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弹]一本书与百年武林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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仗剑天涯』 [乱弹]一本书与百年武林史
作者:应侯范雎 提交日期:2010-1-4 15:46:00 访问:104848 回复:448     一、《葵花宝典》
   《笑傲》以林家灭门惨案开篇,然后借着林平之的视野展开故事。前七回的主线一明一暗,明里写林平之由小康落入绝境,灭门、探秘、受辱、入华山,这些都是读者当时就知道的;暗线则要等后来岳不群露出马脚之后才明白,林平之的遭遇尽在岳不群彀中。
   中间还穿插众多辅线,如辟邪剑与青城、华山的渊源,名门正派与日月教之矛盾,五岳派内部矛盾;又施以浓墨重彩,千呼万唤之后推出主角令狐冲,并埋下冲、琳之恋,令狐冲与林家及辟邪剑谱,令狐冲与日月教的伏笔。
   ——总之,《笑傲》前七回以最少的字表现了最多的内容,无一处闲笔,全书千头万绪都没有离开前七回的框架。构思之妙、人物之多形象之丰满(基本全用对话体现)都让人叹为观止拍案叫绝,老金这份功力实在吓人。
   从第八回开始,老金开始着力描写全书最重要的一条主线:令狐冲与岳不群的矛盾。
   然后带出了一系列历史疑案,处于暴风之眼的是一本书:《葵花宝典》
  
   故事里套故事是金庸惯用的技巧,其中有一种套故事的方法是:一切故事都可以追溯到历史上的某一个事件,今天发生的都是当年那个种子开枝散叶的结果。
   这种以点扩散成面、纠结成网的讲故事技巧在金庸作品中多次出现,只是出现的面目可能有所不同。比如在《雪山飞狐》里这个种子是李自成的宝藏;在《射雕》里是前公务员黄裳自费出版的一本书;在《倚天》里是阳顶天夫人的一段婚外情;《天龙八部》实际是个故事集,因此种子也有三个,分别是一个狂热的复国世家、一个风流的大理国王爷还有一个玩弄同门感情的前逍遥派掌门;《书剑》里是一出狸猫换太子;《侠客行》里是一张来自侠客岛的请柬。
   在《笑傲》里,毫无疑问,万恶的源头就是前朝那个死太监。太监一般都不识字,识字的太监一般都比较危险,有政治野心的贪权为祸朝堂,没政治野心的贪钱为祸民间,既不贪权也不贪钱、平时生活习惯良好喜欢练武强身并且有文人气质喜欢舞文弄墨的太监,他祸害武林,并且遗毒数百年不散。
   公公,你在体制内锦衣玉食,不缺那几个稿费,何不抓紧时间找漂亮宫女对食,养几个干儿子送终,或者搞个大宅院关起门整天玩SM游戏。人生乐事很多,没事你写什么书啊?
   即使要写书,也学学前辈司马迁写点正经的,什么“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传唱两千年,人人都翘大姆指,说“这没卵蛋的家伙真是好样的!”你偏偏要写什么不上台面的,游离于经史子集之外小众书籍,读者还限定于黑社会。
   黑社会里大多是不识字的粗人,少数识字的也在打打杀杀的生活中变得功利无比,只会吃独食。所以《史记》这本书可以成为大众教材,无数人给它注释、补充、完善;《葵花宝典》只能从一个保险柜转移到别一个保险柜,并且在一次次转移过程中,掉了封面脱落了封底,越来越薄,于是乎到后来连作者是谁都不知道了。一场辛苦没有著作权没有署名权没有稿费版税,到头来连名字都没被人记住,何苦来哉?
  
