事,该怎么病就怎么病,该怎么痛就怎么痛,不打半点折扣。母亲给父亲煎药时,还在不停地念叨,现在的父亲再不能笑吟吟听她念叨了。他躺在床上,配合母亲的念叨,丝丝丝地从牙缝里抽着凉气,他疼呢。父亲正在为他年轻时候的轻狂支付代价。
读后感言:爱“玩雨”的父亲实在值得人敬佩,正是在雨中才显露出他的责任感和舍己为人的品质,这样的农民应该受到赞美,所有在大地上劳作的人,都值得我们去赞美。
行走
张立国
一个早晨或黄昏,我离开了久居的南方城市,向一个未曾去过的地方行走。前路漫漫,我的心情也空前地变得悲凉,旅途的艰辛几乎是不言而喻的。然而前方的路充满了诱惑,让我想象前方的路的尽头是一个美丽的桃花源。但可能我也会被诱惑燃为灰烬。我无暇顾及了,一意孤行地走着,路边的野花野草默默为我送行。在最初的日子里,行走是一种乐趣,我随时感受着土地的芬芳气息。土地,就像一篇散文,却也撑持着丰盈的诗意。恨土地的大概是鱼。人与土地有一种亲切的温馨。
走得久了,渐渐地体味了行走的艰辛,烈日、暴雨、狂风侵蚀着我日益麻木的心灵。在这种情况下我遇见了一条大江,我坐在江边,江风吹拂着我憔悴的面孔和发丝。江水滔滔,像一个永不疲倦的手哗哗翻动时光的日历,正如“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我从江边的短暂驻足中获得片刻的闲适,从喧嚣中挣脱出来,让心灵抵达空旷和宁静。让艰辛渐渐淡去。大江无语,惟有涛声依旧。一只鸟儿从我的头顶飞过,如同一枚飘逝的叶子,我觉得我的心在变轻,轻得如一枚羽毛,随时可能被风吹到没有尽头的深处。我渐渐感到江风的寒冷和虚无的孤独。我明白,我将继续走下去,大江只不过是我记忆中的一个片断,行走才是目的。漫长的旅程中我偶尔会与一些逶迤而至的山脉撞在一起,我是喜欢山的,在行走中读山是一种难得的乐趣。远远的读其苍茫,近近的读其清幽;粗读其豪放,细读其深沉。读青、读绿、读和谐、读静谧。与山相亲,其乐无穷。然而读山也只是一个片断,我必须走。
艳阳高照,在路上的我发觉树木森森的好处。我在大树下坐下来,伫目远方的道路,天上的白云悠然自如。附近的老农躺在树荫下,看着几头心爱的牛吃草。忽然之间,我的眼睛有些湿润,平凡的日子也如此美好。但我必须走下去,每一个人都会在大地上留下斑驳的足迹,这叫做生命的往昔——总有许多值得怀念的日子,总有许多不愿回首的日子,我们将这远逝的生命之旅称为记忆。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够总结自己的一生,就是说,不是谁都能获得自然的赐予,在一颗饱满的泪水中探寻生命的隐秘与行走的乐趣。所以我必须走,一天二十四小时地走。我累了。我要倒下去了。太阳依然高悬着。我还是在走。我的灵魂早已出窍,现在走着的也许是我的灵魂。我抛弃了我的世俗的欢乐,在我的路上,已经没有了鲜花,没有了女人,没有狂欢的节日,没有酒。我只是在走,走呵,走呵,在行走中寻找行走的意义。
辛涅科尔说:“人注定是要毁灭的,也许如此,那么就让我们在抗拒行动中毁灭吧,再说,如果等候在我们前面的是‘空无’,那么我们不当在意它,否则它将成为不可改变的运数。”
我很喜欢这段话。在我孤独的长旅中,在我知道今世的努力最终仍将化为虚无,在我终于明白生命的辉煌归宿不过是一片无际的死寂黑暗,辛涅科尔的这段话便给了我“此刻生存”的勇气,我才能继续走下去。
在行走的日子里,我的手边仅有一册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美国《国家地理杂志》的撰稿人、探险家洛克的关于云南丽江的厚厚的书。洛克进入云南丽江之后,他攀登山峰,探测河流,收集标本,拍摄照片,十多年后,他的生命背景上多了一张丽江地图,多了一份行走的标本。丽江对于洛克,已经不是地图上的名词和一个蛮荒世界的模糊知识,而是云南西部那些雄伟的高山、青黑色的河流、空气、风、雪山和森林,是一口流利的汉语、摩些语、东巴教的神灵世界、对丽江粑粑的偏爱以及风流韵事,和土司们的友谊、在秋天发作的风湿。我在洛克的书中寻找到一种安慰,对于我来说,行走便是生命中的丽江。
葡萄牙作家佩索阿说过一句话:“真正的景观是我们自己创造的,因为我们是它们的上帝。我对世界七大洲的任何地方既没有兴趣,也没有真正去看过。我游历我自己的第八大洲。”佩索阿心中的世界无须经过行走的淘洗,我在行走的艰辛中羡慕他,但我无法苟同。我的世界便是我在行走中所触摸所目睹的世界,这是我接近这个世界的方式,也许这个世界上每一个人都有着自己接近这个世界的方式,说不上谁好谁坏。
终于在一个雨夜,我抵达北方的黑龙江边。一路上的所见所闻渐渐淡去,我开始怀念故乡。平生第一次走过如此遥远的路,我的内心有种难言的忧伤。我发现,这北地的雨声与我故乡江南的雨声,也没什么不同。
只是,母亲距我很远。那一夜,我结束了自己的行走,但以另一种方式在思想里闭目行走,领略自由的魅力。
读后感言:人的一生就是一个行走的过程,因为只有行走,才能抵达心中的远方。即使我们不再足行,也应以另一种方式在思想里闭目行走,这样才能领略自由的魅力。
黄昏
李新勇
静坐窗内,往事挽着黄昏的意向缓缓流来,于心之内海听我童年足音,听妈妈于晚风中喊我回去的声音。
晚霞把天空烧红半块,却没有救火车的警笛,天地将要浓缩为一盏四十瓦的光明。
天边那块铅色的云很像爷爷的老水牛,父亲的扁担变成了几束余光,被山背后那枚太阳镀金……
小伙伴明天早上不来喊我么?我们约好一起到河边捉羽翅沾了露水的蜻蜓……
心事又涨潮了,时间流里洞开一个窗口,投下记忆的眼眸,无端地探寻儿时遗落的浅浅的幽深。
被父亲施过大把大把阳光和汗水的田野,禾苗直长到他孩子们的唇边,把所有的月光感染得不愿出声。
读后感言:黄昏里的田野,一幅美丽的画卷。而境由心造,这便是黄昏中少年的心思和由心勾画出来的值得留恋的一幅图画。
往事如歌
在我们人生的历程中,总会有许多东西让我们一生都难以忘记,当我们在宁静的夜晚回想起往事的时候,我们就会被那些已经遥远的往事再一次感动,同时,我们总能从中体味到人生的况味。
而那时我们就会发现,我们的一生正是由那些往事串缀而成的。
弟弟
张爱玲
我弟弟生得很美丽,我一点也不。从小我们家里谁都惋惜着,因为那样的小嘴、大眼睛与长睫毛,生在男孩子的脸上,简直是白糟蹋了。长辈就爱问他:“你把眼睫毛借给我好不好?明天就还你。”然而他总是一口回绝了。有一次,大家说起某人的太太真漂亮,他问道:“有我好看么?”大家常常取笑他的虚荣心。
他妒忌我画的图,趁没人的时候拿来撕了或是涂上两道黑杠子。我能够想象他心理上感受的压迫。我比他大一岁,比他会说话,比他身体好,我能吃的他不能吃,我能做的他不能做。一同玩的时候,总是我出主意。我们是《金家庄》上能征惯战的两员骁将,我叫月红,他叫杏红,我使一日宝剑,他使两只铜锤,还有许许多多虚拟的伙伴。开幕的时候永远是黄昏,金大妈在公众的厨房里略略切莱,大家饱餐战饭,趁着月色翻过山头去攻打蛮人。路上偶尔杀两头老虎,劫得老虎蛋,那是巴斗大的锦毛毯,剖开来像白煮鸡蛋,可是蛋黄是圆的。我弟弟常常不听我的调派,因而争吵起来。他是“既不能令,又不受令”的,然而他实在是秀美可爱,有时候我也让他编个故事:一个旅行的人为老虎追赶着,赶着,赶着,泼风似的跑,后头呜呜赶着……没等他说完,我已经笑倒了,在他腮上吻一下,把他当个小玩意。
有了后母之后,我住读的时候多,难得回家,也不知道我弟弟过的是何等样的生活。有一次放假,看见他,吃了一惊。他变得高而瘦,穿一件不甚干净的蓝布罩衫,租了许多连环图画来看。我自己那时候正在读穆时英的《南北极》与巴金的《灭亡》,认为他的口味大有纠正的必要,然而他只晃一晃就不见了。大家纷纷告诉我他的劣迹,逃学,忤逆,没志气。我比谁都气愤,附和着众人,如此激烈地诋毁他,他们反而倒过来劝我了。
后来,在饭桌上,为了一点小事,我父亲打了他一个嘴巴子。我大大地一震,把饭碗挡住了脸,眼泪往下直淌。我后母笑了起来道:“咦,你哭什么?又不是说你!你瞧,他没哭,你倒哭了!”我丢下了碗冲到隔壁的浴室里去,闩上了门,无声地抽噎着,我立在镜子前面,看我自己的掣动的脸,看着眼泪滔滔流下来,像电影里的特写。我咬着牙说:“我要报仇。有一天我要报仇。”  浴室的玻璃窗临着阳台,啪的一声,一只皮球蹦到玻璃上,又弹回去了。我弟弟在阳台上踢球。他已经忘了那回事了。这一类的事,他是惯了的。我没有再哭,只感到一阵寒冷的悲哀。
读后感言:任何一件不好的小事都会让她哭而悲,多愁善感的女孩子和顽劣的无忧无虑的男孩,.就是不同,这或许是人的天性。
粑耳朵
叶延滨
说起粑耳朵,友人来京,说他还是那样,当办事员。几十年过去了,还在原来的位子上,等着退休。这让我很惊奇:“我一认识他,他猴急着升上去,怎么,还没有圆满?”“还是那样,新领导一来,第一个扑上去的总是他,新领导呆腻了,第一个腻歪的也是他。”我笑了,我想起他说过的话:“新领导上任,第一批冲上去的准是‘坏人’,而我是坏得不够水平的人,因此,也是新领导变成老领导后,第一个进冷宫的‘老实人’。”
我与粑耳朵在一个单位同事的时候,我还是初出茅庐的愣小子。粑耳朵姓什么,没有人提,据说怕老婆怕得出了名,得了这绰号。他也不生气,一叫就应,笑眯眯地一声“哎!”
让你觉得对这样的老实人,要欺负他,就是罪过。有一次,头头问我对同事的印象,我把我对粑耳朵的看法说了。头头笑了笑,只说了句:“他是个上进心太强的人呀!”我没明白这是表扬还是……他在同事中算是老人手了,一正一副的头儿后面,好像就该他了。“储君”难当啊,我心里想。不到三个月,单位出事了。
副头儿因为爱舞文弄墨,社会上有点小名声,这一回撞上批“自由化”,有人把我们副头儿写的文章在省报上批了一通。这在当年也算是个大事,放到今天就没什么了,只会让我们副头儿一举成名。批判文章登了,据说此前我们的正头儿还到报社去了一次,去干什么?同事们都在猜测。粑耳朵的一个朋友从报社传出话来:“你们的头头同意发表这文章,只是把你们单位的名字删掉了。”放下电话,粑耳朵他立即把这话告诉了每个人,我看见他的两只耳朵开始发红,然后两腮也红起来。他来回踱步,看表,然后说了声:“我有事,早半小时下班走了啊。”跑出了办公室。第二天,上班时我们每个人的办公桌上,都有一张昨天那份省报。粑耳朵一本正经地打开那报纸,全神贯注地读啊,好像办公室里没有其他人。这时候,我看见正头儿进来了,他环视一周,把两眼落定在打开报纸的粑耳朵身上,嘴角透出一丝不热不冷的笑,转身走了。看见这笑,我知道粑耳朵这一回没戏了。
新来的副头儿,年轻气盛。粑耳朵很快就得到了新头头的好感。同事们也感到,粑耳朵似乎把上进的希望放到了新领导的肩上。他对一把手说话时再不弯腰了,把弯腰的动作留给新副头儿。这变化没有半年,粑耳朵又把他变回来了。一弯一直的形体语言,告诉我们每个人,单位的政治风向有了新突转。正是夏天,单位从下面调了些人来办学习班。学习班除了学习,还有休闲度夏的意思,所以,大家都到郊区旅馆的学习班上学习去了。两个头头是单间,我们都在学习期间忘情于山水。这一天,上午学习文件,新头儿感冒了,没有参加。大家在山间凉亭里学文件,有上头的精神,有山泉丁冬,有鸟鸣蝉唱,别有情趣。突然,一个旅馆工作人员气喘吁吁跑到一把手眼前,在他耳边说了句话。一把手站起来,叫上粑耳朵和我们几个工作人员:“我们有点急事,学习班其他同志继续读文章,好了,走吧。”我莫名其妙地跟着一把手回到了旅社。只见头头直奔副头儿的客房,敲门,没有人应,门从里边插上了。此刻,只见粑耳朵变戏法似的端来一只方凳,放在客房门口,嘟起嘴,竖起食指,指了指门上面的玻璃顶窗。他的意思是让一把手爬上去看。他这一指头,让一把手气得扭头就走,甩下一句:“你端来的凳子,你就坐在上面守着他出来!”说话时,他的嘴角又透出那丝不热不冷的笑来。后来,粑耳朵坐在那凳子上没有?新头儿和一个女学员怎么走出房间的?都不清楚。但我清楚,粑耳朵这一回又没戏了!他怎么想起去端一只方凳呢?
粑耳朵其实也是个老实人。如果第一回不急着掏钱给每个同事发一份报纸,如果第二回没有去端那只凳子,他上进的愿望也许就实现了。他只是上进心切罢了。一心切,就在关键的时候憋出点小错。唉,小错不小,误大事也。
……友人想给我讲,在我离开这个单位后,粑耳朵的故事。我摇摇头:“别讲了,回去见他,就说,我还念着他。他不是个坏人,没能上进,就够难为他了。”此刻,我心里还替他惋惜,他怎么就总在最后一分钟时,憋不住呢?
读后感言:每个人为了生存,都有自己的处世哲学,也就导致了每个人的人生道路的不同。要明白,人情通达皆学问,如果人情这门学问学不好,则很难会有仕途的通达了。
良知三题
——读史札记
曾敏之
从一篇文章中抄下这么一段话:“西方现代观念中,‘知识分子’和徒具文凭的‘识字分子’,有很大的分野:知识分子者,不向现成观念屈膝,有社会良知而付诸行动的读书人也。”
说的是西方观念,但从知识分子的表现看,在中国不论古今,何尝不与徒具文凭的“识字分子”有区别?其区别之点就在于社会良知。
说到良知,什么是良知?按照古典的解释,是指天赋的分辨是非善恶的智能。孟子在《尽心》就说过:“会所不学而能者,其良能也;所不虑而知者,其良知也。”
有人对孟子的说法加以发挥,认为不待思虑而自然知者就是良知。明代大儒王阳明为良知而在《明儒学案》中作过研究分析,可见“社会良知”之说不是西方所独有。
既然良知良能为中国古已有之,因此是非之辨在知识分子中就多有坚持良知的表现,所谓“不向现成观念屈膝”,就是具有叛逆精神。
举一个古例:当王莽为篡汉而蓄谋的时候,他曾折节下士,谦恭以待读书人,在很多方面表现他是一个大贤人物。可是却有读书人(知识分子也)卓茂、孔休、蔡勋、刘宣、龚胜、鲍宣等觉察到王莽的伪诈,他们以名士而拒绝受王莽的礼遇,有的归隐林泉,有的以呕血托病杜门自绝,有的变名姓逃于林薮……待到王莽称帝,这些人成了不向王莽制造的伪经观念屈服,可说是有社会良知的人物了。就思想上看,他们维护正统、封建道德观念较强,如从实践上看,却不失有别于“识字人”的知识分子的本色,因此,历史上就记载了他们的言行及风节。
当然,历史上也多有知识分子屈膝于现成观念,如《桃花扇》写的侯方域(即侯朝宗)就是屈膝于乡试,中了副榜,戴了花翎,抛却了抗清复明之志,也断送了李香君的似水柔情,而为后世所诟病了。
提到《桃花扇》,就想到作者孔尚任的为人。
孔尚任是山东曲阜人,属于孔老夫子六十四代孙,因是圣人的后裔,受到清康熙帝的征召,于康熙二十四年赴京任国子监博士,旋被派参加治水工程而游历扬州、南京。这一游,却触发了他对南明兴亡的研究,耳闻目睹,感慨颇多,尤以侯方域与李香君一段悲欢离合之情,成了他决心写《桃花扇》的诱因,遂以此为《桃花扇》的主题,寄托了对南明兴亡之感。
《桃花扇》写成后,成了传诵一时的戏曲,与洪昇写的《长生殿》成为当年的双星。孔尚任在《桃花扇》中流露了民族大义的思想感情,也就是良知。例如在《沉江》一节歌颂了史可法抗清的英雄气概,以“看江换主,无可留恋”而写史拒降投江的悲壮;又在剧情中骂降清叛将为“真贼党”。更在《余韵》里讽刺徐达的后裔做了清衙的差役:“开国元勋留狗尾,换朝逸老缩龟头。”
孔尚任的《桃花扇》传入清宫给康熙帝看了之后,就将孔尚任罢官了。孔尚任与《桃花扇》的命运,也可说是知识分子辨是非的良知引出的文字冤案的一种反映。

说来是无独有偶,与孔尚任齐名的洪昇因写《长生殿》也被革职,就又是一桩文字狱了。
洪昇是浙江钱塘人,仕途不得意,于是时而创作戏曲。康熙二十七年写出了以唐明皇与杨贵妃的爱情为主题的《长生殿》,体现了“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的一段历史轶事。这部戏曲轰动一时。其中因“骂贼”引起康熙帝的不满,骂的是安禄山,讽刺的是唐王室的南逃西川,但康熙帝却联想到清兵入关,认为洪昇有借古讽今的恶意,于是将洪昇及与洪昇有关系的一些名士革去国学生籍。赵执信(字秋谷)原是新科进士,授编修,累迁左赞善,因是参加洪昇邀看《长生殿》的都下名士之一,也被革掉了官职。
对赵执信被罢官,颇引起时人的同情,因为他受株连未免冤枉,曾有人写诗为他叫屈,诗曰:
秋谷才华迥绝俦
少年科第尽风流
可怜一曲“长生殿”
断送功名到白头
赵执信的国名确是断送了,他只好回到益都老家以著述终老,他写的《谈龙录》是评诗文之作,对诗坛有影响。
至于洪昇,更被刑部下狱,饱尝铁窗之苦,冤情更重了。
读后感言:良知不是每个人都有,并且能保持长久的,因为要守住良知,常常会付出很大的代价。但真做一个有良知的人,一生都会被人们尊敬,被人们想念。
俯仰之间
朱以撒
我一直弄不清楚,为什么在十岁前后,那么地喜爱跑动。
后来,我只能归结为我曾生活的那个家园。围墙内是碧绿的菜畦和如冠如盖的果林,还有遍地的柔韧杂草。那时的围墙用手工夯成,不高,更毋须在墙头上戳入碎玻璃碴以防盗贼翻入。墙头披风渍雨,不须太久就显出苍老之相,不再那么有棱有角了。这使我轻松敏捷地攀上墙头,沿墙疾走,不时就跑到屋顶上去。旧日的屋顶如鱼鳞相砌,走在其中有一股很强的涩感。再沿着屋顶,有时就飞快地爬上伸向屋顶的枝干,这使上树的时间大为缩短。围墙之外,邻舍寥寥有如荒原,人稀地广,四处长满了车前子和马齿苋,烘托着稚嫩的脚板。这个年龄,跑动的嗜好远远过于慢慢地行走,有时为了显示迅疾,随便折下一支玉米秆,捋去青青长叶,放在胯下权当骏马,以为借助这支被摧折的植物枝条,可以跨山越水,不受阻挡。有时跑得起兴了,为了不让自己再跑,非得紧紧抱住一棵大树不可——有好几次,就是这样才止住疯了的步伐。我当时怀疑,倘若我拽住的是一株根底不深的小树,也许反被我带起,一道向前。
奔跑——少年时的乐事,它显示着少年机敏的本能——对前方的热爱。有不少时候,根本不知道奔跑为了什么,奔向何方,却因为无目的而兴奋得涨红了脸——从这边起,风一般地到达那边,这就够了。胯下的骏马扬起尘烟,随着向前的步调散漫开来。如果有几个同行者,分别从不同方向,加上逼真的拟声,真有沙场鏖战的气派——只有双脚勤快地跑动,才能造成这样好的效果。那个时候,不善跑动的人被我们瞧不起,至少,他就无缘进入我们这个跑来跑去快乐得要死的圈子。一个年少善跑的孩子,他的动感一定比安静时要引人注意,因为脚一动,手必飞舞,口中咋咋有声。狂跑还制造了呼呼掠过的风和凉意,只是在停下来的时候,要以大量的汗水和如牛的喘息来补偿,这也是不能吝惜的。
我的随意性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发芽长叶的。我一般不上圆如圈套的体育场上跑,它的设计让人想起规范,让人在浑圆无端的圈子里感到索然无味——尽管脚下舒坦平整。我们总是在荒地上跑,绕过荆棘藤萝,踩在杂草的身上,荡起一串串蚱蜢和蟋蟀。经验告诉我,这样会更有野趣。譬如侧身跑,总是左脚向前右脚蹭蹭,或者扯一把虚空中的缰绳,碎步踏踏骎骎而去。野性的狂跑消解了心中轻度的郁闷,脚板却屡次为此付出了代价。有时,地面枯硬的蒺藜会把脚板视为马蹄,像钉马掌一般地准确楔入,这时再善跑的人也必须止步,一瘸一拐地挪回家中,从母亲的叵箩里,找出一根针,龇牙咧嘴地挑。跑步的快感,缘于一根刺而中断,思念奔跑的心情,变得更加迫切。
曾经荒原一般的场景,对我一直是个新鲜的谜,整个春夏秋季,我一直用跑动的步履丈量土地。
南国的冬季如期地到来了。冬季对于善跑的双足是一种约束。尽管南国的冬季算不上天寒地冻,可是双足比任何时候更多地交与橡胶模子爱抚——这种被称为“鞋子”的橡胶制品,可以使足部尽量避免伤害,砂粒、石块、草茎曾经给予的不同快感的抚慰,变得毫不相干。当然,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也在逐渐加强,在鞋中的岁月里,在正常的走动中,在渐渐不习惯到习惯的体验里,斯文在整个冬日里肆意滋长。冬日无疑更有益于人清肃地思想,那有过湿润丰满的马齿苋,蓬松毛茸的狗尾巴草,善于撩人衣袖的鬼叶针,都枯黄和折落了。是怎么变化的细节,在平日的跑动中未曾留神,现在的容貌却为我心惊。也许,我们常说的懂事和成长,就是由这样一些些的举动更变,由一点点的细枝末节积累而成。
感叹由此产生。在同一个世界里,一种姿势的存活,或者消失,不要单纯认为是肢体的事。如果要让自己来注解,我判断是整个人变化的前奏,这和世间人事要变色蜕皮是一个道理。
善跑似乎在一夜之间消失了,包括爬墙上树的兴致。
荒原般的土地开始得到了清理,那些熟悉不过的落叶和草已经埋进了土壤,不断地有石块砖瓦运来,这里将会有一个新村出现,那种草莽风格的少年时光,随着树倒草起,无法再被续写。
我所惬意的充实,在心之一隅被镂空。
在远离家乡的另一个城市里,我开始了不再奔跑的庸常生活——我指的是除了晨跑的锻炼之外,余下的都是以斯文的慢步丈量时间。凡事宁愿更多地提前准备,使行为宽松和从容,也不愿流露奔跑的凄凄惶惶。甚至,我注意到了成年人的奔跑,是那么地龇牙咧嘴面目可憎,五官走形中让人不知所措,以为大事不好。我亲眼见过一位年过半百的教师为了赶在上课铃响前进入教室,他发胖的身子艰难地扭起来,步履沉重中衣饰便有些移位。陷入忙乱中的人,顾得了脚下顾不到手上,活页的教案霎时洒落一地。他像母鸡护雏那般,收拾着散开的残局,禁忌却让旁观者看穿了——这一跑乱了情绪,乱了师型,这是比迟到几分钟更不上算的交易。行走比奔跑更助益人的思考,这就是让人变复杂的地方——当他不奔跑的时候,足下轻松了,而头脑却沉重了。这使我眷念起乐于奔跑的那个时代,是这么一种状态,既无忧又无虑,即便是跑到尽头,看到天色黯淡,蝉声破碎,那么,掉头跑回来就是。人类的成熟是不是以奔跑作为标志。
似乎跑步,尤其是狂跑,只适宜于竞技场上展现。如果有许多人在街衢上奔跑起来,那么,是什么在后边追逐他们,或是前边有什么在诱惑他们?一定会在追问中获得意义——有些就是在毁灭的边缘借助狂跑而余生。对于整体而言,我们在博物馆里可以取得信息,那些原始人类都是动态着的,像出弦的响箭追逐狂奔的猎物,空气起伏跌宕,飕飕有声;而到了明代清代,帝王也罢,文官武将也罢,都是一脸庄重。时光至少在这时,至少在摄入镜头的瞬间,是坐着或者站着,稳若泥胎。中国是一个很重品相的社会,甚至以此观人、任人,不动构成的形象,更为凛然逼人。我发现,在时间来不及的时候,成熟的人依旧不跑,只是以快步来解决问题——既不失体面又能挽回时间的窘迫。并且,越是身份高的人,动作越是迟缓、滞重,举足的跨度很小,频率不大,只有那些没有身份的摄像师,抓着机子,跑前跑后,忽左忽右。不须看人,只看步履,一切也就了然了。这里暗含了什么呢?是职业的差异,还是尊严的差别。再进一步地描述,当我看到那些云游的挑担商贩,在城管人员到达前的惊慌失措——挑起担子,抓起蛇皮袋,夺路而逃,蔬菜瓜果落了一地而顾不上捡拾。他们奔跑时趔趔趄趄的姿态,让我双眼长满了痛楚。为了生计而忍受了多少的辛酸,如我这样的人,无从揣测。我咀嚼到的悲哀——为了生存而狂奔,跑动的才能使他们的损失下降到最低。
寻常的日子和如水的四季,我好几次倚在校园的运动场栏杆边上,倾心地看到青春的步履怡悦地交替着,自问:我还暗恋着过去的奔跑吗?如果有这种可能,那么是什么消耗了我当年的热情呢?是逐年增长的年龄,是渐趋逼仄的巷陌,还是日益老化了的情怀?也许,奔跑真的是要远去了。如我所见,对于奔跑中的孩童,大人通常的告诫是“慢慢走,不要乱跑”,如此地畏惧奔跑,让我不可思议,一定是某种强大的预感在阻止,否则不会这般地雷同。
不过,当年那种随意跑动、不受约束的姿势里边,果真就没有一些值得坚守的成分?
我隐隐地感到坚守的不易与撒手的浑然不觉。
而今,暗恋真是不可理喻之物。
《兰亭序》如是说:“俯仰之间,以为陈迹。”
读后感言:跑动,生命中一种自然的状态,但有时却表现出了不同的目的和意义。人生中,该奔跑时,就要奔跑,那是生命所必需的运动;该慢行时,就得慢行,那是生命必需的从容。跑与走,深蕴哲理。
一只金苹果
韩小蕙
跨入二十一世纪了,仁慈的上帝想:人类应该有较大的进步了吧?他就把一只金苹果挂在联合国总部的大门上。
一下子把所有的人都吸引过来了。
前呼后拥的官员挤在最前面,威严地说:“瞧,这只金苹果多么辉煌,应该把它归属于我,以表彰我为人类所做的杰出贡献。”
一旁的侍者看见此景,满肚子不满地嘟囔着:“这些贪婪的狗官,整天罩在名誉和地位的光环里,够风光的了!这只灿烂的金苹果,应该赐给我们这些默默无闻的普通人了。”
踌躇满志的大亨傲慢地看了一下周围的人,响亮地说:“哦,这只金苹果呃,的确还不错,把它拿给我,我什么都有了,就是还没有它嘛。”
站在后面的穷人立即反驳说:“既然你已经什么都有了,就不应该再让你拿走,应该分给我们这些什么都没有的穷人。”
聪明人推一推眼镜,十足居高临下地说:“无论是依据物竞天择的老式法则,还是引入竞争机制的新秩序,这只金苹果都应该分给聪明人,以鼓励人类越来越走向智慧而不是相反。”
笨人这时的脑子出奇地好使,马上接碴道:“聪明人本来就比我们智商高,可以通过努力得到他们想要的。金苹果应该无偿分给我这个愚拙之辈,以求世界的平衡。”
漂亮姐满心喜悦地盯着金苹果,伸手就去摘,一边说:“嘿,这只金苹果和我一样出众,拿在我手里,才更能显示我的美艳和它的高贵。”
丑哥丑妹忙用身体堵成一道墙,连声嚷道:“不行!不行!你已经有了骄人的美貌,就不要再起贪心,应该把它留给我们这些不幸的人,让谁都有一条生路。”
白种人喜爱金苹果放出的光芒,直率地说:“我们白皙的肤色配上金子的光彩是最美的,把它给我。”
黑种人气恼了,硬碰硬地说:“我抗议,这是种族歧视言论!金苹果不能再给白人,给我们受尽歧视的黑人才公平。”
男人瞅着金苹果,又瞅瞅身旁的女人,哈哈大笑道:“金苹果,好啊,能让我们男人更强壮,世界也就更雄健,更有希望啊。”
女人妩媚地笑着,柔声细语但却很坚决地说:“不对,亲爱的,应该把它留给女人,这个世界要是没有了女人,就会是凄风苦雨的一片昏暗,比地狱还要可怕。”
成年人爱惜地拍了拍自己的臂膀,当仁不让地说:“虽然人人都想要它,可是金苹果只能给我,没有了我辛辛苦苦的工作,谁来养活你们大家?”
老年人一听就不高兴了,皱着眉头说:“真是逆子之论,不敬老,要遭天打五雷轰。我都苦干一辈子了,给你们打下基业,不然能有你们的今天?金苹果当然必须敬老。”
小孩子跳着小脚尖声尖气地叫道:“不行,不行,金苹果得给我,我才是世界的中心,什么好东西都得先给我!”
如此,吵成了雨后的虾蟆坑。
噪音卷起一股龙卷风,就像搭上了火箭,直向太空蹿去,把上帝的耳鼓都快敲破了。仁慈的上帝终于生气了,挥挥手,把魔鬼叫了来。
魔鬼龇龇獠牙,张开血盆大口,急煎煎地对上帝说:“您看,您看,他们还口口声声平等、博爱呢,真是连鬼都不信哪!”
上帝用手捂着腮帮子,做牙疼状,苦恼地说:“那你说该怎么办?”
魔鬼挥舞着魔爪,嗷嗷叫道:“收回呀,把金苹果收回来呀,据说人类正在搞什么基因、克隆的名堂,号称能制造出又聪明、又漂亮、又强壮的新人,那么想必也能制造出道德高尚的君子了,等到那时再给不迟呀。”
上帝颔首:“唔,这主意不错。”
魔鬼受到表扬,马上长了脸,一个箭步跳到金苹果跟前,用毛茸茸的大爪子护住,青面獠牙地喝斥道:“都放手!都给我放手!你们谁也没资格,金苹果收回了!”
