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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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以诚  1939年12月出生,江苏淮阴人。地质矿业史家、科普和报告文学作家、高级记者。先后毕业于南京大学和中国地质科学院研究生院。现任中国矿业报副总编辑、中国矿业协会研究员。编著《当代中国的地质事业》、《中国地质拓荒录》、《毛驴亚克西》、《不沉的上海》、《悠悠三峡情》、《矿业城市与可持续发展》等科学和文学著作20多部。不同作品荣获包括全国“五个一”工程奖和国家图书奖在内各种奖项近30次。1989年被中国科普作协评为“建国以来有突出成就的科普作家”。

 

山路辉煌

 

"保送南开大学,化学系,去吗?"小伙子摇头。

"那么,保送燕京大学化学系如何?"小伙子仍摇头。

这是1950年7月。天津市著名的南开中学。又一批生龙活虎的高中学生拿到了盖有学校大印和校长私人印章的毕业证书。老师在与一位毕业班同学谈话。小伙子面庞白皙,前额很宽,一双睿智的眼睛炯炯有神,各门功课全优。学校准备保送他进大学,但被拒绝了。他自己填报的第一志愿:清华大学地质系。在他的脑海里,深深地刻印着父亲的教训。当年,父亲考上上海交通大学电机系没有去上,进了南开大学数学系,毕业以后不好找工作,只好当了一名中学教员。他也害怕选学纯理科专业将来不好谋职。所以,他报考了理工结合的地质专业。结果如愿以偿。全清华在天津招收各类学生9名,他是其中之一。

1950年秋,小伙子背着简单的行装,迈着大步,高高兴兴地跨进了清华大学的校门。

这个跨进清华大学校门的小伙子,名叫刘宝瑁,出生于天津市一户知识分子家庭。

那是一个黑沉沉的夜晚,一个柔弱的男婴,发出嘤嘤的哭声,很不情愿地来到人世。男婴声音细弱,父母都几乎听不见。如同萧瑟的秋风吹落一片枯黄的树叶,他的降生引不起任何人的注意。不过父母对他珍爱得不行。父亲叫刘孚如,南开大学效学系毕业,在一所中学任教母亲叫鲍淑贤,是一位自学成才的女学子,对古典文学有很深的造诣。他们为新生的长子取名"宝瑁",盼望小东西将来能成为一块价值连城的美玉。五天以后,也是深夜,日本关东军的炮弹,带着刺耳的啸叫声,在中国军队驻扎的沈阳北大营猛烈爆炸,刘孚如、鲍淑贤生下长子的喜悦,被北大营的炮弹爆炸,轰击得无影无踪。跟黜匕大营炮弹的爆炸声,日本人把太阳旗很快挂满了东北全境。当刘宝瑁六岁的时候,太阳旗又挂到了天津。刘宝瑁家里不很富裕,父亲从祖父那里继承了一点小遗产,于授课之外又从事一些业余兼职,母亲很会理财,日子还箩过得去。夫妇俩节衣缩食,为儿子请了家庭教师。宝瑁聪明伶仟,记忆力特好,对音乐、对体育、对文学、对曲艺,有着广泛的爱好小小年纪就睛开了屠格涅夫、巴尔扎克、狄更斯,肯开了唐诗柬调、明清小说。他也喜欢欣赏西洋音乐、古典音乐、管弦乐、交响乐,猎三差五,兴头上来了,为父母哼几个京剧、评剧段子,或者说上几句相声、绕口令,两个弟弟在一旁拍巴掌,刘家小院里便发出一阵愉快的欢笑声。

日本人一来,天空立即改变了颜色。父亲是爱国知识分子,拒绝事敌,日本人占领天津以后便退出教坛靠变卖家产苦渡日月。吃大米、白面算是经济犯罪,只能吃发霉的棒子面。刘家再难听到笑声。日本人规定孩子们从小学三年级开始学日语。刘宝瑶天天被迫仄着嗓子念"a"(南)、"i"(北)、"'"(弓)、"e"(之)i"o"(转)、"ka"(加)、"ki"(善)、"ku"(小于)、"ke"(大于)、"k0"(己),学不会就要挨揍。初中时,学校设了两个日本教官,名为教授日语,实际是监视师生们的行动。有个教官叫做松崎,足蹬马靴,稍不遂意,立即给你一脚,或者揍你两个耳光。刘宝瑁每天战战兢兢,害怕挨揍,力求按规定做得好一些,做得完美无缺。怎能完美无缺呢?于是挨揍便不可避免。有一次,他挨了揍,回家路上还捂着火辣辣的脸,走着走着,来到日本人设立的卡子。每回路过卡子,他总是毕恭毕敬,深深地鞠上一躬。这回因为脸上发烫忘了鞠躬,把卡子的日本兵喝令他趴下来让兵们骑耍。屈辱的泪水流进肚子里,泡熟了仇恨的种子。

总算熬到了"8•15"。刘宝瑁好高兴、好快活,整天唱啊、蹦啊,欣喜得发了狂。刘家重新有了笑声。篮球场上又有了刘宝瑶矫健的身影,学校的歌咏晚会上又有了刘宝瑁的京剧清唱,校文艺队又有了他和同伴们合排的相声。

不过,这样的时光并没有继续很久,蒋委员长请来的美国兵成群结伙出入于茶楼、酒店、妓院,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美国兵还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强奸中国女大学生。国民党官僚照样地贪污腐化,地痞流氓照样横行乡里。沸腾的热情很快地冰结,希望变成绝望。这时,刘宝瑁兄弟三人全都在南开中学就读,这是一所私立学校,父母几乎无力供应他们继续读下 去。兄弟三人每月领到两袋难民救济总署发下的白面,根本不敢吃,要留下来拿去交学费,自己仍吃窝窝头、高梁米。吃的菜里见不到肉丝丝,喝的汤里漂不起油星星。刘宝瑁对现状痛心疾首。

所幸,已经听到了新世界催生的炮响。辽沈战役的炮声响了。淮海战役的炮声响了。天津四周也响起了加速蒋家王朝灭亡的炮声。进步老师在暗地里宣传解放区的光明,号召大家准备迎接解放。而国民党则公开地造谣,说共产党杀人如麻、毁灭文化,诱惑青年学生跟随他们逃往南方。父母对宝瑁说:"你什么都不要管,一心一意把书念好。"社会上秩序很乱,南开校园却成为不受干扰的"世外桃园"。这里有良好的学风,有一批素质很高的老师,尤其是一些语文老师,博览群书,学富五车,对刘宝瑁有深刻的影响。他决心学这些老师的样子,走"读书救国"之路。

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一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 咱们工人有力量,每天每日工作忙当铿锵有力的革命歌曲在天津的大街小巷奏响时,刘宝瑁这才从南开中学的"世外桃源"里惊醒。"共产党来了,还会有书读吗?"他瞪大眼睛看着周围发生的一切,继续做着"读书救国"的梦。

当刘宝瑁来到清华园时,依然深深地沉浸在"读书救国"的梦境中。

刘宝瑶一入清华,就被老师和同学们注意上了。一米八几的个头,对体育、文艺有多方面的爱好和特长,这样的学生谁不喜欢?他当上了清华大学篮球队队长和短跑队队长。校、系文艺演出,也常常少不了他。

当时,学校政治运动非常多。土地改革、抗美援朝、"三反五反"、知识分子思想改造、运动一个接着一个。所有的运动,大学生都得参加。有时还要停课。在新旧交替的关键时刻,年轻的共和国不能不把培养学生具有坚定正确的政治方向放在十分突出的位置。