   不过话又说回来,《葵花宝典》横空出世的时候,世上没有出版社,无法量产——这也许才是遗憾的根源。否则书名改为《何必遗恨一剪梅?——成功人士速成法》,既实用又励志,肯定会成为年度第一畅售书,那无名公公靠版税就能过王侯生活,必定稳居作家富豪版前五,不让菊花门郭敬明独美;
   这不仅是个人的损失,也是国家的损失,否则宫中太监人手一本,皇城内全是东方不败,不见地上走的尽见天上飞的,到时候别说像归辛树一家那样的大逆不道之徒,就连洪七公那样只想鸡鸣狗盗的也不敢靠近。数量庞大的御林军就此撤销,这可以省多大一笔军费啊!众所周知,御前护卫一向是扰民急先锋,少了这群混蛋,京城百姓更幸福,京城社会也就更和谐了,唯一的副作用可能就是从此京城绣针、丝线的消耗量会大大增加。
   而且《葵花宝典》还可以用来装备军队,即使士兵们天赋各异,量产不了林远图东方不败,那量产岳不群林平之也是很可怕的事情啊。将士们阵前绣花,谈笑间敌军灰飞烟灭。拥有这样一支军队,可以说无往而不利,唯一值得抵防的大概就是敌人使美男计。
   这样到了近代,1840年,小英国鬼子开着铁甲舰飘洋过海耀武扬威,我们照样让他乘船而来御风而回。不信?请回想一下《东方不败重出江湖》这部影片,里面东方不败对西班牙人说:“你有科学,我有神功”——我叫你牛逼!!   二、从少林到华山
    因为中国出版业的不发达,《葵花宝典》以手抄本的形式,默默地流入了民间。
    一切手抄本的下场都是悲惨的,它稀有而且风华绝代,导致了它人尽可夫阅人无数,阅人无数又导致它迅速变成残花败柳。记得N年前,当时的出版界只出红宝书,远不能满足人民旺盛的求知欲望,于是就出现了为数重多的手抄本,其中最著名的一本叫《少女之心》,直到今天还有人津津乐道。《葵花宝典》与《少女之心》一样,在众人如狼似虎般的争夺撒扯之中,越来越薄越来越薄,等到它在三百年后落入莆田少林的红叶和尚手中时,它已完全赤裸。
  
    按古人的脾气,著书立言是不朽功业,那是一点都马虎不得的。那无名太监倾注一身心血来写《葵花宝典》,慎重程度肯定在常人之上,“披阅十载,增删五次”,“字字看来皆是血,十年辛苦不寻常”,好容易成书了,装订肯定是豪华精装。古人作书与现代人一样,书前有序书后有跋,这序跋一般都是名人手笔,或托人情或出钱买,内容不外乎夸作者写得好。有的夸得过火,作者就写一篇自序来表示谦虚,同时赞扬写序之人有眼光;有的夸得不足,作者就再写一篇自序继续夸。前辈太监司马迁就是如此,他写完《史记》很得意,于是写了篇自序,用骄傲的谦虚口吻说“以拾遗补艺,成一家之言,厥协六经异传,整齐百家杂语,藏之名山副在京师,俊后世圣人君子。”
    《葵花宝典》是本专业学术著作,一般人看不懂,看得懂的呢不放心给他看——否则这老太监很可能要开个“品葵花”茶话会,请来一帮高手看书写序题字,如在扉页上写道“旷世巨著”四个大字,落款:少林XX大师题;翻过扉页是一篇序文,骈四俪六文采斐然,署名小李探花;再翻过,又是一篇序,通篇错别字,署名丐帮帮主XXX——不管怎么说,一篇自序是肯定有的。
    呈现在红叶和尚面前的《葵花宝典》却已不成书了,封面和扉页早不知烂在哪个前人的手中,那篇序文也残缺不堪,考古价值骤减,只能模糊辨认成书年代是两百年前、出产地是皇宫大内,但是作者姓啥名啥已不可考--好在红叶和尚是佛学院毕业生,不是历史学院,他也不打算到煮酒上做历史写手,不用关心这些无谓的细节--红叶和尚翻开正文,他的眼神马上直了。
    说不来是幸运还是不幸,这破鞋一样的破书中最关键重要的一句话并没有佚失,这句话八个字,言简意明:欲练神功、挥剑自宫。
    红叶和尚瞬时相信并理解了那个在江湖中流传甚广的传说:《葵花宝典》“所载的武功,却是精深之极,三百余年来,始终无一人能据书练成。”(《笑傲》三十章、方证语)
    红叶和尚盯着这八个字,愣住了,他背着手走出禅房,望着山下某尼姑庵的方向出了一会儿神,又回到禅房,叹了口气,将书锁进抽屉。
    练功的念头从此不再提起。后世敬佩不已,都说“莆田少林寺方丈红叶禅师,乃是一位大智大慧的了不起人物。”(同上)
  