上帝痛苦地闭上了双眼。
读后感言:人人都想得到金苹果,而且人人都有得到金苹果的理由。即使是上帝也无法作出合理合情的选择。这则现代寓言故事,给人们留下了值得思索的东西。
幸亏我不是
卞毓方
小时候迷恋文学,读得最开心的是名人传记;长大了侧身新闻,见得最多的是各行各业的名流;晚来舞文弄墨,写得最快意的也是世纪性或世界性的名家大腕。难怪,镇江的雨城先生来信问:
“您骨子里是不是也有一种名人情结?”
这个?嗯,叫我怎么回答好呢?如果说“一点没有”,不用说他,连鬼也不会相信。俗话说“雁过留声,人过留名”,活在这花花世界,谁能彻底挣断名缰利锁?但若说我写作就是冲着名利,绝对是天大冤枉。写作是爱好,写作是修炼。写作中不可避免地要出名,修炼的结果却愈来愈淡名,怕名,逃名。案头正好有一本美国作家马尔克姆·福布斯的《盛名之累》,拿过来略微翻了一翻,心头越发变得清明,澄澈。于是打开电脑,在荧屏上即兴敲打一篇随感,算是对雨城先生,以及喜欢我、关注我文字的读者的一份回答。
文章题名《幸亏我不是》,我开门见山、直截了当地写道——
“幸亏我不是李敖,我的体温一向正常,偶尔头脑发热,从没有超过38℃;就是老夫聊发少年狂,也不会像他那样傻逼,公开宣称‘五十年来和五百年内,中国人写白话文的前三名是李严敖,李敖,李敖!’从而把自己暴露为天真的公众和盲目的批评家的箭靶。
“幸亏我不是钱钟书,我是人,不是猴,不管我走到哪儿,都不会有人专门留神我的尾巴;我喜爱清净,讨厌应酬,我有我行我素的自由,即使拒绝住在隔壁的当代司马迁、韩愈的造访,也不会被人捅上报端。
“幸亏我不是胡适,空有一大堆朋友,而没有几个知音;我谨守家庭之道,不向陌生的、毫不相关的人员开放,我不要那种名士派头,不要;我的身价不值几文钱,不必担心有人在背后冒称‘我的朋友卞毓方’。
“幸亏我不是章太炎,谬忝文人行列,有时难免附尚风雅,自命清高,但我的大脑始终保持足够的清醒,不会装神弄鬼,疯疯癫癫,更不会指着鼻子说自家就是‘神经病’!
“幸亏我不是王朔,王朔动辄骂人,人也动辄骂他,骂来骂去很热闹,其实闹的是心。我么,并非正人君子,有时也偷偷骂人,我的音量小,扩散不开去;人有时也骂我,如同骂一只蚂蚁,他不好意思高声大嗓,自然也传不到我的耳朵。
“幸亏我和刘晓庆、巩俐、张艺谋以及姜文等等当红的名角不是一路,我很坦然,出门无须带墨镜,也不用担心哪个角落会有摄像机窥测,更不用面对公众反复回答各式各样难以启齿的隐私。
“林语堂是幽默大师,处处都要端着大师的架子,连讲演也不例外,他的名言‘男人的演讲,就好像女人的裙子,越短越好!’可给他长了脸。话又说回来,台搭得那么高,我不知道他老人家下次还怎么表演?幸亏我不是他,幸亏!
“贾平凹因《废都》而名声大噪,勾来若干追星族,据说愣是有痴心的女子千里迢迢跑上门,一见面就做激情拥抱状,吓得贾‘叶公’抱头鼠窜,落荒而逃。哈哈,幸亏我不是他,幸亏!
“二月河因《落霞》三部曲而一飞冲天,成了新闻媒体爆炒的对象,有消息说他‘在一个月内接待过四百多名记者’,真正是门庭若市。我的天!长此以往,他还怎么写作?他要是再也写不出好文章,无论从历史还是现实的角度,岂不都是大大地折本?哇噻!幸亏我不是他二月河,幸亏!
“张爱玲天才横溢,孤芳自赏,十七岁就发出宣言:‘最恨——一个有天才的女子忽然结了婚。’我不是天才,我的柔情正好和她相反,我希望普天下的才女都能找到她梦中的白马王子。
“上帝给了戴望舒一首传世的《雨巷》,巷中有‘一个丁香一样地/结着愁怨的姑娘’,同时也搭配给他终生‘丁香一样的忧愁’。幸亏,上帝没有给我一首传世的《雨巷》,因而也就没有罚我没完没了地‘在雨中哀怨/哀怨又彷徨’。
“冯友兰说:‘人必须先说很多话,才能保持静默。’从来就没有一个机会,让我尽情说上很多话,因此,我永远也不必保持静默。
“徐志摩额头长得如何如何,眼睛长得如何如何,鼻子、嘴巴长得又如何如何,腰部、腿部长得又如何如何……唉,人都死了多半个世纪了,至今还被人推来搡去,吆五喝六,评头论足。谢天谢地,我的长相只与卧室的镜子有关,出了门,谁也不会注意我的嘴脸。
“亚里士多德说:‘忧郁是人类最有创造性的气质,是天才的同义词。’我也忧郁,但我不是亚里士多德,不必为此承担创造的大任。
“卡夫卡梦见自己变成甲虫,他也真的被研究者当成了甲虫。我也常做怪梦,梦里摇身一变为恐龙,为帝王,为外星人,为美女……但我没有义务告诉别人,我私下里偷着乐……”
稿子写作途中,电话铃轮番呼唤,有朋友的,也有听过我讲座的可爱的大学生的,我都是亲自去接,幸亏我还没有阔到让客人听家属或秘书的恶声恶气。最后一个电话,是儿子的,小两口在商场买东西,钞票没带足,急急如令,要老子立马送上。我二话没说,当即中断写得半半拉拉的文章,带钱出门。
开车经过十字路口,一不小心就闯了红灯,交警挥手将我拦下,恍惚中,我想象我是名震天下的卞大才子,如媒体经常渲染的某某某、某某某,那位年轻的交警见了我赶忙一个劲地赔笑,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随后敬礼放行。——唉!这当口,交警他敬礼倒是向我敬礼了,跟着却拿右手两根指头轻轻一勾,示意我下车接受处理。我这才霍然而醒,明白了自己究竟是张三还是李四,然后迅速离座,恭恭敬敬地交出驾驶证,听凭处罚。
读后感言:背负名声荣誉生活很累人,做一个平凡的人,那才是真实而幸运的。
底层男人的爱情
阎红
我初中时的美术老师是从大学请来的,他总是给我们一些特殊的美术教育,比如有天上课时,他二话没说,先在黑板上抄了一个故事,让我们画,怎么画都成,画什么都成,只要围绕着这个故事,画出你的理解。
就是那个《蚕马》的故事,有个人被掠走了,只剩下妻女和一匹马,万般无奈之下,那母亲做了过于轻率的承诺,她声称,只要有人把她的丈夫救出来,就把女儿嫁给他。一言既出,马“绝绊而去,数日,父乘马归”。母亲将原委细细道来,“父不肯,马咆哮,父杀之,曝皮于庭”。已经够惊心动魄的了,接下来,超现实的力量更将故事推到峰顶,曝之于庭的马皮忽然卷女而去,一直飞啊飞,飞到了桑树上,两者合为一体,女孩成了蚕,马皮就是外面的茧。
那个故事当时就让我有不得要领的感动,我记得我画的是马和那女孩最初的相守。后来我到复旦读书,一次跟人聊天时突然来了灵感,我说马的爱情就是底层男人的爱情,身份低微,他的爱注定黑暗而永不见天日,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只能揣看一种隐蔽的痛楚注视着无缘的女孩。《诗经》里有诗《汉广》生动地描述出了底层男人的爱情状态,它说南方有美丽的树木啊,但你不能在下面休息,汉水有可爱的女子啊,但你不能追求,只能帮她喂好她的小马,看着她出嫁,除了这个,你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
但是,命运横插一刀,它瞬间收回了对于女孩的馈赠,就像我们在古典文学中看到的小姐落难什么的,她从漠然从容变成了孤立无援,好了,到了底层男人在她的命运里粉墨登场的时候了。
底层社会的生物往往有着惊人的力量,假如我们继续把马比喻成一个底层社会的男人,毫无疑问,他比跟女孩门当户对的男子更为勇毅,凭着对女孩深刻的爱情,不可思议地救回了女孩的父亲,同时,他以为自己的爱情也得救了,一无所有的他以出生入死换回这结果。
毛主席怎么说,高贵者最愚蠢,《蚕马》里则说明,高贵者最不讲信誉,女孩的父亲生还之后装聋作哑,最后居然恼羞成怒,杀马灭口。高贵者翻脸不认人,在生活中屡见不鲜。我每次看到这里想到的都是那个女孩,当她在无人的午后走入庭院,与马皮默默相对,依然平静的容颜下会有怎样的悸动?面对着这匹为爱而伤的马,她是否有一点点柔情,一点点的感动?
但是马不是梁山伯,他比梁山伯还低贱,没被教化过的他才不会像后者那样温文尔雅、抑郁而终。当他的爱情受挫,天生的蛮性令他复仇,让我们想象,当那马皮凌空而起,向女孩罩去,那是一种多么粗暴的激情,我都能看见女孩回望时魂飞魄散的眼神,她将怎样接受这份爱情突袭?是惊慌失措?还是安然顺命?
学中文的朋友告诉我,盘瓠的传说跟这个差不多,盘瓠一开始是只龙狗,传说里的东西,不知道是什么,跟狗也差不多吧。有一回它的主人高辛王跟人打仗,也是说,谁能取对方的脑袋,我就把公主嫁给他。前面情节都是一样的,但是后来却有了变化,盘瓠通过努力,像青蛙变王子一样变成了人,然后把公主娶回了家,惟一的遗憾是留一个狗头没变过来,但多多少少总能被高辛王接受了。 这是另一类底层男人的爱情故事,底层男人也不是永远都遭高贵者排斥,他们通过自己不懈的努力,终于得到高贵者的认同,说到底高贵者也并非永远都高贵,没准这位高辛王就是由低贱者登堂入室的。好运气的盘瓠风调雨顺,终于修成正果,最后还子嗣兴旺,成了人类的老祖宗。
跟《蚕马》比起来,盘瓠的故事里政治的成分多,爱情的成分少,盘瓠不像是受到爱情的怂恿,倒像是处心积虑改变自己的人生。要是对照生活,也该归结到鲁迅讽刺的“做了女婿换来的”一类,他们须借助婚姻,帮助自己从底层升上来,光有勇猛是不够的,还得头脑灵活,改头换面,全面祛除底层烙印。盘瓠算是改造得相当成功了,但还是留了个狗头,这也像个比喻,你以为盘瓠娶了公主他就成人了?那狗嘴脸总是去不掉的。
读后感言:底层男人的爱情常常是悲壮惨烈的,即使是付出了超出想象的代价,也不一定会有圆满的结果,这是根深蒂固的观念、不平等的社会及时代造成的。爱情,这个美丽的情感,也随着时代的变迁而发生着变化。
树之死
周同宾

群山中,一个小山包,只一间屋大,上面却是平的,就长满了树。树十余种,高高低低,叶十余样,形形色色,枝交结,叶重叠,既杂乱,又和谐,汇集成天然的蓬勃葱茏。千百次春荣秋凋,层层落叶化为土,堆积尺余厚。落叶肥了土,肥土养了树。千百年来,维持着恒久的盎然生机。常有兽钻入林中,常有鸟落上枝头,更有品类繁多的虫类,在这里生息繁衍。小山包,小小的自由王国,植物、动物的生存秩序,只听上帝安排。
上帝也想不到,蓦然间,路从平原修进深山,到小山包前拐了个钝角,插进深山更深处。有路就引来人,红男绿女,黄发垂髫,结伙搭伴入山赏景了。人到处,兽逃逸,鸟惊飞;虫儿太小,不知道人的厉害,兀自活得忘我。小山包这地方,仿佛是一站,人到来,总要停一停,举目四望,用落套的语言赞美一番不落套的山水。
于是,就有人在这儿卖茶。路边太窄,索性凿八九级石磴,通上山包,刈去一片草木,摆上矮桌竹椅,粗碗陶壶,青竹竿挑出一面写了“茶”字的幌子,飘闪闪招引游人。就有人去喝茶。茶叶粗糙,水却好,单喝白水也滋润。茶桌旁草木扶疏,树枝在头顶横竖,且缠了藤蔓缀摇如流苏。风真是清风,殷勤得很,吻遍人全身。性急的也坐下不想走,喝了一碗,还想再喝一碗。边喝茶,边看山腰云涌,像赶来一群羊,山豁水降,像垂下一匹布,确实舒服得仙人一般。生意好,人常常没处坐。卖茶的就不断扩大地盘,一次次砍树除草,斩断纠结成网的树根草根,把腐殖质推下山溪,顺流而去。傍晚数钱,多是硬币,五分的十枚一摞,一角的十枚一摞,一摞摞摆成两列,算总数常常比往日多。却并不满足,一思一想,改卖茶为卖饭了。树全部伐掉,只留一棵五角枫,让它遮阴。一番清理,千百年来山包第一次露出了石的骨架。几日施工,山顶出现一座丑陋的水泥平房。砌灶支锅,烟囱直橛橛高过屋顶。炸油条,水煎包,应时菜肴,或炒或烧,就引来更多游客。大杯喝啤酒,小碗饮白酒,猜枚划拳,吆五喝六,一个个醉态庸俗。到黄昏,店主照例数钱,再没了五分一角的硬币,倒常有五十元百元的大钞呢。
山包上,鸟兽虫都绝迹,除了人,只有那棵枫树是活物。秋后,枫叶全红,片片似血染。越明年,再不发芽,凄惨地死了。死了的树被店主劈为柴,塞进灶下,终于化灰化烟化为无。
扯起一幅化肥袋缝成的布,代替树,遮烈日,生意依然兴隆。

山路好似鸡肠子,在岭上盘绕许久,在涧底蜿蜒多时,许是自己也累了,傍山脚转一个缓缓的弧形,废然踅进一个山坳,立即变得散淡,散淡得几乎看不见路了。人需休息,放松一会儿四肢,路也需休息,不再承载人的脚步。这里真适宜休息。山坳为簸箕形,四面坡围一片梯形平地。更有百余棵桃树,聚散无序,疏密有度,极具构图美,仿佛艺术大师匠心独运的画面布局。全是野桃,天生地长,交三月开花,树树俱着红装,灿若云霞,艳若胭脂,烂漫月余,枝枝春意闹,为粗犷的山野添几分娇媚,为宁静的山坳添几分生动。想《诗经》里说的“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就是这般景象。结果却小,且有白毛,不为人吃,只让鸟儿衔了,去别处繁衍自己的子孙。它们似乎是专为开花来到世间的,一年一度繁花,展现生命辉煌。树下全是草,纤细而密实,似绒似毯,清新而温馨,可坐可卧可漫步,坐卧漫步都舒服。游人便撒了满地,或在树下盘桓,或在花间流连,或在草地上直挺挺躺了,任落英沾满身,或拉花枝于胸前,让同伴拍照片;偎红倚翠,拈花惹草,个个都做风流状。一阵逍遥,消融了疲惫,便又上路,继续看山看水。拥挤的人群,杂沓的脚步,使山道不堪重负。
山水多处有,桃林只此一处。山水看后会淡忘,这醉人的桃花,会变成美丽的记忆,长驻心头。
忽一日,一位官员来游山。看见桃花正开,忽发奇想,指示道,这里嘛,应当弄成桃花路。走桃花路,交桃花运,不是很浪漫吗?桃花路就是把桃树全部移栽路旁,造成一道花的走廊。人走过,花朵拂面,花枝牵衣,感觉一定不错。都说是好主意。终于,百余棵桃树全部挖出,强令它们排成两行,行距三尺,株距一尺,齐整整站在梯形的底部,夹出一条笔直的路。山坳里,留下大坑小坑,处处窟窿。草被蹂躏,惨不忍睹。
只过三五天,桃树全部死了,红销香断,殒灭了绮罗梦。
干树枯木久久搠路边,很像农民圈牲畜的栅栏。游人走过,了无意趣,便匆匆加快脚步。路就被踩得如混凝土浇铸一样瓷实。
登山道边,一块空地,中微凹,呈瓢状。瓢的大头,千百年造化长了一棵树。这树特别,出土就发杈,枝桠都虬曲,叶碎小,却茂密,且长青,岁寒而不凋,远望去,像一座绿茸茸的麦秸垛。它是啥树,都说不准,像松像柏像桧,像橘像枳像榛。这棵无名的树,既苍老,又年轻,背依危峰,侧临清溪,确为山中一景。
就有人在瓢形空地的小头,设摊为游人照相,把树摄入镜头,就留下几许野趣,不枉到此一游。不多久,摊主却腻了,这不就是一棵树吗,照一千张也照不出别的意思;想必游人也腻了,一棵树有啥出奇?摊主看树,越看越觉着它不成样子。突然心生一计,重新为树造型。用锯用剪,断枝删叶,一番苦心经营,树就粗具马形,仰头撅尾,两条前腿一屈一伸,做飞跑状。说是马,只在似与不似之间,需做解释,游人才恍然有悟:“哦,像,真像。”于是,便有人骑树上摄影,挺胸挥手,英雄似的,照片一角题了“骏马奔腾”字样,好生得意。不多久,光顾者渐少,摊主看树,又打新主意。又一番修剪,树成了鹰形,取名“雄鹰展翅”,那铁钩似的喙最像,只是翅膀太小,缺少气势。想不到来照相者寥寥;骑上照,哪有骑鹰的,站树前照,正在鹰嘴下,晦气。摊主又动脑筋,绕树三匝,灵机一动,心中出现一条龙。于是,又去掉一堆枝叶,树就成了龙,举头弯背,张牙舞爪,颇有几分威武模样。就招引少男少女跨上拍照,最多时驮了十人,人人都豪情满怀似的。
又过了不多久,叶脱落,枝干枯,树形已不像龙,像一条僵硬的添了足的蛇。树啊,不堪摧残凌辱,以死抗争。
摊主终于离去,去时,扭头朝树骂一句脏话。而后,走向路边另一棵同一品类的树……
读后感言:底层男人的爱情常常是悲壮惨烈的,即使是付出了超出想象的代价,也不一定会有圆满的结果,这是根深蒂固的观念、不平等的社会及时代造成的。爱情,这个美丽的情感,也随着时代的变迁而发生着变化。
遥远的声音
顾艳
那个秋日的黄昏,楼下街心公园来了几个流浪艺人。他们的乐器中有胡琴、埙、风笛,还有一个我叫不出名儿的乐器。在我的印象中胡琴总是与盲人连在一起的,它常常被盲人拉得哀伤又凄凉。最最有名的就是瞎子阿炳的《二泉映月》,那如泣如诉的悲切,仿佛可以看见人们的眼睛里闪动着泪光。因此我从小就害怕听胡琴的声音,害怕那一种悲凉深深地播进我的心灵。
其实胡琴没有什么不好的,它是一种乐器,可以给人带来艺术享受,可以在舞台上赢得观众的笑声和掌声。然而近些年胡琴在乐器商店比之钢琴、小提琴、长管号之类的东西要冷落得多。现在的青年人谁会去买一把胡琴来拉呢?即便要拉也要拉小提琴。胡琴这种遥远的声音,似乎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已经消失了。可是最近到北京逛街,到处可以看到卖胡琴的、拉胡琴的。那些年轻盲人、老年盲人在地铁站口三三两两地拉着胡琴,搪瓷缸子里就有了别人施舍的钱币。于是那场景就像胡琴拉得悲凄断肠一样,把你带到悲怆的境界里去。
当然这几个流浪艺人与盲人不一样,他们拉完二胡又开始吹一种叫做埙的东西。这种东西看上去形似小茶壶,不过无壶嘴,是古时土烧的一种乐器,有孔,像吹笛那样吹。我曾经听见过,它那古朴的声音在静夜里飘,有一种比胡琴更哀婉悲凉、如泣如诉的味道。我喜欢独自默默地享受它哀乐般伤痛绝望的旋律,还有忍不住要流下泪来的感觉。所以埙、哀乐和流泪形成的一种氛围使我一下想到,在大船“泰坦尼克号”背景音乐里听到的爱尔兰风笛。风笛悠远,埙声低沉,但二者仍很相似——而郁而感伤,美得令人心痛。
流浪艺人最后演奏的一种乐器,仿佛来自印第安部落。透过它的声音,好像可以感觉到远古荒原上,那树叶草蔓间的绿意和虫鸣,还有星星在树梢眨眼。这种声音像穿越漫长的时空走廊,来到我们的耳畔,叫人难以忘记。于是我静静地站着,怀念并且感动。我很想与流浪艺人说些什么,但是没有。因为胡琴、埙、风笛,还有那种我叫不出名儿的乐器,给我的感受已经足够。
如今半年过去了,这几个流浪艺人再也没有出现在我家楼下的街心公园。但他们远去了的音乐,常常把我的梦惊醒。我时而在胡琴悲怆的意境里,时而在埙声绝望的旋律中;那感觉便是一种不可抗拒的艺术力量。我喜欢这种力量。音乐与世界、音乐与人性的奥秘,也许就在如水一样的流程中,使我们的灵魂升华,使那遥远的声音不再遥远。
读后感言:美丽的自然景观——树一旦被世俗的利益浸染,她就会失去意趣,也失去了生命的活力。是写树,更是在写人,当人为了自己的一私之利而去改变树的时候,树为了维护自己的尊严,而以死抗争。
读后感言:那些美的东西,那些打动过我们的东西,即使在遥远,也会让我们常常念起。
一柄烙铁伸进水里
简默
记得小时候大人们总喜欢问我们长大了干什么,弟弟有一次说打铁,惹得大伙全笑了。若干年后,沉迷于回忆的母亲从箱底翻出这些旧事在太阳底下晒一晒,给我们昔日穷困而平淡的生活找到了一个温馨的入口。
长大了的弟弟没有去打铁,他最终走向了铁温柔的一面,成了一个与水打交道的水利工作者。倒是我无数次目睹了与打铁有关的动词,比如烧得舔着舌头的炭火,拉得鼓胀欲破的风箱,锤打得热情四溅的铁器,比如一柄伸进水里的烙铁。
攥着一柄通红的烙铁,它像一个高烧不退的病人,炽热的体温冲破水银的牢笼,直逼铁匠的手臂、胸膛、眼睛,迫使他寻找冷却的出路。
平静若爱情的止水,坚硬如思想的止水,挺身迎接那致命的拥抱。
没有谵妄的呓语,没有眩晕的抽风,一柄烙铁伸进了水里,水火短兵相接。
“哧”的一声快感的呐喊,烙铁大汗通透,高烧被溺死了,火的真气游走,水的质地永恒,铁匠的脸像一朵雾里酡红的高粱。
只有我,旁观在旁,无数次在一柄烙铁伸进水里的瞬间,听到了水的哭泣、水的疼痛、水的呻吟,看到了水的伤口没愈合又进裂了,白的血还没沸腾又沉寂了。
从童年到少年,一柄伸进水里的烙铁,贯穿了我。
读后感言:生活中总会有一些东西,让我们难以忘记,让我们时时想起。那些东西对于我们既是记忆,更是一种提醒。
妈妈罚站两节课
舒丹
用妈妈的话说,从小我是个“蔫淘”的孩子,不大吵大闹,却总有自己的心眼儿。其实是我每时每刻都处在幻想之中,我想像着自己当佐罗,当飞行家,想像着把地上被灯光照下的图案都变成彩色的图画,但是唯独不愿意听老师絮絮叨叨地讲课,不愿意做那些没完没了的作业。我有无数了不起的心愿,可是在学校里一个也不能实现,这一来可就经常惹怒了老师。
我上学上的是一所不错的重点校。六年级的时候,教我们的那个数学老师姓吴,特别厉害,一上他的课,总有同学不是罚站就是被他抽教鞭。我总奇怪他的头发都花白了,怎么还没有一点儿慈善心肠。事情也难怪,有一阵,我不知怎么上课总走神,有一次我把作业写了个乱七八糟,没敢带到学校去,那天下午是吴老师的课,一检查数学作业,我就说忘带。吴老师不信,上着课派了个同学就到我家去叫家长。那天妈妈正好在家,急忙赶到了我们学校。那一天班里好多同学的作业不合格,妈妈进来的时候不少同学在罚站,还有的女同学挨教鞭呜呜地哭,说句难听的,屋里一片“鬼哭狼嚎”。
“你儿子的作业呢?”我见老师把手朝妈妈一伸。妈妈不知是怎么回事。“作业?”妈妈疑惑地问老师。“回家拿去!拿完再来!”妈妈问了我作业放在什么地方,转身又出门去了。幸亏我家住的不远,没多长时间妈妈又回来了,她进门把作业本放到讲桌上,吴老师理也没理她,只是让同学们一个接一个地上来判当堂写的作业,我看到妈妈一声不响地站在全班同学面前,心里好替妈妈难过,但是我不能让妈妈坐在什么地方。一节课过去了,第二节课又上了,课间吴老师也没让大家休息,妈妈就那么一言不发地始终站在课堂上。
第二节课眼看就要下了,吴老师这才把脸转向妈妈。他把我的作业本一拍朝妈妈说:“这就是你儿子的作业!”我当然知道作业写得太乱太难看了,爸爸妈妈这些天单位都忙得不得了,也没有顾上检查我。妈妈在全班同学的目光下走到讲桌跟前,吴老师坐着,妈妈站着,她看了看我的作业本,走到我的跟前问:“你怎么能这样写作业呢?”我很奇怪,妈妈这时候的语气倒比平时对我平和得多。可是我好像听出她的声音有些发颤,我深深地低下头,不敢看妈妈,也没话可说。老师招招手把妈妈叫回讲桌前去,把我的本又是一拍,“这就是你们家长宠的!这样的孩子就得打!看我管的我那孩子,四个都是大学生!”我偷眼看看妈妈,她的脸色平静极了,这时我心里好像有了依靠,在吴老师的课上,我总觉得大家都快死了。
吴老师把妈妈训斥了一顿,怪她宠孩子,怪她不打我,怪她不负责盯紧我。最后大概他觉得把妈妈数落得差不多了,才又把我的本子一拍,“回去看着他重写吧!”这是他对妈妈惟一一句语气和缓点儿的话。妈妈平静地走了,吴老师屁股欠也没欠一下,转过头又训斥我们大家。
回家的路上,我浑身上下一点劲儿也没有,眼前总出现妈妈站在课堂上的影子。我心里很奇怪,妈妈怎么不说话呢?她怎么不对我生气呢?我心里也有点儿害怕,不知道回到家爸爸妈妈会对我怎么样。
我真没有想到,一进家门,我听见屋里传出妈妈的好大的哭声。她哭得那么伤心,我还从来没有听妈妈这样哭过。我溜进屋偷眼看了看,爸爸坐在转椅里,面对着妈妈,脸色很严肃。我没敢到妈妈跟前去,偷着溜进我的小房间。
妈妈大哭着,哭了好长时间。我想大概哭也不能化开她心中梗着的那块东西。她一边哭着,一边自言自语:“我在外边受人尊敬,现在却被孩子的老师这样侮辱!我一家世世代代都是读书人,现在却让人家趾高气扬地在我面前显示他的儿子都是大学生!……他是故意罚我的!他让我当着全班孩子的面在课堂上站了两节课!……”
小屋的灯黑着,我没有开灯,我在黑暗中听着妈妈的哭声。我坐到椅子上,闭着眼睛听。这时候我觉得脑子里已经空了,空白一片,我的眼前只有妈妈站在全班面前的身影。我的眼泪流下来了,我没有去管它,我就那么听着妈妈的哭声在黑暗中坐着。
妈妈的哭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了,爸爸走进了我的小屋里,他说:“去安慰安慰妈妈吧,她太伤心了,承认个错误……”我没有应声,也没有站起来,我的脑子里还是空的。又过了一会儿,妈妈来了,她打开了灯,在我面前站了一会儿,用带着哭过的鼻音说:“你那个老师这样对待你妈妈,你恨他吗?”“恨!”我从牙缝里挤出一点儿声音说。我不能大声说话,如果大声说话,我就会像妈妈那样大声哭起来。“那你以后就好好学习吧!现在起来吃饭!……”
我慢慢地站起身来,就在那一刻,我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长大我要当校长!治治像吴老师这样的老师。
读后感言:通过忘带作业这件小事,反映老师所谓的“尊严”,妈妈的委屈,以及“我”的觉醒。事情虽然不大,但可能因此而影响了一个孩子的一生。
树与墙
少木林
要整理几封友人的信,收入一本集子,这些信主要是谈诗的。那个时候谈论诗歌,还不算是太酸溜的话题,许多读点书的人偶然也都读点诗、谈点诗。不像现在说你是一个诗人,很大程度上是嘲笑你。现在谈得最多的话题是饮食男女、是股票及外汇、是官位的升迁,谈论诗歌那就是太酸溜溜的话题,太不合时宜的话题了,谈诗的信只能收在诗集里,圈子里的人互相酸一回了。
在一位友人的来信中,读到一首题为《树》的小诗:“老树的影子是一堵/黑色的墙//小树的脖子伸了又伸/也望不到春天/它站在墙下/等待岁月//老树走了的时候/小树也长成了墙/有更小的树/在墙下。”
这诗饱含情绪,是一首在心情很不好的时候写的诗,也是一首在心情很不好的时候就会想读的诗。其实,哪怕就在人们热衷于谈诗写诗的时候,在谈论诗歌并不是酸溜溜话题的时候,男人心情的不好,也不太关乎诗歌本身,而不外乎江山美人。江山和美人他都没有把握的时候,他写起诗来就打动了人。所谓“愤怒出诗人”,我们几千年的文化机制大致如此。
我们几千年不变的还有直接关乎江山美人的人事机制:一个人要从一个高大的另一个人的项背上望见天,多难。就像一棵小树在大树的黑色墙下,翘首以望,望不到春天。可是一棵小树终于长成墙的时候,许多光线就会在它的树枝里,被纷纷折断,让又一个黑天暗地遮着更小的树……
如今,那位朋友已经是正处级官员了,有点权了,在那一方水土里也该算是一棵不小的树了。不知道他还有没有那样心情不好的时候,不知道还写不写诗,不知道他是不是也长成一堵墙,让墙下的小树翘首以望春天?
读后感言:小树虽被大的树墙挡住春天,但终究会长成大树,也会变成别的小树的墙。人的成长成才过程也是同样的道理,只有奋斗向上,才能拥有阳光,拥有春天。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
胡萍
又到了江南的梅雨季节,城市和心情都浸泡在湿漉漉的雨里,阳台上的爬藤植物在毫无节制地疯长,长长的藤蔓已爬到邻家的竹竿上去了。端午的艾条和菖蒲还插在门檐上,节日已像一件过时的旧衣裳,被搁置进樟木箱。吃肯德基喝可乐长大的孩子,再也不知道什么叫粽子香,细致婉约的女孩子们也不缠着妈妈讨要五彩的丝线织蛋网了,连楼下八十岁的老婆婆都学会了那句流行的话:有钱天天过节。
雨天的午觉特别好睡,一任梦做得慵懒而漫长。雨时而停时而下,窗外总有猫舔汤食的叭哒叭哒声,从屋檐一滴一滴地落下。谁家那么不当心呢,一脚踢翻了腌菜缸?怎么总觉得有黏黏的咸卤汁在空气里横冲直撞。
坐在书桌前,遥想北方的干冽和晴朗,真想背上旅行包做一次逃遁,轮椅却在家的一角心平气和地望着我,直到我背过身去拿起一本书,安静地翻过一页又翻过一页。
文字也在江南的燠热与潮湿里一味地叹息。张爱玲穿一袭宽袖滚花大红大绿的奇装异服,在陈旧的上海故事里,浪漫地恋爱;真实地堕落——人生像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蚤子。
这样迷惑困顿的时光,要用何种坚强的情感来担当?我已似不胜酒力,双臂再也举不动那只灵魂的杯盏,就让它在昏昏的灯影里一味地满溢开去——书中有时藏着更深的陷阱。
对面人家的晾衣架上,一双婴儿的小白袜子,已在雨中晾了几天几夜,像两只湿淋淋的兔耳朵,晃晃悠悠地在滴水。“婴儿”是这个世上最纯洁最美丽的字眼,只要望一眼那双于黑白清澈透明之中无畏无惧信赖着你的眼睛,即便是铁石心肠也会在刹那间柔软融化。
白色的钩花窗帘后,那个哺乳期幸福而忙碌的小母亲,丰满的乳房正在和这个季节一起膨胀。四个月前,她刚做上美丽的新娘,一袭悠长飘逸的镂空婚纱,好像就在昨天刚从邻家的门前曳地而过。
江南的白兰花又在梅雨中羞涩地开了。卖白兰花的女子,头发和鞋永远是湿的,被雨洗得清亮圆润的嗓音,在大街小巷吟唱着江南最后的古典——“卖白兰花喽——卖白兰花喽——”
外出的母亲从楼下的信箱里取来一张明信片,是世界屋脊西藏的布达拉宫,还有清澈辽阔蓝得令人心醉神迷的天。背面亲切而又熟悉的钢笔字已被雨水打湿了,邮戳也是一个模糊一个清晰。于是便想:是西藏的天空也在下雨,还是今天那个送信的邮递员湿了衣?