沉缅子"读书救国"之梦的刘宝瑁,心存狐疑;"读书救国",不读书怎么"救国"?运动不能不参加,这是规定。他无法置身事外。但在运动之外,他尽一切努力,把功课学好。

测量学不是地质系的主课,学地质的大学生一般不是很认真。可他学得特别地仔细。他认为测量学科非常实用,实习时他的测量导线总是闭合得很好。在北京西山搞地质填图,老师的一言一行,哪怕一点点他也害怕落下,认真听,仔细看,力求全面掌握。平时,除了学习课本上的知识,他还经常找些课外书来阅读,于老师们所授内容之外,喜欢提出一些普普通通又很不普通的问题。他的表现,引起了老师们的注意和赏识,每每于一般同学之外,不知不觉,又给他额了一些"小灶"。

著名矿床学家冯景兰就是这些老师中的一个。普通地质学中讲了宇宙中的地球和风化、搬运、沉积等地质作用知识,结合实习,冯教授指导刘宝瑁撰写了通俗文章,《风化作用》和 《地球的年龄》,逐字逐句为他进行修改,再推荐到《科学大众》杂志上发表。热情栽培之意,殷殷可鉴。教授一生淡泊人情,疏于交往,有时被人戏称"抠门儿",但对刘宝瑁却是例外。时不时请刘宝瑁去看场戏,有时还邀请刘宝瑁小酌一番。一老一少,谈天、谈地、谈戏、谈怎样做人,更多地谈怎样做学问。老师的厚爱,更加鼓励了刘宝瑁的学习积极性。

进入清华的两年,是刘宝瑁人生旅途上十分关键的时期,他的思想认识跃上了一个新的台阶。入学不久,赶上抗美援朝,中国人民派遣志愿军入朝作战。他想,美国科技发达,国力强盛,以贫弱的中国与美国人对抗,岂不是以卵击石吗!他没想到,不可一世的美帝国主义竟被打得落花流水,被迫坐到板门店谈判桌旁。中国人民志愿军打出了军威,新生的共和国打出了国威。全国人民扬眉吐气,刘宝瑁第一次感受到做一个中国人的光荣和自豪。解放以前,社会乌烟瘴气,民不聊生;解放没几年,人民政府便取缔了烟馆、妓院,打击了反动道会门、镇压了反革命,整治了社会秩序,人民生活得到明显的改善。这些,过去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如今成为活生生的现实。由此,他加深了对党的政策的理解,初步确立了自己的人生方向:光读书不能救国,只有共产党才能救中国。要坚定地跟着共产党走。他向新民主主义青年团组织提交了入团申请书。他把自己心窝窝里的话掏给了组织。他对自己曾经有过的错误进行了初步的清算,如同由谷底登到山顶,他感到四周一片敞亮。由于他曾参加过"三青团",思想认识有待进一步提高,刘宝瑶的入团申请没有能获得批准。对此,他有些自卑,思想上有点压抑感,但他确信,自己确立的人生目标没有错。跟共产党走跟定了。

1952年,我国高等学校进行院系调整,清华大学地质系并入新成立的北京地质学院;1953年夏,刘宝瑁成为北京地质学院首届毕业生。

这是到处需要建设人才,需要地质工作者的年月。刘宝瑁申请去大西北,决心把青春和生命献给大西北的建设事业。组织上批准了他的要求,分配他去甘肃白银厂地质部641地质队。那里旧称皋兰,明朝洪武年阊,先后在此开采过黄金和白银。两年前,矿床学家宋叔和先生在厚厚的"铁帽"之下发现了铜矿。勘探工作如火如荼。

刘宝瑁的家在天津,与北京近在咫尺,坐火车不过两个小时。宣布分配方案后,他却打消了回天津与家人告别的念头。他决定与好友万子益一道,直接奔赴白银。

刘孚如对儿子的进步刮目相看,但对他的行动不太放心,赶到北京为儿子送行。母亲为儿子缝制了一条新棉被,打了一条新毛裤,父亲为儿子买了一双新皮鞋。他们要以父母的温馨的爱,伴随着远去的儿子的心,希望他在迈向新生活的路上,把步子走得更稳些。

火车从前门启动了,父亲的面庞挂着两行热泪,刘宝瑁的心里也酸酸的。站台上,父亲一再地喊着"到了地方就来信。发电报也成"}车厢里,刘宝瑁脑海的荧屏上映出朱自清的散文《背影》。

火车路过西安。万子益很想下车回家看看。他的家在西安。

刘宝瑁说":"子益,咱们是新中国培养的第一批大学生, 应该把工作摆在头里--先到单位报到吧。"

万子益略一思忖,觉得刘宝瑁说得很对,于是二人继续高高兴兴地西去。30多年盾,刘宝瑁同笔者谈起这段经历时,说:"万子益家在西安,而且有老婆有孩子,他居然听从了我的意见。现在想想有点儿不尽人情了。"

那时的青年,政治热情就是这么高涨,一个比一个积极,一个比一个革命。全都真心实意。

白云环绕着祁连山,鲜花开遍青海草原,草原上有肥壮的牛羊,深山里有无尽的矿产。'哪怕重重高山,无边森林,哪怕滚滚河水,道路艰险,我们骄傲地高举着队旗,勇敢地走向生活。

为了寻找地下的宝藏,把青春献给祖国。

河水快乐地流向远方,心中怀念着我的姑娘,你默默无言地期待,我牢牢地记在心上。你那美丽的眼睛闪耀着光亮,

它使我更坚定地走向战场。

纪录影片《深山探宝》插曲,好象专为刘宝瑁创作一样,完全符合他此时的心情。

在641地质队,他整天乐哈哈的,昂扬的歌曲挂在嘴边,温馨的甜蜜埋在心里。几十台钻机在白银厂火焰山、折腰山两座卧伏着的红色山头上摆开阵势,车水马龙,威风八面。但生活十分艰苦。吃水就是一个大难题。这里的水是苦的。加糖、泡茶,全都压不住水中的怪昧。喝了这种苦水,肚子老是往下坠,一个劲地打屁。起初,刘宝瑁不好意思打屁,死劲地憋住,渐渐地,憋不住了,在野外是有屁就放。到室内那就非常糟糕,放出屁来其臭无比。领导技术工作的宋叔和先生非常自觉,晚上坐在炕上看书看资料,每逢有屁,便急匆匆走出去,放了再回来。刘宝瑁处处以宋先生为榜样。在野外,他跟宋先生学习工作方法,在室内,他向宋先生学习搞矿床储量计算;放屁,他也跟宋先生一样,跑得远远的,免得"阿摩尼亚"薰了周围的同伴。

不久,刘宝瑁被任命为折腰山矿区区长(万子益被任命为火焰山矿区区长)。宋叔和交给他的任务是为苏联专家提供资料。毕业分配前夕,他在地质部翻译室专门学了三个月俄文。在那里,他结识了先他一年参加工作的学俄语的姑娘李艳阳。李艳阳性格开朗,热情大方,人长得很漂亮,眼睛大大,鼻梁高高,看去很象俄罗斯族人或者维吾尔族人。她为他辅导俄语,他教她学习地质。他是学生队文艺负责人,乐队指挥,她负责教师队文艺工作。三个月学习结束,他们俩已悄悄地恋爱上了,从此不断地书信往还。刘宝瑁的俄文因而大有长进,同苏联专家打交道已可不用翻译,对讲自如。他想起李艳阳便浑身有劲,干活更卖力气,不由得就哼起:"你默默无言的期待,我牢牢地记在心上。你那美丽的眼睛闪耀着光亮,它使我更坚定地走向战场。"他感到李艳阳那双明如秋水的眼睛,一直在看着他。矿区有处小商店,他从来不去光顾,队里"法定"每个星期可以去一趟兰州,除非工作特别需要,他也主动地给自己免了。当时,刘宝埔的工资是每月106元,除了花费不多的生活费,又留下一点钱准备结婚,1954年购买建设公债,他一次认购了800元。

