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满轩尼诗》的戏弄

《月满轩尼诗》的戏弄

[象这样的气质干净，还真不能装也无法装。]

     《阿凡达》后，连续看过几部国产新片。

     它们有一个共同而且共通的特点：向外展示——而且是使劲向外展示。所以很招贴也很铺张海报那种。

     其实，最近观看的这几个电影，拍得都很漂亮也相当认真。但最大的观后问题也非常共通和共同：它们都不真触动你的感觉。所以这样的电影，就有点让人感觉是在观看一个既可能相干也可能不相干展览：你既可以站得很近但也可以站得很远。所以疏离感很强。

     然后就是《月满轩尼诗》了。刚听名字时我并不很欣赏这种调调：月满，还轩尼诗；总感觉有点小而资事了。可又因为心里就觉得汤唯肯定是个保证，所以再怎么着也要自己买票去看。

   《轩尼诗》一开始就似乎（注意：是似乎）有点纷乱。情节的铺开相当相当之随意——尤其是完全逆反于这几年里内地的那些大片或故事片——所有情节的布置目的性都太过直接、太过露骨甚至是有点瞄准观众的时刻准备要讨好你。如此快餐老板替你点菜式的电影，花花绿绿菜单刚往眼前那么一铺，你坐在电影院里就完全可以代替导演在心里把后边的故事和感觉自己全讲完了。

可《轩尼诗》就不这样。你基本看不出来导演有什么过强的情节指向性和指出性，而作为此片的编剧兼导演岸西，她也似乎并不想强加于观众什么，她非常散文化地运用着编剧与镜头语言，然后就把下边这两摊故事从容摆开了——

    年轻组的这边是一摊：

汤唯在片中演一个不善交际又个性直倔，母亲过世却替舅舅打理卫卫生洁具用品店的女子她叫“爱莲”；

而张学友在片中演一家超高电器行的少东家她叫“阿来”，年过四十，为人随和善良，说话还慢条斯理加有点粘乎。他虽然身在商店，却完全无心打理生意，更没什么远大理想。阿来的父亲也已过世，所以他与母亲(鲍起静饰)一起生活。

和如今香港与内地的现实生活中完全一样，很多家中的儿女尚未婚嫁人家自己还没着急，可父母却一个一个都急得好象自己随时都必须赶去找异性立即交配和接种。

可在“爱莲”和“阿来”心里，又各自已经有了一个自己所惦挂的恋人。又碍于种种，他们却都与自己的男友和女友，一直处于不向家长宣告的地下而秘密状态。所以，这“爱莲”和“阿来”，才会被互相的长辈硬凑在一起相亲。但无论他们俩当中的谁，就因为心里都自有所爱，所以在敷衍家长的过程中就非常有意想把这相亲给破坏掉。

爱莲的男友阿旭，是一个年龄相仿非常孔武有力的男人。他因为街头斗殴被关进了监狱。而阿旭是爱莲的初恋男人，所以爱莲就一心痴等他刑满出狱，再与自己继续前缘。

而阿来呢，他则在整天肉巴唧唧的懒散中，反复想念着自己初恋女友敏如(张可颐饰)。

年老组这边是另外一摊——

扮演是阿来“妈妈”的是鲍起静，她年过60仍然非常热爱浓妆艳抹，并整天惦记和另一位老男人（李修贤扮演）去花前月下。看儿子阿来表面那么窝囊，可他这宝贝老妈，却一出场就很让人讨厌的：厉害、嘴尖话多、多事、琐碎而且还非常霸道。

年轻、年老两摊分别摆开之后，《轩尼诗》就相当平均地一边年轻组又一边年老组的，是既不“轩尼”也很不“诗”地分别展开着各自的故事桥段了。

镜头一对准爱莲去探望阿旭、阿来与初恋女友重逢约会，或者说爱莲和阿来又无意中几次撞见——尽管他们都不想再碰面却总能撞上而且还十分的纠缠；镜头只要一到了“年轻组”这边故事就非常非常好看

可镜头拉着情节又随时都会回到阿来妈妈当掌柜的电器商店里。这时的故事就显得太日常、太庸俗、太具体了。

阿旭终于出了监狱。然后爱莲就充满激情地跟他约会。一对年轻男女又久别远胜新婚，见了面当然就很是烈火干柴了。而阿来那边的前女友敏如也跟之前的男人离婚，再回头就越发感觉当初肉乎乎的阿来才最靠得住。所以敏如主动而阿来被动，两人重逢不久当然也免不得要巫山云雨一番。