母亲刚搁在门边上的伞,已流了一地的水。望着满天满地的雨,母亲不无忧虑地说:“这么大的雨哪里像是梅天的雨啊,怎么什么都在变?”母亲越来越爱说这样的话了,昨天她刚说过“现在的冬瓜没有冬瓜味了,茄子也不如从前的好吃。”
主妇们每日在菜坊转悠,为家人越来越挑剔的胃口发愁。盘子里的食物越来越精细,精神却在闹饥荒。站在街头,无孔不入的广告像一支支热辣辣的炝口,令你的目光如受惊的小鸟无处可逃。钱真的能买到一切了?汽车、洋房、佳人、美酒,“欢迎光临,请您走好。”酒足饭饱之后,为何饿的感觉依然有如浪涛拍岸,一阵比一阵强烈?“说吧,说你爱我吧,说吧,说你想我吧。”每次听这首歌,总觉得有人拿把刀抵在你后腰上,细细听来,又仿佛是《收租院》里,那个饥饿瘦弱的男孩在仰着头跟妈妈哭喊:“妈妈,我饿——我饿——呀——”
这个赛跑一样的时代,人人都在日新月异蒸蒸日上。昨天我们还在裁缝店里,为衣领开太低而羞羞答答地犹豫;今天的街头,满眼都晃动着露脐装,吊带裙。电脑也会谈情说爱眉来眼去了,情感可以输入软件光盘。周末电视上的《非常男女》、《玫瑰之约》像天气预报一样准时准点,所有的情感都是预约好的,像士兵上操稍息、立正、齐步走可以事先预习一遍:什么时候对话;什么时候“放电”;什么时候牵手;什么时候递上玫瑰……难怪张爱玲说:“像我们这样生长在都市文化里的人,总是先看见海的图画,后看见海;先读到爱情小说,后知道爱,我们对于生活的体验往往是第二轮的,借助于人为的戏剧,因此,在生活与生活的戏剧化之间很难划界。”
天已经暗了下来,雨还在慢条斯理地下。附近小学的学生又放学了,驮在背上的书包沉得像一座座小山,却压不住一双不安分的脚,将水洼塘里的积水踩得浪花飞溅,伞也在小小的肩上打得歪歪斜斜……每天总是这样,在一阵喧闹之后,一切又归于平静。
那支口琴又吹响了,它总是在你最预想不到的时候,给你带来轻松和欢快。口琴是一种流浪的乐器,它总是陪伴你走在最疲惫最孤单的路上。好一个自在逍遥的吹琴人,你莫不是这个红尘闹市里一个大隐的神仙?
“卖白兰花——”清脆的叫卖声已越走越远,却有淡淡的清香夹杂着星星点点的雨,飘进江南的暮色里。
“该开灯了。”母亲说。
那张明信片是一位独身进藏的朋友寄来的,上面只有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在西藏,守着一群羊就能活了。
读后感言:每天的太阳都是新的。人的情感,生活都在随时代的变化而变化,过去的每一天都只能是记忆中的某年某月某日。人非神仙,必须真实的活着。
错过
贺子
路上错过的好东西太多了,而且似乎都没有机会再遇到,所以我开始同意一句话:人生是由无数遗憾组成的。
去五台山,台怀镇错落的小摊子上,看到了一个有趣的物件儿,小小扁扁,烟盒一般大小,银制的,打成一床铺盖的样子,被褶都是齐整而有形的,枕上并枕着一对男女,男的束发女的垂髫,忍不住拿起来把玩,老板伸手要过去,他说:“这个还有机关呢,里头才别有乾坤。”没错,他说得就是“别有乾坤”。我顿时失笑。未及笑完,他已一手持一半推到了我的面前。
没有想到的是那被子竟可掀开,掀开后是一幅春宫,而在那被中男女的脚下,还匍匐着一个小孩儿。细致的东西啊,沉甸甸冰冷的一块,握在手里站在香烟缭绕的台怀镇,世俗的快乐“哗”地铺展在面前。砍到四百块钱后最终却没有买,那时年轻,敌不过背后走过的人们探究的眼,所以也就后悔到了今天。
再后来是在苍山洱海间。细雨中等船,有当地的小女孩抱一个竹编小簸箕来兜售做工简单的饰物,卧在红荷包黄荷包下面的,有几个景泰蓝的小戒指,其中一个,细细地掐着金色的丝,做成相接相连的一串花朵,点着暗红,说不出的精致。
刚刚看到,船竟来了,看人家纷纷蜂拥着上船,自己也是心急。忙忙问价钱,小女孩说要二十,出于习惯地砍价,我说:“十五。”女孩儿竟不松口,还欲再磨,却让同行的哥们儿拽着就走。呼哧带喘地在船上坐定,拉着哥们儿的胳膊我哀哀地问:“你说,是不是别的地方也有卖的呢?”他拍着我的手应付着:“有有有,下了船就有!”
下了船当然没有,直到现在也没有,我为二十块钱付出的代价是每次想到那串花就几乎悔到肝肠寸断,所以再往后我买东西多是看上眼付钱就走很少砍价了——我怕自己再后悔。
其实还错过了一个人,最初的好男孩儿成长为好男人,但我和他总在不同的时间段里,他读高中我读初中他读大学我读高中他工作我读大学他留学我毕业,等到我紧着忙着办出国手续的时候,他结婚了。两个人一直是各弹各的音符,却无法配成适当的和弦。
我决定不再等他离婚。
读后感言:有人说错过的事情,才会更令人后悔。而人的一生往往就是由一些“错过的事情”穿缀而成的。因此,对很多事情,要别计较,别犹豫,也别等待。
拥抱生活
在我们的一生中,我们不能同时向东西两个方向行进,我们也不能既穿着北极的裘衣,又穿着赤道的薄缕。在鱼和熊掌之中,我们必须选择其一,我们不可能既纯洁又污秽,既高贵又粗俗,我们也不可能同时在水平线上既左右摆动,又上下升降。我们也不可能既想与世俗为朋,又奢望与神灵交友。
有时我们却常常相信自己能同时走两条路,而当我们与失败遭遇的时候,才明白那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理解的价值
李国文
我以为,在一个家庭里,最不好扮演的角色,就是父亲了。虽然在这个世界上,只有这个职位是不需要谋取的,到时候,你不想当也得当。但好像约定俗成,一家之长,与妻子孩子,除了亲情以外,实际还存在着领导与被领导的关系,这有些滑稽突梯,然而事实如此。于是,你就得面临能不能够当好这个领导的考验了。
我记得女儿小时候,作为家长,自然为她的前途着想,和妻子商量,应该让她有一技之长。那时文革尚未完全结束,上山下乡犹在进行,假如她能熟练掌握一件乐器的话,至少可以在宣传队里混口饭吃,而不至于下地干活。这是一个无能的家长,对他疼爱的孩子所能做的惟一可行的事了。我妻子是弹钢琴的,弹了一辈子,到那时为止,没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琴键,自然也就无法教她从拜尔弹起。再说,吹拉弹唱的宣传队,不会抬着钢琴到处演出。于是,作了决定,学拉小提琴吧!
我们托人买来一把四分之一的小提琴,然后妻子请了乐队的同事来做女儿的老师,从此,屋子里便开始有了杀鸡似的吱嘎吱嘎的声音。小提琴这乐器,拉好了,真好听,拉不好,尤其初学阶段,对自己,对别人,都是一种痛苦的折磨。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为了女儿未来的生存,能够捧个饭碗,安身立命,也就只好忍受了。
小孩子,一上来,还有些新鲜感,拉不几天,兴趣大减,便罢拉了。于是我苦口婆心,教育晓喻,学好了将来如何如何,虽然没说吃香喝辣,那意思也差不多的。要是学不成,将来又会如何如何,现在都不好意思把说过的话再重复一遍。但当时,却说得理直气壮,还加之威胁利诱,诸如必须拉完了才能去和小朋友玩。所以,小姑娘一边拉,一边眼泪汪汪地看着墙上的钟,也怪可怜的,于是只好作罢。
但这童年经历,却在她心灵上种下了难以磨灭的抵触情绪,直到如今长大成人,也绝不喜欢听小提琴的演奏。有一次朋友送我一张音乐会的票,她看节目单上是小提琴协奏曲,连忙把票还给我,“谢啦!您去欣赏吧!”于是,我想鲁迅先生写过的文章,《我们现在怎样做父亲》,其中说到:“开宗第一,便是理解”,这实在是至理明言。哪怕作为家长的你,怀着百分之百的好心,要是不能理解家人是不是愿意办的话,肯定事倍功半,得不偿失,甚至还要落埋怨的。
家里如此,家外不也如此么?
读后感言:每个人都需要别人的理解,即便是父母对子女也不能将自己的意志强加于人。人生在世,如果能以一颗理解之心去面对一切,一生也就不会再有什么遗憾之事了。
感觉灰色
陈染
有一句话说,年龄愈大就愈能懂得灰色的价值。这里,当然不是指衣着等外在的颜色,而更多是指人的思想方法之类的一种为人处世的基调。
用颜色来阐释生命的色调纯粹是感觉化的比拟,而不是科学的界定。
我二十多岁时喜欢黑色,那种决然的黑色。那时,正是偏执叛逆又多愁善感的年龄,一棵冷冬里荒凉的秃树,也会使我感怀神伤,想到生命的消逝与死亡的气息。它是一株树,但它又不是一株树,它和我们的生命有着息息相关的蓬勃与陨落、生机与凋敝的联系。同样,有时走着走着路,忽然遇到一截此路不通的幽径,也会使人感到人生到处都可能遭逢屏障,遇到埋伏着的陷阱,存在着让你走不通的死胡同。还有时候,我们和一个貌似有知识的熟人说话,我们述说了一个想法,然后他或她便附之以拼命地点头,并接过话茬表示理解,还按捺不住地深入阐发我们的意图,可糟糕的是,他理解的和表达的与我们的意图完全相反,这种时候,我们就会觉得荒唐无比,甚至会扩展到普遍的人际关系,觉得这种泛泛的人际间的纽带简直就是一根多余的枷锁。
那个年龄,我头脑里的颜色是黑色的。黑色是一种冷,一种排斥,一种绝对;黑色甚至是否定,是拒绝,是抗议;它体现的是一种不同流、不睦群、不妥协以及愤世嫉俗的反骨和叛逆。黑是怀疑论者的眼神,是——我不相信,是没有退路的脚步,是对世界的仇视,是敢于伸向死亡的手臂。说到底,黑,是青春的颜色!
走过了青春,便再也没有权利执迷于绝对的黑色了。
现在,灰色成了我喜欢的一种生命颜色。
灰比黑隐蔽一些,内敛一些,朦胧一些,低调一些,不像黑色那么硬,那么鲜明刺眼。灰色更有弹性,它是退一步海阔天空。但灰色绝不是灰心丧气,悲观失望,它甚至比黑色更有潜在的力量。
灰色是什么?
灰色就是你不理解一件事,但是觉得它不一定没有道理;灰色是不再年轻气盛、放纵恣肆地随便说话,甚至连眼睛和脸孔都不轻易泄露你的意图;灰色是越来越深地埋藏了个性,埋藏了表情,甚至干脆没有了脸庞,你让你的脸长在了心里;灰色是你真实的心理有时比你的外表孩子气,你趁人不备偷吃甜食的次数比想象的还要多,你暗自练习与想象中的妙龄女郎翩跹共舞,你有时简直就是个不听话的淘气鬼;灰色是尽管人生如梦不免悲观,不免晚景凄凉,但是力求活着的时候与命运和解,你依然有快乐的勇气;灰色是面临大的不公平时,那些小的不公平简直就是恩赐;灰色是在危机四伏的灾难面前,泰然处之的幽默;灰色是尽管如此,依然对生活说:是;灰色是恪守自己的同时,微笑着与对手握手言欢,甚至向你的“敌人”致敬;灰色是在险境中依然坚定,但并不急着赴汤蹈火,消灭自己,而是以守为进,迂回向前灰色就是不动声色,是包容大度,是一笑了之……
如果你被人误解了,能解释就解释,不能解释就不解释,日子还长,即使日子无多也不必惊慌,死不是结局,生命消失了理解依然继续,有些理解姗姗来迟,来得十分遥远;你和家人为鸡毛蒜皮的小事争执起来了,你最好把架吵得短一点,如果不能很快和解,那就尽快离开现场,也不要忙着找人倾诉衷肠,赶快钻进大商城,把平日没舍得买的东西买下来,花钱慰劳自己有利于心情平静,然后你就会觉得其实天下太平,觉得没有矛盾的家才是不正常的;你去邮局取稿费,排了半天队好不容易前边就一个人了,可是他偏偏要汇款几万元,邮局人员要在验钞机下一张一张清点,还要用电脑处理他的一百多张汇单,若是十年前你准是掉头就走了,可现在你不着急,你拿出刚刚买的一本什么书正好从头到尾翻一遍,回到家正好免了做饭赶上吃饭;你的同事在单位的一场错综复杂的人际纠纷中,脚跟迅速地站到势力的一边去了,你不必恼火,恼火是世界上最无力的东西,你要想他不站在势力的一边他接下来那现实的路怎么走,很多时候势力的方向就是他的方向,也许,他心里还有另外一个后脚跟;朋友意外去世了,一些搁置半截的事情无法挽回,他的眼睛不再专注地望着你,他的嘴唇亦不再对你说话,你心里不相信,但是,你要相信他正在告诉你最后一件事——怎么好好活……
这就是灰色。
没有人生来就是灰色的,是时间和经验把人磨炼成灰色。
人不到一定的(心理)年龄,不会体味灰色的价值。
当然,说的和做的往往有很大距离,说得好听却难以做到,对我来说是常有之事。这里权当是劝说自己吧。
读后感言:这里的灰色是内敛、是蒙胧,是退一步的海阔天空,是泰然处之的幽默,是难得的清闲与从容……这是对灰色多么新奇的理解与诠解,让人深受启迪。
岚山情思
柯岩
人的感情是很奇怪的东西。它往往长期折磨你,使你时时感觉到它的存在,你可以忍受它,甚至抑制它,但在你不能解释它之前,却很难改变它。
人的记忆也是很奇怪的东西。有些事,有些情景,有些话语,在你刚刚接触它的时候,也许并未着意,但不知为什么,它却永远留在你的记忆中,似乎就铭刻在那儿了。
就是由于这种感情与记忆的某些奇异的法则吧,在周总理刚刚逝世时,我在《参考消息》上看到某日本记者写的总理在病重时说的一句话:“很想再去看看日本的樱花,只怕是没有这个可能了……”我立时热泪夺眶而出,泣不能忍。当时的大事太多,悲痛太重:十里长街的人群,纪念碑前的白花,天安门广场的棍棒……我丝毫未曾着意去记这句话。但不知为什么,它却深深地铭刻在我的记忆中,当重新读及或忆及时,每每仍是热泪盈眶,不能自已。
也正是由于这点感情与这点记忆的奇异作用吧,我常暗自思忖周总理说这句话时的心情意境,为之抱憾,为之愤恨。久而久之,也就在心里萌芽了一个愿望:什么时候能去看看总理想念的樱花呢?
接到中国作家代表团赴日访问的通知时,我第一件想起的,竟又是总理这句话。于是立即打听日本樱花开谢的时节。
遗憾的是:我们去得晚了,已过了樱花季节,只在比睿山的延历寺里看见最后一树半谢的樱花。因为山高寺寒,尚来谢尽,惨白而又凋零。这当然不会是总理想看的樱花,因此我也只隔窗黯然,十分惆怅,未曾近去。
但万没想到,我竟在岚山突然领悟了总理这句话的深意。
那是一个晴朗的五月天,日中文化交流协会的朋友们陪同代表团前来岚山,瞻仰总理的诗碑。
诗碑坐落在大堰川畔,岚山万木丛中的一片浓荫下。大块的青石垒成了一个宽厚而坚实的底座,上边矗立着一块褐色的巨石,用苍劲的行书镌刻着总理青年时代告别日本时留下的四首诗中的一首:《雨中岚山》。
我们和日本朋友一起,怀着崇敬而激动的心情向这座诗碑深深鞠躬,把一束生气盎然的鲜花肃穆地放在碑前,就像总理生前无比敬重地放在他的手上一样。他的音容笑貌一下子齐聚心头。树叶簌簌、流水滔滔,复诵着总理的诗句,好像总理仍在向我们谆谆教诲、亲切叮咛一样。谁说总理已经离开了我们?!
日本人民真是中国人民的好朋友,他们像我们一样热爱总理,也像我们一样地懂得总理。这座碑这样朴实无华,而又庄重端凝,就像总理的为人。这座碑是日本人民集资兴建的,他们的滴滴心血,不知是否也像我们当年修建《天安门诗歌》那座诗碑时那样凝聚的?
陪同我们前来的日本朋友一直不住地向我们介绍修建这座诗碑的过程,也许是触到了我的思绪吧,其中一位突然在我耳边低低地背诵起总理当年的另一首留诗《雨后岚山》了。
当他背到:
自然美,不假人工;
不受人拘束。
想起那宗教,礼法,旧文艺……粉饰的东西,
还在那讲什么信仰,情感,美观……的制人学说。
元老,军阀,党阀,资本家……
从此后“将何所恃”?我的心像被人重重地击了一拳,几乎失声号叫出来。呵!我终于懂得了总理说那句话时的心情了。难怪这句初看平淡的话,每每要掀动我心中大海的波涛,原来它是总理波澜壮阔的一生回顾呵!
青年时代的周恩来抱着“邃密群科济世穷”的政治理想,“大江歌罢掉头东”地来到日本,在这里接触到马克思主义,从此坚定不移地为人民解放事业战斗了整整一生。当他作为老一辈革命家的幸存者,作为背负着全国人民热望的国家总理,却眼睁睁看着无数先烈为之抛头颅洒热血的新中国,竟也出现了他青年时代所最痛恨的大军阀、大党阀——林彪、“四人帮”一伙,有恃无恐地对中国人民进行毁灭性的洗劫时,总理的痛苦是多么深沉呵!
青年时代的周恩来,可以把诗的匕首、投枪直接刺向敌人,龙潭虎穴,纵横驰骋。而此时已病在垂危的周总理,只能竭尽己力战斗到最后一息——力求多为党保存一些革命的有生力量,保存住国家的栋梁,用自己最后的生命火炬点亮人民心中的火种,把希望寄托给人民与未来。他多么希望自己能像青年时代一样,横刀跃马,驰骋沙场,力挽狂澜,虽万死而不辞呵!但已被“四人帮”折磨得病体瘦弱,力不从心了。主观、客观……客观,主观;他……他……他……终于在一个偶然的机会说出了这句平淡而又不平淡的话。这句话多么深刻有力地表达了一个叱咤风云的世界伟人,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的悲愤心情呵!
愤怒重又窒息了我的咽喉,泪水重又迷漫了我的眼睛,我死死地攥紧了拳头,如果我有宝刀在手,我有宝刀在手呵,我一定举刀长啸:怒斩奸佞,除恶务尽呵——
但此时我有的依然只是岚山情思,书生意气;书生意气,岚山情思呵。我抬头和那位朋友双目对视,我这心境,恐怕他是不会理解的。
这时,正在这时,一队队小学生奔跑过来了,他们笑声琅琅,手捧鲜花,一张张小脸红喷喷地,就像盛开的樱花那样美丽。我的心一霎时豁然开朗了。这不就是日本的樱花么?总理想看到的,原来竟是他们!哦,总理未能再来,他们却来看总理来了。
是的,他们来了,他们来看总理来了。在诗碑前一个个屏息敛气,俯首低心,天真烂漫的脸上,一霎时浮上了那样庄重,那样肃穆,那样敬仰的神情。我一时心潮起伏,不禁热血鼎沸了……
哦,原来阳光就是这样照亮人生的,原来雨露就是这样滋润花木的。哦,一个伟人原来就是这样跨越了高山、海洋、国境、种族的界限,跨越了时间和空间,长存天地,永照人间。
泪水在我的眼眶中悄悄消失了。人的感情真是奇怪的东西,我此时不仅微笑,而且大笑,却又不禁冷笑了。
恶人们哪,你们自有残害忠良的伎俩,但你们却永远没有消灭伟大和光明的能量。当你们不允许在每个单位为总理设灵堂时,英雄纪念碑前不就矗立起花圈的高山了么?当你们控制的报刊不许发表悼念总理的诗文时,整个天安门广场不就成为诗歌的海洋了么!那些指责人民为总理树碑立传的人,那些反对公开展览总理生平的人,那些镇压人民、危害人民却过高估计自己手中权力的人们哪,你们也许不愿看见总理的丰碑在东方,在西方,在人们心里日益高耸的形象,你们也许还不曾照见你们自己在人民瞳孔里的形象,但人民,你们过分轻视的人民,却早就看见了你们被钉在历史耻辱柱上的丑恶形象了……
也许我的脸泄露了我心底的秘密,朋友们问我在想什么,是在构思一首诗么?可不要打断我的文思呢!我赶忙说:什么文思,恰恰相反,是在进行一些武思呢!他们笑了,不相信我的话。我自己也不禁失笑。是呵,如此激越的情思,怎么竟没有想到诗呢?于是,两句古诗,那遥远又遥远的两句古诗就自然而然地浮现在我的脑海。有道是:“将断不断,反受其乱。”我本想将这诗当众复诵,但另两句古诗,却又蓦地涌上心头,说的是:“将飞者翼伏,将奋者足跼。”我不禁回首四顾,风萧萧,路漫漫,云端的总理,仍捧着他在病危时为我们描绘的四个现代化的蓝图,正回眸含笑……我心肃然,却又明镜般透彻了。
为什么这几句诗这样突然而来呢?它是何时潜伏在我的心中,并且又将折磨我多久呢?我想:我还得再感觉,再认识,再思索……因为,我一开始不就说过了吗?人的感情真是一种奇怪的东西呢!
读后感言:伟人之所以为伟人,在于他能用自己的博爱,化解人与人之间的仇恨,让世界充满和平与幸福。
岚山寄托着决理情感,也寄托着作者对决理的爱戴与怀念。
风车
李汉荣
像一匹马站在院场里,走近一看,不是马,是风车。它大约是农人用过的最精致最复杂的器具,手一摇,就有风吹出来,风是长着眼睛的,或者说,风是长着一颗灵敏的心的,风闭着眼睛,就能辨认出稻麦的轻重虚实,让饱满的颗粒和干瘪的颗粒各走各的出口,风闭着眼睛,就清点了一个季节的农业。
父亲到了老年,仍向人们叙说他年轻的时候与风车合谋干的一件趣事。夏日的一个夜晚,父亲在院场纳凉,看见一对相好的年轻男女也在院场边的柳树下纳凉。父亲躲在暗处,悄悄摇动风车,将风车的风口对准那一对男女,风吹起来,先是微风,接着是中风,最后是大风,然后,又是温柔的微风。那一对男女靠得更紧了,情话也十分柔软,父亲清楚地听见那年轻女子在月光里说:我们的事怕是成了,老天爷也成全我们,这么热的天,吹着这么清凉的风。
记得小时候,我和几个小孩经常围着风车反复揣摩研究:风究竟藏在风车的哪个部位,风肯定藏在风车里面,要不,怎么一摇就摇出风来,如同我们说话,总是在心思憋了许久,才说出来,说出来才畅快。但我们的研究一直没有结果,仍然不知道风车里的风藏在哪里。
直到有一天晚上,我和父亲在麦场里守夜,夜很深的时候,我起来撒尿,看见天上一轮月亮悬得很低,几乎要贴到附近的屋顶,月光里,风车孤独地站着,像一匹孤独的老马,无助地站在夜晚的风里。我情不自禁地说了一句:风车,你好孤独啊。
这时候才忽然明白,风藏在哪里,风藏在风车的孤独里。我们不知道别的事物的孤独和寂寞,当然更不知道一架风车的孤独和寂寞。鸟孤独了鸟就在我们头顶鸣叫,水寂寞了水就在石头上溅起水花,风车呢,风车就把它的孤独和寂寞转化成一阵一阵的风,吹向粮食,吹向岁月,吹向风车外面的风。
当我返回被窝,看见月光照在父亲熟睡的脸上,白发和皱纹突然变得那么醒目,父亲的一只手仍伸在被单外面,像要抓住梦境深处或梦境外面的某一样东西。我看看不远处的风车,又看看熟睡着显得疲倦的父亲,忍不住轻轻说了一声:父亲,你好孤独啊。
读后感言:孤独是一种无法言表的心痛,只有对生活有深刻认识的人,才会用心去感受别人的孤独。而只有一个能真正理解孤独的人,才能真正理解了人生的意义。
打猴儿
马步升
长鞭一甩,一道劲风割破空气的网,“啪”地上腾起一团黄尘,一只猴儿满地迅跑,刚挨了鞭子,猴儿转得快,在人的眼里,猴儿的两只眼睛叠成了一只。猴眼向着高天,匆遽地,一瞥,一瞥,又一瞥。如此快的转速,能瞥清楚个什么,眼里的乾坤一定是混沌的。那时候,我写作文时,常用天旋地转这个成语,实际上,至多是跌了一跤,或饿了一会儿肚子,目光有些恍惚,脚板有些虚飘,天哪里就旋了,地哪里就转了。我看见挨了鞭子的猴儿,转得快得一只眼睛赶上了另一只,我想只有当一只眼睛赶上另一只时,才算是天旋地转。
两只猴眼渐分渐离,终于各是各时,又一记重鞭,又一团黄尘,猴儿又转快了,两只眼睛又叠在一起。
鞭子在我手中,我抽,猴儿转。抽不抽,抽轻抽重,在我;转不转,转快转慢,由不得猴儿。
这要看我的兴致。主动权在我手中,谁要我是手掌鞭子的人,而它是不由自主的猴儿呢。
猴儿是木头刻的,头面平整,肚儿凸圆,腿脚尖短,通常用枣木或杏木作料,这两种木头坚硬光滑,有重量,材料家家都有。猴儿的两只眼是涂上的蓝黑墨水。墨水瓶上印着八个字:由蓝变黑,不会褪色。真的,一只猴儿挨了多年重鞭,用墨水画一次眼圈,仍是那般蓝黑蓝黑的,那种颜色是渗入木头里面的,好比人的眼睛,落地时是什么颜色,入土时也变不了多少。猴儿有些地方叫陀螺,我们叫猴儿。猴子身形矫健,好动,手脚没有闲的时候,挨了打,又奔跳不休。把陀螺叫猴儿,极是象形传神,为没有生命的东西赋予了生命。而且,还有一些隐喻成分。
抽猴儿的鞭子也是就地取材。鞭杆是用红柳枝做的,颜色暗红,木质坚韧而圆润,很有手感,抓在手里就有攻击的欲望,如同手里有一副弓箭,一支枪,不瞄准个什么,不击落个什么,由不得人。鞭梢是用麻坯搓的,搓成三棱棒,抽在猴儿身上,能听见碎裂声,可以让人获得热血沸腾的快感。一只猴儿从刻成到交付使用,到老迈转而不灵,身上到处都是森森鞭痕。一鞭一痕,直到身体失去平衡,被主人随便遗弃在哪个荒凉的角落。碰到会过日子的主人,还会将它扔进火塘,发挥余热。
而猴子的主人大抵都是不谙世事的孩童。
我从小学打猴儿,一直打到当生产队社员,不知抽断过多少鞭梢,不知抽烂过多少只猴儿。长大了,有力气挥鞭抽猴儿了,却不能再玩这种游戏。农村孩子长到虚岁十五,就算是大人了,就该独当一面为家分忧了。确实,长大了有长大了的事情,打猴儿的权利只属于孩童。
过了多少年,蓦然回首,却发觉打猴儿的游戏从未中断过,与先前有别的是,我仿佛是一只猴儿,鞭子却不知抓在谁手中。虽是无形之鞭,抽在身上却内外都痛。我不停地旋转、奔跑,稍作喘息,鞭子就来了。终于到了连挨鞭子的资格都没有时,缩在随便哪个角落,抚摸着身上森森鞭痕,举头向天,正感叹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时,猛然瞥见被扔进火塘婉转叫号的同类,心里倒涌上被饶恕的庆幸和感恩。
读后感言:对人生的感悟,往往来自于生活的一段经历。人的命运似猴一样,常常是被别人所驱使,自己无法掌控。以儿戏来喻人生,给人以人生如戏的感慨。
二胡
高维生
最好是夜晚,万物舒缓地呼吸,一缕声音像山间轻吟浅唱的溪水……
二胡,是我喜爱的乐器,但我不会摆弄它,美好的东西,有时更多的是热爱和欣赏。
二胡不同于西洋乐器,需要一座美丽的建筑,在高雅的音乐大厅演奏。二胡属于大自然,就像琴箱上蒙的蟒皮和弓上马的鬃毛。在山间,在溪畔,在蔓生野草的大地,悠长的曲调穿越时空。
我喜欢江南的二胡,琴声湿润,哀怨如泣。晃晃悠悠的水路穿街而过,小镇一分为二,一架拱形的石桥,像温暖的手,连接分离的街道。沿岸石砌的护围堤,风吹水蚀,青石生出了苔藓,随着年代的久远变得陈旧。岸上青瓦、白墙的房子,鱼鳞似的瓦片,在阳光下,像晒在沙滩上的大鱼。墙壁洞开的窗口,似乎终年敞着。历经沧桑的老人坐在桌前,慢慢地品茶,倾听,回忆。石板路被岁月中的脚步磨得光滑,纹理中储存时间的尘埃。有人一边走,一边拉着二胡。琴声诉说人间的悲欢离合,表达琴师的情感。忧伤的琴声,在水面泛起记忆的波纹。在这种背景下,一定有乌篷船,梦一般轻盈地滑动,船橹摇动,荡起水花,充满柔静的韵味。
印象中的二胡,少了浪漫的色彩。我少年时代,居住在大杂院,一家挨一家。从这个门出来,就进了另一家的门,邻居之间相隔透风露气的木障子,几乎没什么秘密可言。我家的邻居姓马,他家墙上挂着一把二胡,琴头是活灵活现的龙头,琴杆褪掉了色泽。两根纤细的弦亮铮铮的,轻轻地一弹,发出清脆的声音。二胡送走了许多夜晚,从那里我知道了常识性的知识,什么琴码,琴筒,松香,滑音,揉指。指尖上流淌出,我一个个的梦想。至于先辈,为什么找到这种简单的乐器,来表现人间的事情,我今天也不理解。我暗叹不已,他粗糙的手,抡起板斧劈烧柴,是那么的有力量。拉起二胡舒展,自由,二胡是他生命中的一部分。那时我还不理解,听不懂二胡。
电视里播放的独奏音乐会,不可能与大自然中的二胡相同。着露水的润泽,音色更纯,掠过苦艾的梢头,越过起伏的群山,它和风声,草香,丝丝缕缕地纠缠,人的思绪被它带走。
山区小镇的夜宁静,归林鸟儿躲进自己的窝,歇息歌唱了一天的嗓子,劳作的人们进入梦乡。
夜是梦开始的地方,开始的地方不一定有梦。
读后感言:二胡能体现生活的真实韵味,留给人悠长的越超时空的回响,因为它的韵律源自历尽沧桑之人的心底,自然真实。让人终生难忘。
寻找水滴
姝月
水滴是有魂的,我一生都在苦苦地寻觅。
不知找了多少个日子,我终于累了,倒在一个岩洞前。
“滴,滴……”听,一串串清脆的声音响在耳际。哦,是水滴!我急忙往岩洞深处寻去。穿过磐石的间隙,我看见了从石缝间滤过的水滴。它一滴滴有节奏地滴在坚实的青石上,奏出欢快的歌谣。再怎么坚韧的青石也受不了它长年累月的打扰,已惊得合不了嘴唇,这是“水滴石穿”吗?我家屋檐下的石头不也是这般吗?我不禁摇摇头继而问自己,这就是水滴之魂么?没有休止和停顿,总是在顽强地,锲而不舍地滴着,滴着……
我伫立着,脑海却浮现了一幅神奇的画面:一望无际的沙漠里,有一位看来又累又饥又渴的少女,在那炙热的沙丘上爬行,她是那么地无助,干裂的嘴张开着,似在渴望着甘露。冥冥之中一种力量支配着她,使她仍不停息地跋涉。她坚信山丘的那面便有那生命的水滴——即使没有,她仍要顽强地“走”着,直到她找到那份久违的希冀……
这大概是向我诉说另一个“水滴石穿”的故事吧,也许还有它更深的内涵,我想。从这个故事里,我似乎明白了点什么。
这是一座大桥,伫立在河流的上方,我听到了气势磅礴的呐喊,看到了声势浩荡的波涛。我不禁大呼:水滴魂,你在哪里——
炸雷一声惊天地,风卷起来,巨浪翻滚起来了,大点的雨滴打在我的脸上、身上,雨水与河流汇到了一起,那气势足以惊天地,泣鬼神。我猛地惊醒,一颗颗水滴,不是总要和谐地汇成小溪,共同形成一股巨大的力量,奔向滔滔江河浩瀚大海吗?任凭山石也分离不了它们,即使从绝壁上跌落仍是一条站立的河!
