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氏发家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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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周末    2005-11-10 15:28:28
□本报记者 曹海东 朱红军
严介和,一个昔日的高中教师,在20多年的时间里,成功地抓住了中国经济改革进程中的几波机会———1980年代下海并承包国企,1990年代承建政府基建项目,2000年之后大举收购国企,最后以125亿的个人财富高居2005胡润百富榜第二名。这个典型的中国式创富故事吸引了众多眼球,也留下了众多追问
10月12日,“观澜湖2005胡润百富榜”的推出,使一个名叫严介和的陌生人进入公众视野。他的典型的中国式创富故事吸引了众多眼球,其风头甚至超过了榜上第一富豪、靠电器连锁店发家的黄光裕。
“他算是暴富了,1990年代还是无名小辈,一跃成为中国第二大富豪!”一位严介和的旧相识如此评价道。
45岁的严介和出生于江苏农村,当过高中教师,后下海,在南京以承包基建工程起家,1990年代后期开始大举收购国企,在百富榜上其个人财富从去年的15亿元飙升至今年的125亿元。他的个人发家史与中国经济改革进程并驾齐驱,亦因此令人瞩目。
榜单甫一公布,严介和即在各家媒体上,谈论自己的创富经验。但三天后,吉林国资委、江西国资委先后宣布叫停严介和在当地的国企收购行动。紧接着,《第一财经日报》等数家媒体开始对严介和的真实财富表示质疑。而在其后公布的福布斯富豪榜上,严介和的名字却没有出现。
偏偏严介和不是个低调的人。10月28日,他穿着一身休闲运动装,在南京总部的办公室里向媒体宣布,欢迎媒体捅太平洋集团的漏洞。
但一周后,当了20多天公众人物的严介和终于感到疲惫。他不得不约见记者对某些事情作出自己的解释,而他的部属也为此事忙个不停。
这个过程似乎成了中国近几年来一种独特的现象。凡有新面孔跻身富豪行列,必引发媒体调查。而严介和之所以倍受关注,是因为其创富轨迹无不与地方政府有着密切联系,其大举收购国企的举动亦触动人们对去年“郎顾之争”——国资流失大辩论的记忆。
金陵的“第一桶金”
很多人都相信,南京是严介和的真正发达之地。
如今,严介和更愿意与人提及的第一桶金来自于南京绕城公路,800万的收益被描述成太平洋起飞的第一波助力。
1992年,严介和注册成立了淮安市引江建筑工程有限公司,即太平洋建设集团的前身。他的哥哥严介清告诉记者,引江建筑工程有限公司接手南京绕城公路建设项目,得益于江苏省交通工程总公司的原党委书记兼总经理陆志坚的支持。
但“800万”却被许多人视为有夸大之嫌。据悉,当年严介和公布这“第一桶金”的时候,即在南京引起轩然大波。
“大家都认为,政府怎么会让严赚这么多钱,省里有人对此也有意见。”一位当时与严介和合作的承包商对记者说,“当时我们接的总摊子也就七八百万的业务。如果要赚取800万,大概要做2000万左右的业务。”
严介和并不认可这样的说法。他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引江在当时承包了多个标段,赚取800万是很正常的,当时的工程利润可以达到20%以上。
除了赚钱,南京绕城公路建设项目对严介和此后的发展还具有不可估量的作用。
因为施工质量好、工期快,引江这支建筑队伍迅速在南京“出名”——江苏省交通工程总公司、省交通厅都对之非常信任,一些项目只让引江建筑工程有限公司接手,是为指令性分包。
三年后的1995年,严介和注册成立了太平洋工程有限公司,人们注意到淮安的字样被去掉了。关于为何向南京发展,其哥哥严介清称,主要是严介和的抱负很大,一直想把企业做大。
一位接近严介和的人士称,这段时间,严介和要扩大企业实力以及知名度,就必须融资,而向银行借款和社会集资成为主要方式。当时江苏省交通工程总公司为严介和的企业做了一些担保。
此后,严介和一路高歌猛进,相继参加了京沪高速、南京新机场高速、江阴长江大桥、南京长江二桥和南京地铁等工程建设。而在这些项目中不乏江苏省交通工程总公司的身影,江苏省交通工程总公司在相当长时间内扮演着引江的“衣食父母”的角色,将大量项目分包给严介和。
其间,1995年5月,严介和被授予首届“江苏省十大杰出青年”、“江苏新长征突击手标兵”。年底,又被中华全国工商联授予“中国十佳优秀民营企业家”称号。一位熟悉严介和的人士称,严很喜欢做一些和政府有关的刊物的理事。
此时属于严介和个人的资产有多少呢?严介清告诉记者,当时严介和的个人财富不超过3000万。据1999年召开的淮安市人大九届四次会议政府工作报告显示,1995年严介和的引江建筑工程公司实现产值8200万元,利税1600万元,固定资产为4800万元。
登陆南京后,严介和的公司先后四度迁址,从青岛路到定淮门、旷庐路,直至现在的五台山1号。公司也先后三度易名,1995年,注册成立了太平洋工程有限公司,1996年6月太平洋工程有限公司完成“集团”更名登记,2003年,注册成立中国太平洋建设集团有限公司。做强做大之雄心,可见一斑。
有一个细节可以显示严当年渴望出头的急切,公司迁址定淮门大街时,明明居于大街中间路段,却偏偏申请了个0号门牌,“这差不多是全中国惟一的零号门牌!”