可是且慢——这就看岸西的编导高明之处了。人家表现男女之情之性，绝不会愚蠢到象内地所有大片里那样，以为只要在电影中内景外景一下澡堂子再露一下女主演一般都难看到要死的后背，观众就会跟着进入“爱情”了。我呸！就现在那些澡堂子要多脏又多脏。甚至再让内地大片一银幕堕落，就真感觉内地连正式妓院都没有，完全只剩下满街那些脏乱不详的搓泥条澡堂子了。

但岸西的电影不弄这个。里边连一个直白裸露的镜头都没有——却恰恰让人看电影时很有感觉。再说句难听话：内地导演要真想拍色情的话，还是先让岸西给他们办一个高收费的情色气氛培训班吧。

话说汤唯演爱莲这边，久别重逢后的几次激情一过，两人就又点坏事儿了——性完了、互相关心爱护也习惯了——但爱莲忽然发现自己的男友——心里是那么那么的空。甚至男友打开电视就喜欢看功夫片，这也让爱莲隐隐感觉，他就是一只很孔武强壮的动物。

而阿来那边也事情不好。原来的初恋女友敏，一次离婚过后，从前夫那边搂到一把钱，所以就变得那么很时髦于当今世故了——特别象北京那些整天从玻璃写字楼里早晚钻进、钻出的白领壳化女人。她们的女人感觉几乎都已经被玻璃写字楼给拔干抽枯，所以才特别太渴望男人们能给她们从身体到内心都浓浓注满生活的现实感觉。可惜那阿来却对前女友敏如的感觉越发不好，因为她不自觉之间，就已经开始把都市女性的那种机械化精神，又开始往肉巴唧唧懒懒散散的阿来生活当中使劲注射了。这里我要插上一句：我必须说，张可颐的戏演得太漂亮了，让她来搭汤唯真是互见春秋各有风范儿。因为她把那种白领时髦女性的空洞感，表现得太到位又太精确了。内地那么多女演员整天在电影、电视剧里装白领。但除了衣服之外，怎么经常看都感觉她们确实就是乡下人。比如现在最新火起来的那位所谓专演都市剧的女演员，本来长得还可以穿时装也有点范儿，但就是不能看她生气时往外突眼珠子——马上乡下大婶的感觉就全出来了！

年轻组这一头爱莲、阿来两边都出了状况。但爱莲为了对自己忠诚同时也向男友表现忠诚，所以就将内心深处的曲衷按下不表隐忍于韬光隐晦。但突然阿旭的一句话：爱莲，你是不是不爱我了？这时的汤唯表演，并不象内地电视剧里男女只要一发生矛盾，戏中的女人就使劲“吱吱”！（这是典型的“农家乐”的特征）汤唯听了男友的质问，一句话都不说——就眼睛直勾勾地瞧住他——心里的疑问却全明明白白写在了脸上——你除了会打架和用你的肉身爱我之外——你还能再给我点别的吗？

而阿来这边，他已经懒散到了对睡时髦女人壳的欲望都快没了。所以这时的分手就是必然了——我得再一次表扬张可颐，她从容地放走了前男友却同时又把自己内心那种虚无感演得太贴太切了！

爱莲于是开始回想跟阿来见面时，他教她如何阅读最俗的侦探小说——肉唧唧的阿来也就会那么一点再多要还就真没了可阿旭却恰恰正缺就这么一点点。

阿来面对敏如却越感陌生。他失望于：你干嘛非要活得如此吃力于时髦还拼命要站稳自己的社会位置呢？难道就不能少一点机械化味道不让自己变成一架都市女人壳吗？

两边的两对这时的分道扬镳都已经不可阻挡。而爱莲与阿来之前几次不三也不四的撞见，这时却开始在心里有了异样的回味。

电影演到这，“轩尼”和“诗”的味道就已经全冒出来了。

想当初，爱莲刚刚爱上阿旭时，恰恰喜欢的就是他的孔武有力。这就是女人：当她们最初客观欣赏一个男人时，她们常常会给出这样的评价或是感叹：他，挺爷们儿的、真够爷们儿的。但同样还是同一种女人，当她们决定某男确实要成为自己的爱人时，她们又会主观细细挑剔：他到底是不是“很男人”？

     在一般概念中，“爷们儿气”和“很男人”难道不是一回事情吗？是一回事，但之间也确实还有不小的差别：挺爷们儿、够爷们儿——在女人看来——多少带有一定的客观表演性。可“很男人”——却更多地代表了一番对女人的担待——尤其是在如今社会——这担待就更是重如泰山了。比如懒懒的阿来就不愿意去担待敏如的社会机械化。他真心希望的，是能得到爱莲的生色与鲜活。而爱莲作为一个有个性的小女人，她其实的男人要求已经很低很低了：只要男人在吃饭睡觉拉屎撒尿之外，再能陪我读几本最拙劣的侦探小说就成了。什么叫作人生的小情调呢？——这就是了。