水滴就是在顽强不屈的意志下不断地自我牺牲,在团结进取中形成江海的。啊,我终于找到了水滴魂!我欢跃起来,原来它时刻都在我身边哪,只是我当时寻魂心切,没有认真读懂它呵。现在我懂了——不仅在学习上自怨自艾,消极悲观的人需要它;而且在生活中斤斤计较,贪天之功的人们需要它;重要的是那些热衷于个人雄踞一方,两人便势不两立,三人就闹三国鼎立的人更需要它……
读后感言:水滴石穿,因为它有顽强不屈的意志;水滴汇成大海,因为它有自我牺牲的精神。寻找水滴,就是要找到水滴的灵魂。
真正的快乐
徐厚宏
快乐真谛,是内心的满足。林语堂先生言:“快乐只是感觉上、感官上的。”
小鸟在天空中自由自在地翱翔,风儿轻轻地托着她,飞向快乐,鱼在水中游,摇头摆尾,上下翻窜,水,就是鱼儿的快乐……
很多时候,我们只懂得饮甘泉是快乐,却不懂得喝苦水也是快乐;成功快乐,失败也快乐;收获快乐,付出也快乐。追求快乐,追求的本身也是一种快乐。
真正的快乐,在天地之间。
真正的快乐,在得失之外。
欣喜,兴奋,狂欢,我们拥有阳光,阳光季节里,沐浴灵气,我们能天天有个好心情!
只是,我们笑在最后。
读后感言:不同的经历,不同的处境,不同的心态,决定了人们对快乐的不同的理解和感受。如果你是一个心态平和的人,那么你就是一个快乐的人。
爱心如阳光
杨琳
初为人师,我正好十八岁。
在毕业离校等待分配的日子里,我热情地向往和憧憬着新的生活。一纸报到书,将我分配到一所离家几十里的乡村小学。
报到那天,下起了大雨。我和爸爸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乡间泥泞的小道上,当我拖着满是黄泥的双脚找到学校,站在学校门前时,我木然了。这就是我要工作的地方吗?两栋低矮的教室因整个假期无人看管而显得那样陈旧,教室前老高的杂草在雨中倒是青得逼眼,一头老黄牛在大雨中居然能安闲地吃草,显得那样别有情趣。
学校实行包班制,我被安排教一年级。开学四五天了,我的学生才陆陆续续地来了十几个。其中最大的十一岁、最小的才四岁。村子里过了启蒙年龄以及到了启蒙年龄的大大小小的孩子都坐到了我的教室里。看着这些脸蛋黑黑、挂着鼻涕、光着脚丫的孩子。我突然间觉得我的梦其实是如此简单。接下来的日子,我忙得一塌糊涂,我必须备好、上好一星期的二十多节课。课余,我还得悉心留意每一个孩子,提醒他们不要忘了上厕所,因为说不准课堂上你正讲得津津有味时,孩子们的课桌下就会传来异味。我这个一直生活在阳光下的乖乖女,第一次感到了生活的无奈和艰难。
终于盼来了工作后的第一个休息日,我迫不及待地往家赶,回到家,我把一周以来的种种不如意的事情全倾诉了出来。一向最疼我的老外婆静静听完我的话,对我说:“孩子,不要抱怨什么,以前你总是在享受着爱,现在,你应该学会爱,学会用一颗父母心去爱你的学生,如果你这样做了,你会发现,其实你拥有一份多么幸福的工作,拥有一群多么可爱的学生。”听了老外婆的话,我似懂非懂,若有所悟地想了很久……
回到学校,我便开始尝试着用心接触我的学生。课堂上,我会像孩子一样做一些可爱而天真的形象,直觉地启发孩子们学习;讲一些新鲜、生动的故事,引导孩子们想象;编一些有趣的朗朗上口的歌儿,帮助孩子们记忆;课余,我会替他们擦干鼻涕,帮他们修剪指甲,有时还会带他们做老鹰捉小鸡的游戏。
渐渐地我和学生们的关系越来越亲密、融洽。我的讲桌上,时不时会有几个新鲜的桔子、几粒瓜籽、或是几颗姜糖。每当这时,一丝温暖的阳光便洒在我的脸庞上,我便从这种无限的满足中领悟到了老外婆话语中的真谛。
一天课余,我坐在风琴旁边弹边唱,身边围满了跟着我学唱的孩子们。突然,一个孩子将一张漂亮的小卡片放到我面前,说:“老师,你和上面的小燕子一样漂亮”,听了小家伙天真的话语,我不由开心地笑了,孩子们也都笑了。窗外,—束阳光射了进来,温暖着每一张笑脸。
噢,爱心如阳光!
读后感言:爱如阳光!它会照亮每一张期待的面孔。付出了爱,会收获更多的爱。
梦中的文字
沙爽
在梦中,我努力地记诵下一段文字。
“木头和玻璃的珠子在陶土的碎片上闪出奇异的光泽,像星星的眼睛,从这个世界私密的气体中看穿过去,飞掠过生活和我们急促的呼吸……而护墙藤在高高的檐前呼喊,它的美距离我多么遥远。”
画面切转,应和着文字的琤琮。以及缓慢倾泻的背景音乐,以及汹涌而来的我的感动。梦逃离开成本与制作,已如此轻易和出色地完成了一部MTV的录制与剪接。
但其中文字是主角。文字的演出与念白多么真切。文字美丽的光芒让我双目红肿,文字眼中的海水恣意地自我眼中奔涌而出。
文字的舞蹈,曼妙、灵动,快乐地飘摇着如水的姿容。那残障女子坐在它的脚边,面目平静。她是我的同学。她让我代替她,在梦里为她的文字恸哭失声。
她说:一个残疾的孩子,在这个锐利的世界面前,是多么细小、胆怯,多么容易流血。而伤口久久不肯愈合。
她说:如果我不说,会不会有人知道我是在废墟中唱歌?
我被我梦中的哭声惊动。我坐起来,心域平和宽广,而眼睛无比干涩。似乎,所有的痛和眼泪都已遗落在梦中。
我明白了。梦中那残障的女子,她不是我的同学,她是我。
是我的幽灵在梦中写作。它要把绝无可能说出的话语,在梦中说给我,以及这个越走越远的世界。
在梦中,我为我的文字,大声哭过。
读后感言:一个残障人只能将内心的语言在梦中向自己诉说,这是一种无比美妙的文字。一个人能与自己说话,也是人生中的一种幸福。
像一尾充满幻觉的鱼
尼楠
在著名的王府井,从步行街到某个商场,从底楼,然后乘坐观光电梯到八楼。我像一尾鱼,在人群中穿梭,于是不自觉地认为自己很自由。有些时候我会有这样的错觉,在有很多人的地方,行走、微笑,然后消失,觉得自己来去自如。而有些时候,我则会感到心慌、头晕。
这是个干燥的城市,像传闻的一样。我的皮肤正在迅速地失去它的水分,嘴角开始出现裂纹。我伸出舌头舔自己的嘴唇,得到短暂的滋润,以及随后到来的更为严重的干燥。也许很快,会有细微的血丝出现,并且如果我迅速抽动嘴角的话,会有尖锐的疼痛感。
但是作为一尾被自己想象着的鱼,请相信,我现在无比的惬意。我在水中,自在的吐出水泡,皮肤湿凉滑腻,水从我身体的两边分开去,不断地分开去,柔软、慰贴。
我确实变得像一条鱼那样行动灵活,感觉不到任何阻力的存在,没有。奔跑、突然停住,从帽子底下探出眼睛来看看。我操着标准的普通话,像一个真正的北方人那样漫不经心地拖着儿字的尾音,东逛西逛。
除了无法习惯那些放了太多的辣椒的食物之外,我自在极了,来来去去,摆脱束缚。
坐在街心广场的椅子吸食可乐,那些繁乱经过的人们,并没有让我眼花缭乱。这一刻,我能感觉到生活的甜美,就像一种幻觉,令我瞬间恍惚。
这是奇怪的,在陌生的城市,我自由地呼吸,张开了全身的鳞片,毫无戒备。
有一个女人,走过去了,我知道她走过去了,因为我看了她一眼。然后她重新又退回来了,我知道,因为我还在看她。
她对我微笑,我还以微笑,然后她犹豫片刻,终于说,你这个帽子戴着很好看。
我说,谢谢。
于是她走开去,一、二、三,她又折回来。她说,你这个帽子用多少钱买回来?
我抬起头微笑,对她竖起大拇指和小手指,我说,六十。
你看,我很愉悦,享受着一些小的乐趣。小乐趣激起我对生活的热爱,我一个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表情天真,内心单纯。我是这样想的,这很好,非常好,我在享受生活了。我觉得回到了从前。我相信这是我的一种偏执,如果什么时候我感觉很好了,我就形容像是回到了从前,事实上,这很形而上学,很笼统,很无聊。请原谅。
现在,我,混在热闹拥挤的人群中,在闹声里,就像是一条回到水里的鱼。我来回走动,在每一间店铺前面驻足,我不是在找什么,只是感到愉快,于是精力充沛兴奋异常。不太记得起自己的生活了,具体的那些,放不开的,痛苦或者欢乐。
当然,我买了一些什么,肯定是的。我跟在很多人的后面,在某个柜台买了某些东西,我什么都没想,没有想起什么来,什么人,什么事。
后来,在沉沉的暮色中,我转着圈,四处寻找,目光炯炯。然后我终于在商场的八楼,找到一个美丽的纸盒子,一阵狂乱的惊喜之后,我把买的东西放进去,吸着气对营业员小姐说,请你帮我包起来吧。
再后来,夜色中我上了出租车,怀里紧紧地抱着那个盒子。从玻璃窗里打量自己,看到了一张写满心事的脸,郁郁不安。
当我不住舔着自己的嘴唇的时候,当我下了车跑过一条条街道的时候,带着泪抱着那个盒子,发现自己在一场幻觉里,在幻觉里回到从前,并且还有自由。
只是这样,在一个干燥的城市,把自己想象成一尾鱼,鱼在幻觉里,以为自己在水里。
读后感言:鱼儿在干枯的海里是无法畅游的,人像鱼儿一样,在枯燥的生活里,有时人需要幻觉,因为幻觉在某种程度上,可以安慰我们的心灵。
阳光照得最多的地方
徐迅
那是一块阳光照得最多的地方。冬天,父亲还坐在那里。低矮的屋檐,背后是红砖土墙。黑灰色的瓦片垂着耳朵,仿佛倾听着什么。父亲通常一个人不会说什么,只是静静地沐浴着阳光、取暖。像温顺的臣民承受浩荡的皇恩。我每次回家首先要打量的就是那个地方。喊一声父亲,父亲脸上立刻阳光灿烂,笑容如绽放在枝叶里的花朵般颤动。
一个人是会老的。皱纹宛如屋檐上生满绿锈的青苔,上面摇曳着荒草。老人头发花白,牙齿脱落,身边斜靠着一根锃亮的竹拐杖。那样子像是一部接近尾声的黑白电影里的旧镜头。阳光不老,新鲜的光束里尽情跳跃着生命的尘埃。但父亲不见了。如今,阳光照得最多的地方空落落的,如我空落落的心。泪水爬出我的眼帘,阳光使它格外的晶莹,如针芒般的阳光深深刺伤着我,痉挛。阳光无影无踪地裹走了父亲,又依然照亮那里,如泻地的一摊水银,成为我面前不会消逝的最坚硬的事物之一。
“来!晒晒太阳!”在乡村,尤其是冬天,阳光照得最多的地方,窝聚的老人们也最多。冬天里,阳光以一种最温暖、最明亮的姿态涂抹大地。树上尚没有凋零的叶片,通体金黄,兴奋得直打哆嗦。地上,一条狗蜷缩在阳光的被窝里,懒洋洋地,像是一只泄了气的皮球或是让太阳烤干的牛粪。老人们开始在阳光里打捞着明灭的往事,交头接耳:谁家的猪养得最肥,谁家今年的收成很好,谁家闺女腊月里要出嫁,谁家的小子又有出息啦!……他们大口大口饱食着阳光的盛宴,咀嚼阳光,毕毕剥剥,满嘴流油。通常,他们都以为这儿是离太阳最近的地方,是人间的天堂。他们的笑声、叹息声、诉说声像是无数把叮当当的小榔锤,把阳光敲成了金子般的碎片,然后乐呵呵地捂在怀里俨然一个个财主佬。直到起身离开时,还夸张似的拍打着屁股上的灰尘。即便有贫穷的跳蚤,在阳光下也被驱赶得一干二净。
我想父亲,包括一些老人们,在他们人生的暮年喜欢坐在阳光照得最多的地方,在阳光底下的倾诉,肯定隐藏着某种心灵上的秘密:一定是额头皱纹里隐逸着的生命的苦涩需要阳光的抚慰;内心经历太多,那阳光照耀不到的地方或许往事已经堆积得发霉,必须在阳光下曝晒一番;抑或身上流动缓慢的血液必须与阳光勾兑与打通,才会使他们更加舒展、坦荡、明媚。也可能他们想得更远,无边无际的黑正在向他们涌来,他们得赶紧拾掇起一些太阳的金枝,燃烧生命……因为,不仅一颗晦涩的心需要阳光的照耀;一颗纯净的心,也同样需要阳光的映照。最后,阳光收拾走了许多谜底,如父亲肉体生命的消逝正如阳光的消逝一样。只是父亲永远不会知道,他的那块被阳光照得最多的地方,会成为他亲人们心中最大的疼痛——有几回,我发觉与我一道回家的儿子,眼睛朝那地方也怔怔地发愣。以前,他可是撒欢般地蹦跳着双脚扑向那里的。
“为了看看阳光,我来到世上。”这是一位俄罗斯诗人的诗句。写这诗的巴尔蒙特这时仿佛就像一个婴儿,在春天里降生时一睁眼,就看到了温煦的阳光。他身上泛着金黄的绒毛。的确,阳光可以渗透所有的语言,但无法谛听;阳光像一块黄金可以让人贪婪地攫取,但却无法永远占有;阳光像一朵鲜艳的花朵,却无法为一个人永远开放。剩下的你只有看看的份了!阳光照耀的日子,生活明净得一览无余,纤毫毕现;阳光进入土地所有事物的内部,使其发酵、膨胀、疯狂和生长。这些人们都可以看到,因此也体会出阳光本身充满的慈祥、温暖、仁爱和平静——果然,在阳光照得最多的地方,又少了一张熟悉的面孔,又多了一张陌生而嘶哑的喉咙。那陌生的嘴角牵动乡村的最后一缕阳光,仿佛是在向阳光作着诀别。我想,一个阳光铺就的舞台,父亲和他的乡亲裁剪着一块阳光的绸缎,然后紧紧地包裹住自己,就幸福地睡去了。
但丁说:“我曾去过那受光最多的地方,看到了回到人间的人无法也无力重述的事物。”(《神曲·天堂》)仅仅默念着这一句,我的心绪在阳光下就显得一派苍茫。
读后感言:一颗晦涩的心需要阳光的照耀;一颗纯净的心,也同样需要阳光的映照。“为了看看阳光,我来到世上。”我们应该牢记这感人的诗句。
重找一种理由
梁凤莲
我本身就是一个火把吗?我不需要别人来点亮,只需要窃一点天火的星末,就能藉此而燃烧自己。
选择出发,也就是选择离开,去重新找到一种坚实的理由,以制造远景思维的空间。
假如我是一颗石子,无风无雨的时候,就守在该呆的角落里,要紧的不是无足轻重,而是存在。
假如我仅是一种呼吸,我在吞吐的轮回中确认生存的最大理由,要紧的不是丰富以至混浊,而是清爽以及惟一。
回到我生长的地方,我在那里认识阳光,回到我该呆的地方,我在那里迎接阳光。
我的记忆根植于呼吸,我的触景生情源于经历。日子让我的视线萎落,经验却让我的神思灵醒。我让自己成为一只蜘蛛,在坚硬的现实周围,拉扯起脆弱的维系,只是等待着有风的时候,在晃动中,让现实滑落,让遐想降临。
生存好像是并不那么可靠,一切好像是并不那么可靠,假如我还信赖,我只好接受我自己,就像接受生命的密码以及指令。我想象自己是只萤火虫,只有用夜色洗脸,跟影子决斗,才能绽放光亮,在黑暗中守候,周围是廓大无垠的畅快的呼吸,饱满的负离子呼唤着纯粹。
这算是又一种信仰吗?或者是生存过程的一种心情,至少因为这种心情,可以让我回去,让我远走,让我想象自己有了一对翅膀,可以飞升。
然后,我与我的人生相遇、与命运相遇、与情相遇。一切的一切便是“你”。“你”便是世界,便是生命,便是神明。我当以我的整个存在,我的全部生命,我的本真个性来接近“你”,称述“你”。
“此时此刻,‘你’即是统摄万有的世界,而‘我’以我全部的生命相遇‘你’那备受煎熬、歧视的灵魂,‘我’因‘你’的每一痛苦,每一欢乐而颤栗,‘我’的整个存在都是沉浸在‘你’的绚烂光华中。”
当“绚烂光华”降临,便是那白日之后,不太漫长的夜晚。夜色常带来模糊不清的浪漫,也常折腾一种朦胧不明的吸引。我在途中,我还没有走完所有的路。
那是一条没有尽头的长堤,所有的情爱都在路上,路上绽放着所有的等待。
你的手和他的手相握在一起,风从你们磕碰着的肩膀欢欣而过,你们相约了一个晚上。十指交缠,你把相握的双手迎着路灯举起来,你看见一个硕大的投影偎依在你的身旁。没有人知道结果,只有他的眼睛是亮的,只有你的眼睛也是亮的,亮得可以用一晚的短暂映亮一生。你觉得这祈愿的心情如一双翅膀,迎着江风,托举着平淡的日子冉冉上升。你看见灰墨的天空有莹莹的星光,珠水流银,重新把宁静的眩感在江畔布阵,你的世界开始倾斜。
流水把两岸的华灯耀彩淌碎了,此时相遇,一切还来得及吗?
星空下的夜晚,还有足够长的路供你相携着,一起走过吗?
不成熟的单纯,复杂中的单纯,寄望中的单纯。你亲吻着空气,你亲吻着无法拒绝的激情和感念,你把记忆拓印在江畔,你把刻骨铭心交给流水,被给予的也许会随风而逝,留下来的才会永远属于你,停留在你的呼吸里,一生一世为你所感应。
还来得及吗?空无一人的江堤,春风沉醉的夜晚,江水潺缓,揉弄着我的视线,我迎视着那双单纯的眼睛,那双复杂沉郁的眼睛。走了一半的夜路,命运的十字路口,我的彷徨无助的向往,哦,青春年少,向往的是英气勃发,向往的是信仰。
夜色迷离,只有我一个人,我在问我自己,夜阑人静,我还能在这条没有走完的路上瑟瑟而歌吗?忠诚于想象,忠诚于所追求,忠诚于所向往?!
我用力地呼吸着,迎着江风,我张开手,它被挚爱珍惜过,它被真诚温暖过,它还被绝不言弃鼓励过,它的毛细血管充满记忆,它依旧期待。它等着相遇,飘渺却又必然的相遇:命运、爱,承诺、付出,还有相握吗?还有守望吗?
是的,布伯就是这样说的,这就是人生之所以悲哀无望,这就是人生之所以伟大充实。“相遇断然不会相互勾连,但每一相遇将玉成你与世界之关联。以此种面貌呈现于你的世界不再是恒定妥靠的,因为她时时更新,因为你不可用语言系执她。她无所稳固,因为在其间万有相互汇融;她无所连绵,因为她不招自来,苦留偏去。她超越人的观察审度,一旦你意欲如此,她即刻瓦解冰消。她惠临,她为把你带出而惠临;如果她无法接近你,相遇你,她会倏然消退,然后将改颜换貌而再度降临。她不在你之外,而是沸腾于你之底蕴奥枢。”
我让相遇留下来,我让单纯留下来,在复杂的穿行中,见证我自己吧!我从内心出发,再从远方返回,我始终要找到一个至关紧要的理由,行走在路上。我把自己蝉蜕的壳一个个收拾好,我把思念、痛楚、失意、牵挂一样样掩埋好,环视一下周围,打量一下自己,然后,就上路吧!
在路上,最要紧的事情就是——呼吸,负离子的呼吸,没有杂质的畅达。何以一无所有,但,不能没有畅快的呼吸。呼吸中,让留在心里的秘密永远留在那里吧!不要轻易挥霍在空气里。留在心里是个多好的归宿,被心拥护着是多么的温暖!
在路上,从该来的地方走到该去的地方。造物也是这样,神明也是这样,在路是,才能去到极乐的归所,才能走到涅槃的树下,“栖居”于尘世之上,“栖居”于时间之上。
读后感言:人生的过程总是从一个站走向另一个站点,常要舍弃、选择,掩埋过去,重新上路。人生只有不停地出发,才能找到你要找到的东西。
饥荒岁月中的那群兔子
胡发云
半辈子养过许多活物。从金龟子、纺织娘、蝌蚪、蛐蛐,到兔子、金鱼、乌龟、虎皮鹦鹉……更多的时间则是养猫和狗。
近年,人们将它们称做宠物,听来有点港台片的矫情味道,一如听贵妇人将孩子唤做心肝宝贝安琪儿一样。
宠物热了,来约我写宠物的报刊也多了。在此之前,我是从未想过着意去写它们,更未想到将它们当做宠物去写,只在我的几篇小说中用过它们的一些情节。现在终于写这种文章,只是想说,养这些活物,除了牵它们招摇过市,抱它们进豪华酒家,或炫耀它们一个项圈多少万元之外,于我们人来说,似乎还有许多别的意味。
不算童年时养过的那些昆虫爬虫,最早养的有灵性的活物是兔子。那是三年饥荒时候,一个夏夜,有只白兔跑到我家来了。第二天,问左邻右舍,都不是他们的。也不见它想离去,便弄了些菜叶喂它。看一个陌生的动物,吃你手中的东西时,你会觉得这是它对你的恩赐,就像你希望与一个小伙伴好,而他也接受你的友情一样,是很让人感动的。由于它不会说话,那小豁嘴一边往里扯着菜叶,那红玛瑙般的眼睛不时怯怯地瞅瞅你,更显得楚楚动人,况且在那之前我已读过许多与小白兔有关的童话,它们总是善良、美丽、勤劳、柔弱的化身。那时我在上小学,这只兔子成了生活中一件很重要的事。放学回家,便四处寻唤它,然后清扫它一片片宛如中药丸的屎粒。再就为它觅食,有时是家里的蔬菜,有时在外边弄些青草或树叶。
不久,常听得它在床下窸窸窣窣地响,掀开床板一看,它在床下的箱子边用报纸屑、棉絮片做了一个软软的窝,我父母说,这是要生小兔子了。没想到来的不是一只,而是一群。于是格外给它吃得好些,吃得多些。又过不久,便听见床下有极细微的咝咝声,拿手电爬进去一看,果然是一窝小兔,粉嘟嘟一团团红肉,耳朵极小,一点也不像兔子,像一群剥了皮的短嘴老鼠,紧闭着圆鼓鼓的眼睛在那儿一心一意地吃奶。几天后,小兔身上生出一片亮晶晶的白绒。又过了几天,眼睛睁开了一条细缝,时闭时合。
终于有一天,我放学回家时,见地上一片小兔,长耳朵,红眼睛、三瓣嘴,一身洁白的长绒毛,小玩具一般滑来滑去,听见响动,一眨眼便无影无踪了。
好不容易捉来一只小小的放在手心,娇娇嫩嫩蓬蓬松松,惊异有这样玲珑这样精致的小生命。后来,饥荒越来越厉害,草地被人开辟成菜园,围上了竹片树枝铁丝网,少数几种兔子能吃的树也日渐凋敝,凡是人能够得着的树叶全没了。对面中学的操场种了一片红薯,便天黑去偷些薯蔓薯叶。收过红薯后,薯蔓薯叶没了,便将人的一点蔬菜匀些给兔子吃。
这时,小兔子又有了小兔子,已是十几只的一大群了,每天得两大竹篮供它们吃。终于,连人的蔬菜也常常断顿,兔子们也开始了它们的饥荒时代,精神日渐萎靡,毛色一天天暗淡,饿极了的兔子们在啃门框、木箱、书报,和老鼠一样,还把墙根啃了几个大窟窿(许多年后,我们搬家,房间空了,那几个窟窿又现出来,那是它们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点痕迹)。一天夜里,我父母商量,只好将兔子们渐次杀了吃,这样活着也受罪。
有几只小兔子已经死了,有几只大些的耐不住饥饿,出去了再没回来,想必是已被人家吃掉。杀兔子那天,我早早躲了出去,天很晚才回来。看着剩下的兔子,想到它们的几个伙伴已变成红烧兔肉咽到人的肚子里,第一次感到了生活的残酷和人们对生活的无能为力。这和我从小读的那些美好的童话相去甚远。
那次饥荒持续得太久,那一群兔子终于没一只能熬了出来。只是我从未吃过它们。家里留了几张毛色较好的兔皮,说日后可以做帽子做手套,但一直什么也没做。一次偶然从箱子里翻到它们,想这平平整整的毛皮,曾满屋子乱跑,突然有一种极怪异的感觉。从那时至今,我再没有养过兔子,很长时间里也不曾养过其它活物。直到插队时,才养了一只名叫“黑狼”的狗。
读后感言:那个年代,一颗爱心被荒芜了。生存法则活活泯灭了人性。但留给人的伤痛却是刻骨铭心的。经历过苦难的人,对世上的一切,才会有深刻的感悟。
情感呼吸
爱情让人相思,孤独时你会怀念,在人群之中反而怀念得更切,你会无法扼止地渴望:假如那其中有个他或她岂不太好!听一首美丽的小夜曲,或举头望见明月高悬,与情人共度的美好时刻,凄怆瑰丽,如诗如画,那颗怀念的心被甜蜜填满之余,也感到些许无以名之的忧伤。
柏拉图说:“当爱神拍你肩膀时,就连平日不知诗歌为何物的人,也会在突然之间变成一位诗人。”
燃烧的火凤凰
李见心
踏上岛的时刻,你和五月撞个满怀,对于北方,它是一个最美丽多情的季节。
在家里在船上你就做了许许多多相同的梦,你总是梦见自己变成了一滴水,穿透陶醉的春天;选择了蓝色的漂泊……
临下船时你把一首小诗装进一个空饮料瓶里,扔进碧波滚滚的大海,看着它载着你的梦在波涛中翻滚、跳跃,最后渐渐地漂远了、漂远了,你双手合十在内心祈祷——你想你的命运大概就是这只漂流瓶吧,但愿它美丽而勇敢地前行。
为什么来海南?这是你赴琼之前家人与朋友的怨声和疑惑。你登岛之后连日找不到合适工作,面对喧闹城市芸芸众生时,你苦苦思索,仅仅为了钱?仅仅为了爱?都不是。
难道你要寻找的是一种阳光隙缝间的雪;一种汗水穿透脊背结成的冰;还是一种无法诠释的热烈的感觉?
其实你的心中也有些许迷惑,但冥冥中你总感觉一种莫名的呼唤。
很小时候你就迷上了海南岛,特别是椰子树那蓬勃向上纯洁奉献的品格深深打动你,但你总感觉它的美是孤独的,甚至有些忧郁和冷淡。
这次你终于见到了真正的椰子树,也真正走进了它的孤独,你感觉椰果本身就是椰树凝固沉重的泪,落在地上,掷地有声,那是长期忍耐寂寞的结果,它不应该仅仅作为海南的象征。
终于你找到了一份自己喜爱的工作,看到同事们整天忙碌,充分发挥着自己的潜能,你感到由衷的欢欣。
同事们也问你来海南找什么?你说你也不知道,反正青春赶上了时代的大潮,就应该到最热闹最有魅力的地方闯闯,在内地总觉得还有很多劲没有使出来,而且你不愿意过一种重复的循规蹈矩的日子,你希望每天对于你都是崭新的。
突然一天女伴对你说她看到一种叫不出名字的树,花朵火红火红像燃烧的朝霞。让你也一道去看看,你当然激动了,来海南感受最美的东西莫过于五彩缤纷的事物了。
于是你来到这株神秘的树前。
你相信一种颤抖燃着了你的血,一种从未有过的巨大的惊喜扼住了你的心。
有生以来,你还从没有看过这么红的花,红得纯洁如血,红得惊世骇俗,红得可歌可泣,大朵大朵鲜艳无暇的花朵合抱在一起,一簇簇使你感觉一种无法战胜的庄严的力量,这是生命的力量;这是青春的力量;这是美的力量。
一瞬间你灵魂深处那种莫名却骚动的情感被突然点亮,你感觉自己通体透明,像刚刚来到这个世界上一样激动,充满激情和欲望,充满飞翔的信念和狂想。
你想她一定有一个不一般的名字,一个能飞翔的名字。
结果一问邻人,名曰火凤凰。
火凤凰,啊,多么完美无双的名字呀!不屈不死的永恒的名字,经过血与火的洗礼,涅槃出一种时代精神。
她比椰子树更能代表今天的海南,改革开放使这座孤岛重新燃烧起青春的火焰,那么浓重那么热烈,她吸引着内陆一批批奋斗者,义无返顾地投入她的怀抱,加入建设者的行列,在烈焰里百炼成金。
你突然想要立即给亲人与朋友们写信,告诉他们你来海南就是为了找这株火凤凰,为了像她一样完全彻底地燃烧……
读后感言:这个社会让人充满激情和欲望,充满飞翔的信念和狂想,为此,人们的一生之都在不停地奔走,因为始终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遥远的蝴蝶
星汉
这个季节因你的远离,它的美缺少了一半,心中的风景开始凋零。厮守多年的梦,如同一张被你撕碎的纸,被一场无名的风吹散。
每天我站在小巷的路口眺望:期盼着你还像以往一样,展开阳光一样的翅膀,向我飞来,为我扫去内心的阴云。
你不会知道,我在每个夜晚都在小巷里徘徊,用我孤独而伤感的脚步,一下一下叩响冰凉的石板,犹如在书写一支幽怨的歌。你在远方可听见了我的吟唱?可听见了我的呼唤?