刘宝瑁的表现受到全队上下一致好评。那一年,队上评选先进工作者,折腰山矿区总共两名,他是其中之一。"自卑感,压抑感,去你娘的吧!我也成为先进青年了。"刘宝瑁的心里颇有几分得意。

1954年,北京地质学院招收研究生,641队荐举他去应试,六门功课全部顺利通过。在离开母校刚好一年之后,他的胸前,重新挂上了北京地质学院的校徽。他当上了苏联专家拉尔钦科教授的研究生。

30年后,1990年4月初,已经成为成都地质矿产研究所所长的刘宝瑁,在该所一间会议室,平静地对笔者讲述了他当年的研究生生活。此刻,他那宽大的额顶上,双鬓和乌发已被岁月染成了带灰的金色,魁伟的双肩略向前倾,脊柱稍显弓醯,眼睑因睡眠不足有点儿胀肿,厚厚的镜片后面,一双俏皮的眼睛仍放射着睿智的光辉。他显得份外地理智,象对那一段人生旅程作一篇哲学总结,而不是对记者讲述娓娓动听的生活故事。

"拉尔钦科教授对我确有帮助。不过,实事求是地讲,他的帮助不是太大。业务上对我帮助最大的是三位中国老师:冯景兰、池际尚和王嘉荫。

"冯景兰先生学识渊博,治学非常严谨,连写字都特别地讲究,字也写得很好。冯先生写出的稿纸,如果写错了窜,绝不肯随意地划去,而是剪下一格稿纸,写好了重新贴上去。他的思路开阔,看到地形图上分水岭两边河系长短不一,马上就联想到造山运动不对称,对成矿作用会有重要影响。他让我专门收集了这方面的资料,我们合作撰成一篇文章,对此作了淋漓尽致的发挥。

"池际尚先生在理论上指导思想上,都对我有重要启发。有段时间,我随她一起考察祁连山,我们住在一个帐篷里,她毫不介意,她像大姐姐一样对我相濡以沫,耳提面命。我们一边跑路线,一边工作,一边勾绘图件,路线跑完,岩相带也划出来了。我们划分的岩相带至今仍为高等学校教材所采用。跑地质路线时,从来都是走半山腰,走山脊,而不是走容易走的河谷。这给我极深的教育。搞科研就要下决心搜集丰富的第一性资料。宁可100个数据说明一个问题,也决不用一个数据说明许多问题。池先生是岩石学家,精通火成岩和变质岩,对地层古生物也给以特别的注意。其他老先生<--K-实他们当时也不过30多岁)也是这样。李璞先生是搞矿物的,地质素描图画得极好,同样注意地层古生物地质构造。涂光炽先生搞矿床地球化学,还花费大气力钻研大地构造。这使我体会到,从事地质科学研究,自己要有专业特长,也要广泛涉猎其他的领域。根深才能叶茂,触类方可旁通。搞岩石,看到的应不止是一块块石头,要想到地壳的演化。

"王嘉荫作为矿物学家,矿物鉴定功夫在国内是数一数二的,他的特点是资料看得特别多。拿起一种矿物,他即可说出哪年哪年什么人写过什么文章,发表过什么著作,有哪些文献。这又使我从另一方面体会到,搞研究工作就要广泛地阅读,把前人已作的工作,中国的,外国的,统统加以收集,咀嚼、消化、吸收,为我所有,为我所用,使自己站在一个较高的起点上。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才能比巨人攀登得更高。我的研究生毕业论文,选择白银厂细碧角斑岩建造及黄铁矿型铜矿床研究。从王嘉荫先生得到的启发,研究过程中我差不多蓖集了世界上有关这一领域的主要文献。野外工作得益于宋叔和先生指导,怎么划分细碧角斑岩旋回,主要是在王嘉荫的指导下完成的。在'史无前例,的劫难中,凶恶的人祸加上无情的病魔,王先生死于癌症。我感到无比悲痛,至今还深切地怀念他。王先生生活俭朴,初见时看他穿着蓝布大褂,以后总见他穿那么一件蓝布大褂,看外表他不像一个学识渊博的名教授,倒象是一个打扫厕所的清洁工人。文革,中他的俭朴也受到攻击,"造反派,奚落他,强迫他捡拾树枝、纸片,令人发指。"

刘宝瑶的研究生毕业论文,题目叫做《甘肃白银厂黄铁矿型铜矿床》,包括中国学者和苏联专家在内的答辩委员会一致评为优秀。随后,他和冯景兰教授合作撰写了《祁连山一带黄铁矿型铜矿床的某些地质问题》,他自己撰写了《祁连山一带的细碧角斑岩建造》。他的研究成果是我国首次从岩石学方面探讨细碧角斑岩的论著,其观点至今仍为当地矿区所采用。

武侠小说中,常常用"仙人指路"、"高人指点"一类词汇,来描述武林高手如何获得高超的武艺。刘宝瑁不是武林中人,但他确实遇到了不少地质界高人,有许多仙人为他指路。他是站在巨人肩上的登攀者。他个人所具有的广泛艺术文化方面的素养,与地质科学虽没有直接的关系,但却非常有助于他开阔思路。

1957年10月,刘宝孺下放北京十三陵水库工地劳动。劳动他不害怕。自幼,父母就教育他热爱劳动。很小的时候,他就学会了千许多家务活;钉鞋、补袜之类事情全都自己干。进大学以后,读到了毛泽东著作《青年运动的方向》,懂得了知识分子必须与工农群众相结合的道理。地质实习或者野外调查,有劳动任务他都是不遗余力。他希望通过劳动的汗水冲刷身上积存的泥垢。

在十三陵水库工地,白天他挑筐担土,晚上收工回到驻地,还自己取水做饭。为了捡拾柴禾,常常清晨三点起床,顶着满天星星,带着干粮,赶着毛驴到十几里外的山上打柴,直到太阳落山才能赶回驻地。劳动中他从不吝啬自己的气力。不仅地头评比中总能评"优",利用工余,他与伙伴们一道,进沟上梁,用智慧、知识和汗水,绘出了十三陵水库库区和西峰山水库五万分之一地质图。

刘宝瑁原以为,劳动一段时间以后就可返回学校。没想到,下放劳动实际是将来列入另册的前奏曲。劳动结束他带领学生去长江三峡地区实习,任务没完成即收到"十二道金牌"调他回京。反右斗争中,他虽被批评为"不积极","同情右派",但并没有受到处分。他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刘宝瑶,因为工作需要,组织上决定让你调离北京。"池际尚代表系和教研室领导找他谈话,态度很严肃,表情冷若冰霜,与刘宝磊往日见到的慈眉善目的池大姐判若两人。刘宝瑁对池际尚历来深怀敬重和感激之情。他一直受到池际尚的热心照料和爱护。1956年在祁连山,他收到妻子生孩子的电报,池际尚批评说:"你怎么不早说,女人生孩子是一个关口。"她立即安排刘宝瑁返京;回北京以后,她还亲自送李艳阳两只老母鸡。从池际尚谈话的态度,刘宝瑁意识到池大姐没法再保护她了。当时刘宝瑁并不知道,挤走他也是为了整治池际尚。