当孔武有力的阿旭发现爱莲居然爱上了象阿来这么一个肉唧唧的男人时，他是多么的心存不甘，但他对付的办法仍然还就只有一种：动手打人。可谁成想那整天窝囊委屈的阿来，被打到了鼻青脸肿满地打滚，却直接指出了阿旭的致命之处：你不够男人！

于是后边“年轻组”的故事就自然而然了：那么倔而个性的爱莲，那么肉唧唧的阿来，两个人又不三不四开始在快餐里见面并且光明正大地再度暧昧起来。

《轩尼诗》演到这里，我是先想哭又想笑再想哭又想笑——太难得太棒的一个电影了。

岸西不愧是当年《甜蜜蜜》的编剧，这一回的基调仍然是：《甜蜜蜜》式的漫不经心，却处处有心灵的点心。一点都不内地大片的伪文化其实文化于凡俗当中。一点都不装深沉，结果那市井随处的市民感情却又深又沉。这才叫拿电影好好讲故事呢！

这么老半天，我这里全在说“年轻组”的“轩尼”和“诗”呢。那么“老年组”那边呢？

     从阿来妈那年老还整天“吱吱”的感觉而看，想当年她的风采必不会输给眼前这风华正茂还个性十足的爱莲。但60春秋尘与土，她这般年纪时再谈男女之情，居然就只盼着那位抱狗的真爱，能偶尔趁人不注意时摸她的屁股一下。而当她发现自己的亲妹妹也要染指于能摸她屁股的男人时，却直接就把自己“吱吱”到了心脏病发作被送进了医院。

“年轻组”和“年老组”两边都在谈情说爱。但岸西在表面的漫不经心散文化电影的最后，却用电影开始时“阿来妈”那么让人讨厌的聒噪，提示并且彻底戏弄了一下爱莲式的“轩尼”和“诗”：别以为你现在劲劲的怎么个性怎么倔，你能保证你年过六十之后，你盼望于男人的——就不是偷偷摸你屁股一下吗？

这对比太深刻了！甚至完全可以用它寓言嘲弄一下如今的这零后和那零后：年轻时牛逼不算牛逼，要能牛逼到老才算你真的很牛逼！

电影的“老年组”大圆满而“年轻组”的不一定团圆结局，真是妙到了不可言：爱莲和阿来到电影最后也并没有最终牵手——估计还得且折腾呢！反倒是“阿来妈”和他的“真爱”李修贤，却摸着屁股携手走进了礼堂。

真是很牛逼很牛逼的一部感情电影！

几句题外话——

我一位朋友告诉我，当他满怀感慨走出电影院时，居然后边有人说看不懂；然后他心里就骂：我靠！还真是盐碱地里长不成好庄稼了——要我何东说，这就得归功《三枪》和《建国大爷》之类的内地赶庙会式大片们了。票房、抢钱、抢钱、票房——最后就是腐败的电影造就腐败的观众。三枪虽然人们也骂。但三杆烟枪吸食过后，其它电影还就真看不动了。连电影官方自己现在都一点不忌讳替内地电影吹黑哨了：谁只要能抢过注水一亿的票房子，谁就是中国电影最大的牛之逼之一。

但岸西自己也有她自己的问题：会编剧电影会导演电影，但她，作为一个电影女性，恐怕根本看不明白当今内地的电影真实环境，而且个性再清高那么一点，结果就是电影院里无张贴无海报、媒体在上映期间无宣传。而且院线安排的放映时间也都是最差的钟点。就算再好的电影，也经不住这样的“西线无战事”呀！

这里，我要郑重拜托一下：平常来看我博客的各位当中，如果你们有谁认识岸西的，请一定给她捎个话：下次她再拍电影，一定要事先通知我一嘴。我就算是一只再小的炒作苍蝇，那么连报纸带电视带网络带博客地替她忽悠，水花再小也得算是有点动静啊。

另外相信我看电影感觉的人，赶紧去看《轩尼诗》，尤其是那些感情上曾经或者现在出了问题的女性，赶紧去看！要么过了这个村，再找碟看——那汤唯的非表演又最表演，瞧着可就是损失大了。

今天已经篇幅太大了。对汤唯——这位好不容易才内地自产的又内地唯一的气质型女演员，等有功夫好好想一想再单篇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