每次我都失望而归,独自返回一个人的床榻,沉默是我惟一的语言。
这么多日子没有你的消息,难道你真的一转身就把过去的一切,全都忘了吗?
难道我们的爱情,真的经不起轻轻的一击?
在这个多雨的季节,雨水一天天洗刷着我,洗刷着仅有一次的人生。使我的面孔变得更加憔悴,更加苍白。
不错,我仍一天天牵挂着你,在寂寞中回味着那些与你有关的日子,那些幸福的岁月。其实我不说你也应该知道:我给你的爱是不熄的火焰。可你为什么不再度来到我的身边,用你的柔情来安慰我的忧伤?
此刻,我多想问一问你?你头顶的天空是否也多雨?脚下的道路是否也泥泞?一个人的时候,是否也想起了我?是否也为我担心如何度过一个个雨夜?
你说你会回来,难道你忘记了吗?忘记了一个人正在苦苦地等你?等你兑现曾经的诺言?
我不知道我的等待是什么?如果是一棵树,就让它在岁月的往复中根深叶茂。如果是流水,就让它在大地上永不结束地流淌。
花朵一次又一次盛开一次又一次老去,星星一次又一次亮起一次又一次熄灭,而你可知道我的心始终像灯盏一样始终亮着。但我知道失血过多的心,无法为一只遥远的蝴蝶导航。
读后感言:花开花谢会有时,此情此景无绝期。爱,总是让人怀念,总是让人充满期盼。
母亲
张守贵
站在窗前,我再一次看见了母亲,看见了她向我挥动的手势,那温暖的手势里写满了厚望与牵挂,像一面旗帜在我的目光里招展,在我的心头上飘扬,使我有足够的信心和勇气度过异乡的一个又一个凉夜。
看见了母亲,就看见了家的方向,无论我走到哪里?我的头顶都会有一颗叫母亲的星座,在那里彻夜闪烁,把我照亮。
在这异乡的夜里,我突然想起了一句诗:一个孩子喊了一声妈妈/大街上所有的母亲/回过头来/以为是自己的孩子/在呼唤自己。
母亲,在千里之外的一座城市想你,像一只鸟儿想念简单而温暖的巢。
今夜的月光明亮。
母亲,今夜的月光是否也明亮了你居住的屋宇?此刻你是否也像往常一样在灯光下忙碌?左一针右一针地缝补着生活?母亲,你头顶的白发又多了几许?你脸上的皱纹又多了几道?你的声音为什么不在清悦?
母亲!你真的就苍老了吗?
母亲,在我启程的那一天,就发现你的眼神已不在清澈。在异乡寂静的夜里,我甚至听见了你头发变白的声音。
母亲,我知道不是你老得太早,还是我长得太快。
母亲,我怎样感谢你哪?
从我懂事的那一天,就没有看见过你穿过一件新衣,却把我打扮得人见人爱。夜晚你缝补着破旧的生活,却给我们讲述着美丽的传说,你从没讲过你自己。但母亲,我知道你的过去有着苦菜花芳香与美丽。
母亲,即使我抖动缰绳奔跑一生,也无法奔出你轻轻的一声呼唤!
隔着夜色,我似乎听见了你轻轻的咳嗽声。
母亲,天凉了,睡前别忘了把门窗关好。
读后感言:妈妈是人类共同的语言,母爱是一颗永不陨落的恒星。思母之情,读罢,让人感动。
多年以后
卿子
那个梦,似乎很遥远了,遥远得似乎影子倒像一种真实。
怎样的凋索和苍廓呢?漠漠黄沙中,你一动不动,只飘忽地笑,笑。像你头上缠绕的土黄色带子,烟也似地飞袅。
梦回,对桑主提起,在土黄色调俯压下,你紧盯着一个地方是是非非地笑,好象不很吉祥。桑主听过眼泪立刻掉了下来。我说别这样好不好?这算怎么一回事呢?一年之后,当桑主嫁了人,我跑去看你,才知你的腿出了毛病。多多少少怪宿命的,桑主后来说。
你并不是一个十分好的人,所有的人都清楚这是事实,可所有的人也都清楚,任何东西都不能阻止一个人去爱另一个人,爱一种独立的精神。你愈发瘦了。风急的夜里,不住地咳嗽。除了书和药,大概只有你是多余的了。你扬起下巴笑。仿佛好开心好开心。你说你听到朋友说有人来看你,还以为是开玩笑呢。我说怎么会。你咧了咧嘴角,就不再言语了。
桑主常流着泪说你留不留下来根本就无所谓。可我知道桑主为什么那么说,为了什么你始终支撑着站着。结过婚的人不敢让自己也不敢让别人说那些触动心灵的话。生命就象一条路百转千回,长亭更短亭地连接中,你相信自己是最矗拔的一座。因为过程,你便是生活,你便必然因果,是一把不可质疑的骨头和血。站在生活中央,或站在生活边缘,谁是必须?谁是次要?你不在乎其它那么多,你理解自己。
走的时候,我坚持一个人走,你笑谑假如有一天在异乡发现我,站着倒着睁着眼睛闭着眼睛你都不会感到奇怪。我说桑主也不会奇怪。你突然哭了。你说你爱桑主,真的,很爱很爱。我说我明白。我说如果我真的钟情一个人,我会拎起不足握的家当一点都不后悔地跟他走。跨出一步,也许意味着天涯,而那盖头盖脸苍苍桑桑我的爱人,他应该感到这一生我们是多么沉稳地甜蜜和幸福。
该走的迟早要走,任何理由都人为的狡智和牵强。画册里的洛水仙子还凝睇在水彩的荷上,而从前勾抹它的人却去了别的地方。多年之后,纵使岁月流转中仍有你热泪横流的模样使人放心不下,纵使天荒地老,水也燃烧,我想,有的人是再也不回来了。
读后感言:爱,一旦在心中留下痕迹,就会让人难以忘记。是真爱,就别徘徊,勇敢去追求,否则,多年以后,就是一个唤不回来的伤心故事。
爱心不败
李智红
前苏联著名作家叶夫图申科在《提前撰写的自传》中,曾讲到过这样一则十分感人的故事:
1944年的冬天,饱受战争创伤的莫斯科异常寒冷。两万德军战俘排成纵队,从莫斯科大街上依次穿过。尽管天空中飘飞着大片大片的雪花,房屋和街道都堆满了白皑皑的积雪,但所有的马路两边,依然挤满围观的人群。大批的苏军士兵和治安警察,在战俘和围观者之间,划出了一道警戒线,用以防止德军战俘遭到围观群众的愤怒的袭击。
这些老少不等的围观者,大部分是来自莫斯科及其周围乡村的妇女。她们的父亲,或是丈夫,或是兄弟,或是儿子,都在德国所发动的侵略战争中丧生。她们都是战争最直接的受害者,都对悍然入侵的德寇怀着满腔的仇恨。
当大队的德军俘虏出现在妇女们的眼前时,她们目光忧愤,全都将右手攥成了愤怒的拳头。要不是有苏军士兵和警察们在前面竭力阻拉,她们一定会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去,把这些杀害自己亲人的“刽子手”撕成碎片。
俘虏们都低垂着头,胆战心惊地从围观群众的面前缓缓走过。突然,一位上了年纪、穿得破旧的妇女走出了围观的人群。她平静地来到一位警戒的警察面前,请示警察允许她走进警戒线去好好看看这些俘虏。警察看她满脸慈祥,没有什么恶意,便答应了她的请求。于是,她来到了俘虏身边,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印花布包,打开,里面是一块黝黑的面包。她不好意思地将这块黝黑的面包硬塞到了一个疲惫不堪、拄着双拐艰难挪动的年轻俘虏的衣袋里。年轻的俘虏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妇女,刹那间便泪流满面。他毅然扔掉了双拐,扑腾一声跪倒在地上,给面前这位善良的妇女,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其他战俘受到感染,也接二连三地跑了下来,拼命地向围观的妇女磕头。于是,整个愤怒的气氛一下子改变了。妇女们都被眼前的一幕所深深感动,纷纷从四面八方拥向俘虏,把面包、香烟等各种东西硬塞给了这些曾经是敌人的战俘。
叶夫图申科在故事的结尾,写了这样一句令人深思的话:这位善良的妇女,刹那之间便用宽容化解了众人心中的仇恨,并把爱和平的种子播进了所有人的心田。此时,眼前这些战俘已经不再是敌人,他们已经是人了,因为他们的心中,已经被播种了爱与和平……”
战争把人变成了“敌人”,而爱,又把敌人变成了“人”。叶夫图申科的话,道出了人类面对“敌人”时,所能表现出的最伟大的善良以及最伟大的生命关怀。
读后感言:人的心田总是渴望被爱滋润着的,无论是敌人,还是朋友,只要将爱的种子撒播下去,它就有发芽生长的可能。
夜色阑珊
雨儿
夜太不安宁了。走着,或者沉下来,总可以听得见许多普通又有个性的话,哲人的,百姓的,皆如咒语。
其实,我所谓爱,从初始至滚沸,都只一颗恒心,即若恒星的热,不与太阳争雄,不与月亮争辉。我即我,为我所爱而爱,为我所信而忠。
静静地去爱一个人,应该也是一种心境的构制,从一点一滴、一颦一笑开始,都有情丝需要编缀。我们也真的不可以为了一生的美好而去随意破坏本来就很脆弱的所谓情枝爱藤,所有的爱都渴望保护。我渴望保护。我也只有在被保护的同时,分理出许多健康的情丝,给我的爱以及爱人。因为真诚而久远的爱是生活的根。
不安宁的夜呀,有梦,可以被爱惊醒。
被爱惊醒的梦像心跳,因激动而难宁。
不安宁的夜呀,有梦,细数着每一个星期,那因为亮丽因为热切因为挚诚而燃烧的星宿,必是我不经意说露的心愿——被一颗颗擦亮并镶嵌如心迹。
但是冗长无眠的夜在我心中播下叛变的种子,我坐在子夜的屋子里,感觉一种连暖色的灯火也安抚不了的孤寒,于是我熄了灯,把脸转向你。
是的,爱着,会觉得每一次心跳奏响的都是自豪,也正是因了这一种体验,我们才会在终于圆了平生的一场情事之时,忽然感到一切都光大起来——
我要告诉你呵
我要告诉你
你再也不会孤独
因为我思念着你
你也不要迷惘
我们既已站在一起
还惧怕什么地狱
还稀罕什么天堂
读后感言:情因景生,夜色阑珊,会使你的情感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奔驰在爱的草原上。
你好吗
鲍志娇
久违了,我的梦的初夜,我初夜的梦。
今晚,孤独如我般的夜客,正踽踽地走出一种相仿的渴求。没有任何灯火标就前行或者退却的行程。
遥遥渺渺,你一痕微笑,使我小心翼翼地承负着切肤的疼痛。
一轮清淡的月亮竟自环抱着婆娑依依的桂树,正举向皓皓中天记忆的中天,不知远方的人,你好吗?
对于人生过多的禅悟,终究是一种溶释不开的郁悒。想年少时,令人啼笑不得的问询,对每一个未竟日子沥尽肝胆的放逐方式,不禁存有一丝涩重的怀念。
也许,生存着的幸运和幸福,真的就在于过程,岁月的荒漠烟笼一抹薄薄的忧伤,如果不是你远远地在尘埃中静静回眸,那岂不将永远是一道苍宁致远的风景。
为我所不动声色地紧紧收藏?
如同老屋外的月,你悄移脚步,走向或陌生或稔熟的视野。世界依旧蓝天碧海,好风好水。
记得吗?我们曾经涉足同一境地;站立同一角度,清楚地悉知同一种东西。理数那点点黄渍的余迹,如今的我是不是多少有一点老气横秋,不如往昔的幼稚可爱?
我想,事物只有在认真地揣摸之后,才可明白脆弱超常的心灵,最擅夸张所遭逢的艰难,既然星辰日月都堪为百代过客,酣生的红尘中人,我又何必强求每一个阶段的面貌而刻意达到永恒呢?只是,此刻在我漂泊于思想之上,追索某种无根的流浪时,你的那痕微笑,已然成为一个霏微的生命,徒徒远足的驿所,供其休憩乃至最后的息眠,远方的你,可知道?
梨花芳菲。
应该是一个古老的夏日午后,你用“再过几个月就可以吃上新鲜的梨”这样无望之望的藉言,试着挽留你钟宠了许多时日的女孩。
而倔强的女孩缘于生活万般颜色的诱惑,放弃了那次值得恩谢生命的感情历程。
多少年,就这样烟尘滚滚地湮逝了。
女孩从此再也没有那种如雪梨花般的赏激之情,她再也没有尝过那种“再过几个月就可以吃上的新鲜的梨”。
老屋外的月,是我的月。
我悄移脚步,走向或陌生或稔熟的视野。棋布天幕的点点明星,粲若金盏,一切都重归依然。静卧这样一人安宁的寒夜,头脑中依然常有苍凉的往事徐徐浮沉起落。
而头脑转动得久了,就会木然如柴,但我还是期许着记忆的潮讯,想望那绝美凄凉的感情涌来时,不意间冲撞的心悸;想望那悸动冲撞过后,便可以完全放下心来,默默地想着一个女孩最初的无疑与最后的犹豫,再或是现实中难以定夺的荣辱与取舍。
夜色幽邃地弥深。
隔着冰凉的窗玻璃,明灭的彩灯把我伪装成参照的物体、漠然目送着寻梦者次第起程。
隐约地,仿佛一轮清淡的月,现在天穹,独自地行,老去的人,你好吗?
读后感言:深情的问候,承载了真挚的情感,虽然只是默默地念着,但正因为这是来自心底的语言,所以更感人至深。
一缕夜的深呼吸
苏沧桑
中秋节,朋友给我发了一个flash《但愿人长久》。电脑屏幕上,一个月亮,几朵桂花,在王菲的歌里晃来晃去。
我呆了呆。桂花,只有四个花瓣?
桂花有几个花瓣,这是一个重要的细节,怎么会被我忽略呢?因为桂花与我有一种特殊的缘分:我在路上走了三十多年,说到底从来不曾离开过一棵桂花树,一场桂花雨。
自小,我是个非常孤僻的女孩,我不喜欢和身边的人交流,每天用幻想的翅膀浪迹天涯。一年春天,姐姐最要好的同学谷音将自家一棵桂花树移植到了我家院子里。她说:“这棵树和沧桑同岁呢。”
树干,叶子,都特别干净,我喜欢。在我的少女时代,我常坐在这棵桂花树下读书写字,有好的句子,就念给它听,有想说的话,就在心里说给它听。风吹过来,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我很欣慰,这个世界上,总算有一个人可以和我说说话了。
十七岁那年秋天,我离开家乡到杭州读大学。临走前那天晚上,我站在满树含苞欲放的花蕾前,心里说:“我终于可以远走高飞了!不过,以后,我只能在暑假和寒假回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看到你开花了。”不知过了多久,母亲出来了,说:“哟,桂花开啦!”真的,最早的几朵桂花,竟开了。
母亲不放心我,扔下刚起步的工厂,特意送我到杭州。我晕车,难受极了,就将车窗一直开着。车穿过钱江大桥,走入碧树森森的南山路时,异常熟悉的花香扑面而来。原来,这陌生的城市里,桂花正满城满街地绽放着,心里顿时升起一个永生难忘的错觉:车子走了三百六十公里,家里的桂花树跟了我三百六十公里!
我没有料到,我会想家。母亲帮我安顿好一切后,要坐第二天凌晨的车赶回去。为了让我感觉近一点,她就住在杭大招待所。当她的背影消失在招待所的玻璃门里时,我闭上了眼,感觉身边所有的梧桐叶一下子全掉了下来。躲在被子里,我听见自己的泪无声地落在新枕头上。然后,一滴泪滴在另一滴泪上的声音响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我找到上届的同乡,请她告诉我去车站怎么走,车票怎么买。她说:离放假还早呢,到时我带着你好了。我笑着说好。晚上,我没有哭,却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回家了,那棵桂花树却不见了,地上一片叶子也没有,和它没来时一模一样。
三年后,又是桂花飘香的时节。一天,我走进宿舍,突然闻到一股清香,却不知从何而来。他,正靠在窗前等我,好像已经睡着了。桌上一只纸盒子发出奇怪的声响。我悄悄打开它。天哪!两只嫩黄的雏鸡,在几枝桂花枝叶下,轻快地穿来穿去。
他惊醒了,说:“昨晚一架飞机出故障,我们一直干到天亮,困死我了。”
见我还在发呆,他说:“哦,一个托运的货箱破了,小鸡崽跑了一地,就管他们要了两只,好玩吧?”
我没有再问他我最关心的问题——关于那几枝桂花。我已认定,他,会一辈子这样爱我宠我的。
大学毕业后,我跟着他去了桂花飘香的机场,成了他的妻子、女儿的母亲。再后来,又从机场搬到了市区。但无论我走到哪儿,无论环境怎样变化,我家的楼下,或办公室的门前,总有一棵、两棵桂花树,静静地站着。
风分明是凉的,香却是暖的。
可我真的不知道,原来,桂花是只有四个花瓣的。想立即跑到楼下去看看,接了一个电话,又忘了。好在晚上的“满陇桂雨”之行,验证了这一事实。
本来和弟弟一家约好去坐船赏月,可街上人满为患,车子根本到不了西湖边,只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突出重围,上高架,穿滨江路,往南山路走,也没有什么目的,大家一会儿说去看钱江潮,一会儿说干脆到富春江兜风去,一会儿又说到龙井喝茶。忽然看到路边“满陇桂雨”四字,就齐声说:反正也没有月亮,还是去赏桂吧。
“满陇桂雨”原来叫“满觉陇”,亦称“满家弄”,是南高峰南麓的一条山谷。早在唐、宋时期,虎跑泉的水流到这儿,汇成一个水池,村民便在池子四周种满桂花树。“桂”与“贵”同音,杭州人视桂花为吉祥物,特别偏爱桂花。村民以花为业,植树售花,还做桂花糖、桂花茶、桂花酒、桂花菜。渐渐的,满觉陇成了著名的赏桂胜地。每逢农历八月,人们三三两两,坐在清清的泉水边,喝一碗桂花藕粉、尝一尝桂花栗子羹,闲看花雨飘落,轻吟“桂子云中落,天香云外飘”,既不想山珍海味,也不想国事家事,看上去无比的逍遥自在。桂花太美、太香、太软,不仅消磨人的意志,而且还是“红颜祸水”:据说当年金主完颜亮南侵,就是因为他“欣然有慕于”北宋柳永在《望海潮》中描写杭州“三秋桂子,十里荷花”,遂起投鞭渡江之意。但桂花无罪,不正是它无穷的魅力激励了完颜亮吗?
如今的满觉陇,上百年的桂花还有几千株,但旧时的浪漫气氛已了无痕迹。淡淡的花香里弥漫着浓浓的商业气息。满眼的金粟世界与满世界的人群摩肩接踵。一街的茶棚,一街的杂货小摊,一街的麻将声,真的是俗到了家。我们空有一腔高雅的蓄谋,但硬是被远在几里外迎客的农家拉到了他们摆的茶座,只好随遇而安。大人们坐在高高低低的桂花树下喝茶聊天,说说浮在水面上的话,图个热闹罢了。女儿心心和主人家的孩子们一会儿便混熟了,吹气球,采桂花,玩得很高兴。
江南忆,最忆是杭州。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何日更重游?
稚嫩的童声,清远的意境。
我惊喜地问心心:“你怎么会这首诗?”
心心说:“老师刚教过我们。我还知道那个小故事呢!”
“什么故事?快说快说。”我和农家的两个孩子都催道。
……传说在唐朝,一个中秋夜,圆圆的月亮挂在天上,照得满世界晶亮晶亮的。半夜,灵隐寺里的德明和尚去厨房烧粥,突然听见了一阵滴滴答答的声音,好像在下雨。他开门出去,只见无数珍珠般的小颗粒,从月亮里落下来,有黄豆那么大,五彩缤纷的。他从半夜拾到大天亮,拾了满满一兜,拿去给师父看。师父细细看了一会,说:这是月宫里的桂子,是吴刚砍桂花树时,劲使得太大了,把它们震落下来啦!德明和尚听了很高兴,说:师父,我们把它种起来,让大家见识见识月宫里的桂树,闻闻月宫里的桂花香吧。于是,他们便把那些小颗粒种在寺前寺后的山坡上。第二年的中秋节,那些桂树已经长得又高又大,开满了橙黄的、净白的、绯红的小花朵。德明和尚就按照桂花的不同色彩,将它们取名叫金桂、银桂、丹桂……
在心心绘声绘色的描述里,夜渐渐深了。人少了,树就显得多了起来。
我从洗手间出来,顺便四处走了走,就找不着回茶摊的路了。当我穿过一个墙门时,只觉眼前一片幽暗,仿佛穿过了一个时空隧道,进了隔世般空无一人的地方。
一棵棵百年老树,在没有月色的天光里,像黑黝黝的云。一粒粒桂花,是镶嵌在云里的星。
树影投在地上,地也是黑黝黝的云。一粒粒落花,也成了散落在云里的星。
我被吸入这黑洞般深邃安详的云朵里。这是哪儿?我是谁?暂时的,或是永远的,都不重要了。
第一次,认真地凝视一朵桂花。是的,四个花瓣,两个花蕊,真的是很普通的花儿呀。
然后,我听见了一个声音。
一缕空灵的气息,在无比的静谧里,在花与花之间悄悄盛开,在露珠与露珠之间秘密传递,由远而近,似有似无。
是聚集了所有力气的一个深呼吸,却不忍惊动什么,沉沉地提起来,又轻轻放下。
是蓦然回首时,一个百转千回的凝噎。
是波光如镜下沧桑的年轮。
所有伤逝已久的记忆,在这个声音里一齐醒来——姨婆满面的笑纹和递进我嘴里的小调羹;母亲替我掖被时冰凉的手;孩子哈欠里的乳香;他睡梦中带着乡音的梦呓;恩师意味深长的一个手势;手机上陌生人的祝福;还有谁说过的一句下联:坐到静时香有声……
我的快乐,也在这一缕夜的深呼吸里彻底醒来。与生俱来的孤僻,使我喜欢孤独,却又害怕孤独,害怕一个人走在通往秋天的路上,害怕尾随而来的冬天。即使我生命的旅途一路沐浴清风阳光,我仍然从未真正体会过无所畏惧的快乐。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对我说:我一个人在走!我一个人!其实,我忘了,还有另一个声音,一缕用心才能听到的暖暖的深呼吸,一直在陪着我。
后来,我在书上看到,“满觉”意为“圆满的觉悟”。我迷失方向的那个地方,就是“以幽僻得名”的石屋洞。
读后感言:在每个人的人生驿站里,都会发生许多让人无法忘记的故事。一个多愁善感的人沉迷于桂花的芳香之中,弥盖了感情的波折。那满溢花香的夜的深呼吸,引人回忆,给人快乐,也让人感悟。
爱在围城
李海霞
直到丈夫离开两个月了,我还感觉他只是出差,而不是已经离开了这个城市。
丈夫去年突然有机会调到北京工作,在走前半个月,他只是问我是否愿意去北京。我并没有太在意,也没有当真,半个月后,他远走北京,随身只带了个箱子,里面是几套换洗的衣服,就像他以前出差一样。没有时间商量,也没有考虑我的感受,在临走的前两天,他还在外地。接下来是忙着和同事、同学、亲戚告别,在别人的祝贺声里,我的反应是漠然的。
以后的日子和从前并没有太多区别,我早已习惯了丈夫不在身旁,何况家里也没有必须男人才干得了的力气活。有一次,在换了灯泡后,我对一脸敬佩表情的女儿说:“真不知道你爸爸有什么用,就像冰箱里的灯,拉开门是亮着,关上门之后,谁知道它有什么用,是亮着呢,还是黑着。”工作的原因,丈夫总是很忙。我曾调侃他:“你出差和不出差对我而言没有多大区别,出差就是不回家睡觉,不出差就是在十二点以前还记得回家睡觉。”当他在家时和我说的最多的三句话是“我回来了”、“我很忙”、“别烦我”。天长日久,连女儿都记住了。
在我们结婚十周年的时候,我写了封信给他,信是有题目的,《十年一梦》。我回忆了我们十年的家庭生活,写了我对婚姻所抱的幻想和努力,也表明了我对去北京的态度。“如果,你实在不愿意来,我过几年回去。”这是丈夫在收到信后的回答。
再后来,我从网上查到了一个国际奖学金项目,资助发展中国家边远地区尤其是具有相关资格的女性出国留学。我下载了报名表,认真填写后寄了出去。其时,我正在一个为期一年的英语班上课,六月就要毕业。在这期间,受外籍教师的影响。对国外的公共服务很感兴趣。于是那些天,天天忙着在网上找学校。比我高考时还来劲。要知道我高考时,学校、专业都是父母帮我选的,能选择自己喜欢的工作和学业一直是我的梦想。
这时,传来北京发现非典的消息,随着发病人数的上升,各种各样的消息也不断出现。起初,我并不担心,在一个有着千万人口的城市有几十例感染,几率不高,而且,媒体说这是一种呼吸道疾病。我只是嘱咐丈夫注意冷暖添减衣服。我预定了“五一”期间的机票,准备和女儿一起去探亲。
但是在四月二十日后,先是感染人数发生突变,然后新闻中称这是一场灾难,是疫情。事情比我想象的严重,朋友和父母都劝我不要去,我只退掉了女儿的机票。我想我还是应该去。因为此时他最需要的应该是我去看他,我可以想象,在一个陌生的城市的孤单,以前他还可以和同事、朋友聊天或聚会,现在只能一个人待在屋里。为了打发时间,他可以步行回家,而节假日,是最感无聊的时候。他每天都会发几个短信过来,除了北京流行的非典笑话,还附带一些许多年我都没有听过的甜言蜜语。打电话的时间比以前长了,每次总不忘告诉我小心非典,说个预防的办法。有时,无话可说了,听女儿拉琴也能听好半天,最后淡淡地说,有进步了,你还是来吧,我都快忘记你们的样子了。
在我准备起程时,领导告诉我因为疫情,不能准假。第二天,丈夫也打电话劝我不要去了,我们领导出于关心给他打了电话。现在,北京是去不成了。
意外的是这时我收到了北京的信函,是国际奖学金办公室寄来的,里面是正式的申请表,通知我已经通过了他们的初选。我按要求认真填写了所有表格,然后发E—mail给奖学金办公室,我感谢他们,他们让我发觉,如果我在这个年龄还可以去学习,那么换个环境重新开始也许比我想象的要容易。我决定去北京。这意味着我将失去被资助的资格,申请表只能留做纪念了。
我去改签了机票,只要北京疫情一解除,我就会去看他。我说过我是个现实的女人,我喜欢安宁的生活,但是,现在非典让我整日担心不已,一家人分居两地,我不能为他做什么,只能每天看新闻、上网来了解情况,每天通过电话和E-mail安慰他,天天都在期望疫情减轻。与其这样两地心悬,真不如厮守一处。这时突然记起女儿小时候说的一句话:“幸福就是和爸爸妈妈在一起。”那时感叹小孩的天真和直白,现在回想,却是字字在心,心中早巳迟钝的神经被触动了。
也许在我选择了他时,就注定要和他东西南北,注定了要和他住在一个围城。今天,当初的爱情也许早已不在,但十年的共同生活让我们融为一体,密不可分。他感冒了,我就会发烧。就像网上的幽默,说非典让人们感到了亲情,非典也帮我做了选择,我决定去北京,去实现女儿所说的最简单的幸福生活。
读后感言:在现实生活里,往往触动我们的只是一句简简单单的话。真爱也正蕴藏在平平淡淡的日常生活和简单的言语中。
有那样一个下午
乔叶
不知为什么,这些天来,我常常想起那样一个下午。
那是一个夏日的午后,母亲要去给玉米喷药,喊我去,我不情愿地说:“我又不会喷药,让我去干什么?再说我还要看书呢!”
“不是让你喷药。因为喷壶太沉,我背不上肩,让你去帮我往肩上送送喷壶。”母亲小声地说,“你可以带书去,坐在井边的树阴下看书。”
我满脸不高兴,又实在想不出搪塞的理由,只好去了。
没有一丝风,天热得正狠,玉米长得还不及膝,一脚便可以踩折一棵,所以走在田间需要分外地小心。我帮母亲背上喷壶之后,便坐在树阴下,毫无意识地看着她缓缓地在玉米的隙地间移动。
喷药是玉米生长期间必需的一道工序,就是用定量的药兑上定量的水装在喷壶里,然后左手操作压杆,右手挥动喷嘴,均匀而细致地为每一棵玉米镀上一层“保护衣”。喷壶灌满至少要有三四十斤重,每次回来,母亲的背都湿得透透的,不知是汗水还是药水。
“下次不要背这么多了!”我说。
“傻丫头,好不容易来回跑一趟,太少了不值得。”母亲说。
“我也试试吧。”我的语气明显缺乏诚意——我实在畏惧喷壶这种充满了怪味的重物,可是我已经十八岁了,目睹母亲的劳累而无动于衷,我又感到愧疚。
“不用了,你不会。再说我已经沾了手,就别染上你了。”母亲说,“你看你的书吧。”
我在心底暗暗长嘘了一口气,居然觉得如释重负。
最后一壶药喷完的时候,已经夕阳西下了。
“怎么样?热不热?”母亲边洗手边问。
“还好,就是井边的蚊子太多。”我很随意地说。
“咬出疙瘩了吗?回家赶紧用清凉油抹抹。”母亲说。
我们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闲话回了家。回家后的情形我已经记得不太清楚了,只知道母亲吃过饭后就躺在了竹椅上,一睡一整夜,而我“搂”着电视机一直看到“再见”。
一晃多年过去了,母亲患脑溢血去世也已多年。冥冥之中,我一直清晰地记着这件我们母女生活中最平凡最微不足道的小事。
其实,这不是一件小事。
大千世界,父母对儿女的溺爱有各种各样的方式:富贵人家让儿女一掷千金,小康门户让儿女精吃细咽,而我的母亲,一个拙辞讷言的农妇,一位年过半百的人母,对我最常见的溺爱就是那个盛夏午后田边井旁的清凉绿阴。
十八岁的我,身体懒惰,心灵肤浅,矫情地谦让之后便是坦然地享受。然而,即使是矫情地谦让,也让母亲感到满足,而我坦然地享受,更使她觉得安慰。
天底下还有哪一种爱,和母亲的爱是一样的呢?
“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块宝,投进妈妈的怀抱,幸福享不了……”一向喜好咬文嚼字的我,曾经在多种场合对这首歌里“享不了”三个字的用法提出质疑,认为用得实在不规范,意思也实在表达得不到位。
“怎么不到位?享不了就是享受不完的意思嘛!”一次,一位朋友对我反驳道。
我蓦然怔住了,为自己的迂和愚感到无地自容。如此明白的话,我居然一直愚钝不解,就像那个下午,我坐在树下读一本早已忘记了名字的闲书,而母亲,却背着沉重的喷壶,一步一步缓缓地行走在玉米的缝隙中,竟然问我“热不热”!