池际尚告诉刘宝瑁,有三个单位可供他选择:西安交通大学、陕西师范大学和成都地质学院。刘宝瑁权衡之后,选择了成都地质学院。爱人李艳阳,同时"因为工作需要",调动到南京。夫妻俩被生生地分开了。

心情不舒畅,工作照样认真干。这就是中国的知识分子。来到成都地院,刘宝瑁心想,咱从北京来,不能让人戳脊梁。他讲授的沉积岩石学课,深受同学们的欢迎。1959年1月,光明日报有对他事迹的报道。内容是既抓劳动又抓教学,以野外实习促教学,劳动教学两不误。还有学生在食堂墙上贴表扬刘宝瑁的大字报:"我们的刘老师"。学生们光看表面了,不了解这位刘老师原来是被拔的"自旗"。

没有多久,刘宝瑁主编了《沉积岩研究法》,与其他老师合编了《沉积岩石学》及《沉积相与古地理教程》。这些著作,是我国第一批专业沉积学专著,总结了当时国内外沉积岩的最新研究成果,系统地提出了沉积作用、岩石特征和分类,其中关于岩相古地理分析方法、编图程序及规范的意见,为我国地质工作者和石油工作者广泛采用,产生了很大的影响。然而,工作态度认真、工作有成绩,不仅成不了防止挨整的护身符,反而成为挨整的缘由。"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高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老祖宗总结出的规律,在新的历史时期,有了新的发展。新提出的整人标准是:"走白专道路","只专不红"。

但刘宝瑶的挨整,还有比"走白专道路"更严重的罪名有一段时间,刘宝瑁在教学中反对填鸭式、满堂灌,主张讲清基本原理、概念的函义,启发学生思维,帮助学生提高认识、分析、解决问题的能力。这个纯属教育思想、方法的问题,被当作政治问题加垃髓究,进行批评他认为这是对学生负责,是忠于职守,但却被扣上了"迫害工农学生"的重得可怕的帽子。

刘宝瑁的外语水平比较高,在完成教学任务之外,他承担了为别人审校翻译书稿的任务,还为科技情报单位编撰了国外沉积学方面的科技情报文摘。当时,全国正在上演一出叫做《千万不要忘记》的话剧,剧中有位职工因工余时间打野鸭子被指为"阶级斗争新动向"而受到批评。刘宝瑁业余时间搞翻译,不是"打野鸭子"是什么!为了"堵塞资本主义道路",校方以组织名义向有关单位发函,以后再不准接受越宝瑶懿译稿。于是,编译秘技情撮文摘活动,炙褥被遭终止。

到哪里去说理?谁同你说理?当错误的思潮象潮水般涌来的时候,社会上绝大多数人是跟着走的。从众心理促使人们人云亦云,相信"只专不红"、"走白专道路"、"打野鸭子"都是十恶不赦的丑行,应该受到惩罚。

刘宝瑁忍气吞声,屈辱地生活着,承受着来自各方面的压力。最困难的时候,他连为新生的孩子申请一斤棉花票都要遭受人们的白眼,申请不到。妻子李艳阳承受不起如此重压,加上生活方面难言的隐痛,她终于向刘宝瑁提出离婚。他们也就真的离婚了。虽然离婚,李艳阳心里依然深爱着刘宝瑁,同情刘宝瑁。所谓的离婚,不过是暂时分居,做给众人看看而已。办理离婚手续不久。他们就又悄悄地生活在一起了。他们这梓做的时候,忽略了应该办理必要的复婚手续。这一下子可坏了醋刘宝瑁又摊上了一个"非法同居"、"道德败坏"的罪名。1963年升级调资时,刘宝瑁和李艳阳双双都没有能调上级、长上工资。教研室里与刘宝瑁同时参加工作的大学本科生、专科生全都升成了讲师,唯独一个本科毕业又读了研究生的刘宝瑶,仍然是助教。于是,就出现这样的怪事:刘宝瑶上大课时,由讲师为他这位"助教"作助教。亲爱的读者,对于这样的荒唐事,请不要奇怪,不要愤慨,不要动怒。莫名其妙的年月,不可能不制造莫名其妙的悲剧。而且,请诸位记住:这出悲剧并没有达到高潮。更大的悲剧还在后头。

"史无前例"的灾难来到了。学生斗老师,群众斗干部,

群众斗群众。神州大地,天昏地暗。

成都地质学院这所昔日的高等学府,传播文明、知识的课堂,而今变成了13诛笔伐、舞枪弄棒的战场。刘宝瑶反右中同情"右派",因此是"漏网右派"。他曾经参加过"三青团",在服务组待过,肯定是"特务"无疑。他是"走白专道路典型"。他"迫害工农学生"。他"道德败坏"。一股股祸水向他泼来。他是数罪并发,"文革"开始不久即作为岩石教研室四大"反动权威"之一被揪了出来,"清队"时成为"牛棚王国"的臣民。

不久,从天津传来噩耗:父亲罹难!据说,起初造反的天兵天将把大字报贴满父亲的床头,硬说他是"反动资本家",说他"执行修正主义教育路线"。父亲不堪凌辱,服毒自杀。这是"畏罪自杀"、"对抗群众运动"、"反对文化大革命",因此要"罪加一等",被救活之后,老人遭到更为残酷的虐待,终于用一根绳子结束了生命。

刘孚如是一介书生,含辛茹苦从教数十载,天津刚一解放,他就为新中国的教育事业奔忙,被评为特级教师、天津市劳动模范,还被选为天津市政协委员。父亲惨遭不测,作为长子,刘宝瑁理应回家奔丧,但他被剥夺了这个权利。不仅刘宝瑁,他的在天津和济南从事科技工作的二弟、三弟,也都受到了冲击。三弟由于被迫害得了神经病。刘宝瑁上小学的儿子和上幼儿园的女儿,每每回家哭诉受到小朋友欺侮,说他们是"黑帮子女"、"狗崽子"!

没过多久,天津再次传来噩耗:孀居的母亲鲍淑贤,悲愤至极,自杀身亡,追随父亲的冤魂而去。

身陷囹固的刘宝瑁,恍然觉得父母就在面前,对他横眉怒向,令他愧对亲人,无地自容。

"爸爸、妈妈,您二老在世之日儿子不能护卫你们的尊严,命归九泉之时,儿子又不能祭奠于二老的灵前,儿子既不能敬老,又不能庇幼,儿子无能啊!"

刘宝瑁的耳畔充满着亲朋、学友、同事们的责诘,悔恨交加,无言以对。

"祖国啊,您给了我知识和本领,我欲求贡献,也能贡献,但是为什么落到这步田地?"