    后世知道红叶和尚没有练《葵花宝典》上的武功,但是当时的人并不知道,“《葵花宝典》在莆田少林”的消息迅速传遍整个江湖,莆田少林的知客僧从此每天都在加班加点。
    访客来自天南地北,男男女女各路服饰各种口音都有,他们上九莲山的目的也千奇百怪,有借宿挂单的、有求学听讲经的、有说要连作数十天道场的,还有后生来拜师学艺、有武夫来切磋武功——红叶和尚以不变应万变。斋饭侍候礼送下山,所求之事概不从命。
    没过多久,知客僧自然满腹怨言,其余的和尚们也不堪其扰。终于有弟子受不了了,说我莆田少林只是嵩山少林下院,不如将《葵花宝典》送到嵩山本部,由本部方丈定夺。
    这个弟子说得极有道理,也极为体贴领导。莆田少林充其量只是少林集团驻福建子公司,子公司虽说也是独立法人,在法律上与嵩山母公司平等,实际上还是隶属关系。红叶作为子公司总经理,却擅作主张设立小金库,截流《葵花宝典》这种珍贵的稀缺资源,这种作法无疑会让嵩山总部很不快,对红叶的仕途很不利;
    而且古人有云“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莆田少林根基尚浅,安保措施远不及嵩山总部,《葵花宝典》放在莆田只能招贼,只有送到嵩山“藏经阁”,那才万无一失。(理论上如此,事实上嵩山少林“藏经阁”是武学史上管理最差、失窃次数最多的图书馆)
    可是红叶老秃驴他笑而不语,笑而不语......
  
    终于有一天,九莲山下来了两个操持陕西口音的年轻人,一个叫岳肃、一个叫蔡子峰,自称是华山派弟子,到福建旅游途经莆田,久闻“南少林”大名,不胜仰慕,特来登门拜访。
    那几年的武林除开《葵花宝典》面世,还另外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星散于华夏四隅五岳山上的五个门派:东岳泰山、西岳华山、南岳衡山、北岳恒山、中岳嵩山,缔结成盟组成“五岳剑派”,相约并气连枝同生共死。
    这五个门派逐个而言,都是微不足道的小门小户,但是一合起来就其利断金了。这几年“五岳剑派”风生水起,令所有武林中人刮目相看。很多人相信,“五岳剑派”已经成为继少林、武当这两个传统豪强之后江湖上的第三大派,而以“五岳剑派”目前这迅猛的发展势头来看,将来这三个门派的排名还未可知。
    此时的“五岳剑派”内部,以华山派实力最为雄厚,(我怀疑出面掮合五派结盟的就是华山派)岳肃与蔡子峰又是华山派后起之秀,在江湖上已小有名气。这两人的来访,可以视作“五岳剑派”对少林的一次非正式照会,处理不好可能会引发外交矛盾。
    果然,红叶和尚一反常态,表现出少用的重视态度,亲自接见了两位小辈。
  
    岳、蔡二人来时恶补了“莆仙语”,这是个小语种,只在福建的莆田、仙游两个地方小范围使用;红叶和尚因时常要向嵩山本部交流工作,对于北方方言听力无障碍。双方因此都避免了对牛弹琴与听牛弹琴的窘境。
    宾主相见甚欢。红叶老和尚看岳、蔡二人浑身都是机灵劲,更是喜上心头。
    一通闲聊,话题不知不觉走到了《葵花宝典》上面。出乎岳、蔡二人意料,红叶不仅没有否认传言有误,反而从身前抽屉里掏出本抹布一样的破书长吁短叹,说:“可惜啊,近来俗务缠身,每日清晨至正午,全寺上下都在前殿理佛作法事,竟无暇揣摩前人心血。”
    顿了一顿,又说:“咱们学武之人,不见到宝典则已,要是见到,定然会废寝忘食的研习参悟,结果不但误了清修,反而空惹一身烦恼。老衲手握宝典,竟不知是福是祸也!”(嘿嘿,借用一下冲虚老道的话语)言罢,又将这破书郑而重之地锁进抽屉里。
  
    当晚岳、蔡二人就借宿在寺中。
    第二天上午,岳肃在前殿闲逛,蔡子峰在前殿通往方丈的长廊来回闲逛。晚上两人一合计,果然全寺上下都很忙。
    第三天下午,知客僧禀告说,华山派的两位客人不告而别了。红叶和尚立刻回到禅房,室内宛然,一看抽屉,仍然上着锁。红叶皱起眉,暗想:“这两后生这么无用?”
    打开抽屉,红叶长出一口气,《葵花宝典》依然躺在里面——但是很明显已被人翻动过——昨晚红叶曾在书上面轻轻洒下一层不易察觉的粉末,现在粉末不见了。
    “阿弥陀佛”红叶心想,“瘟神终于送走了。”
  三、无奈的笨贼
   岳肃、蔡子峰被后世认为是华山派“气宗”与“剑宗”的鼻祖,是此后华山派百年内斗的根源。在《笑傲》第三十章里,史学达人方证老和尚说:“华山派岳肃、蔡子峰二人...所见宝典经文不同,在武学上重气、重剑的偏歧,却已分别跟门人弟子详细讲论过,华山派后来分为气剑两宗,同门相残,便种因于此。”——但事实真是如此么?
   我认为不是。“气宗”与“剑宗”确实是始于岳、蔡二人,但华山派内部的勾心斗角却早已有之,到了岳、蔡二人的时代,这内斗披上了“气剑之争”的外衣变得公开化表面化,愈演愈烈,最终酿成惨烈内战。后人记住了最激烈残酷的那一段,却忽视了早已潜伏于地底的那段暗流。
  