我的眼泪涌了出来。我明白:对我的爱,母亲是一条奔腾不息的大河;对母亲的爱,我则是一条喧嚣浮躁的小溪,永远永远只能是她的支流。
读后感言:母爱是树叶下的一片绿荫,很朴实很深沉,也很简单很隽永,是啊,在每个人的一生中,母爱是一条奔腾不息的大河,我们一生也享不了。
在我成长的日子里
格雪格·亨特
这事儿听起来会让人感到奇怪:有一度我曾经非常嫌弃自己的母亲。那是我童年时期,我把母亲耳聋作为嫌弃她的理由,至今想来,仍为自己感到羞耻。
当母亲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就遭到耳病的袭击。医生们对此一筹莫展。尽管他们竭尽全力为她治疗,但都无济于事。
在我上小学时,我们全家住在乡村的一间用汽车拖着的、红白相间的活动房子里,它停置在一片绿草覆盖的山坡上。我的家和睦、融洽,充满了幸福和爱。然而,就在那时,我开始感觉到我的母亲不同于别的母亲,这是因为她的耳聋和轻微的口吃常常弄得我很尴尬。我不再邀请我的朋友来家里做客,也避免在公共场合与母亲呆在一起。她发现我身上这些奇怪的举止,却并没有计较,照样疼爱着我。
然而,一件偶然发生的事彻底地改变了我那愚蠢的行为。
那天,我跟母亲去买东西,就像以往我们一起去超级市场那样:等母亲去取手推车,开始采购时,我就走向存放杂志的书架。这样做与其说是翻翻杂志,消磨时间,倒不如说是不愿意围着她转。她的嗓门往往会逐渐提高,招致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一想到和她呆在一起就使我感到恐慌,因为我不愿意让人晓得她就是我的母亲。
过了大约一小时,终于看见她推着装满食品的手推车向付账台走去,我如释重负,轻松地倚在书架上,心想不会再遇到什么难堪的场面了。但是,正当出纳员把付款总额记人现金记录簿时,母亲突然发现钱包不见了,她顿时目瞪口呆,随即扯起嗓门大声叫嚷起来。人们转身侧目,怀疑她是否疯了,还是怎么回事儿。我的脸变得苍白,一动不动地站着,唯恐她会喊我过去。
母亲十分伤心,独自绝望地站在人们面前,她一边环顾四周,一边尖声地询问有谁看见了她的小钱包,可没有一个人回答她。她终于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而放声大哭起来。我躲在书架后面一声不吭,并焦急地去寻找一条离开这家商店的出路,但无路可走。
突然,我听到她呼叫我的名字,我想逃掉或者躲藏起来,可身子一点也不听使唤,只是心乱如麻,浑身燥热,犹如一个傻子似地僵立着。等我慢慢地转身瞥去一眼,发现母亲正发狂地在人堆中寻找自己的钱包,而且哭声一阵高过一阵,嚎啕不止。
有个人试图使母亲安静下来,可她只是尖声喊叫,肯定有人偷走了她的钱包,那个人反复询问母亲,究竟出了什么事儿。她不停地说:“钱包丢了,钱包丢了。”但是,那人根本听不明白她说的话。
一瞬间,我的心里突然充满了对母亲的无限同情。的确,我有点搞不清自己感情上究竟起了什么样的波动,但我终于意识到:此刻我有多么冷酷,多么自私,认识到必须改变长期以来我对她的那种错误态度。我伸出双臂向她奔去,要以我的行动来证明我真心爱她,而且要保护她,帮助她。
当我疾步向她奔去时,我那曾有过的窘态消失了,相反,我开始领略到一种崇高的、美好的情感。在爱的臂膀中拥抱着的正是生我、养我的母亲,她培养我成为一个有用的人;她抚育我和我的姐姐以及四个兄弟成为善良、具有责任感的人。当我们病了的时候,她无微不至地照顾我们;无论何时我们需要她,她总是任劳任怨;她爱我们整个家庭胜过爱自己的生命。正是这一切使她成为我们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人。
围观的人群散去,母亲的情绪逐渐平静下来,突然,在一个麦片盒的后面,我们发现了那个钱包,我们俩不顾一切地放声大笑,整整一天,我们都沉浸在幸福的亲密无间的气氛中。
回家的路上,我陷入了沉思,为什么有时候母亲好像显得有些忧虑呢?我明白了,这因为她的内心是多么渴望能够重新恢复听力。她祷告得那么虔诚,希望能听到世界上所有美好、动听的一切,然而,她最渴望听到的,是她的孩子们的呼吸。
读后感言:当我们真正地领悟到母爱是一种崇高的、美好的情感的时候,我们便知道了母亲的伟大,并会为保护母亲尽到应尽责任和用更深的爱来回报她。
泪别海参崴
吕锦华
离开海参崴的那个晚上,我失眠了。
也不知为什么。应该说海参崴留给我的印象还是极好的。那铺天盖地郁郁葱葱的绿树,那绿树丛中掩映的小楼,那满街走动的俄罗斯血统的男人与女人——应该说,他们对我们都非常友好,尽管大家无法用语言来进行交谈,但相视一笑,一切也就在不言中了。还有到了黄昏时分,那优美悦耳的轻音乐在整条整条大街上飘荡,让人想起如果跳跃的音符也可以变成晶莹水珠的话,那我们就是被沁凉甜美的音乐雨给笼罩了。我们在大街上漫无目的走着,左看看,右瞧瞧,看看这些不同于我们家乡的建筑——这些石头垒筑起来的不同风格的房子,比起我们家乡那些木头建筑的老房子,可要坚固多了,难怪大海的风浪也奈何不了它们。还有这些粗壮结实的大树,都该有上百年的岁月了,这儿一片那儿一片,用稠密的枝条织起了一堵堵高高的墙,正庇护着这里的子民免遭剧烈海风的袭来,而在酷暑里,它们又投下一地的浓荫,给人凉爽,给人快乐。这傍山临海的美丽的海参崴呵,在晚风轻吹的夏日里,正一展她最迷人的风采,让我们沉迷心醉。
但在多年前,海参崴却是一方禁区,一块军事重地,一个不让老百姓进入的神秘地方。傍晚时分我们在海滩边散步,我们住宿的地方正是海军的一所院校,士兵们进进出出,其中有些头戴大盖帽脚登大皮靴的小兵很让人想起动画片中那些被卡通化了的孩子,非常之可爱。静静的大海波澜不兴,只有一群群的飞鱼不时划破黄昏海面的平静,在大海上掠起一道道银光闪闪。更远处是一座座岛屿,它们不是那种尖尖山头的岛屿,而是像古城墙一般绵延数里雄伟无比,它们重重叠叠一直排列到天边有地平线的地方,像一个强大的方阵雄踞在大海上。据说这些岛屿以前曾是俄太平洋舰队驻守并隐蔽的地方,当那些气势磅礴的舰队驶进这些岛屿后,这片类似古城墙一般的岛屿立刻将它们掩去了,于是,人们很难发现,在这片静静的岛屿里,正隐蔽着一支可以让整个世界震惊的海洋舰队。——我长久地望着这片岛屿不忍离去。薄暮淡霭正轻轻笼罩着这片神秘的岛屿,使它显得格外肃穆格外庄重,应该说,这是我有生以来见到的最雄性的一片岛屿,而这么一个天然军港,也就海参崴得天独厚了。
海参崴还是一个天然的不冻港,冬天也不结冰,很适宜商船来往与经商做生意。在我们的正前方,大海一望无际波涛追逐,据说大海的一头通往韩国,而另一头则通向日本与中国。海水是没有国籍的,它们日夜流动着,把南来北往的船队送往它们要去的地方。而海参崴就像这片海水中的一块跳板,让这些长途跋涉的船只有个休整和轻松一下的地方。我曾在海参崴想找到一些有关资料,但一无所获。海参崴是一座年轻的城市,它最古老的建筑是一座一百多年的火车站。当然,我们切莫小看了这座欧亚风情的火车站,因为它有着全世界最长的铁路线,经过七天七夜的旅程穿越西伯利亚后,它可以抵达俄罗斯的首都莫斯科。
我忽然想穿过岁月的烟尘去读读历史。历史可以告诉我们许多我们不知道的事情。朋友的一本小书让我开始了解海参崴。小书上写着,海参崴在一百多年前是中国的土地,尽管当时只是个小渔村,但在这块土地上生活着我们的先民与祖先。沙俄帝国是第二次鸦片战争中最大的掠夺者,他们仗着清政府的软弱无能趁火打劫,通过《中俄北京条约》从中割占了中国大片的土地,而濒临海边的海参崴,从此也就成了沙俄管辖的一片土地。——对于这种无耻的掠夺,马克思、恩格斯曾气愤地指出:“实际上从这次海盗式的英中战争中取得惟一实利的强国是俄国。它从中国夺取了一块大小等于法德两国面积的领土和一条同多瑙河一样长的河流,这使它从冰天雪地的西伯利亚进入了温带……”几乎没费吹灰之力,沙俄帝国就得到了像海参崴这样重要的港口。合上小书我的心便一直不再平静,国弱被人欺,这心酸的一页,怎不让人沉痛万分?
次日凌晨我们离开海参崴。那是北京时间凌晨两点钟左右,人们都还在沉睡中,但我们起来赶路了。有点冰凉的晨风里,不,确切地讲是凉飕飕的海风里,我们的衣服明显感到了单薄与不抵寒气。我们与满城灯火的海参崴告别。与白日里的城市相比,夜的海参崴充满了一种迷人的沉静与朦胧的美丽,她像一位披上了珠光宝气盛装的新娘,正在静静等待东方的日出,等待新一天的开始,她的每个部位都在散发着一种诱人的芳香与光泽。沿途又是一路茂密的森林与原始风光的绿地,在渐渐泛白的晨光里,它们绿得浩浩荡荡无边无际。没有人为开垦的痕迹。村庄也很少。但山峦起伏,在天际边勾勒出好看的曲线。多么肥美的土地呵,我想,如果没有一百多年前的那场战争,如果那时我们的清政府能更强大一点的话,那么我们现在只是在自己的家里走走呀,我们完全不必有太多的拘谨也不用去办那么繁琐的护照了。于是我又想了,对于每个公民来说,有一个强大的祖国实在太重要了。
海参崴留给我的回味是多种的。有美好,也有沉重。那天车抵海关后我忍不住又望了望身后那片绿草覆盖的丘陵,我的眼眶里有一种湿湿的东西溢了出来。我想,那是因为这片土地的美丽,以及它的这一段历史。我的头脑直到许多天后仍在固执地想着这么一个问题:一个好端端养在自己家里的孩子,怎么说走就走,就成了别人家的财富了呢?
读后感言:历史往往会触动我们的情感,屈辱的历史告诉我们:国家富强,才能维护她应有的尊严和领土的完整。作为中华儿女都应尽到我们维护祖国母亲尊严的义务和责任。
此刻想你
佚名
此刻想你。孤独是窗外的一抹深蓝的夜色。泡一杯淡淡的茶,一片茶叶骤然对我舒绽整个雨季的清芬。
你依然撑着那把诗意的小伞,轻轻走在我记忆长长的雨巷里。黄昏或夜晚,你款款地溅亮水声足音,都一直是我最美的音乐。
此刻想你,风中的梧桐摇碎一树浓如秋雨的愁绪。不知这久亮的窗灯,是否能剪碎我们此刻共同感知的忧郁。
此刻想你——我独自坐在那个雨季长长的故事里。
盛在杯子里的,是满满的紫丁香的记忆。
你是我梦中的蝴蝶,分别已久,没有你的身影轻盈的舞蹈,我青春的天空很寂寞了。期待你款款飞来,在爱情的百花园里优美如诗地抒情。
我不能独自去那片草地。我怕又绿的草色覆盖我心中已经很深很深的孤独。
我青春的天空很寂寞了。
我想和你一起回到五月的草地上去。
我想重读一遍你那一瞬间的生动和美丽……
——我想把思念制成一枚圆圆的唱片,遥寄给你一首永不褪色的情歌……
读后感言:人越孤独越渴望得到爱,在特定的某一刻,爱是医治孤独的良方,爱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语言,爱是人生里最动听的颂歌。
没有落雪的冬天
无名
依稀见你,从咸涩的雨雾中消失,而我仍然站在瘦弱路灯下痴痴地等待,等待你那潇洒的身躯或者带着余味的背影能够再次出现在我的眼帘中。
我知道你不知道我对你深深的眷恋,我知道爱不能把你从多愁善感中解脱出来,我知道你的眼睛从不畏怯地盯着前方,而且永远不会回头,我知道人和人之间本身就存在着许多许多明显的不公道。我知道我该拥有什么,我不该得到什么,可我依然死心踏地地企盼着,企盼着能够看到你,看到你回一下头。
我决不会因为你不回头而不再等待,也决不会因为有许多明显的不公道而无所追求无所爱,只是我不能让你知道我初恋的纯情和单相思所受的苦难与煎熬,还有这颗因为爱你而屡遭磨难的心。
我的心曾受过伤,也流过不少血,但我深深地懂得人世间的红与黑和明与暗。
冬季里没有落雪,我的心干涸而苦涩。你难道不觉得没有落雪的冬天缺少什么吗?真正的冬天是应该有雪有寒风,有遮挡风雪的温暖的小屋。屋里有红红的火炉。
虽然冬天不像真正的冬天,没有落雪,但毕竟下过一场雨。
我依然能从雨过天晴的小路上找到你留下的深深的清晰的足迹,还能闻到那股你独有的男子气息。
依稀记得你镜片后面仿佛总是含笑的温馨的眼,还有岁月在你额头上耕耘过的记载着年轮的印痕。
冬天不久将要逝去,你也已经遥遥的离我远走。然而,我不能让冬天带走我这段纯洁的恋情,我要等树发芽的季节,让爱在心底升华,我要精心护理并且珍惜,让爱在心中陪我直到永远。
尽管我知道你已经远去,而我仍然痴痴地等待着你能够回一下头。那么,我将会在瘦弱的路灯下化成一棵树,让树枝伸向远方。
读后感言:当爱成为往事,我们心中会留下一段纯洁的记忆。那没有落雪的冬天,似会留下爱人匆匆走过的足迹。
叩响记忆
人生其实很简单,就是一个过程。在这个漫长而又短暂的过程里,我们经历着岁月的流逝,经历着生活中发生的一切事情,经历着人生中的每一个阶段,从出生到生命的终结。
但在我们整个的人生岁月中,总会有些东西和事情在我们的心上打下深深的印记,使我们时时地去想起,去回味。
致美斋
肖复兴
那天晚上,我去寻找致美斋,完全是心血来潮,听了我的同学打来电话告诉我说:致美斋前些日子挂起了新牌,你还不去看看?第二天就跑了去。
致美斋是家老字号,同治年间开办的一家南方菜馆。
说起南方馆,并不是只到如今才遍布京城,占领了市场。南方馆最早的兴起要数康熙乾隆年间。康熙、乾隆都曾六下江南,带回玩的、吃的,让北京人大饱了眼福和口福。到嘉庆、道光年间,愈发火爆。这些南方馆大多开设在南城,这是因为南城会馆多,南方进京考官的秀才聚集于此。同时,南城又有有名的八大胡同,妓馆丛生,灯红酒绿,自然也是餐馆云集的原因之一。粤菜和许多南方菜便是在那时应运而生,据考证,北京最早的南菜馆叫醉琼林,是家粤菜馆,大约开在清朝的中叶。至光绪年间南菜馆越发多而且火爆起来,最火红的要数陕西巷的奇园和月波楼两家。陕西巷即八大胡同之一。
不过到了民国年间,南城最红火的南菜馆只剩下致美斋和广和居。广和居是鲁迅先生邀朋聚友常去的地方。致美斋,梁实秋先生等不少文人常常光顾。广和居是道光年间开的,比致美斋资格老一些,其中南炒腰花、江豆腐、潘氏清蒸鱼、清蒸干贝、蒸山药泥,都驰名一时,而致美斋的一鱼四吃、红烧鱼头和萝卜丝饼,最享盛名;致美斋的馄饨更是别有风味,曾赢得诗赋赞美:“包得馄饨味胜常,馅融春韭嚼来香。汤清润吻休嫌淡,咽后方知滋味长。”(同治《都门纪略》“咏致美斋馄饨”)
小时候,我和我的这位同学两家住得离致美斋很近,到大栅栏或到大观楼电影院看电影,应该说常要从它身旁走过。那时候,我们太小,未曾留意过它。长大以后,才知道致美斋是如此有名,而且就在我们身边,当然想看看它。可惜,已经找不到它了。如今,广和居早没有了踪影,解放以前就没落了,后几位同人合资将广和居北迁到西单,开了一家同和居,解放以后又迁到西四,而今已经没有了。听说致美斋重新挂起了牌子,也就是说,广和居和致美斋这两家总算是保留下或者说是恢复了一家,而没让这两家有名的南菜馆灭种,心里当然为致美斋高兴。想想以前从来没见过致美斋,算是圆圆旧梦罢,那天晚上,我便去寻找致美斋,真有些心情迫切,像是要见什么阔别多年的亲朋故友。
那一带,应该说,我很熟悉,却跑进大栅栏煤市街内,从南口到北口,愣是没有找到致美斋的踪影。整条煤市街黑乎乎的、油腻腻的,街灯昏暗,简直想像不出来当年致美斋在这里是如何辉煌的。找到最后,连我自己也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了胡同?致美斋怎么会在这样一条狭窄而暗淡的街上呢?
便停在街上不走了,寻看着过往的行人,一直等到对面走来一位老先生,拦住人家相问,才得知致美斋早搬到东面的粮食店。又问是不是新挂起了致美斋的老牌子?老先生说挂是挂了,不过不是新挂的,早挂了一阵子,现在已经没有了。心里一下子凉了半截,问清致美斋搬家的具体位置,赶紧又跑到粮食店街。走过六必居,在中和戏院旁边看到一家饭店,并非致美斋,而叫全聚德快餐厅,厅内空空荡荡,竟无一人。立刻愣在那里,和空荡荡的快餐厅面面相觑,脑子也空荡荡起来。再仔细想想老先生告我致美斋的位置,确实就在这里,怎么像变魔术一样,忽然之间桃代李僵了呢?
生怕是我找错,回家后就给我的那位同学打电话。他已好久未到那里去了,没想到致美斋已经改换门庭,连呼奇怪。然后问我这个快餐厅是不是一个两层小楼?是不是在两个胡同之间?一条叫大齐家胡同,一条叫王皮胡同?我说当时光觉得扫兴了,没注意。他说如果是在这儿,就绝对没有错,致美斋挂牌不久时,他还去过呢。
第二天晚上,赶紧又去。没错,还是这家全聚德的快餐厅,没有致美斋。这回仔细瞧瞧,是两层小楼,是夹在两条胡同之间,一条叫大齐家胡同,一条叫王皮胡同。
彻底断了念想。致美斋的风光莫非在30年代梁实秋先生醉倒它身旁那时,就劫数已尽了?(见《雅舍小品》中《饮酒》)。回头再看看快餐厅,和昨日一样,依然空荡荡没有一个人。
不甘心,又跑到煤市街,想找致美斋的原址,问谁谁不知道。似乎这条街上根本没有这么一个致美斋,像是一个从未落生过的孩子,只留下一个名号,烟一般早已经散去。最后,好不容易问清了,原来的致美斋已成了杂院,面目皆非,找不到一丝一毫的影子。梁实秋先生30年代看到致美斋前的大叶树长到二楼的窗户前,尚是一片绿荫蒙蒙。如今,没有一棵树,只有满街拥挤喧闹的人。
读后感言:时代的进步和社会的发展,总会抹掉一些旧有的痕迹,事过境迁,哪怕是美好的东西,也只能在记忆中才能寻见。
离别的时刻
张守仁
当我收拾好一切,最后一次环顾这小屋,离开这小阁楼的时刻,我眼里突然涌满了泪花。那是因为度过了那么多的岁月而怅惘,还是因为分到了新房而喜悦?是因为对多年街坊的感激,还是由于对这个久住的小院产生了深深的眷恋?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感情,涌动在我的心里。
我走出阁楼,扶着栏杆,站在栈道般的“空中走廊”上,越过东四旅馆的高烟囱向东方望去,那边已经抹上一缕淡紫色的霞光,黎明已悄悄来到我所工作的都城。
街上很安静。还没有到人们上班的时候。再过一小时,自行车的河流将在这临街的小院前面奔涌而去,“车河”里将激溅出铃声、语声和笑声。然而现在,城市刚刚苏醒,宽阔的街面反照出微明的天光,宁静安谧。我听到院门外人行道上,有人在低声说话——
“今儿你上班怎么这样早哇?”
“不,奶奶,我跟您告别来啦。”
“怎么?搬家啦!咱们相处二十来年,都习惯了,你这一走,我一定会想你的。”
“赶明儿您去串门啊。您年纪大了,要多多保重身体。”
噢,那是我爱人正在和那位常常自言自语地扫街的老妇喁喁私语,依依话别。二十年来,我们生活在这里,享受着她给我们扫出来的美洁的环境,我们对她怀着深深的尊敬。
二十年,五分之一个世纪。在这一间狭小、窒闷的小阁楼里,我有过欢乐,也有过烦恼;有过梦想,也有过痛苦。我在这里度过了我们新婚后最初的岁月。我们在这间小屋里生养了我们的独生女儿。爱人分娩那个晚上,我是怎样飞也似地冲下楼去,紧张焦急地去找出租汽车;而当我把脸上仍留着胎红的婴儿从朝阳医院里接回到这斗室里时,我是怀着怎样一种做父亲的兴奋和自豪啊!如今女儿已经长大,上了大学。可是在这漫长的岁月里,我曾有过多少辛酸!
在这小阁楼里,我度过了十年动乱的岁月。这小院外的大街上,像银幕似地映演出一幕幕难以忘怀、难以理解的风云。
在这小屋里,我们遇上了唐山大地震的余波。刚从西沙群岛捎来、搁在书架上的洁白的珊瑚,突然摔成碎玉。我们被迫在院门外的人行道上,搭起遮阳避雨的帐篷。
在这小阁楼上,我们亲眼看见一团火球似的闪电一亮,接着轰轰隆隆滚来震耳欲聋的巨雷,把已经腐朽了的窗框摇撼得哐哐发响。我们一家人本能地紧抱在一起,共同抵御着莫名的恐惧。
雪后的冬天,我在台灯下伏案编稿。汽车碾压过阁楼旁结着疙疙瘩瘩冰块的路面,轮子不时被硌得弹跳起来;每一跳动,把我们这间临街的简易阁楼震得像发疟子似地颤抖。于是,一听到从远处驶来了汽车,我的心就皱缩在一起。好像车轮不是碾在街路上,而是从我的心上碾过去。我常常放下笔,默默地祈求司机们把车子开得慢些、轻些,千万别把我的爱人、女儿从睡梦中震醒。我抬头眺望窗外一角被挤小了的天空,默默自语:什么时候,什么时候我能离开这间垂危的阁楼呢?
我们这个小院,上上下下挤满了十六户人家,可是院子当中只有二十平方米左右的空间。洗衣、洗菜、打水、倒水,都得沿着贴壁修造的形的?木板栈道,战战兢兢地走到陡立的楼梯口,然后走下摇摇晃晃的木梯,拐到全院惟一的水龙头那边去打水。水龙头前,经常排着打水的队伍。好容易打了一盆水,小心翼翼地端着走上楼去,一阵风吹来,常把附近旅馆高烟囱里的黑煤屑,纷纷洒进清水里。我只得懊丧地返回楼下,把水倒掉,再排队等候打水。许多宝贵的时间,就这样白白浪费在徒劳的往返之中。刮风下雨的日子,我每每不能做饭;夏天酷热的傍晚,我只能到路灯下去读书。当苦恼无法解脱的时候,我又会默默地自问:什么时候,什么时候我们能离开这里,住进新楼呢?
可是,二十年来,周围的建筑物,一直保持着原来的面貌:还是那个松竹园澡堂,还是那家东四旅馆,还是那个七条副食店,还是那家回民食堂。街道是灰衣的海洋,屋顶是灰瓦的波涛。“文革”初期,这里一度变成过红海洋,但是几番风雨,几经剥蚀,留下的仍然是一片灰色。住宅建筑处在冬眠时期。搬入新居,那是一种不可企及的梦想。
历史常常是这样,一旦陷入了荒谬的极端,必然要出现急剧的转折。于是来了1976年10月。于是开了十一届三中全会。于是生活有了转机,城市有了新的色彩。从这小阁楼前的栈道上朝街道上望去,人们的衣着打扮讲究起来了,服装式样多起来了,也不再是“灰、蓝、黑”单调的三色;对面副食商店菜摊上,蔬菜品种越来越丰富了。东四旅馆南面那排低矮的旧房被拆除了。十条那边短时间里耸起了十多层的高楼。附近的天空轮廓线开始改变了。
一个炎热的夏天,我登上景山万春亭俯望,城内城外,到处出现了新建的楼群。前三门起来了。劲松区起来了。团结湖起来了。无数个小区像雨后春笋般迅速建立起来。建筑业正在冲刺,高速度追赶被耽误的时间;城市在发展,不断向高处争夺空间。街心公园多起来了。翡翠般的草坪,使人心旷神怡。触目所见,到处在绿化,到处在建设。我为首都的日新月异感到由衷的喜悦。
如今,过去的梦想,终于变成了现实。再过一会儿,我就要离开这里,搬入新居了。我给这小屋留下一束鲜花。我祝福它尽早完成历史使命,尽快地被人拆除,好腾出地方建造新的大厦,让未来的迁入者安居乐业。
在这离别前的时刻,妻子把我们新家的地址,一一抄送给这个院子里的每一个街坊,邀请他们到我们的新居去串门,也感谢二十年来他们对我们无微不至的帮助。没有他们的照顾,我们会生活得更加艰辛、更加困难。我们搬来时,还是两个不懂事的年轻人,是他们手把手教我们如何装电灯,如何生炉子;是他们教会了我们各种各样的生活知识;是他们在我们上班时代我们领粮票、买煤球,下雨时替我们收下晒在外边的衣裳……离开他们,我将永远铭记住他们的好处。他们有的是工人,有的是厨师,有的是机关干部。他们都是普通人,但都有着金子般赤诚、善良的心肠。在我们这个狭小的天地里,我们总是互相谦让,互相关怀。二十年的时间里,我们之间从没有红过一次脸,从没有因为生存空间的狭小而产生龃龉和摩擦。我们和睦相处,笑脸相迎。一家有欢乐,家家去分享;一家有困难,家家去分担。我们虽然生活得拥挤,但拥挤却使我们感到家人似地亲密。离开他们,犹如三十二年前离别亲人那样,我有一种依依不舍的心情。
别了,我亲爱的小院!
我知道,我的幸运,决不是个别的际遇。这几天,小院外的大街上,越来越多地行驶着搬家的卡车。据报载,1981年全国城镇建造了近一亿平方米住宅。全国农村有六百多万户农民新建和翻  盖了房屋。千千万万个从湫隘、低矮的陋室迁入宽敞明亮的新居的住户,都会和我有着同样激动、同样兴奋的心情。我为自己,也为大家,为成千成万已经和将要迁入新房的人们,感激我们的党制定的新时期的政策,感激我们宽厚勤劳的人民。
我终于如愿以偿,要离开这个小院了。我从栈道上回到小屋,用颤抖的手,抚摸着多年来朝夕相处的墙壁,抚摸着地震时在墙上留下的裂纹。
别了,度过我一生最好年华的斗室!
别了,过去那段使我早生华发的历史!
当搬运行李、家具的解放牌大卡车驶近临街小院的时候,涌溢出来的、百感交集的泪水,模糊住了我的视线。
别了……我的小阁楼!
