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熊行动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8 17:38:39
尹鸿伟
为什么将它们囚于铁笼?为什么在它们腹中插入钢管?人类有权如此盘剥其它生灵吗?
希望动物们可以拥有这样一种待遇:保持着它们应有的尊严,平静地迈向死亡。
成都市新都区龙桥镇丛林环抱,青桥村的一处已被铁丝网围住。一个个笨重的黑熊在里面憨态可掬地走来爬去,许多工作人员在网外巡视,以保证这里是一个安全的地区。
亚洲动物基金(香港)在2001年宣布,他们已经获得中国野生动物保护部门的支持,中国成都市将建立一个以“拯救黑熊”为主题的“四川龙桥黑熊救护中心”。他们不知不觉地表明了一种变化:中国黑熊的命运将再次改变。
如今,已经有许多黑熊被送到这里安度余生——它们以前都被关押在各种各样的“养殖场”里,腹部终年插着一根不锈钢铁管,以保证人们可以随时、方便地取出它的胆汁。由亚洲动物基金派到这里负责工作的美籍港人乔博理说:“我们目前的计划是帮助500头黑熊脱离痛苦,并以完全淘汰养熊业为最终目标,而救护中心将成为一个爱护野生动物的教育基地。”
处境比想像的更悲惨
2002年1月29日、2月5日和23日,清华大学四年级学生刘海洋“为了考证黑熊嗅觉是否灵敏”,在北京动物园先后用硫酸泼伤了5头熊。事件曝光后,在社会上引起极大反响,人们纷纷谴责这种卑劣行为:没有人性、丧尽天良。许多市民更是慷慨解囊为熊捐款。不久,北京市朝阳区三里屯的街心花园,以熊为主题建造了许多艺术浮雕,以此纪念那几只无辜受伤的熊,并借此唤起人们对动物的爱心。
也许可以这样说,目前多数野生动物都是在各种各样人类活动中悲惨地死去的。于是,“善待野生动物”、“拯救黑熊”等等词语和行为开始在我们的生活中出现。这样一种人道行为意识的确立与培养,对于国人惯于从野生动物身上获取利益的长远历史来说,显然是一项超前的挑战。有分析人士认为,在我国把经济发展和环境保护的关系协调好之前,这些工作是很难奏效的。
“事实上,黑熊的生存处境远比人们想像的要悲惨,”四川省一名动物保护人士说,“如果你是个善良的人,随便走进哪家黑熊养殖场,都会惊得目瞪口呆,悲从中来。”
据我国一些动物保护人士介绍,在20世纪70年代以前,人们如果需要熊胆,只能是捕杀,然后取出熊胆,一次性利用。在这种情况下,大量黑熊无可挽回地被迅速杀掉,许多人对此产生了极大的愤慨。这种情况在一些中国代表团赴朝鲜访问后得到了改观,许多中国人惊奇地发现了“人工养熊活熊取胆汁的技术在那里被普遍使用”。
在云南省边境某县有一家××制药厂,号称拥有“圈山养熊逾千头、当今世界上最大的黑熊人工养殖基地”。该养殖场为了证明实力,以及熊胆来源的真实性,还常请外面的人去参观。许多参观者后来说,他们看见黑熊腹部上插有一根金属管子,活动并没有想像中那么自由和方便,一定分分秒秒都很痛苦。
养殖场的一名负责人介绍说:“养一头熊一年可取胆汁干品1~2.5公斤以上,相当于捕杀100多头熊所得的熊胆,这对于保护野生动物,发展此类名贵药材生产有重大意义,不能不说是一种巨大进步。”
而事实并非完全如此。亲临过现场的人都说,只要看见黑熊在被采胆前的恐惧和狂怒,听见它那凄厉的喊声,你就知道那样的场景有多么悲惨,什么叫做活着比死还难受。一些人表示:“以前我也经常吃熊胆粉,但现在我不愿意再吃了。”
一家很正规的大型国营养殖场尚且如此,许多小型甚至私营的养殖场更是令人目不忍睹。亚洲动物基金的创办人、英国女士谢罗便臣1993年偶然在四川省的都江堰市看到了一家小型养熊场,发现“一间阴暗狭小的房间里,黑熊们长期被禁锢在细小得无法转身的铁笼里,胆囊被人植入生锈粗糙的金属导管,以此每天抽取胆汁。它们饱受慢性感染的痛苦,慢慢被折磨至死。而这样的黑熊,至少有上万头生活在中国的养熊场里”。
谢罗便臣当时的感觉是:“太可怕了!”决定是:“要致力终止这残忍的养熊业!”