问苍天,苍天无语;问大地,大地不言。夜幕沉沉,恶风凄凄,刘宝瑁几番想到让羞辱、愧赧、悔恨,连同自己无能为力的驱体一起化为青烟,追随父母的冤魂而去。

接二连三的打击,刘宝瑁几近崩溃,李艳阳也承受着巨大的痛苦。1968年,她再次提出与关在牛棚中的刘宝瑁离婚。她翌犁宝瑁是又爱又恨,又气恼又可怜,心里充满矛盾。她与刘宝瑁共同生活的情景,象过电影一样,不时在头脑中映现。他们是1954年国庆节结的婚。新婚之夜,客人们离去,刘宝瑁没有一点温存的表示,倒下来就呼呼地入睡了。李艳在二边空守了一夜。第二天早起,刘宝瑁起床后壶占!季到丈夫离去的背影,李艳阳眼泪扑簌簌地滴落下奎她好伤心,好难过,每天夜晚辗转反侧,等待刘宝磊卤警妻走上楼梯的声音。可刘宝瑁一去就是一个星期。李艳你既然不喜欢我,为什么要同我结婚呢?刘宝瑁终于粤考了,他向妻子作了解释,学习任务很忙,身体很累;、二、苎堡妻过伤寒,长大了以后身体时好时坏,生理机能有时主李艳阳责怪:"结婚之前,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刘宝瑁坦陈:"害怕失去你。"

李艳阳内心好痛苦,好委屈,但她还是谅解了刘宝瑁。他

竺之望象什么情况都没有发生一样,一起去王府井购荔甚蔷 苫,周末一起进舞场,星期天一起到昆明湖游泳。终于,他们有了爱情的结晶。1956年他们生下第一个孩子,1960年主!芝二!孩子•两人有时仍有摩擦,摩擦起来李艳阳便未蔷苎语,对刘宝瑁身体不好耿耿于怀,甚至于说完全有运昌蔷望:竺刘宝瑁事业心特强,心地特善,脾气特好,好李磊晶夏篓顺,使她的所谓离婚最终变成不过是一时性急说茁集话:竺们彼此都深深地爱着对方。"同吃一锅饭,同磊二枕头,小俩口打架不记仇。"刘宝瑁身体时好时坏,李艳阳的脸色时晴时阴。

家庭是社会的细胞,李艳阳这一次提出离婚,却与往常不同,明显地打上了"文化大革命"的烙印。她出身于铁路工人家庭,哥哥在解放前就是中共地下党员,父亲是铁路工人。她想:"离了婚,我就成了'红五类',子女也可不再因刘宝瑁这个'黑五类'而沾包、倒霉。"

刘宝瑁深知李艳阳感情脆弱,看问题象孩子般天真,单纯,童心未泯。政治的烟云迷住了她的双眼。刘宝瑁毕竟要深沉、稳重一些。他想得更远,相信困难总会过去,乌云不会永远遮住太阳。他仰望夜幕上那闪耀的星星,期待着更为光辉灿烂的黎明。刘宝瑁对于未来的热烈的憧憬,烧退了李艳阳眼中的云翳,到了,他们没有再重演1962年那离婚复婚的悲喜剧。

1971年底,应云南治金地质勘探公司之邀,成都地质学院找矿系组成云南滇中含铜砂岩科研队。滇中含铜砂岩科研工作的开展,给刘宝瑁带来一线希冀的晨曦。

科研队由岩石教研室副主任、党支部书记余光明负责组建队伍。在余光明当研究生的时候,刘宝瑁是他的指导教师之一;他的学识和进步,很多地方都得益于刘宝瑁的帮助。余光明对科研队成员的专业结构了如指掌,这些同志原来多数都是搞找矿勘探的,擅长于岩浆岩和地球化学勘查研究,对沉积岩石学理论和研究不是很熟悉,而滇中含铜砂岩研究,恰好涉及沉积岩石学许多理论问题。无论在沉积学理论方面,还是在掌握国际国内沉积学研究动态方面,刘宝瑁在科研队里的主导地位谁也否定不了,替代不了。因此,指导和帮助科研队其他同志熟悉沉积岩石学理论并使研究工作顺利开展的任务,历史地落到了刘宝瑁的肩头。刘宝瑁作用发挥得好坏,关系着滇中含铜砂岩研究工作的成败。

当时的现实却使余光明大伤脑筋。一个"走白专道路","不适合当教员",刚刚从监督劳动中解脱出来的人,能够启用吗?上级会不会同意?群众能不能通得过?

余光明硬着头皮向领导举荐刘宝瑁担任科研队队长。"此议不妥。"当时"左"的作法盛行,举荐被否定。后来,原先指定的科研队长因故离任,余光明第二次举荐刘宝瑁当队长,同样被否定。

第三次,余光明想了个巧妙的办法。他提议让刘宝瑶担舡技术负责,他自己当队长。当时,全国许多科技单位都设' 有"技术负责"的位置。那些具有真才实学的"老九"们,因长期被闲置、无法发挥聪明才智而忧心如焚,反正居于"团结、教育、改造、使用"的位置,能够有工作做就感到心满意足,屡遭重创的心灵就会得到慰籍,根本不在乎什么名义。尤其重要的是,这个"技术负责"不是行政职务,不需要任命,很容易获得通过。于是,刘宝瑁就顶着有实无名的"技术负责"头衔走马上任了;一切家庭的不幸,个人的辛酸,统统被抛在了一边。

清晨;科研队的同志尚在酣梦之中,刘宝瑁已经做过早操,为大家打好了洗脸水,坐下来翻阅原文版欧美六、七十年代图书资料了;白天,他身背地质包,带领同志们翻山越岭,采集标本,观察各种地质现象。滇中含铜砂岩矿区重峦叠蟑,山头郁郁葱葱,山间白云袅袅,能够自由地呼吸野外的新鲜空气,能够为沉积学研究和祖国的找矿勘探事业挥洒汗水,刘宝瑁感到心情格外舒畅。夜晚或阴雨天出不了野外,他又给参加科研工作的教师、矿区的工程技术人员讲解当代沉积学新理论、新信息,偶而,还结合专业,给大家讲授英语基本知识。久蓄于身的能量,象原子核裂变一样,迅速地释放出来。

野外工作告一段落以后,科研工作转入室内整理、总结和编写报告阶段。

这天晚上,夜已很深,刘宝瑁和队长余光明进行一场对含铜砂岩研究至关重要的交谈。

两支烟囱在不停歇地喷云吐雾,烟灰缸里的烟蒂在不断增加。

"有可能突破矿区原有的结论。"刘宝瑁猛抽一口烟,把酝酿已久的看法端了出来。

原来,这个矿区的地质勘探和科研工作成绩卓著,在全国同行中享有盛名。全国砂岩铜矿储量100万吨,单是滇中的六苴矿区即占了30万吨。1970年冶金工业部召开过找矿现场会,推广他们总结出的"三板斧"找矿经验。所谓的"三板斧"就是:含铜砂岩是湖相沉积;矿石分带是原生的,与深水洼地的水进水退程序有关系;矿体产在浅紫色交互层的浅色层中,既是找矿标志,也是古地形的反映。

刘宝瑁继续说:"看来,咱们是要冒天下之大不韪了。"缕缕青烟在二人头顶上空飘逸。

"有突破很好嘛,如果能够得到充分论证的话。"作为队长,余光明表明了对刘宝瑁支持的态度。

刘宝瑁又说:"理论上的论证还有些困难。这些年我们的研究工作中断了,欧美现代沉积学理论发展很快,有些理论一时难于理解。"

"中断了再接起来,遗留的空白,我们来补上吧。"作为支部书记又是学生,余光明对刘宝瑁一片至诚,尊师之情一如既往。他看见刘宝瑁又取纸烟,立即擦着火柴递了过去,燃旺的火苗把刘宝瑁的前方照得亮亮的。

从此,刘宝瑁开始追索那逝去的岁月。他从60年代中后期开始,逐年查阅外文原版著作,研究和把握世界沉积学发展脉络和变化。为了提高我国沉积学研究水平,刘宝瑁翻译的岩相古地理资料,印成"自皮书",在全国同行中广泛交流。从野外回到室内以后,岩石教研室和党支部为了进一步推动研究工作,同时也为使无所事事的教师有事可做,不至荒废学业,决定把教师们组织起来学习外语。"那么,谁来授课呢?"正当教研室在物色人选时,刘宝瑁自告奋勇说:"如果实在没有人教,那我就毛遂自荐了。"组织者惊异万分,表示研究研究。

这件事引起轩然大波。有人说:"让走白专道路的人当老师,我不学。"教研室领导讨论时也是赞成反对各半。

"我们是向刘宝瑁学外语,又不是让你学他的资产阶级思想。"

"外语学习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不愿学者可不学。"

经过教研室和党支部反复做工作,由刘宝瑁担任主讲的外语学习班终于办了起来。岩石教研室和其他教研室,找矿系和其他系,总共30多人参加了学习。在被剥夺教书资格8年之后,刘宝瑁喜不自禁,认真备课,走上了教大家学习"ABC"的讲坛。

不过事情并没有完。

一天,余光明被召到党委办公室。党委书记态度严厉地说:"以后,你少给刘宝瑁说好话!"