读后感言:平常的一次乔 迁,照映着小阁楼的历史变迁,也映衬出街坊间的情谊。过去的事物,寄托了我们太多的情感,同时给我们留下了太多的眷恋。
荒野上的路
刘亮程
从乌伊公路一百八十五公里处——沙湾县城,一直朝北,到沙漠边上,再没处可去的地方,就是我生活多年的那个村庄。
我小的时候,不知道有一条路分叉到这里。从我会走路,到下地干活的一二十年里,我的脚一直在向更荒远处挪移。无论去野地收麦还是进沙漠拉柴火,路在我的印象中总是越走越窄小、越走越模糊,最后彻底消失在荒野。
从村里伸出的每一条路,都几乎被我走到头。去河湾瓜地的路走到地头的瓜棚为止(还有一条秘密的偷瓜人的小路,穿过河东岸的红柳丛,穿过河心、河边的芦苇,一直通到月光下泛着白光的一颗大西瓜旁)。到南梁坡的路却一过沙沟便分叉了,向东两条车轱辘印夹一行牛蹄印,朝南一条窄的羊和骑马人走出的小路,都走不了多远便消失了。
越往前走,这样的岔路就越多,到最后部分不清哪条是主道了,仿佛一根拧紧的细麻绳逐渐地松散成一丝一缕。
人的路到头了剩下窄窄的野羊和兔子的路、老鼠和蚂蚁的路、长虫和蝎子的路……朝荒远处延伸下去。人沿着这些动物的路再往前走,走久了又成了人的路。在这些印有车辙和脚印的远路上,也印着许多野生动物的蹄印和爪印。它们也常常沿人的宽敞大路走进村子,找草和粮食吃,找水喝。当然大多在夜里。夜让人这种动物睡着。这多好。
在荒野上,许多动物走同一条路。从村里出去的羊,会沿着野羊和野兔的路觅草吃。
狼也走野兔的路。狐狸也走野兔的路。
连一些大动物,像牛马骆驼,没路了也会踏上兔子的窄细小路。
除了兔子和野羊,会一蹄一爪地踩出自己的小路(有时它们也走一条路),很少有其他动物亲自踩一条路走,它们借路走。尽管兔子的小路容不下那些大动物的一只蹄子,但它们还要硬踩上去。走到最后都说不清路是谁的。但从地上的粪便可以看出,许多动物都在路上,谁也没有离去。
荒野上的道路从来不会拥挤。
野兔遇到羊会擦身过去。狐狸遇到狼远远避开。野兔遇到狼或狐狸就没命了。一只家羊遇到一只野羊,会站下来相望好一阵,各叫两声,可能语言已经不通;也可能会说一阵话。
家羊说:再别跑了,跟我到羊圈里去吧。到处是人,你往哪儿跑呀。
野羊说:跟我跑吧,趁现在没人,能跑多远跑多远,总不能等着挨刀子。
人什么都不会遇到。人一上路野动物便全没影了,连狼都不见了。
在村里的好多年里,我几乎沿每一条细细小小的路行走过。
顺着兔子的小路我曾走到一片密不透风的刺草丛。我蹲下身,看着兔子的路在那些密密的刺草根下绕来绕去。我想,我要再小一点,早几年走到这里,我就会从那些刺草根下钻过去,一直地走到兔子家里。我再小一点的时候在干什么呢?我知道人一长大,有些地方便永远去不了了。就像我父亲说的,长到狗那么大,你就再进不了兔子的洞穴了。
我还沿老鼠和蚂蚁的小路到过它们小小的家里。老鼠一见人来就钻进洞,土堆上剩下几个牛眼睛大的洞口,惊慌地望着人。
我从麦地边跟踪到这里。老鼠偷光了我们家半亩地的麦子,父亲让我查查老鼠洞在哪里,这很容易,尽管老鼠在地边挖了两个假洞,洞口塞了几个麦穗迷惑人。尽管老鼠把藏粮食的真洞藏在离麦地二百多米的一墩灰蒿底下,但它留下了路。那些老鼠一粒一粒往洞中搬运粮食时,在看似隐蔽的草丛中踩出了一条光溜溜的路。老鼠完全可以用草叶把这条路盖住,那样我就很难找到了。
看来这窝老鼠中没有一个像我这样聪明会想事情的。我趴在老鼠洞口望了一阵,拿一根小木棍捅了两下。我知道我们家半亩地的麦子全在这里面了。
我却没有把找到的这个洞告诉父亲。不知为什么,我隐瞒了它。或许我一直喜欢着老鼠和蚂蚁洞穴中的那种生活。有多少次我蹲在蚂蚁洞口(蚂蚁比老鼠沉稳多了,见了人一点不慌,就跟没看见似的,该干啥依然干啥),我看着那些小蚂蚁排成一队,忙忙碌碌的样子,就想着我能再变小一些,再小一些,悄悄地混进蚂蚁的队伍里,跟它们一起跑、一起干活。它们会不会认出我?肯定会的。我身上有人的气味,太难闻了。蚂蚁会赶我走、会吃掉我吗?不过我会解释:我就是住在你们洞穴上面这幢房子的人,我们是邻居。你们常在我的家里走来走去,也让我在你们中间过段日子吧。就过半年。三个月。过到地里的活忙完。再过一个冬天。
不知道蚂蚁懂不懂得三个月这样漫长的时间。三个月,正好一个村庄的寂寞冬天。一个人的寂寞还要再长一点,长到下一个冬天,下下一个冬天。我们围着火炉,把所有的话说完,今年明年的话都说完。柴火烧完。火炭慢慢变成灰烬。剩下一点点瞌睡。眼睛睁开闭着,都一样的情景。没有几个梦。睡着醒着,都一样寂寞。
每当这时,我就想着墙根脚下那几个蚂蚁和老鼠的幽深洞穴里,它们正举行着怎样的欢宴,过着怎样快乐的生活。它们知不知道一个想象中的人,一直悄悄地混在它们中间,一年一年地,把村庄里的事情放在一边。
有时我觉得,我比一只忙碌的蚂蚁更清楚它的黑暗洞穴里的每个细节,更熟悉那些小米粒般的卵什么时候又要变成小蚂蚁,那点一小把就能抓光的过冬的粮食藏在哪个底层的洞窿里。但我永远都不知道它的快乐。我为自己永远都过不上一只小蚂蚁的短暂生活而悲哀着。
我只能这样度过人的一辈子。
缓慢地、别无选择地、一年又一年地,活到韩老大那样牙脱落光、腰直不起来,活到冯三那样眼睛瞎掉,张富贵那样再走不动路、半身残废……
我几乎沿每一条分叉的道路行走过。在每条路的尽头,我都看见我认识的,生活到头的那一些人。他们在荒草中等着我。他们早就在那里了,我还用一生时间在走向他。
我做功课一般演算着每个人的一生。把每一条去向不同的路运算到头——在一片荒草虚尘中返身回来。我想找到一条没有尽头的路。
在村里的许多年,我都怀着这样的想象:每天一早出去砍柴拉草的牛车马车中,会有一辆独自地穿过荒野,去了我不知道的遥远处,再不回来。
可是,每个下午,当他们吆喝着牲口,一个接一个地满载而归时,我心中的失望和悲凉就像一辆永远的空马车,走在另一条他们看不见的荒野上。
那时候我们很少到外面去。
我们和我们村的牲口们,把走向外面的路撂荒了。
一年顶多有两个人去一趟县城。
我们想象通往县城的路上长满荒草,深深浅浅的坑洼里汪着水。
我们的生活停留在沙梁下面,像一粒风再刮不动的尘土。我们只是顺着日子一天天过下去。这和别处的生活没什么不同。从今天到明天再到后天的路是通的,天底下一样的。
只是我们的生活在这个小村庄里停住了。他们在时间里随波逐流的时候,我们靠岸了,停留在这里。我们的土墙一动不动保持着褐黄,房前屋后的树,用耐心迟缓的生长等候我们,鸟旋在天空,它翅膀下面的村子像多少年前的一个梦,一点不变地静摆在那里。
能够停下来是我们今生今世的最大幸福。
树木长粗,我们动手盖房子。树木忍不住已经长粗,树干结满疙瘩,直树变歪,歪树伸直,都快成朽木了,我们还没动手的意思。
我们的牛,一年年地停在一块地里。庄稼在老地方长出,又在原地被那把旧镰刀收割。多少年了你还是这个倔脾气,我还是这副慢性子。谁也不改变谁。我们知道一生的路怎样走到头,从家门,到羊圈、到一块地里,再回来,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一生也可以这样过去啊。
这有什么不好啊。
后来还是村子外面的人,把路修到我们村里。他们想走到这个村庄,就把路铺过来了。那时我们不知道这个荒僻村落,曾是多少人梦想到达的远地。就像我们曾把他们居住城市当做一生的向往。结果都不是。
路快修到我们村时,他们想让村里出些劳力,一块帮着修。
这是你们的事情,他们说——我们把路从那么远的地方修来了,都要修到你们脚底下了,你们也该动动手了吧。
才不是呢,我们村的人说。我们去挖野滩里的柴火时,不会像你们一样给柴火说,这是你们的事情,你们先把路修好,让我们的车和斧头顺顺当当走到那里。
只有没脑子的老鼠会留一条光溜溜的路,通到家门口,让人扛着锨一直走到跟前。
可是,我们也没有办法让外面的人和外面的世界一步步地走到跟前。
我们村边的野动物们,却会向更荒远处逃离,留下它们再不会回来的弯曲小路。但也不会逃到多远。我们放羊时,已经和荒野沙漠那边赶来的羊群迎面而遇。两群从没见过面的羊头对头相望一阵,叫几声,不知相互能否听懂。赶羊人站在各自的羊群后面,远远望几眼,像两种动物一样陌生。
读后感言:儿时与动物们为伍的那片荒僻之地,充满了生趣,沉寂的童心里生起了不少的爱恋。但最终还是让人的大路占据了动物们的小路。对生存环境的揭示,表达了作者对所有生命的关爱。
慈姑与鸡头米
车前子
看到楼下的雪地里钻出几根绿苗,不知是香葱还是青蒜,我就想吃慈姑了。看来我是把这几根绿苗当做青蒜的。清炒慈姑,加一撮青蒜,青蒜的浓香宽衣解带地进入慈姑半推半就的清苦生活之中,仿佛巫山云雨。何谓美食,食色一也。这样说来很无聊,意思不就是清炒慈姑好吃么。
但北京买不到慈姑。我跑了几个菜市场,小贩说:
“我没听说过,你去卖菌类的摊上看看。”
他们把慈姑以为是蘑菇之类的东西,情有可原。如果以为——买慈姑就是想买一个姑娘,条件不低,还要慈祥的——我把他们当作人贩子,而他们又把我当作光棍汉,那就要大惊小怪了。以前就抓过个菜贩子,菜贩子只是他的业余爱好,他的专业是人贩子。
慈姑尽管不像茴香豆的“茴”有四种写法,也有两种写法。
另一种写法是“茨菰”。
不知会不会再发展出第三种写法,比如“持股”。
我查《辞海》(缩印本,1979年版)“茨菰”条,上记“即慈姑”。就这三个字,光溜溜的,下面没有了。我总以为“慈姑”的这一种写法只是一部分人的风雅之举,而从《辞海》来看,“慈姑”的这一种写法似乎比“茨菰”更为通行。我找到“慈姑”条:慈姑,泽泻科。多年生草本。叶柄粗而有棱,叶片戟形。花单性,花瓣白色,基部常绿色。八九月间自叶腋抽生匍匐茎,钻入泥中,先端1-4节膨大成球茎,即“慈姑”,呈圆或长圆形,上有肥大的顶芽,表面有几条环状节。
我稍抄了几句,以后也可拿给菜贩子看:
“知道吧,这就是慈姑。”
清炒慈姑好吃,慈姑烧肉也好吃。而我最喜欢的还是米饭焖慈姑。饭熟慈姑熟,一只一只拔出来,上面粘着些米粒,趁热略蘸绵白糖,吃来自有真趣。不蘸绵白糖,那是别有真趣。有时会想,不蘸绵白糖的境界或许比蘸绵白糖的境界要高。但我还是要蘸绵白糖。美食无法无天,自以为是为上。
慈姑还有个偏方,专治咳嗽的。把慈姑磨成浆,加糖油炒。我母亲咳嗽久治不愈,这样吃了十几斤慈姑就好了。
江南的食物,或者说苏州的食物,我想慈姑还只能算第二,第一要数鸡头米。因为鸡头米的口感之美,难以言传。鸡头米是一种淡到了极致的美食。
她们坐在自家门口,兜售鸡头米。这是我在同里看到的,差不多已成为旅游景点。为了招徕顾客,表示自己的鸡头米新鲜,她们不无粗暴地用老虎钳夹着鸡头米的外壳,那鸡头米的外壳是暗红色的。我想象不到鸡头米的外壳竟会如此坚硬。她的手指冒起紫血泡了。
一旦夹开鸡头米暗红色的外壳,它就洒落出溶溶欲滴的孕孕珠丸。
鸡头米在清水中煮十余分钟,再下糯米小圆子,汤要不宽小紧,甜要不满不损,大有软硬兼施瘦劲和丰腴的口感之妙。但还是难以言传:全在似与不似之间矣。
我查《辞海》(缩印本,1979年版)“鸡头米”条,只有“鸡头”,没有“鸡头米”:
鸡头,1,植物名。即“芡”。2,山名(略)。
再查“芡”条:
芡,亦称“鸡头”。睡莲科。多年生水生草本,全株有刺。叶圆盾形,浮于水面。夏季开花,花单生,带紫色。浆果海绵质,顶端有宿存的萼片,全面密生锐刺。种子球形,黑色。分布于温带和亚热带,我国各地均产。种子称“芡实”或“鸡头米”。
鸡头,是指海绵质的浆果,也就是指它整体的形状、色泽像鸡头,它蕴含着若干种子,而种子的外壳是暗红色的。夹开后,溶溶欲滴的孕孕珠丸其实是胚。在我看来,“鸡头米”的“米”是对胚的描绘,因为“米”更像是个比喻——那壳内之肉干净清白的品质。
看完“芡”条,有些失落,像自己所爱的女子被别人抢了去。“鸡头米”它“分布于温带和亚热带,我国各地均产”,原先我以为只有江南才有,或者说只有苏州才有。但我还是要说江南的食物或者苏州的食物第一依旧是鸡头米。吃东西要有氛围,要有环境,江南和苏州把吃鸡头米时的氛围与环境曾经烘托得万种风情一尘不染。
读后感言:吃,是一门学问,如果能领悟到其中的道理,将是人生中非常快乐的事。
美丽的复杂
张海迪
我有一本很破旧的《代数》,它给了我无尽的回忆,我从少女时代就珍惜它。后来我想,我之所以珍惜它并不仅仅因为它包含着那么多未知数,还有更多的东西。那时我很难说清它给了我什么,今天也依然很难说清楚。复杂是少女的本性,而不像艺术作品中塑造的,描绘的。作品中的少女往往是美丽的,单纯的,天真的,或是……绘画,雕塑,只让少女永远保持了一副表情或一种姿势,她们将永远是静止的,我并不信任那样的少女。美丽的复杂,复杂的美丽,这或许是一个少女的真实的写照。我已经不能准确地找回记忆中的一切,我只觉得那是我最不诚实的日子,在那以前,我从没想过我会与鬼鬼祟祟偷偷摸摸藏藏掖掖,这些不高尚的词语有什么关系。而实际上,我做了。鬼鬼祟祟偷偷摸摸藏藏掖掖给过我一种无名的激动和快感。
那一天,我的朋友G来看我,他告诉我说,外面正在大批地查抄书籍,还要把那些被打成毒草的书焚烧掉(那些书有很多曾被称为不朽的名著)。人,仿佛具有一种反叛的天性,精神或欲望越是被禁锢,人就越会进发出更大的反抗力量。那一时期的阅读也一样,越是被查禁的书,人们阅读的愿望就越强烈。很多书都被用巧妙的方法偷偷藏起来,在一双期盼的手中悄悄传递着。后来G经常偷偷给我送来一些书,他总是说,要快点看,还有很多人等着呢。于是我就迫使自己在一个晚上读完一本厚厚的小说,我的眼睛不得不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在字里行间飞快地奔跑着,迅速地囫囵吞下整段的句子。每读完一本书,我的头痛得就像炸裂一般,眼睛看东西也模模糊糊。可是当又一本书传到我手上的,我还是忍不住要读。能够从从容容读完一本书,是我最大的愿望。
那些天,我完全忽视了自己本应单纯的年龄,不知道自己从哪天开始,我总是偷偷摸摸地做事,读书、写日记也总是鬼鬼祟祟的,好像偷了别人的东西。读书时,门外有一点声响,我就像最机敏的动物一样,把书藏在一边。开始我很难平静自己,后来,我居然会在陌生人面前面不改色,可心却在胸腔里跳得通卤响。我和人们悄声说话,如同过去地下工作者秘密地进行什么计划,悄声说话制造出一种紧张的气氛,这种紧张让人颤栗,说话哆嗦。
G那时可能十七岁吧,他有乌黑的头发,黑亮的眼睛,还有一种从不张扬的微笑。我那时十三四岁,已经有了复杂的内心世界,这个世界别人看不到,只有我自己能看见,它是迷人的,五光十色的,有一种令人炫目的感觉,进入那个世界我会莫名地一阵阵颤栗。坦率地说我喜欢G,我说不清自己喜欢他哪里,可我就是喜欢,他的影子甚至时刻占据着我的头脑。我常在心里无声地跟他说,有快乐的,更多的是伤感的,那些话我没对他说过,一直到现在也没对他说。过去我曾想说,现在我不想说了,一点儿也不想了,说出来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有时我想假如我现在还想说多好啊!
那个夏天屋里闷热,没有一丝风,我的窗子被爸爸用厚厚的几层报纸糊上了,他怕我看见外面的一切。我在闷热中透不过气,读书是忍耐的一种方式。读着书里的故事,我就忘了周围的一切。从《在人间》这本书里,我看到了主人公怎样历尽坎坷,饱尝了人世间的痛苦。当春天的太阳和煦地照耀着,伏尔加河水涨得满满的,大地显得热闹而宽阔,主人公来到一艘轮船上,结识了正直的厨师斯穆雷,在他的帮助下开始读书……可惜,我还没有读完,书就被拿走了,我只能在记忆中去追寻那些匆匆掠过眼前的人物。在《热爱生命》这本书里,我看到了一种力量。在那个骨瘦如柴、奄奄一息的人的体内,有一种看不见的力量,它是不能用坚韧顽强这样的字眼来形容的,但它却使这个垂死的人挣扎着通过了荒无人烟的冰天雪地。当他被饥饿的狼扑倒在地的时候,用他的牙齿深深地咬进狼的咽喉,把狼咬死。这个力量就是信念和意志。它产生于思维,它是在人的大脑中时刻进行着的一种活动,也是人与外界长期磨练、交融的结晶体。它闪闪发光,耀人眼目,但却是来自于每天的平凡和平凡之后的思索。我多么希望能把这本书保留在我身边啊!可G来拿这本书的时候,我却不能让另一双等待的手失望。
生活中有太多的问号,我那时很想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书突然间都变成了毒草。过去……我想起G曾给我朗诵过的诗,听,听那云雀……云雀在高空里盘旋,鸣叫,向人们传达着天空的广阔,也带着我的思绪到那无限之中去遨游,让我忘记了这屋子的昏暗和狭小,忘记了自己在病床上的局促和笨拙。我有时沉浸在诗篇里,只觉得耳边回响的,已经不是抑扬顿挫的朗诵,而来自遥远的地方,又仿佛近在眼前的鸟的鸣唱。它紧紧地环绕着我,使我的心灵与这壮丽和激越融为一体……G的朗诵在我耳边渐渐低落下去的时候,我却还沉浸在诗的意境里。回到现实中来,重新面对眼前严峻的生活,我就把自己更深地沉入到书的世界,让我的思绪回到那些过去的年代,和那些在黑暗和死亡中寻求光明和生存的人们在一起,和他们一起愤怒一起激动,一起吟诵写在墙壁上的诗句;或是一起走进崇山峻岭,在森林里,在篝火旁,度过一个又一个夜晚……书里那些宁死不屈,大义凛然的形象,如同一团团模糊的,但却跳动的火焰在我的眼前闪烁。我想起G曾经在《红岩》的扉页上写着:任何化学物质产生的火焰,最终都会熄灭,而用生命点燃的火焰将永远燃烧。
绿色的世界仿佛是在一个夏季的夜晚忽然荒芜的,暴雨之后是酷热的阳光,毒草滋生出来,邪恶地疯狂地迅速生长,几乎所有的书都是毒草了。我只能让G帮我找来他学过的课本。他给我的那本《代数》,书边已经磨毛,书面已经有些卷曲,破损,可是书的封面却还很完整,它以前一定是被书皮包着的。我翻开第一面,上面用钢笔工工整整地写着一行字:在数学的王国里,只有勤奋和智慧才是至高无上的君主。下面是G的签名。
G给我讲过,在奇妙的数学王国里,各种各样的数字和符号是平等的,谁也不统治着谁,因为它们谁也离不开谁。可是,要探索数学王国的奥妙,解开无穷无尽的数字之谜,只有勤奋和智慧。勤奋和智慧造就了一代又一代伟大的数学家,是他们不断地向人类揭示自然界里的各种各样的数字奥妙。那些了不起的人!G让我知道了很多数学家的名字,阿基米德,欧几里德,莱布尼茨,高斯……他们对人类科学的发展起了巨大的推动作用,可他们谁也没有宣称自己是数学王国的君主。G说他们都是很普通的人。是的,我见过他们的画像,我觉得那些数学家的额头部是很突出的,G也是,对了,他也有高高的额头。我忽然很想看看G。每次他坐在我的床边,都用一种关切的目光看着我,像一个兄长那样,我有时觉得在他身上还有比兄长更多的东西。耶是什么呢?我想起G的眼睛,哦,他的目光明亮深沉,他淡淡的微笑……我忽然有一种激动夹杂着说不清的,隐隐约约的感觉,那是从我心灵深处的某个地方涌出来的,我有点儿慌乱,心电跳得厉害,好像要从哪里蹦出来。我连忙重把书翻开,书的第一章是二元一次方程,X+Y=?两个未知数的四则运算产生了一系列奇妙的方程式,世界上的一切原来都是未知数。未知数碰在一起,就产生了一个又一个大大的问号。
许多年以后,我已三十三岁,在北京见到他,是在一个饭店里,我第二天要去日本,他和朋友专程来送我。围着一个铺着洁白桌布的餐桌,我们天南地北的聊天。G依然是乌黑的头发,黑亮的眼睛,还有……我深深叹了一口气,我是不由自主的。我在想,我怎么不想对他说过去多少次想说却又不敢说的话了呢?我那晚很累,因为我总是在找话说。我很想找回那些盼望对他表达什么的日子。在过去的那些年,我们的生活中发生了很多事……
忽然,我觉得眼里涌出了泪水,我想对G说我一直保留着他给我的那本《代数》。我举起斟满红色葡萄酒的杯子,那只酒杯很高很深,它被斟得满满的,大家让我将它一饮而尽,他们说,一路平安。红色的液体在玻璃杯里消失了,我仿佛重又走进了那个只有我自己才能看见的世界……
读后感言:美丽其实并不复杂,生活中到处存在着美,只要你用心去发现、去感悟,就会体味到美对你的震撼。
城市日光
刘恪
阳光是厚厚的窗帘和窥视者,映出紫罗兰图案与一些蓝色植物。在阳光的背面是真正的黑暗长河,汇积了污泥浊水,在那些暗淡的隅角,或城市的下水道,长出霉斑与青苔,黑暗的羽翼保护那些阳光下的罪恶,欲望和压抑、邪毒和欢愉与生命同步生长、玻璃窗后疯狂,残酷,恶毒,仇怨在一片阴暗的内心展开,最后结成罂粟般美丽的果实,女人和大烟在享受夜晚的阳光,我们成了硝烟瓦砾中幸福成长的那代人:跨世纪的人群。
我记得阳光应从木格的纸窗里渗透进来,那样才能把草民的人生过滤。太阳鸟唤醒你的时候,光芒四射的人生洗礼从童年便开始。
只有阳光的洗礼才能透彻你所有的毛孔与骨质,光明穿透重重叠叠的肌肤抵达你内心的牧场。
那天是午后的斜阳,我从雅国迎着光芒注目瞭望中央电视塔。糟了,这城市的阳光已经变质,红黄的色泽已变成了生锈的酱色,那污染早已不在高楼大厦之间而在一个庞大的天体覆盖之下,粉尘和黑绿把阳光浸泡得干燥,生硬,麻辣,酸脆,古怪的光线如角刺杀伤视力。我知道在我发现污染时,内心的阳光早已污染。
纯净阳光,从灵魂出发。
我看到高原一支驼队,还有马匹在山脚探索,那是地质勘探的苦旅,用标尺与铁锤敲开岩石采掘地下的阳光,茫茫雪域,背景一尘不染的蓝天,那些地下的金块与宝石与天空太阳融为一体,那才是锻炼了的阳光质地。
行走在平坦广漠的荒原上,一片绿色的草地展开一汪湖泊,水意在草场上浮升,阳光一缕一丝地泻落,化合为生命养料,抚摸牛羊马背,这时阳光如同泉水点滴渗入生命的内部,这才真正照耀了个人命运的历程。
我们出海,一篷帆船在浩浩荡荡的大海之上,一阵毫无由来的风掀动水的衣襟,扩散浮泛的水层,阳光是千千万万只手掬起金色的液体,让光芒超过头颅,滴下来,那是生命真正的渴意。
我理解纯粹的阳光,是具水质感的光芒。
通过清纯之水过滤,阳光和生命一同抵达永恒。
我渴望,一次灵魂真正的渴望。从天空滴下那点水质的阳光,那才是我生命所期待的觉醒。
纯净我们的阳光,因为人类只有一个太阳。
读后感言:如果我们的生活有一天没有阳光,那将是我们的末日。纯净的阳光,是从灵魂出发的,只有从天空滴下那点水质的阳光,那才是我们生命所期待的觉醒。
你在他乡还好吗
丛榛
国庆节刚过,我收到一封“海外来信”。
尽管信封上赫然写着“日本国东京都墨田区押上”以及“西村冈”这个地道的日本人名字,但从熟悉的笔迹中,我还是一下子就猜到了寄信人是好友王刚。
认识王刚是在一次被朋友硬拉去的酒会上,大概是周围都是陌生面孔的缘故,我的矜持与坐在对面的一位脑门宽大,蓄一溜短须的男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大口的喝酒,大块的吃肉,用他略带沙哑的嗓音尽情地唱歌,使得场面极为热闹。
在所有在场的人们当中,只有他留给我的印象最为深刻。
也许是他意识到了我与酒会气氛的反差,便频频过来向我敬酒、攀谈,我也只有不停颔首,回敬的份儿,无形中我松驰了许多。
我知道他叫王刚,并在以后的日子里和他成了相见恨晚的朋友。
王刚有一个很体面的工作和很温馨的家庭,收入较丰厚,并时有“饭局”,妻子是公汽公司的调度员,人长得小巧、白净而且烧得一手好菜,这惹得我和老友嘉祥两个单身汉常去他家做客小饮,一坐就是大半夜。
一次,我指着他穿的服装问:“你穿这身真象小鬼子,是正宗的日本货吧?”
王刚笑而不答,却反问我:“你看我爱人怎么样?”
我随口说:“嫂子当然不错了”。“她是日本人”。
“什么,日本人?”我吃惊地张大了嘴巴。
“我的岳父岳母都是日本遗孤,日本投降后,他们隐姓埋名留在了中国。现在,他们已经同日方取得了联系,正准备回国,看来,我也要走了。”
不久,王刚的话得到了验证,他真的领妻儿随岳父岳母到日本去了。
临行前,他摘下腕上的表送给我,轻轻说了句“不要忘记我!”抬头时,我和他已泪眼相对。
信中,王刚简单介绍了东京风光,什么成田机场、早稻田大学、明治神宫等名胜。
接着,他又写道:到日本后,我最苦脑的是语言不通,生活习惯无法适应。为方便起见,我不得不把名字随岳父家改作西村冈。名字可以随意变换,可我的血我的根是无法改变的,在这个国度,我时刻都感觉自己是一个二等公民,远离祖国远离家乡的孤独和痛苦是难以用语言来表达的,尤其是国庆期间,我从电视上看到北京欢度节日的壮观景象,心里就更加激动和感慨。无论独坐窗前,还是漫步在路灯下,我无时不在想念着你们,怀念我们在一起度过的美好时光,“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直到现在,我才真正领会到这其中的含意……
读罢此信,我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作为王刚的好朋友,我自然会为他的思念而倍感思念,而作为同胞,我更能理解他此时此刻的心情和感受,可我只能默默祝福,愿他在樱花盛开的季节里绽露如初的笑脸。
除此以外,我还能做些什么呢?
我长长吁了口气,来到街上,不知不觉走进我和王刚曾经常光顾的天涯酒馆,要了一杯酒闷闷独酌。
这时,音响里传来一曲忧伤的旋律,“你在他乡还好吗?可有泪水打湿双眼,你在他乡还好吗,是否还会想起从前……”
读后感言:朋友间一句真诚的问候,会让远在异国他乡的人,倍感亲切而温暖。深深的思念可以穿越时空。
土拨鼠哪去了
黄小平
上初中时,老师给我们讲了一个故事:有三只猎狗追一只土拨鼠,土拨鼠钻进了一个树洞。这个树洞只有一个出口,可不一会儿,居然从树洞里钻出一只大兔子。兔子飞快地向前跑,并爬上另一棵大树。兔子在树上,仓惶中没有站稳,掉了下来,砸晕了正仰头看的三只猎狗,最后,兔子终于逃脱了。
故事讲完后,老师问:“这个故事有什么问题吗?”我们说:“兔子不会爬树。”“一只兔子不可能同时砸晕三只猎狗。”“还有呢?”老师继续问。直到我们再也找不出问题了,老师才问:“可是还有一个问题,你们都没有提到,土拨鼠哪儿去了?”
土拨鼠哪去了?老师的一句话,一下子将我们的思路拉到猎狗追寻的目标上——土拨鼠。因为兔子的突然冒出,让我们的思路在不知不觉中打岔,土拨鼠竟在我们头脑中自然消失。
在追求人生目标的过程中,我们有时也会被途中的细枝末节和一些毫无意义的琐事分散精力,扰乱视线,以致中途停顿下来,或是走上岔路,而放弃了自己原先追求的目标。
不要忘了时刻提醒自己,土拨鼠哪儿去了?自己心中的目标哪儿去了?
读后感言:人生如果没有了追求的目标,也就没有了前进的方向。一个人成功的关键在于:将精力集中某一目标,锲而不舍。
迷失的鸟
刘永常
鸟用纯朴的乡音歌唱,它仍在城市的楼顶,歌唱山林和田野,然后离去,只给城市留下美丽的回音。也有鸟儿留下,被人收养,学说城市的语言,穿一身修饰的羽毛,在笼子里自得其乐,我在路过一些城市时见过这些鸟儿,它们的嗓音沙哑着,向我乞求一滴山林之水。城市逐渐庞大的时候,乡村也躁动着,大量的鸟群迁徙。在这时,我更喜欢朴素的麻雀,这些田野的精灵,支撑着日渐空虚的乡村。
而我总是在两个边缘行走,一只脚踩在霓虹灯下,一只脚踩在金黄的麦垄。有时我也会看到田头的父亲,我断定他锄头上的那只鸟只属于从前,那美丽纯洁的身影成为我回忆的宁静,在夜晚,你会看到那些迷途的鸟儿,它们的歌声接近哀鸣,这时,你也会看到一些女人,她们学鸟的形状,依偎着钞票飞翔。
我是几年前披一身泥土来城市的,这里我看到了另一些鸟儿,它们在夜晚,倒挂的身影常出现在我的梦中,它们的飞翔无声无息,在一个瞬间出现,又在一个瞬间离去。真正意义上它们并不属于鸟,只是生活中的一个个阴影,我看不清它们的面容。我一直在寻找来自深山中的鸟,这些鸟可以净化我的心灵。我相信,一定有很多网将它们捕到了城市,而高楼总是挡住我的视线,城市的路标使我更加寻不到方向。
我的善良总使我在寻找这些流泪的鸟,它们将折断的翅膀掖在身下,在城市的街头茫然四顾。
我一定要寻到它们,纵然是它们的尸骨,也要将它们回归故土。
读后感言:鸟属于大自然而不属于城市。当我们的心灵像一只迷失的鸟的时候,那么我们的人生必然会迷茫的。
回想春天的气味
唐敏
记忆会积累很多小小的宝贝,在不经意的时候打动心灵。
我常常喜欢看童话书,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看着孩子们的故事,依然是让我最高兴的事情。也许是没有孩子的缘故吧,我的生命中的那个孩子就一直留在我灵魂里没有出去,我觉得不是我喜欢看童话,是留在我灵魂里那个孩子想看。
春节期间,我在家里休息,拿出《小飞人卡尔松》来看。我很喜欢背上有螺旋桨、会飞的小胖子卡尔松,还有那些描写屋顶上夜景的文字。
我从阳台的窗户望出去,看到冬天北京的黄昏——覆盖着白雪的城市,显得很灰色,从地面、屋顶到天空。在一片无法让人愉快的灰色里,一轮太阳黄澄澄地贴在西边的天上,很稀薄的感觉。尽管下了雪,空气还是那么干燥,这与我从小生活的潮湿的南方真是不同啊。到了深夜,再去遥望夜空,在彻骨的寒冷中,月亮光虽明亮,却毫无灵动的水气,三两孤星也呆滞不动地嵌在空中。没有足够的水分,月光不会流淌,星星不会闪烁,美丽也就不会诞生了。
我想,北京这个地方,春天即使回来,也是干巴巴的。树叶也会生长,绿色也会满目,但是不会有水灵灵的活力。北京城里的杨柳树,那些绿色的枝条和细长的叶子,很像是用纸剪出来,很干很脆,不带水分。
回到屋子里读卡尔松,书中的小男主角小弟,在夜晚时分凭窗眺望——
“这是一个明亮、美丽的春季夜晚,窗子敞开着。白色的窗帘随风慢慢飘动,好像在向春季空中闪亮的小星星挥手致意。”
读到这儿,好像春风已经拂面吹过了。
“这是一个明亮、美丽的春季夜晚,窗子敞开着。”明亮的原因是月光融融,气温也暖融融的,因为“窗子敞开着”,说明气温宜人。至于“美丽”么,那是小弟的感觉。
“白色的窗帘随风慢慢飘动”,那是春风在吹拂。
“空中闪亮的小星星”,说明了空气是多么湿润,星星才有可能闪烁起来。
这是春季多么好的画面,藏在一本给孩子看的书里。很多人使劲地赞美春天,用尽华丽的辞藻,却写不出如此真实的春天的美感。
就在那一个瞬间,我忽然回想起了小时候记住的春天的气味。那是童年时代,每到春天来了,寒冷消除,夏季还未到来时,在暖融融、湿漉漉的空气里,那种浓烈的春天的气味,让我一下子“回到从前”——南方的城市多雨,春季里总在下雨,过分的潮湿让小孩子们经常长疮,因为他们总是喜欢把脚泡在淤积着雨水的坑里。还有很多很多成长的烦恼,让孩子们忽略了春天。但是春天的气味真是太浓烈了,到黄昏与夜晚交接的时刻,那气味就灌满了大地和我们居住的房子的每个角落。
在温水般的气温中,那气味是潮湿的,带着野蛮的青草的生涩气息,带着各种树木散发的汁液的气味,带着阴暗水沟里闷闷的臭味,池塘里发出腐烂的腥味,这腥味保留在池塘的鱼虾身上,使我很不爱吃它们。还有一种咸咸的气味是从高空中往下倾倒的,当时不明白那是什么味道,成年后才知道,那是大海的气息。
当我闻到春天这种混合的气息时,觉得自己像糖块一样在溶化。厨房里传来做饭的气味,食物正在散发香气,使得空气更加混乱。天色昏暗,看不见纸上写的字了。于是就坐在那里闻春天的气味,晕乎乎地停止了大脑的活动。
接着,感觉到心在动了。那是一阵子被彻底消融的感觉,要过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还在。
《小飞人卡尔松》里的小弟在如此美丽的夜晚,幻想能有一条狗,觉得只有养了小狗他才会真正幸福。我在那年纪也为很多小事烦心,当春天的气息卷过时,我觉得烦恼更加挥之不去了。我并没有理解,其实最重要的是我们感觉到了春天,这个春天与后来教科书,文学书和报纸社论里的“春天”完全不同,它是最真实的春天。我们却在为得到一小块糖果烦恼,为一块橡皮与人吵架。
但是春天还是在心灵里刻下了痕迹。
小孩子最不容易感到心在动的,一旦感到心在动,那就是记忆在储存让我们晚年能感到温馨的回忆。当人越来越老的时候,有一天出门,忽然从迎面吹来的风里,闻到了那混合的气味,虽然是很淡的一丝一缕,心里就会发出微笑——春天来啦。
于是藏在记忆深处的、儿时的春夜又回到脑海里——
依稀可辨的是树冠的弧线,分出了天空和大地,带着红晕的黑暗里,穿过门前树木的枝叶,看到不远处亮起了一些昏黄的灯光,这些不够明亮的灯光在池塘里扭动,拉出长长的线条,微风带来炒菜的声音和孩子们的叫喊,他们在为吃饭高兴呢。
回忆在慢慢变形,模糊,那混合的气味也变得不太确定。恰好因为记忆的模糊,使得春天更加美丽,不可形容。
读后感言:春天是带着一丝丝一缕缕的混合气味而来的,用心去感触,才能知道春天来了。一次次春去春回,都给人们留下美好的记忆。人们对春天的期盼,也正是对美好明天的期盼。
充满青枝绿叶的一个日子
王宗仁
我怀念一峰死去的骆驼,完全是因为那眼泉。
世间的许多事总是让人觉着奇特,你不信也得信。两件截然相悖的事却和谐而悠美地相处在一起;有时你想得到很多很重很金贵,反而连怀里的最小最轻最便宜也失去了;最幸福的时刻也会变得最痛苦……
诸如此类。这里面蕴含着极高的美学价值,也有丰富的哲学思辨。
沙漠里那个干渴得焦灼彷徨的午后,肯定是我生命历程中充满青枝绿叶的一个日子。太阳喷毒,沙粒冒火。我们三个旅游者眼看就剩下栽倒在地上的最后一丝力气了。水!水!我们最需要水。
我们议论起了骆驼。这是迫不得已的事,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完全可以想象得出,骆驼成为我们的话题,是“望梅解渴”的需要。
由于我们三人的职业不同,每个人对骆驼的描述就出现了极大的差异。我,一个作家;她是个医生;他则是当地的一位藏民向导洛桑多吉。
我:“诗人称骆驼是颠不翻的沙漠之舟,这会儿如能有舟来送水最惬意不过了!”