救人病还是救熊命
熊胆是指哺乳纲熊科动物黑熊和棕熊的胆囊,其在中国的入药史,可从《唐本草》的“熊脂”项下找到记录,明《本草纲目》亦有详细论述,足见其历史久远。
黑龙江省×××市黑熊养殖场对外公布的资料表明,熊胆医药应用极为广泛,近代药理、药效学实验研究证实,熊胆汁主要对动脉硬化、高血压、冠心病等循环系统疾病以及急慢性肝炎等疾病有明显疗效。熊胆对于人类的确很重要,按照“有需求必然有供给”的简单理论,熊胆被大量使用是在所难免了。
1988年11月2日,国家卫生部下达了《“引流熊胆”暂行管理办法的通知》:熊胆是我国传统的稀有贵重中药材,是中医临床有效药,亦是生产中成药的重要原料药。长期以来,采用猎杀取胆,既影响野生熊的资源保护,又难以满足医疗需要。为解决熊胆资源问题,近几年来,四川、陕西、黑龙江等省药材生产、科研等部门进行了活熊驯养、人工“引流取胆”,在质量检测、药理、药化等方面都进行了大量研究工作。为使“引流熊胆”的成果早日应用于临床,卫生部药政局于1988年6月在成都召开了“引流熊胆”药用审评会,与会专家及部分省市药政、药检人员对陕西、四川两省申报的“引流熊胆”资料进行了全面评审,认为:人工“引流熊胆”与天然熊胆内在质量基本相同,可供药用。
为加强对“引流熊胆”的管理,防止盲目发展,确保“引流熊胆”的质量,更好地为医疗服务,有关部门对“引流熊胆”做了六项规定,尤其强调了引流技术和养熊环境。
这样,以人工养熊来确保活熊取胆汁的技术在中国得到了官方认可,并大力推广开来,全国许多省市自治区林业部门都给需要者颁发了各种各样的《野生动物驯养繁殖许可证》。据中国科学院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熊类研究专家介绍,至2002年,中国从南到北分布了近300所大大小小的养熊场,总数量在1.5万头以上,这个数目远远超过了养熊场外自由活动的野熊。尽管国家有关部门一再强调熊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禁止捕猎、贩卖,但在巨大经济利益的驱动下,依然不断有熊被猎捕残害,或被取去熊胆,或被偷偷卖进了各种养熊场。据了解,我国目前的养熊场每年共生产约6000公斤的熊胆汁,已经超过国内需求。有人分析这种过度供应可能使野生熊得益,也可能会带来更多消费者,但最终会令存活的野生熊面临更大的捕猎压力。与此同时,目前社会上还有一种盲目吹捧熊胆汁做保健品而滥用熊胆汁的现象:熊胆酒、熊胆饮料、熊胆洗发水。
前面提到的云南省××制药厂一直对外宣传:“我厂持有国家颁发的《野生动物驯养繁殖许可证》,通过人工繁殖,已达第三代,人工繁殖速度已弥补了灭绝的速度,受到世界各国人民的广泛赞誉。”但是有动物研究专家指出:这种情况基本不可能,因为囚禁状态下黑熊的繁殖力是很低的,养熊场如果数量不减或者不断增加,肯定只能购买野外捕来的黑熊。
这样的情况似乎可以简单证明:位于成都的“四川龙桥黑熊救护中心”里目前拥有的68头黑熊中,绝大部分都带有残疾,很多只有三条腿,少部分甚至只有两条腿。据中心养护人员介绍:这些情况基本都是在捕猎过程中造成的。
据了解,黑熊是杂食型动物,生存能力很强,我国从南到北都有较广泛的分布,而在欧洲却较少,所以目前国际上把它定为一级保护动物,在我国则为二级。我国一些动物保护人士认为,目前我国尚有许多濒危野生动物需要保护,它们的情况都比黑熊严重得多。
对于亚洲动物基金在成都的做法和理想,中国科学院的一名动物教授说:“难度太大了,首先是现在被饲养的黑熊数量太大了;其次是人们太需要熊胆治病、救命了,而谁敢说熊的生命比人的生命重要呢?”