余光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感到莫名其妙。

党委书记向他摇了摇手中的一札信件和材料。原来,含铜砂岩研究开展以来,指控"走白专道路的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刘宝瑶的舆论,告状的,打小报告的,通过不同渠道涌向了院党委。现在,刘宝瑶居然又登上外语的讲坛,简直岂有此理。有人指责余光明是包庇刘宝瑁的"大红伞"。

明白了原委,余光明心里反倒踏实了。他对书记说:"发挥刘宝瑁一技之长不是早就报汇过,您也是赞成的吗?莫说我们是共产党,应该执行党的政策;假如我是资本家,每月给刘宝瑁760大毛工资,为什么不多榨他一点油,让他多千点活儿?"

党委书记笑了:"这么说,你是心甘情愿戴包庇刘宝瑁的'大红伞'帽子了?"

余光明已经完全明白了党委书记的良苦用,他是害怕自己承受不住压力而有意识地打招呼,于是泰然地说:"戴什么帽子,白的,红的,对我无所谓;是否发挥刘宝瑁作用,对我们的科研工作却事关重大。别人爱给我戴什么帽子悉听尊便吧!"

党委书记、支部书记,两双大手,有力的握在一起。从党委办公室出来时,余光明忽然记起了著名诗人艾青的一首诗《伞》:

雨天不让大家衣服淋湿,晴天我是大家头上的云。

科研队在余光明主持下,刘宝瑁如鱼得水;科研工作在刘宝瑁指导下,科研队如虎添翼。经过艰苦的探索和论证,他们取得了开创性科研成果。他们提交的科研报告认为:矿体的围岩不是"湖泊相",而是。河流相";矿石分带不是原生的,而是后生的,与水进水退没有任何关联;沉积岩的浅紫色交互带并不反映古地形,是由于油气聚集的还原作用产生的•这些认识,完全推翻了原来的"三板斧"经验。

当得到这些新的认识时,刘宝瑁很为如何表达而犯踌躇。他们来到滇中搞研究是生产单位邀请去的,研究结果把人家原来的结论否定了,这样会不会伤了生产单位的感情?会不会影响协作关系呢?经反复思索,刘宝瑁一方面通过野外一起考察和国外资料启发,把新认识变成大家的共同看法,避免由他来直接否定别人;另一方面,他耍了一个"小花招",采用折中妥协方案,把原来的认识"湖泊相"和现在的新认识"河流相"拼合在一起,说成河湖相。这样既照顾了合作一方的情面,又为进一步修改埋下了伏笔。亲爱的读者,请不要责备我们的主人公缺乏原则性吧,试想想他刚刚解除监督劳动不久,搞坏了与协作单位的关系,他如何担待得起?为了考验新结论的可靠性,生产单位选择一个矿区(团山)进行钻探验证。孔位的设计,是依据刘宝瑶的指导思想,同时也兼顾生产单位求储量。钻孔布置在穹窿背斜的顶部。验证于1974年夏天进行。钻机在吼叫,钻探进尺在不断地加深,大家都非常关心验证的结果。生产单位的同志心情复杂,信疑参半;刘宝瑁和科研队的同志捏着一把汗,因为成功与否关系到新理论能否扎根,关系到学校的威信及今后与生产单位的协作关系。如果验证失败,那么对不起,您就"拜拜"吧!验证结果终于出来了,打到了4米厚的矿体,与刘宝瑗提出的理论完全相符合。乌拉(万岁)1科研队与地质队,全都沉浸在一片胜利的喜悦之中。

于是,成都地质学院与云南治金地质勘探公司继续合作。协作任务完成后,云冶公司仍按刘宝瑁的观点部署工作。后来,新认识还被推广到湖南、贵州、广西等省区,推广到铅、锌、铀、金和汞等矿种,取得了明显的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原来的"三板斧",声名赫赫;经过验证的河流相新认识,在全国尤享赫赫声名。

刘宝瑁和科研队获得的新认识先后写成论文,发表于我国地质界的两种权威刊物《地质学报》和《地癀科学》。后来,他们又将新的理论观点引伸、发展,形成一种创造性的沉积学新理论:沉积期后的分异作用及成矿作用。这一理论成果被写成英文论文,参加在澳大利亚举行的第25届国际地质大会进行交流。1978年,这项科研成果荣获全国科学大会二等奖和冶金工业部重点项目科技成果奖。

1978年,在当了22年助教之后,刘宝瑶终于晋升为讲师,第二年晋升副教授,又过两年,晋升教授,同时获得博士导师资格。连跳三级,并不是"坐火箭",而是纠正历史的错误,生活理应给艰苦奋斗者以甜美的回报。

经过长期的耕耘播雨,当新的历史时期到来时,刘宝瑁"开镰收割"的丰收季节也同时来到了。他以神奇的速度,不断地向人们推送出熟透了的科研之果。

1980年,他主编的《沉积岩石学》出版,1985年与曾允孚教授共同主编的《岩相古地理基础及工作方法》问世。前者接连三次再版,发行量近4万册,后者第一版即发行一万册,双双创下地质科技专业书籍发行量的新纪录。两本书出版后,均被各高等院校选为教材,同时成为地质、石油、冶金、有色等部门科技人员的重要参考书。

1982年以来,他发表了一系列有关西藏高原中生代地层沉积作用与板块运动的论文。关于珠峰地区侏罗纪沉积相、古地理和板块运动特征及遗迹化石的研究,是我国这方面的先行性研究成果。等深流沉积的发现和研究,在我国是首次。关于干旱地区冲积扇中沉积作用的研究极富特色。所有这些研究,都深受国内外同行的重视和推崇。

1985年,他在我国首次发现世界上罕见的碳酸岩风暴岩;1987年,提出扬子地台西缘寒武纪磷矿的风暴成因模式。他对于风暴岩的研究,成为我国风暴岩研究的先驱,为区域沉积相和油气资源研究打开了新思路。

在生物成矿和有机成矿方面,他也做出了很好的研究成果。他和同事合作发表的川西狗头金细菌成矿模式和湘西铅锌矿生物(有机)成矿模式,是我国具有先导意义的成果。1988年,在北京国际地质沉积矿产讨论会上,刘宝瑁与同事合作,发表了有关黔东大塘坡组锰矿的海平面变化、构造拉张的热水成矿模式,开了我国采用全球地质事件观点研究成矿作用的先河。

学术上高深的造诣、科研上引人瞩目的成就,使刘宝瑶迅速崛起,成为国内外知名的沉积学专家。1982年,他调任地矿部成都地质矿产研究所所长。现在,他担任国内六所高等院校的兼职教授、国际地质科学联合会沉积委员会委员、全球沉积地质计划中国委员会主席,还担任四川省人民政府的科学技术顾问。