严介和之所以能够在短期内“暴富”,首推时机选择的恰当。尤其是2002年以后,中国城市化进程加速,全国基础建设项目一时纷纷上马。
而从2003年到2004年,两个突发事件更为之提供了契机。首先是非典危机,在那段人人闭户不出的时间里,严介和却开着车四下拜访客户、政府官员,以敬业形象博得对方支持;其二,国家对于宏观调控的加强,银行紧缩贷款,而这无疑使政府在项目启动上缺乏财力,这使严介和采取垫资建设的方式被政府接受。
高额利润的基建项目无法避免地与政府有着千丝万缕关系。其间,全国一大批交通厅长、建委干部落马,但严介和自信地说自己“从不湿鞋”。
根据2002年媒体公开报道,1997年11月,江苏省交通工程总公司党委书记兼总经理陆志坚收受淮安市引江建筑工程公司经理严介清所送人民币2万元整。而严介和打电话给陆志坚,叫陆赶紧将其哥送的2万元存入“510”廉政账户。这几乎是目前在媒体公开报道中惟一涉及严介和的“负面”新闻。
骑自行车周游列村
发达前的严介和一直生活在老家淮安。
2004年,严介和的母亲去世。淮安楚州区三堡乡严庄村的街坊们第一次在严家门口目睹了从未见过的豪华轿车。稍有见识的村民还能从车牌的号码中揣测到车主的显赫身份。
严家大院是典型的苏北四合院———宽敞的堂屋,飞檐的设计依然透露着当年气派,稻谷铺满院中。1980年代,“万元户”严介和修了村里最好的住宅。
如今,宅院已归严介和的堂哥严金生寄住。“他很长时间没回来了,只有去年他母亲去世时回来一次。”严金生说。
严介和出生时,正逢三年自然灾害,家里条件比较贫困,五个子女中,他排行老五。因出生时父亲44岁,因此,家里人一直管严介和为“四四”。
严的父亲在旧社会是老私塾,母亲是楚州城里人。“老两口人比较正派,在前后三四个村子,1000多户中,很受爱戴。”哥哥严介清说。如今严介和则习惯称自己出身于书香门第。
父亲的管教并没有束缚住少年严介和的天性,街坊邻居至今直呼其绰号“二胡”——苏北方言意即敢想敢做。据严金生回忆,严介和在十二三岁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清扫落叶烧火做饭。而在别人插秧的时候,只有他一个小孩敢给大人拉秧苗行距之间的线。
“他上小学的时候,经常打架,即使比他年纪大的都听他的。”严介清称。
文化大革命期间,严家被定性为“四不清干部家庭”,严介和推荐上高中的名额被人顶替。在其哥的疏通下,严介和最终到了南闸中学读高中。
“虽然晚去一个月,但是成绩非常好,当上了学生干部,不过经常和班主任打架。”严介清说,“以至于校长找上门来。”其间,严的急躁、好胜心强的性格已经开始显露。
严高中毕业后原本被安排到严庄村做一个乡村干部,但是因为其不满意,最终严介清通过关系替其谋得高中老师一职。
枯燥的教师生涯显然仍不能令严介和满足,“几个月后,我就动起了其他心思。”严介和对记者说。
据本报了解,1980年代初,严介和即与三个同村伙伴决意下海,搞“副业”。骑着自行车周游列村,考察“项目”——为砖瓦厂土坯提供防雨设备——草帘。但这项“家庭副业”,并未带来滚滚财源,几番辛苦也才积蓄几万元。
这已足够严介和在村邻面前撑起面子,作为当时罕见的“万元户”———严家在村里建起了最好的房子,买了第一台彩电。