善事的难度
因为热爱动物保护所以选择了兽医专业,23岁的澳大利亚女大学生“路易莎”在2002年9月自费来到了“四川龙桥黑熊救护中心”,希望能够在这里做几个月义工,给曾经被残害的黑熊们提供一些帮助。
在来中国之前,路易莎曾对中国的中药历史进行了长时间学习,发现“现在中国中药的发展已经出现偏差,本来中药的宗旨是‘和谐自然’,但现在却给许多动物的生存带来了压力,给大自然造成了不应该的伤害”。路易莎认为:对于这些被人们饲养、残害过的黑熊来说,即便放回野外,也已不可能有生存能力,只能是找一个这样的地方把它们养起来,一直到死。
来自英国32岁的女兽医路易丝说:“可能许多吃熊胆的人不知道熊胆是怎么得来的,我很希望他们能够来这里参观、了解一下,知道熊的身体和心理受到了怎样的摧残,这也许能使他们放弃吃熊胆的习惯。”
一名在“四川龙桥黑熊救护中心”工作的中国员工说:“以前我也经常吃熊胆制成的药品,而且印象中黑熊是种很暴烈、很讨厌的动物;但是当我知道熊胆的残酷来历后,我不忍心再吃了,而且与熊相处久了,我觉得它们其实很憨厚、可爱,我想它们攻击人类是有原因的,而且更多是出于人类自身的原因。”
在亚洲动物基金投资近300万元建设的龙桥救护中心里,治疗是最初步、最简单的工作。因为更难的工作在于它们还将生活很多年,每天都要吃掉大量食物。仅仅从食物角度计算,现在60多头熊每个月至少需要1万多元的“伙食费”,这个数目还在不断扩大。
乔博理说:“我们不能增加黑熊的生命,但我们可以减少它们的痛苦,以及增加它们的生活内容。”在龙桥中心,目前的志愿者只有来自澳大利亚的女大学生路易莎。乔博理的解释是:在中国要找到满意的志愿者很难,因为要求他们一不要工钱,二要有专业技能,三要有充足时间。
在2000年7月签署的协议中,亚洲动物基金同意给予黑熊养殖场(户)一定的经济赔偿(每头7000元左右),以确保黑熊在送来前不会被屠宰或者切掉身体部分出售。
“这相当于我们出钱把它们买回来,然后治疗、饲养它们,人们应该可以想像我们需要付出的太多了。”乔博理说,“但许多人可能不相信,尽管我们做的是不可能赚钱的慈善事业,仍然有许多人不支持、不理解我们,甚至把我们当作摇钱树了。”
屋檐下的风铃
“中心”位于距离成都市中心近50公里处,原是一处破败的苗圃,占地120余亩,但是地方政府明年要收取他们十多万元租金,他们还必须安排原来的十多名工人的工作,繁琐手续让他们觉得头疼。“做好事还有这么多麻烦和代价,是我们没有想到的。”
据国家医药局有关人士介绍:鉴于目前抽取熊胆的方式不够人道,国际社会的批评也比较多,他们与不少医药部门都在积极研究,希望找到替代品,以后逐步取消使用熊胆。一些香港医药界人士也指出,熊胆汁只是众多中药材的一员,并非最重要的一类,目前已知可替代熊胆汁的药用植物多达60多种,而且价格不足熊胆的1/10。
谢罗便臣表示,鉴于中国目前的情况,要让所有养殖场里的黑熊都被拯救,“实在是一条漫长的道路”。而中国科学院一名熊类教授对这条“漫长道路”的理解是:要找到熊胆替代品而且没有什么副作用,似乎很难;亚洲动物基金使用这样的购买方式很可能会引发更多人再去猎捕、收购黑熊,然后卖给他们,这种恶性循环对生态环境也没有好处;即使亚洲动物基金有能力买下现在所有被饲养的黑熊,如果熊胆的需求问题没有被解决,也只能使更多野外黑熊遭到捕杀。
这类救护中心的真实图景使人们看到的不仅仅是一幅幅拯救黑熊的画面,更有现象背后所蕴含的人道精神和人性之美。在这种夹缝中诞生的亚洲动物基金和许多国际非政府组织(NGO)一样,像挂在屋檐下的一串风铃,一直唱着自己的歌,忽而倾向濒危的事业,忽而倾向疲惫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