在国际学术界享有的崇高威望,加上精通数国外语的优势,为刘宝瑁积极开展国际合作与学术交流创造了条件。在这方面,他显示出特有的精明。

外国人不一定全是高水平。刘宝瑁注意筛选、联系和邀请在国际学术界身居要职的知名学者,高水平、高起点地引进国际最新的理论与研究成果。这些年,成都地矿所邀请了30多人来华讲学和访问,许多人都是国际一流的著名专家和学者。原国际沉积学家协会主席、著名的瑞士联邦理工大学教授许靖华到成都讲学,系统介绍了西方沉积学的进展;上届国际沉积学家协会主席里丁教授作了沉积盆地专题讲学;加拿大蒙特乔伊教授作了生物礁研究专题讲学和现场指导;联邦德国爱恩塞勒教授讲解了事件沉积作用;现任国际沉积学家协会主席费希鲍尔教授关于沉积学进展和沉积岩石学研究方法的讲学,引进了近年国际新兴的层序地层学新思想和新方法。广泛的国际学术交流,明显地促进了我国沉积学水平的提高。

在国际合作方面,刘宝瑶也十分注重挑选与那些在国际学术界具有崇高声望和巨大影响力的学者合作。中美合作《龙门山构造带及其前陆盆地》项目,是与国际上享有很高声望的美国科学院院士、麻省理工学院伯奇费尔教授合作进行的。伯奇费尔教授是世界地质构造学新领域--造山带引张断裂的创始人之一。这项合作是在美国本土之外首次进行这种研究,将为我国工程地质和地震预报提供重要资料,促进我国航天地质事业的开展。与联邦德国合作进行的《西藏喜马拉雅山与阿尔卑斯中新生代沉积、盆地演化和缝合带形成的对比研究》,德方负责人爱恩塞勒教授是国际沉积对比计划领导成员之一,他经常向我方提供大量科技信息或推荐国际著名学者与我商洽合作和交流。

在国际合作中,刘宝瑁要求自己不光做学问,也做当家理财的好手。在与日本合作中,他争取到日方负担双方研究人员全部在华野外费用和我方四人回访日本的全部费用,日方还无偿赠送我方"丰田"越野车和"三菱"吉普车各一辆。在后来与美国同行合作时,刘宝瑁有意识地安排伯奇费尔教授使用日本人赠送的这两辆车,野外考察中又巧妙地透露出车的来历。这使伯奇费尔甚愧于美国这样一个国际一流的发达国家,居然没能提供更多的经费,在中国考察还要乘坐日本人捐赠的汽车。他将这两辆车拍了照片,带回国向美国国家科学基金会、宇航局申请更多经费,在后来立项的中美合作项目中,美方除同意负担双方在华野外研究费用外,还愿意提供我方2人在麻省理工学院攻读博士学位的费用。

一花独放不是春。作为著名的沉积学家,刘宝瑁明白,一个人成不了气候,中国的沉积学科需要培养一大批有志者共同向世界沉积学的前沿进军。他在从事科学研究和担负繁重的领导职务同时,花费大量时间和精力,普及沉积学知识,培养沉积地质学骨干人材。

若干年来,他先后举办了30多期工程师以上的沉积地质学培训班;还亲自为地矿部系统举办的全国各省市自治区地矿局总工程师提高班讲课。不但在地矿部门讲,也为石汕、煤炭、冶金、有色等其他部门的中高级科技人员讲,不但他自己讲,也有意识地培养他的助手讲。据不完全统计,听他讲过课者多达3500多人次。有位1953年大学毕业的高级工程师,先后听刘宝瑁讲过四次,每次办班见他来了,人们就说:"您又来啦"他笑咪咪地:"唔,又来了。我是老学生。"这位仁兄听讲听得如痴如醉。

为了使刘宝瑁的学术讲座与更多的人见面,许多单位先后将他的讲课内容系统录相,发行到全国各地。对讲课录相,要进行化装,要讲镜头转换、灯光效果,不能在黑板上写字,比一般办班讲课还要紧张得多、劳累得多。有一次在武汉讲课录相,那正是这座"火炉"城市最热的季节,录相时着装不好随便,只能衣冠楚楚,听凭录相人员"左"、 "右"、"前"、"后"地摆布,刘宝瑶差点晕倒在录相机前。1990年4月初,作者第一次到成都见刘宝瑁,那天晚上刚好他在录相,尽管才是初春时节,他的额头仍然冒出了细细的汗珠。为了迅速提高我国的沉积学水平,再累他也乐此不疲。前些年,他的"岩相古地理编图及研究班"和"沉积期后分异作用和成矿作用"系统录了相。最近,地质矿产部教育司又制作了他的另外两部系统讲课录相片。

刘宝瑁周围的人都感到他平易近人,待人谦和,善良厚道,毫无大专家的架子。有时带着助手、学生去野外,遇到对问题有不同看法,谁都可以当场提出争辩,他要是发现自己确实讲得不对,就会立即把大家叫拢来,认认真真地说,"刚才我说得不对,请这个同志给大家再说一遍。"与助手合作写论文,他写了助手改,助手写了他改,从来不固执已见。以助手为主写的文章,他就主动把助手名字署在前面。在各特别是国际交流场合,他总是把一起工作作介绍,为新人搭架磊蒌葛齐梯主要竺耋粪三自给大家做饭、炒菜。早晨助于促进中外合作;他在全国青年沉积学家协会会议闭幕式上,给大家来两段英语绕口令,活跃了气氛,巧妙地促进了青年人掌外语;他平时练习绕口令,是想通过这种方式增强讲课或学术报告的艺术魅力。他说:"说相声,说绕口令,是讲课的基本功。"

如果以为在新的历史时期就会一切顺利,不会遭遇艰难曲折,那就太天真烂漫了。生活的土壤从来是既长鲜花,也生长芒刺的。人生在世,有的人总琢磨干一番事业,有的人却总想琢磨整一整人。磕瓜子能磕出个臭虫,什么人(仁)没有呢!

刘宝瑁在技术业务上迅速崛起,并非什么人都高兴。比方说,"动乱"年代一蹦八尺高整他的人不一定随世道改变立即换了一副脑瓜。比方说,有人无所事事,耍点小手腕,造点谣,在阴暗角落里喊喊喳喳一番,也算是打发时光的一种方式。况且,向上级机关或者什么人写封子虚乌有的控告信不用费太大气力,还可邀庞。

"哼!刘宝瑁凭什么嘛,不学无术。"

听听!这是什么话!他那些著作是假的吗?他讲课到处受欢迎是假的吗?国际讲坛上的学术报告为国家争得荣誉是假的吗?可有人硬要闲扯这个淡,有什么办法!刘宝瑁的直接上司、中国地质科学院院长陈毓川听了这种反映,也不免生出几分愤慨,他说:"怎么能这么贬派人!说刘宝瑶别的我管不着,说他不学无术无论如何说不过去!"