天有不测风云,当时,淮安工商局的前身“打资部”接到村民举报,称严家雇工剥削,谋取暴利,为此成立两个调查组,进行了20余天的专案调查,从货源、销售渠道以至成本,都进行了仔细核算,且定性其为“大案、要案”。
一个今日看来不可思议的情节,在彼时的农村不啻于一场灾难。“很多村里人都说,你家老二(注:严介和在兄弟中排行老二)肯定跑不掉,要坐牢了。”严介清至今心有余悸。
不过,经此一遭,严介和的名字却在淮安地界传开,事隔二十年,今日的严介和再次提起此段经历,总是大手一挥,“苦难造英雄啊”。
真正让严介和进入“商圈”的则是1986年他对三堡乡水泥制品厂的承包。严介和的小舅子张云平告诉记者,当时的水泥制品厂被列入了当时政府企业承包改制的样板。
随后,严又租赁承包了三堡乡建材厂、三堡乡建筑站,1989年到1990年又以其亲戚名义注册淮安腾达贸易公司、淮安辉宏建材公司。其间还搞了建材销售部,卖水泥、钢材、木材等,经营业绩风生水起。
承包国企的这段经历,如今被严介和奉为磨砺才华的经典时段,他常以“点石成金”来比喻自己改造企业之才能。严介和强调,这几家国有企业,经其掌控,转瞬扭亏为盈,全部盘活。而据记者在淮安的采访,至少那家水泥制品厂,在其接手的两三年内,效益一般,主要是产品单一,销售的楼板与当时农村市场的需求并不符合。
当年的严介和,如今留给家乡人的印象也迥然不同。一说,此人不踏实做事,一个地方没做完就换一个地方,东一榔头西一榔头。另一说,此人做事很慷慨,只要答应别人的事情,必定办到。淮安市的一位前任市委领导也称,严介和在淮安就是两种截然相反的评价。
不过,当时淮安却很看重他。“这也很正常,淮安这样一个贫穷的地方出了这样一位改革者,当然会呵护。”一位在1990年代就认识严介和的人分析说。
严介和对自己多年积累的政治资源并不讳言,“当时在淮安,我的水泥制品厂产品大多包销给政府部门”。
关于1990年以前的严介和究竟有多少资产,他的兄长严介清思忖再三后,说,“只知道,当时外面欠我们20多万债务。”
故事至此,稀松平常,但此后的发展却可用“巨变”来形容。
“手握木偶线的大师”
10月28日深夜,严介和带着微醺的酒意,手握四根筷子,拂开杂物,在一尺见方的茶几上,左右腾挪着。
借着眼花缭乱的手势,他正试图向记者阐明一个在他看来简单,而听者依旧云里雾里的财富累积模式。“懂了吗,懂了吗?”他问。
熟悉基建的人称之为BT模式,意为,企业先垫资建设,再移交政府,最后由政府短期内分期付款。这正是严介和在南京发达之后,迅速将公司做大的主要方式。
从1996年开始,严介和就以此为主要业务开展模式,以超乎寻常的发展速度递进,承接千亿之多的工程定单。截至2005年,其手里已握有2700亿定单,这相当于中部地区20个城市的GDP。他甚至称,在2008年自己退休前,太平洋的订单要突破5000个亿。
严介和第一次采纳BT模式可以追溯至1996年的江苏宿迁市地级市的成立。据严介绍,当时宿迁建市之初一穷二白,时任宿迁市市长跑到南京找到严,希望严能够在宿迁市建立一条南北走向的市府大道,正是采用先垫资再交付的BT模式。
几乎所有人都会在对2700亿啧啧称奇的同时,为严介和的资金链捏一把汗,“这得需要多少启动资金,他哪来那么多资金?”
