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子》与少女的孤独

文学漫记 2010-05-03 13:07:39

星期六上午，阳光明媚，我和女儿懒洋洋地躺在书房的沙发上。室外气温二十七度，室内阴凉，是合适讲故事的气氛。我给女儿读《小王子》的故事。

第一章里，有两张图。一张是蟒蛇吞狮，一张是帽子——在故事里，大人都说是帽子，实际上这是一条吞吃了大象的蟒蛇。大人总是那么实际，那么缺乏想象力。他们还只是知道关心一些跟数字有关的东西。比如，你介绍一个人给他们认识，他们不会问“他是否做蝴蝶标本”之类的问题，而是问：多少岁？收入多少？你跟他们描述有红砖瓦和大烟囱的房子，他们不会明白，可是你跟他们说这幢房子价值十万法郎，他们就会恍然大悟，说，那是一所漂亮的房子。大人就是这样毫无想象力，圣埃克絮佩里说，小孩子对大人们要宽容。

在这里，圣埃克苏佩里把大人和小孩子的世界精确地分开，并且加以颠倒了。在我们大人这个常常是过分自以为是的世界里，他们从来都只相信自己的经验和理智——这是现代社会的一个最不可捉摸的词语。我们很容易举出各种极端的例子来证明，大人们的理智，实际上是一个多么荒谬可笑的东西：战争、混乱、仇恨、阶级……这些把整个世界弄得一团糟的东西，都是大人世界理性的产物。大人只相信理性和逻辑，因此，他们对数学奉若神明。想象力对于大人来说是一种累赘，他们觉得这种能力保留在身上会变成负担。在这方面，大人和小孩子一直都无法沟通。大人/小孩，成为一个对立统一体，他们总是彼此谅解。

 当我把书中的那幅像帽子一样的“蟒蛇吞象”的图画指点给女儿看时，她很快就明白了。我的女儿乔乔是一个五岁的女孩，她跟作家盼望的完全一样，知道这是蟒蛇吞象，还相信后面“我”给小王子画的那幅“箱子”的图画里，有一只在吃草的小羊。对于一个五岁的小女孩来说，理解《小王子》显然没有任何障碍。她只是有些不解地问我：爸爸，小羊为什么要在箱子里吃草啊？由此，我发现了圣埃克絮佩里的伟大。他的这种叙述直接跟小女孩产生了心灵的沟通，显然不是凭空想象出来的，而是基于自己的切身经验。

一名没有当成画家的飞行员，在撒哈拉大沙漠里预见了美妙的小王子。这个故事的特点不是小小星球上来的小王子多么有趣，多么特别，而是作家切入的角度——这根植于作家对成人世界的否定。

作家一开始就排斥那些平庸乏味的成人，那些自以为是的大人，他告诉我们，这些人是看不懂《小王子》的。他用那幅“蟒蛇吞象”的图画来检验大人们的智力，最终得到令人沮丧的结果。所有这些大人，都看不懂他的画。对于一个小孩子来说，没有比缺乏细腻情感的东西，没有比缺乏想象力更令人沮丧的了。

乔乔在此之前画了一幅流眼泪的小花。我说她怎么哭了？乔乔说，她没有朋友，很伤心。我说，哦？那我们给她找一个朋友吧。乔乔问，找什么朋友呢？乔乔想到花仙子。可是，她说，花仙子太吓人了，小花感到害怕。我说，小熊维尼怎么样？乔乔说，可是，维尼会伤害小花的。那我们找蜜蜂吧？可是，蜜蜂也会弄坏小花的……

过了很长时间，我们都找不到一个真正合适的朋友给孤独的小花。

乔乔看着我，充满期待。我看着她，满心羞愧。

 2005年6月17日（原发香港《文汇报》）

补注：此文是五年前给报纸写的，不记得当时读的是哪一个版本了。我前一篇文章谈到《小王子》，这才发现，早在五年前，我就全文给那时还不识字的五岁女儿读过了。而且，她对蟒蛇吞了大象这幅画，一看就明白；飞行员画给小王子的图画，也一看就懂，知道里面有一只小绵羊。我从那时就知道，圣埃克苏佩里真是个了不起的家伙，他的小说里，写出了小孩子最本质的情感。她们认识世界，跟被这个污浊的世界折磨得失去了任何乐趣的成年人眼里的世界，完全不同。

附记：昨晚贴了这篇文章后，在睡觉时，我跟女儿再聊《小王子》。结果发现，我记得的内容，远不如她。我只记得，小王子星球很小，他要每天去除草，尤其要注意猴面包树，他还有一朵爱虚荣的花，并用火山做饭等等。然后，他就出门旅行了。他碰到过一个皇帝，一个守夜人等。这些，我只能说概括性的上述内容，但是，我女儿脱口说出来的都是细节，大段大段随口说出。例如，在皇帝那个星球，她脱口而出：来了个臣民。还能背出下面的让太阳落山之类的细节。又在守夜人那个星球，她也脱口而出很多细节。这就可以看到，这个时候的孩子，读书记忆非常深刻，是学习的黄金时代，这个时候读的好书，将会给她的今后人生，带来不可忽视的益处。这是那些垃圾语文教材无法达到的。我是成年才读的这些书，记忆力已经大大衰减了——我记忆力在同龄人中算好的了——所以，我极其憎恨这些弱智的教科书，它们把好好的孩子，全都变成了傻瓜。

我女儿并不特别热爱《小王子》，好像只读过一遍还是两遍，跟她读过很多遍的《夏洛的网》等书大段大段脱口而出不能比。

爱自己的孩子，一定要让她读好书。

这个五一节，我和女儿哪里也不去，在家里待着。也没有看电视，我们的电视机从她妈妈出国教书之后，再也没有打开过。我们在家，静静看书，看累了到楼下的小区儿童乐园玩一会儿。她看了五本新的书：《丛林故事》、《黑骏马》、《青鸟》、《小鹿斑比》、《海蒂》。等我有时间一一道来，跟各位爱书的朋友和父母分享。我只读过《丛林故事》和《青鸟》，《小鹿斑比》只看过好莱坞动画。《海蒂》没有读过，《黑骏马》才翻了两章，所以有些不能细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