"他到处讲课,写文章,不定发了多少不义之财"。怀疑 不一定是坏事。释疑的办法是查帐。于是真地就查了帐。查的结果,刘宝瑁很清白。他的讲课都是人家一再邀请,抹不下面子不得不去。每次,提取收益都按规定办理,其余上交所里"老公"。他个人拿了稿费、讲课费之后,常常要请众位弟兄"啜一顿",末了,声明:"千万不要告诉我老婆。"众人哈哈一乐。乐过之后是大家都知道刘宝瑁慷慨大方,跟他一起出差不敲他竹杠是不敲白不敲"。

"嘻嘻,你不知道吧,他有男女关系问题。"学术上整不倒,政治上整;政治上整不倒,在生活上把人搞臭。看来确有人得了特殊年代整人的真传。在孔老夫子的思想浇灌了二千多年的神州大地,这是比什么都要厉害的武器。风总是可以捕,影总是可以捉。捕不到风,捉不到影,派人躲在阴暗角落里,象鬼魂一样游荡,暗中盯梢,没准儿可以捉拿到什么"不轨行为",那不就业冠九州、功高盖世了!据说,这样做出于"关心"刘宝瑁。我很怀疑,"思想"工作做到这等份上,还有什么正常的人际关系,还怎么调动人的积极性!好在刘宝瑶有涵养,他对这一切鬼蜮伎俩全当听不见、看不见,我行我素,照样在沉积学迈向世界最前沿的大道上奋进。有一天晚上,我们交谈得很晚,他苦笑着对我说:"我连自己的老婆都伺候不了,还扯什么其他关系。"他的夫人李艳阳告诉我:刘宝瑁长期以来身体一直不太好,结婚几十年,他们过夫妻生活不到一年,1980年以后他们之间再也没有这方面生活了。但煞有介事制造出刘宝瑁这类"新闻",恰好就是在最近这些年。我听后深感愕然。

对刘宝瑁采访结束后,我犹豫过好一阵子,担心这样的事写出来会不会有损于一位科学家的形象。我就此问过刘宝瑁本人,他说:"反正事实就是如此,你看着办吧!"报告文学不是要纪实吗,我如实地把它记录出来,但愿我们大家都能从中获取必要的教益,从而有助于净化周围的环境。

由于身体不好,刘宝瑁对他的夫人一直怀有深深的歉意,这倒是真的。只要不出野外,他总是把家务活尽量多负担一些,买粮买菜,洗衣做饭,只要能做的他都尽力去做。早晨李艳阳起床后便去跳迪斯科、打羽毛球,刘宝瑁买好干的、打好稀的,等候李艳阳归来;晚上,有时他下班了,李艳阳仍在外锻炼身体,他又做好饭菜等着她。他说;"李艳阳一直有个思想,我出野外时她在家里辛苦,我回来了就该多做点家务。我觉得多做了也不吃亏。"为了这件事,李艳阳颇遭周围一些人微词,说她应该为刘宝瑁多做一点"后勤"支援。李艳阳听后笑说:"你们不要光看表面,其实家务事我做得比刘宝瑶多,外人看不到。他的成就我给了很大支持。他当研究生时我腆着大肚子为他绘图。他出野外说走就走。我生第一个孩子他都没在家。他爱吃肉,困难时期我把肉票省下来留给他吃;我们一起打煤块,一起给孩子缝衣做鞋。夏天他在屋里看书写东西到深夜,我把孩子带出去纳凉为他创造安静的环境。当然我们也不断地吵架。吵完了他说两句好话我就没事了。总之,我对老刘也支持也拖累,支持远远超过拖累。"一位外国著名文学家说过,幸福的家庭都很相似,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我发现,科学人才的成长,顺利者有差不多相似的条件,历经磨难者则各有各的磨难。先哲孟轲说得对:"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盼望一帆风顺者注定不会成功,历经磨难而不被磨难所压倒,继续向着既定目标奋斗前进者,才有希望摘取甜美的果实。

1991年4月,四川蓉城,鲜花盛开,姹紫嫣红。

由学部委员王鸿桢、关士聪、业治铮及其他著名学者专搴导成的评审委员会,对《中国南方震旦纪--三叠纪岩相声地理及沉积、层控矿床远景预测》总报告,进行了评审验哆。评委会一致通过的决议认为,由刘宝瑁担任总负责的这个项目的总报告,是建国以来我国岩相古地理研究上具有里程碑意义的重大成果和高水平的大型科研报告。我国岩相古地理研究已达国际水平,有些研究成果居国际领先地位。《中国南方震旦纪--三叠纪岩相古地理及沉积、层控矿床远景预测研究》,这是地质矿产部"七五"重点科技攻关课题•过去,刘宝瑁先后担任全国岩相古地理研究及编图协作组副组长、组长,我国南方各省区这项工作是在他的指导下进行的,北方河南、山西、辽宁、陕西这项工作的试点,也遵循他的思路。由于有这样好的基础,当1986年至1990年地矿部立出上述重点科技攻关课题时,刘宝瑁自然而然地被推到项目负责人的地位。项目由成都地质矿产研究所等29个单位的数百名科技工作者参加,通过对中国南方板块构造活动历史的系统研究,首次提出了震旦纪至寒武纪时期扬子板块和华夏板块之间为转换拉张裂谷盆地,建立了华南盆地的演化模式,提出了世界上独特的华南造山带的演化过程。在研究工作中,刘宝瑁和他的助手们,采用当代国际最前沿的盆地分析计算机程序,建立了世界上第一个古老造山带前陆盆地的定量参数和动态定量模似,为世界上古老造山带的研究提供了一个新模式。

刘宝瑁及其领导的攻关协作组,通过5年研究,将我国南方震旦纪至三叠纪沉积地层划分出28个层序,提出了不同大陆边缘的层序特征,建立了与全球相当的海平面升降模态曲线,为国际上提供了前寒武纪海平面变迁的资料,发展和丰富了层序、构造旋回和海平面变化之间具有相关性的研究内容。这项研究把沉积作用、构造活动和成矿作用视为盆地演化过程的统一体,提出了"盆、相、位"三位一体的成矿理论,开拓了找矿思路。在这个理论指导下,我国南方扬子和华夏板块及其边缘,划分出数十个成矿带和大量的找矿远景靶区。经过对部分靶区进行初步验证,取得了显著的找矿效果。研究报告以最新资料编制了1:500万我国南方各时代岩相古地理图,是我国南方迄今为止最系统、最详细的岩相古地理图件,在世界上也是罕见的。

采访刘宝瑁之前,有一次我同青岛海洋地质研究所所长何启祥在地矿部机关对面的成都酒家共进晚餐,席间话题扯到刘宝瑁身上。何启祥说:"在中国沉积学界,大家都在盖楼。别人是建起一座座楼,刘宝瑁也盖楼,但他建造起一整座城。他为中国现代沉积学的发展奠定了基础--坚实的基础。"何启祥是前国际沉积学家协会主席、著名地质学家许靖华教授'的得意门生,他说他的老师许靖华同样非常推崇刘宝瑁。一次地质部长孙大光问起许靖华对中国沉积学家的看法,许靖华以西方人那种特有的直率口吻说:在中国沉积学家中,他最赞赏两个人,位是叶连俊,另一位是刘宝瑁。

采访中我把何启祥的看法转告给刘宝瑁,请他自己客观地评介一下他的科研集体在国内外所处的地位。刘宝瑁经过仔细斟酌之后,回答我说:在国内,纵向比较,我们是在前辈工作基础上开辟了新的领域;过去是用普通地质方法,我们是用新的沉积学方法。我们是承先启后的新一代。同国外相比,我们的层控矿床理论,"盆、相、位"的理论与实践,超过国外水平,我们力量雄厚,总结了自己的东西。国际上还没有将盆地演化、构造和成矿作用密切结合的先例。(说到此,他的表情显得严肃起来,象是面对一个残酷的现实,停顿一下才又继续说下去--)不过,在纯沉积学理论方面,同国外相比,我们还有差距,学科的突破性进展还不太多。1991年8月下旬,在北京,我和刘宝瑁又谈到这个问题,其时,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每周一歌"节目正在播放《山路弯弯》,这支歌是民歌风味,曲调非常优美,音乐素养很高的刘宝瑁很侠耽跟着哼哼上了:

山路弯弯,山路弯弯,走了一山又一山。

山外还有山。

从这支歌,他联想到了他的人生,也想到了他的做学问。

(1991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