“以一个BT项目中的100%造价款为例,如果分4年还清,相当于政府每年还25%的造价款。每一年里还的款亦可作为新的项目的启动资金,这些新操作的项目的分期款又可以依次类推新开项目,一生二,二生四,四生八,项目数可以在不投入新资金的情况下,以几何般累积。”
他称自己简直可喻为“手握木偶线的大师”,从容地支配着这些项目之间的人力,物力财力,来回周济,续接,以一当十,四两拨千斤。
本报记者专门就此请教一位多年从事基建项目建设的业内人士,他证实,基建工程,往往同时运作几个项目所需要的资金要比一个项目需要的少,而且更好运作。他将此解释为其中各个项目之间可以拆借,“因为一个项目中人工成本、建材成本都是可以用拖欠控制的。”
严将之形容为滚雪球,他不认为如此设计也是在玩资本游戏,“我和顾雏军不一样,他是没有实业的空对空,而我每笔资金均有相应的工程实业在。”
所以他不担心资金链一旦中断,会引发多米诺骨牌效应,“这就好比大数的枝杈,断了一小枝节,并不影响整个大树生长。”
尽管运作如此多的项目,但严介和的太平洋建设集团却从不参与竞标。严对此解释说,主要是因为自己开出的条件绝对是优惠的,以至于政府非选他们不可。而且造价比同行往往节省成本5%以上。即使如此,利润依然在10%以上。
但在严奉为“秘密”的资本裂变图中,有一个至关重要的环节,即政府能不能按时还款。
严的办法是,当政府无钱偿还的时候,可以采取两种模式:一种由政府担保,太平洋融资,另一种就是由太平洋担保,政府负责融资。
但是,南京市银行界的一位内部人士告诉记者,这两种模式都存在风险。
如果政府担保,并不具有法律效力,一旦出现呆坏账,政府一般只能承担1/3,其余还是要由太平洋来负责。如果太平洋担保,基建项目等公共设施项目无法成为抵押,即使有收费项目,还要看合同中是否约定。
这种风险至少是严介和不予承认的,据本报了解,截至2004年,太平洋负债率31%,当时账面显示利润4亿多,其在中国银行南京分行、建设银行南京分行贷款不足1亿元。
但如此优秀的业绩,依然为某些银行所担忧。因对太平洋的急速发展模式存有疑问,一些银行对其放贷依然审慎。
“太差的报表不能相信,像太平洋这么优异的报表同样要担心。”一位银行业人士说,“民营集团化企业,往往子子孙孙无穷尽,情况很难摸清楚。”
而接近严介和的一位人士在接受记者采访时称,目前太平洋资金上比较困难,外面欠太平洋的钱也很多。
严介和并不承认这一点,“钱都是不停地在滚动在工程里。”他告诉记者,目前整个太平洋集团沉淀下来的资金有三五个亿,随时可以调配的资金在30个亿左右。
漩涡中的高歌猛进
“收购不成,到处是人大的质疑啊。”在吉林、江西先后叫停严介和在当地收购国企的举动后,严变得焦虑不安。
此前,在基建主业之外,严介和已在江苏收购了31家国企。他对记者说:“以前收购这些国企,政府都纷纷找上门来。谈判就是三个小时,往往他们都觉得不是在谈判,而是在培训他们!”
但现在情况已完全不同。事实上,除了江西景德镇和吉林之外,严之前收购流产的案例还有汤沟酒业、南京市三建等。
2004年太平洋收购南京三建,其实扮演的是火线救兵角色,此前南京三建正与香港一家公司洽谈,因资产评估达不成共识,意外流产。
“太平洋介入后,答应协议签完一个月后注资5000万,可是迟迟不见兑现承诺,所以只能告吹。”三建董事长办公室主任如是解释。
这样的情况也出现在淮安、宿迁。以宿迁玻璃厂为例,2002年6月,宿迁玻璃厂以零资产转让给江苏太平洋工程集团有限公司。记者从宿豫区得到的数据是,至今,严介和在宿迁玻璃厂投入的资金大约是3600万元左右,主要用于技改。但是根据记者看到的一份协议内容,当时要求严介和分批投入9000万元以上用于买受企业的技术改造。同时土地使用权转让以后,一年内江苏太平洋工程集团有限公司需要确保投入3000万元对二、三车间的窑炉进行技术改造。
一位已经离开宿迁玻璃厂的员工告诉记者,今年上半年的时候,太平洋集团曾经从宿迁玻璃厂抽取资金,听说是集团资金周转比较困难。当时有中层员工和职工集了资,而且利息很高,甚至1分5到2分。有的人一下子集了十几万。
对于不注资反倒抽取资金,严介和断然否认,并称已经真金白银注资了数千万,“输血是为了造血,玻璃厂为集团贡献点利润也是合理的。”
而对于更多的被他收购的企业的职工来说,更是心态复杂。“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大家就是希望严介和投钱!”一位已经离开太平洋玻璃厂的员工说。
对于这些被严称为“烂摊子”的国企,严介和为什么会感兴趣呢?“社会责任感”和“人才”是严介和提供的答案。
严介和比较能饮酒,酒过三巡即开始演讲,从历史到现实,从文化到哲学。而且习惯于与酒桌上的人称兄道弟。对于严的演讲水平,原江苏省工商局个体私营处处长郝心栋非常赞赏,“只要到一处,肯定是掌声不断”。
但现在,这位有演说天赋的富豪听到的却不是掌声。
(本报记者鞠靖对本文亦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