医生:“我们的医学应当认真地研究一个课题,把骆驼的五脏六腑给人进行移植、嫁接,人具备了骆驼般的强壮身体,征服沙漠就有了本钱。”
洛桑多吉:“不必五脏六腑了,只需要一个水囊就足够了。骆驼就是靠水囊里贮存的水在沙漠里行走数十日也不会渴死。”
水囊?实在很有意思的话题。干渴中的我一听到它心里就泛起了滋润。我对向导说:
“请你详细谈谈水囊,我很有兴趣了解这里面的奥秘。”
我是想来点精神解渴。这并不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什么时候、任何场合都可以学到知识。
洛桑多吉说:“其实我也不懂,是听阿爸他们说的。骆驼的身体是一座‘水库’。它一次能喝一百斤水,装进水囊里,它肌体内能贮水,血球内也能贮水。它的驼峰突起时,能装下五十斤左右的脂肪,这些脂肪经过氧化还可以生成水。最奇特的是,骆驼在缺水时很少排尿,能利用肝脏把尿素反复循环。骆驼的呼吸次数少,很少蒸发水分,这样就节约了水分消耗。骆驼本身就是一个大水囊。”
真没想到,骆驼身上有这么多水。
不过,眼下我们还是缺水!缺水!
我们三人是到沙漠中间“探险”的。据说那儿有一个沙狐洞,数百只狐狸在那个“世外桃源”肆无忌惮地活动着。现在的问题是,我们很可能到不了沙狐洞就因为干渴而随时止步了。
转机发生在我们即将失去继续跋涉下去的信心而准备返回的时候。如前所说,我们看到了那峰死骆驼。
它已经死去不知多久了,皮肉全无,只剩下赤条条的骨骼冰冷地散落在沙地上。每根骨头的位置一点也没有变,原模原样,所以它仍然是一个活脱脱的骆驼的模型。那山峰样的驼背,那细细长长的四腿,那仿佛冲天呼叫的半张开的嘴……残留的完整骨架。只是骨架上蒙了一层不算薄的沙土,你如不细看还会当成刻在沙地上的一件雕刻作品呢!最有意思的是,在骆驼骨骼的腹部位置,蓬勃着一棵草。那草的颜色像我们常见的骆驼草一样,灰白色中透着铁绿,苍劲而壮美,一看就会想到它的生命力极旺盛。
洛桑多吉满脸喜色地小心翼翼地扒开小草根部的沙土,于是,很清晰的露出了一个小碗状的看似木器的东西,那草就在它中央。他像得到了一件宝物似的指着那碗状物说:
“这就是水囊!骆驼死后贮存在里面的水在一个月内甚至更长时间都不会干枯。”
“为什么?”我问。
“骆驼死了,但它身体内其它部位的水分还不断注入到水囊,使囊内的水有增无减。”
“这草是怎么长出来的呢?”医生问。
洛桑多吉讲了这里面的原委——
也许这峰骆驼死后已经一个月了,或者更长的时间,水囊里的水还没有干。令人奇怪的是原来混沌的水越来越清澈了。清亮清亮的水,白天映着太阳,夜晚映着月亮。当沙土即将把骆驼骨架掩埋了时,它仍然袒露着一汪清水,这是茫茫沙海里的一泓清泉。没人来问津,它并不寂寞,因为偶尔飞越沙漠的小鸟知道水的珍贵,并不多饮,只是润润喉头,又远飞而去了。有一天,也许是鸟儿归巢的黄昏,一只小生灵在喝水时,不经意间将衔在嘴里的一粒种籽掉到了水囊中。最终沙土把小泉掩埋了。于是,便有了这棵奇特的小草。
我看着这碗状的水囊以及长在里面的草,心头涌满滋润与喜悦。一路的干渴、疲劳消失殆尽。洛桑多吉告诉我,这小草的寿命不会长久,因为水囊中的水以及养分是有限的。还有,也许有一天来了一只骆驼会把它连根掘掉填进肚里充饥。尽管如此,我仍然觉得它会永久地活着,因而钟情它,珍爱它。
我问洛桑多吉,这草叫什么名字。他说,他也说不上来,反正不是骆驼草。就叫无名草吧,高原上多的是无名草。
肯定会有人为这棵美丽而顽强却是短命的无名草的命运叹息。我却认为,大可不必。任何一种生命包括百花百草在内,浸有长生不老的。百日凋谢与十天凋谢只是个时间长短的间题,并不能反映生命的质量。无名小草在千年荒芜干枯的沙漠蓬勃起了生命,带来绿色,使偌大的荒原以及跋涉者都得到了激励,涌动起对生活的信心,它的生命哪怕是一闪而过,也是辉煌的。
不死的无名草。
读后感言:充满传奇的生命,也是生命的奇迹。骆驼、无名小草,以其顽强的生命力,给我们带来了极其深刻的人生启示。
烈火烙印
杨闻宇
二万五千里长征是中国版图上一道剧烈的闪电。沉雄悲壮的一曲《长征组歌》,使长征的参与者、歌词的创作人肖华,在共和国开国将领的系列里别具光芒。
小时我在乡村学校念书,每听到广播里响起《长征组歌》,便如闻仙乐似地弃卷凝神,感情激动,六十多年前出现在祖国大地上的一幕,便浮现在眼前。
大学毕业后入伍,辗转于西北。在兰州军区,年近不惑时,组织上突然通知我去司令部报到——去肖华同志身边工作。天不转地转,命运的安排实在有些诡秘,能与这位身历过土地革命战争、抗日战争、解放战争,且又经历过种种政治风云的前辈朝夕相处,无形中使我看清了人生不易窥得的一些内幕,明白了那些周折入微、却又秘而不宣的人情事理。时不待人,肖华垂垂老矣,他离职返回北京后,我仍留兰州,没想到分手不久,他便溘然长逝,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
肖华在世时喜好文学艺术。他不在了,怯于忆旧,怕勾动伤感,我没有存留与他关涉的只字片纸,转眼间,他过世十五年了,一天午间,我在书架前翻检旧帙,里边“嗖”地跌下一封信来。信封是写给肖华的。原文如下:
尊敬的首长:
我叫牟营善,老家是山东日照县碑廓村,那是你战斗工作过的地方。我的外祖父叫韩奎贤,他卖面条,村里都叫他“韩家面锅”(一九四三至一九四七年也是地下工作者的饭店)。外祖父活着时经常谈起你,使我母亲很快成为一名中共党员。
一九四四年,你的部队开到日照县,在那里战斗了八个月,一九四五年我母亲任碑廓民兵队长,秋季里参加了由固山战斗,战斗中荣立一等功;第二年参加了罗荣桓元帅指挥的坡立城战斗,负责运送弹药护理伤员,又荣立二等功。战斗结束后受到罗荣桓元帅接见并一起共餐。
首长,重提这些往事,也许能引起你的回忆……一九五五年冬,母亲随我父亲迁到吉林通化矿务局工作;十年动乱中蒙受打击,这冤屈怎么说呢?
随着母亲的年迈,现在是非常想念过去一同战斗过的同志,近十几年来,一心想上北京,我们都不让她去。一九七九年,她悄悄借了一百元钱坐上火车,在沈阳换车,钱、车票被小偷弄走了,只好回来,在家里病了好几个月。一九八一年,她又背着我们走了,我们知道后,赶到火车站硬将她接了回来。一九八二年八月二十八日,我们拗不过母亲,我只好陪她去北京。九月一日我们赶到军委接待站,人家说肖华在兰州,你们去兰州找吧。接待员的态度不太好,我母亲是含着眼泪离开的。我长这么大,第一次看到母亲这样流泪、伤心。在北京几天,没吃好一顿饭,她哪儿也不去,只是在纪念堂、大会堂和天安门前留了三个影,从早到晚在人民大会堂前的松树下看十二大的入会代表,她说如果能看到你就好了……她哪能想到您现在和从前不一样了?!我们一个普通百姓是见不到你的。可是我母亲不这样想,她说能见到面就一定能认识!在北京的几天里,我是不知道怎样陪着母亲过来的。
我母亲常说,有生之年能见到老同志一面,死也明(瞑)目了。尊敬的首长,我想您接到此信,不能放到一边吧?!
韩××的长子  牟营善
信里信外,没有肖华那粗红铅笔留下的任何批字。我重抖信封,从里边掉出政府方印大小的一帧黑白照片,是牟营善与母亲当年在纪念堂前留下的。母亲的名字缀于信尾,却不甚清晰;从照片上则可以想见,在抗日战争的枪林弹雨里,这是一位挺秀干练、英姿爽然的齐鲁姑娘。军旅生涯告诉我,战地黄花似的一等功、二等功决非轻易可获的殊荣;罗荣桓于戎马倥偬中接见,共餐,也足证她不是寻常的农家女子。那是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民族战争,战争风云里,闪烁着一位女儿家人生仅此一度的青春年华。
对于出生入死之事,是烈火烙印在人的灵魂里的最深印记。
为了从岁月风尘里追寻旧情,韩××多方周折,终于千方百计赶进京都,一心想见见当年风雨同舟过的“同志、战友”,这在一个“母亲”的襟怀里,是燃烧得多么炽烈、多么持久的一蓬火焰!可憾的是,当年的同志近在咫尺,又远于千里——那年秋天,作为十二大代表,肖华同志是排在进入大会堂的队列里。战地征鸿彼此结成的情谊固然弥足珍贵,可三十八年不见,肖华又怎么能一下认出伫立于青松之下的韩××呢?!松柏长青翠,暗对也惘然,岁月之流向来是决绝的、无情的。
捏住照片,我在思索:这封信到过肖华的手里吗?……我记得,肖华当时很忙,而这类信件时或出现,逐一交他过目,似乎欠妥。或许,是我自作主张,随手夹进一本书里,书一阖,就是十多个春秋。
韩××如今还在吗?若在,也年近八旬了吧。问世间,情是何物?自那峥嵘战地上建立的情谊,像是从战马铁蹄下洒过来的一缕缕春雪,那样纯洁,渗透力又那么强,却也容易随和风而消解,融化入土,在人间不留下任何痕迹。打开录放机,再听听《长征组歌》吧。音乐乃人生天宇间的另一种电流,最是暖人襟怀,可以一遍又一遍从人的心田里掠过,为心灵烙进历史性的印痕。
肖华是长征过来的一位上将,韩××是山东滨海的一位抗日女英雄,长征过去六十多年了,抗战也过去半个多世纪,一系列重大事件是骨骼,千万人的感情是血肉,二者有机地组合成历史,而历史,却注定是个不断扬弃的过程,大浪淘沙,它不管被扬弃的情愫多么高尚、怎样纯洁。
肖华向来是重感情的。在他身边时,我为何不问上一声:能记起这个韩××吗?!
读后感言:在人的整个生命里程中,总有些让人们念念不忘的故事。然而记忆也会被历史的风霜雪雨所浸浊,渐渐淡去、暗去、融化入土,只教我们懂得了珍惜。
老屋
紫檀
老屋座落在村里最高的位置,两间房子连在一起,用河边的鹅卵石作地基,和上稻草的泥砖垒起,木质门窗,黑色的瓦顶,门前一个小小的院子,典型的广西民居风格。
老屋背靠米竹江,屋后江边有几棵龙眼树,一棵木菠萝。
记忆里,应该还有十几棵桑树,两棵橄榄,只是不知什么原因都不在了。
自从父母亲搬来防港,我们已经十多年没有回乡村老屋了,老屋也因此十多年没有修补,风吹雨打,虽然没有倒塌,但已经非常的残破了。
打开老屋锈迹斑驳的门锁,一股沉重的气息扑了过来,眼前的情景太熟悉了,太难忘了,在残破的泥砖墙壁背后,在被灶火熏得漆黑的屋顶,在倒塌的横梁下面,一个平凡家庭的悲欢离合就曾这里真实地上演。
心中不由泛起了一种复杂的情感:惋惜,怅然,难过……
记忆也如打翻了五味瓶,人还在,许多东西都不同了。
弥漫在老屋周围的种种美丽涌了上来。
屋檐下,每年春天来临,总有许多燕子在墙壁和屋顶的结合部筑巢,唧唧喳喳,闹得很欢;蝙蝠则隐在窗棂附近,黄昏时侵入空中,在院子里来回扫荡;猫和老鼠的声音时常响起,伴我入眠;屋后高高低低的杂树间,蝉的声音总是很大;黑黑的地板,依然可以感觉到穿着开档裤在上面爬的体温;门前的小石板上,还留着小时候光着屁股在上面洗澡的记忆……
依然可以感觉到爷爷坐在火塘边,抓几把铁芒箕,塞进灶膛里,拿起竹筒子,把火吹旺。
这口水缸,爷爷放牛回来总要拿起瓢舀一瓢水,一咕噜地喝下去,我一直惊异于爷爷的身子如此健康,喝生水也从不得病。门前的卵石路,还留着奶奶颤微微挑着水桶的身影……
老屋是一个世界,这个世界曾经属于我,却又注定不属于我。
老屋留给我的,是每当我在很远很远的时间,在很远很远的地点。感觉到漂泊无根、感觉到浮燥轻飘的时候,在心底深处闪现的厚重与沉静,平实与安详。
物是人非,时过境迁,一切都不同了,老屋也会逐渐化成残垣断壁,逐渐,在时光中消失得了无痕迹。
只有记忆,依然那么清晰。空气中弥漫着紫檀的馨香。
读后感言: 物是人非,时过境迁,只有记忆,依然那么清晰。记忆中的场景或许要经过拼接、整理,但其中流露出真实情感却是自然流畅、无需拼接的。
旧宅院中的老朋友
臧小平
去年金秋十月,是父亲臧克家九十七岁寿辰。为老人送上一份生日礼物,是我的心愿,思忖多日,嘱托善解人意的女儿代表病中的我,细心挑选了一件精致的工艺品:一方窗檐下,两只小雀比肩而立,嘴儿微张,似在争先恐后地轻声诉说着什么;探出的小脑袋,一齐专注地凝视前方。这晶莹剔透的小玩艺儿,后来被父亲置于床头,日日相对。大约他已会意我们母女的用心:请这两只期盼中的客人,为年近期颐的寿星,带来老朋友们的祝愿与思念。这意外的惊喜,定会宽慰他心中那份驱不走化不开的深情。
这些被父亲久久怀念着的老朋友,就是一群日日光临我家院落的小麻雀。
自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初开始,我家一直住在四合院中。在这已有八九十年历史的老宅院里,父亲接待过多少挚友与宾朋,这儿又发生过多少感人动人的故事,我已无从计算并将其大部分淡然遗忘,但是,随着日月的流逝却愈来愈深刻地感动着我的,是父亲暮年对这群鸟儿的一腔真情。
整整四十个寒来暑往,人类大约都已备尝世事变更、人情淡漠的况味,但这群麻雀却一代代痴心不改地依恋着我家的小小庭院。每天清晨,曙光初照,它们叽叽喳喳的欢闹,便打破了院中的寂静。在这些小生灵的眼中,这朴素的旧宅院无疑是它们美好的天堂:这儿有翠竹摇曳,这儿有鲜花怒放,这儿有可供嬉戏的园地和倚偎歌唱的枝头,这儿更有我的父亲珍爱呵护它们的一片深情。正是这位可敬的老人,怀着那颗善良挚爱的心,与麻雀们结下了一段历经长久的不解之缘。多少年来,不畏风霜雨雪,不论多忙多累,不管身体好坏,年迈体衰的父亲,每天必亲自按时为他的朋友们送食送水:细心地掰碎一日三餐从自己口中省下的馒头米饭,撒在鸟儿们容易发现的地方;再将天天更换的一碗清水,弯腰放在翠竹掩映的黑土地上。天降大雪,老人怕麻雀看不到食物,便小心翼翼地用扫帚一下下扫出一片空地;暴雨倾盆,父亲打着那顶半旧的塑料雨伞,将“饭场”移到南房檐下的青石台阶。这些原先一见到人影便呼地四散而飞的麻雀,渐渐地,遇人只是不再惊惶地闪进东屋窗前的竹丛,打个转转,像是害羞的小姑娘暂避片刻,随即便依然故我地落在地上,寻寻觅觅地蹦来蹦去。到了后来,一到“开饭”时间,它们就像嗷嗷待哺的婴儿一般聚拢来,不等喂食的父亲走开,便迫不及待地从屋檐上、绿树间飞下来,饱餐一顿。“酒足饭饱”之后,它们亲热地围着老人飞翔,无忧无虑地游戏在花丛中,放歌在绿叶间。因为,这儿是它们的乐土与家园。望着这些成为老朋友的小小生灵如此欢乐,父亲饱经沧桑的脸上,便会浮现出由衷的笑容,这群徜徉在旧宅院中的小客人,为父亲忙碌的晚年生活,带来多少生机与情趣。
鸟儿们与我们成了老朋友,可老朋友也有闯祸的时候。我的母亲喜爱养花,辛勤的劳动将我们的家变成了大花园,一年四季鲜花不败。父亲曾不无赞叹地赋诗曰:“座上高朋抒壮志,窗前小朵缀青柯”,“秋来不用登高去,自有黄花俯就人”。就连院中那架枝叶繁茂的葡萄,也年年为我们带来收获的喜悦。但是,馋嘴的麻雀却置“好花共赏,人人爱护”——这父亲曾亲手书写的号召于不顾,在一些好花的嫩芽与蓓蕾初绽之时,便毫不客气地将其啄食干净,真真是开了吃“鲜花宴”的先河。就连我们眼巴巴候其成熟的半酸不甜的青葡萄,也被它们叨得大洞小眼,惨不忍睹。母亲看着心爱的花儿遭此浩劫,心疼无比;我们眼见到嘴的美食化为乌有,义愤填膺。对于恶习不改的麻雀,不免口足并用地驱赶几下。于是,分别视麻雀与花儿为心头爱物的一双老人,便产生了小小矛盾,儿女们对鸟儿的无理行径,也颇有怨声。但是,这些都丝毫不影响父亲的爱鸟之心。虽然,他也对老朋友的过失无奈地摇头,望着老伴儿精心培育,但如今却再也开不出好花的空空枝头,惋惜地叹气。唉,鸟非圣贤,孰能无过呢?最后,化解遗憾与矛盾的方法,是在黑土地上插了数根不高的竹竿,系上随风飘动的彩带,以此驱逐麻雀。当然,那效果,是可想而知的了。
父亲对麻雀们的爱是发自内心的。他曾对我说过这样的话:“有人喜欢将小鸟关在笼子里,用精美的食物喂养,以博得它们动听的歌唱。但是,在我听来,这歌是悲歌!是失去自由后悲惨的哭歌!”我至今还记得这样一件事:十多年前,还在上小学的女儿,在院中发现了一只蹒跚试飞的雏雀,缺少玩伴儿的她,欢天喜地地准备了一只大盒子,想把这只小麻雀养在里边。父亲看见了,严厉地制止了悲剧的发生,当下就三令五申,不准家中任何人惊扰这只可怜的小鸟。老人轻手轻脚地在它藏身的花丛边撒了食物,搁置了清水盆,关切地站在卧室里的窗前,向外眺望雏雀的动静。直到下午,连午觉也没睡好的父亲,亲眼见到焦急的老雀将自己的爱子带飞回巢中,才放下心来。父亲的心与鸟儿们的心是相通的呵!
在他卧室外屋檐下筑巢的麻雀,年年添丁进口。乳雀叽叽的稚嫩叫声,疲惫的公雀打食回来喂养子女的动人情景,不仅给父亲带来无限欣喜(他说,有多少次,他是带着欢愉、欣慰的笑,听着乳雀的叫声,酣然入睡的),更使他感悟到生命的永无止息与亲情的伟大。就这样,这些被父亲视为儿孙一般的忘年之交,真成了我们这个大家庭中的成员。不信么?在山东电视台拍摄的获奖文化专题片《诗人臧克家》中,麻雀们的镜头,比身为父亲长女的我还多呢!
一九九五年以后,父亲多次重病住院。因为旧宅院阴冷潮湿的环境实在不适于老人养病,父亲出院后,搬到了组织上为他借来的楼房中。一别几载。当年父亲喂养、关爱的麻雀们,早已繁衍数代、子孙满堂。后来依旧在这块天地中驻足的,大约已经不是旧时的老友了。但是,这些小生命,早已成为父亲心头永远的挂牵。他总是隔三差五地亲自往旧宅院打电话,写便条,询问“麻雀替我按时喂了没有”。即使是在病情危重的时刻,他也忘不了再三嘱托身边的亲人,照顾好他的这些老朋友。每当我从电话筒中,听到他用病弱、苍老的声音,诉说着娓娓叮咛,我的心,便被一种难言的感动填满。更令人动容的是,楼房的阳台上,小窗前,常有麻雀飞来唱歌。每当此时,父亲就会久久地深情地凝视着它们,然后,慢慢抬起头,充满情感地对我们说:“是不是四合院中的老朋友又来看望我了?”今年初,旧宅院终于迎来了拆迁的消息。哪里是麻雀们新的乐园新的家,成了父亲和我们心头的忧虑与牵挂。我想,父亲那颗挚爱老友的拳拳之心,一定在期盼着鸟儿们神州处处可为家的那一天吧!
我曾经不止一次地问过自己:这些极其普通的小麻雀,既无华美的外表,又无黄莺、百灵样的婉转歌喉;论身份地位,它们是鸟类家族中最不起眼的平头百姓,父亲何以在人们提出“热爱鸟类,热爱大自然”号召的数十年前,便开始对它们倾注了如此厚重的关爱与真情?后来,在我目睹和联想起父亲曾经对那么多的人和事,付出过那么多同样的真情与爱心,我懂得了,老人的这些行动,这份情感,是他人生本色的自然流露,来源于他热爱生活、热爱生命、热爱与我们息息相关的整个世界的胸襟! 这几年,已近百岁的父亲多次对我讲,他一直想写一篇关于麻雀的文章,他有许多鲜活的素材酝酿已久。就在不久前,母亲整理父亲的床头柜时,发现了老人用已经颤抖的笔迹,写在稿纸上的这篇文章的标题:
《天地为笼交麻雀》
——解题:“交”,交友也。
这是何等的气魄!何等的深情!如果父亲的这个夙愿能够在他笔下实现,它一定会是一篇极其真挚感人的美文。因为,父亲对这群老朋友经久不变的爱,是那样的深。
但是,年迈多病的父亲,已经无法实现他动笔为文的美好愿望;我们居住了四十年的那所老宅院,也已随着危房改造的推土机的轰鸣而不复存在。于是,数十年耳濡目染之下,怀着一颗被深深感动的心,我不揣文笔的粗浅,写下了这篇小文。我笔下所写的,也许不及父亲那份情感之万一;我的文章,也绝不能与父亲胸中汹涌已久的文思相比。但是,我想把这个耄耋之年的老人与一群小麻雀的故事告诉大家,因为,我从中体味到:有爱的世界是多么美好!我知道,虽然时光流逝、世事更迁,但是,这种爱不变,这份情不变。你看,父亲床头的那两只小雀,不正在与父亲倾心交谈,诉说着老朋友心中同样不变的真情与思念吗?
读后感言:真诚的怀念,让人看到了伟大的人性。真心爱鸟,与鸟交友,和普通人养鸟很是不同。这份情感是人生本色的自然流露来自于热爱生活。热爱生命,热爱整个世界的博大胸襟。
对不起那几穗嫩玉米
李茗公
敲门,不敢开;再敲门,还是不敢开!
韩愈讽刺木佛的那两句诗,其实就是讽刺我的:“偶被题作木居士,便有无数求福人。”自从有了个职务之后,虽然还是个不入品不入流的区区小吏,但是敲门求情的人却多了起来,敲得我一脸苦笑,一脸无奈。
我尝过敲别人门的滋味。当年从戴帽初中毕业,想到村办小学去当工分教师,老父亲领着我去求告大队干部,碰了好几鼻子灰。虽然不久老恩师举荐我到高中教书竟然成功,让我扬眉吐气名噪一时,但当年敲门求人那种尴尬、狼狈和难堪,却让我终身难忘。
我非常理解那些农村教师,他们并没有太多的非分之想,有时甚至只不过是要求主持公道。但因为铜臭气污染了整个世界,所以他们不相信“空手道”,总要抱一箱饮料拎两条烟,甚至还揣着一个信封。我实在不忍心义正词严批评他们,或打官腔讲大道理,只好反过来赔笑脸说好话,压低声音拉拉扯扯弄得双方都很尴尬。特别是退红包,必须“悄悄地进村,打枪的不要”,生怕被人发现露出马脚伤害了对方。这滋味,怎一个“烦”字了得?
“十有九事堪白眼,百无一用是书生。”谁不想当普度众生的观音菩萨?谁不怜悯辛辛苦苦的山区教师?生活太复杂,一加一等于二只是小学算术,僧多粥少,二桃杀三士,“大刀”不得不向自己人头上砍去。深更半夜我们心自问,“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这格言实在太苍白无力了。
我并不比别人高尚,有时候甚至比别人更俗气,但我骨子里还是个有点良心的文化人,苍天有眼我害怕遭到报应,“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因为体制原因,教师们连工资都发不齐,我知道“九等公民是教员,海参鱿鱼认不全”的民谣,我知道“衙门之内好修行”的老古语,我奢望着指脊梁骨骂我的人能够少一些,奢望着下台退休之后,人们提起来能说一句“那老头儿其实不太坏!”
我总是心太软心太软,于是就只好学习陶渊明“门虽设而常关”,全家人一听到敲门就害怕“上当”,我躲在屋里不敢出头,让家里人编筐捏篓说我不在家,隔着门缝再三央求对方,有什么事上班时间到办公室再说。这样一来,误会就无法避免了,甚至闹出过这样的笑话,连从山里来的亲弟弟也被我儿子拒之门外!
最令人惭愧的是我不得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那天我一开门,发现放在门口的黑色塑料袋里那几穗青翠诱人的嫩玉米,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我不知道又得罪了哪位乡下的老朋友。也许我们曾经在饿得头晕眼花时分啃过一个生红薯,也许我们在寒风刺骨时共享过一个热被窝,也许我们在困苦之中还发过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然而今天,侥幸进了城的我,竟然把还在乡下的你拒之门外!你说,这不是典型的忘恩负义又是什么?
远在乡下的老朋友啊,虽然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我却知道你最恨谁!如果有一天我们再见面,你就指着鼻子痛骂我一顿,即使你骂我个狗血喷头我也口服心服无话可说。心与心的距离最近也最远,人与人之间的沟通最容易也最难,就是因为有太多太多的误解,大家才渴望“理解万岁”!尘世的无耻和险恶迫使我们不得不带着面具生活,现在我惟一的希望就是你能够看到这篇检讨文字,息息火消消气,知道我还是那个“交友凭臭味,吃饭靠薪金”的我。虽然我身上已经沾染了许多俗气和世故,失去了许多憨厚和纯朴,但还是迂腐不堪书生气十足,还知道自己姓啥名谁,能吃几个馍喝几碗汤。我渴望有一天你能找上门来再认我这个老朋友,然后邀请我回到山里,咱们再吃一顿蒸嫩玉米穗,再喝两盅老黄酒!
原谅我吧,朋友!
读后感言:心与心的距离最近也最远,人与人之间的沟通最容易也最难,就是因为有太多太多的误解,大家才渴望“理解万岁”!

越儿
这个季节,有过几场雨,一晃又过去了,怎么也不肯多给一些。花槽里的“香港柏”顶上全黄了,下面有几条枝丫还勉强维持着绿,再这么下去,也熬不了几天了。没有人的怜惜,就指望有一处没一处的落下几点雨。
昨夜下过一场雨,天意怜幽草,“香港柏”竟活过来了。
她去看它时,她很是过意不去,它到底是个活物,现在,虽说她最近对火山榕照看得多一些,但也不能说对它弃置不管了。毕竟,是她把“香港柏”从植物园带回的。
“香港柏”看到她时,兴许它也在想:她也是个活物嘛,但见她经常自个的在屋子里说一阵,自个的又笑一阵,疯疯傻傻的,听她一一数落什么晓知时节的“好雨”,什么共剪红烛的“巴山夜雨”,什么“空山新雨”,什么湿秋千的“黄昏疏雨”,什么“伤心枕上三更雨”……单纯的雨,经人一弄,就复杂了,所以来得也不那么利索了。
想想,是有好些时候没下雨了。
以往的经验,只要她不带伞,天就会下雨。如今为了这雨,她故意光着脑袋出门,心里巴望着,全然不看天色。结果除了脑袋被晒得发热,而褪火的雨,虽说是有种种征兆,却迟迟没有爽快地下落。
终于,有一天她乘车从城西往城东走时,雨悄没声息地下在窗外了,心想:“香港柏”这下精神了。奇怪的是,车越往东走,雨点越稀疏,像是在半路上走失了?风干了?后来就全没了。迎面来的车是从东往西走的,恐怕能赶上这场雨,看它们走得急急的。车上零星有几个“口罩”晃过,那些“口罩”警惕地望着对面潮湿的车,表情严肃:这又要滋生多少细菌呀?
她总要选择一段路用来步行,有一些不大稳定的情绪需要在路上处理,自言自语是一种很不错的方式,一个人在家里也常用,后者的好处在于无人知晓,前者的坏处在于会被人当做是疑似病例,那就要隐蔽些才行。
于是,她不露痕迹地开始念念有词:雨,雨,雨,雨也会走失?往东,就风干;往西,就潮湿。方向错了,也许有的人一辈子也赶不上雨,雨……雨……雨……突然,“嘭”的一声,正前方一个蓬头垢面的流浪汉一拳砸在一个废旧的铁桶上,嘴里还骂骂咧咧的,想是一个疯了的人,而旁边没有出拳的人,未必个个正常,她是这么想的。
上班的路上总能碰到卖花的,她今天选了一束有好多结实花蕾的栀子花,只花了一个铜板,就让整个办公室有了春天的感觉,其实时令已经立夏了,能保持那一点感觉也行。她把它们放进瓶里,只掺了少许水,那是另一种形态的雨,没有食盐和维生素E,要下班时,竟开出一朵来。这才叫容易,她想,草木物什,还是不要娇美的好。看着那些早就做好准备的花骨朵,不难推断,一到它的花期,要开的,迟早还是会开的!就算整个花季都没有逢上一场好雨!
读后感言:花需要好雨的滋润,人的心田更需要春天的滋润。如果每个人的内心都有一个永不离去的春天,我们的生活就会变得美好起来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