   证据就在《笑傲》一书中。书中借方证之口,如此描述当年情景:
   “华山派有两位师兄弟,曾到莆田少林寺作客,不知因何机缘,竟看到了这部《葵花宝典》”...“其实匆匆之际,二人不及同时遍阅全书,当下二人分读,一个人读一半,后来回到华山,共同参悟研讨。不料二人将书中功夫一加印证,竟然牛头不对马嘴,全然合不上来。二人都深信对方读错了书,只有自己所记得的才是对的。可是单凭自己所记得的一小半,却又不能依之照练。两个本来亲逾同胞骨肉的师兄弟,到后来竟变成了对头冤家。华山派分为气宗、剑宗,也就由此而起。”(第三十章)
   这话半真半假,原因一来是考虑到令狐冲的感情因素,不能太伤华山派的面子;二来是当时华山派的内部隐情,外人确实不知道,所以方证忽视了一些关键细节,出于想像给予补充,结果给读者造成了错觉。
  
   疑点集中在“其实匆匆之际,二人不及同时遍阅全书,当下二人分读,一个人读一半,后来回到华山,共同参悟研讨。不料二人将书中功夫一加印证,竟然牛头不对马嘴,全然合不上来...”这一句上。
   金庸作品里的窃书贼不少,《易筋经》、《九阴真经》、《九阳真经》这些武功秘笈都无一例外的遭过贼惦记,这些贼里面有巧贼也有笨蛋,有成功也有失手。一般来讲,像偷武功秘笈这种高风险且十分注意保密性(偷到了也不能张扬)的工作都是单独行动,少有团伙作案——据某些阴谋家的理论:两个人知道的事就不能算秘密。
   当然团伙作案也有,金庸作品中最成功最经典的一起窃书案就是团伙作案完成的,一直以来都被人津津乐道。这个完美的窃贼团伙由一对高智商夫妇组成,丈夫叫黄药师妻子叫冯衡,受害者叫周伯通。
   在作案手段来讲,那个案子与岳、蔡二人偷窃《葵花宝典》有相似之处,都是凭借作案者大脑惊人的存储功能快速复制文本,然后粘贴到别处。但是这种事要作得巧妙,要使受害者被卖了还替你数钱,例如那个周伯通,《九阴真经》在眼皮底下被偷走他却浑然不觉,直到数年后得到师侄丘处机冒死听来的情报,这才恍然大悟。
   相比之下,岳、蔡的作法就显得太笨了。团伙作案的优势是什么?如果回答“人多”那就太低级了,盗窃又不是抢劫,人多势众不仅无用,反而可能因为目标过大而误事,所以正确答案是“有分工、有配合”。在上述案例中,黄药师夫妇的分工就十分明确,黄药师负责与周伯通扯淡,吸引其注意力,给冯衡创造心无旁骛的作案环境,进行速记。如此默契的配合,是周伯通一败涂地的重要原因。
   人比人气死人。看完黄药师夫妇的配合,再来看岳、蔡二人的配合,简直让人吐血。这二人是华山派千挑万选出来的人才,在记忆方面必有过人之处,而且,不像黄药师路遇周伯通是个偶然事件,黄药师夫妇作案那是临时起意,这二人应该早在几周甚至几个月前就开始策划这一行动,按说每一个细节都该经过反复推敲,以求万无一失。
   结果呢?这二人正式上场时就像两只撞在一起的没头苍蝇,“当下二人分读,一个人读一半”。二人头贴头脸对脸,凑在一块齐动手,这算什么道理?
  
   为什么要“一人读一半”?
   方证的理解是“匆匆之际”,来不及阅完全书。其实这个理由大成问题,所谓时间匆匆是指作案时间不充裕,生怕默记了一半有人闯进来撞见。
   但是这个理解说服力并不强。固然,“一人读一半”的好处显而易见,可以省下一半的时间;但是坏处也显而易见,就是效果差风险大。
   偷书的常见的方法是顺手牵羊将书拿走,只有天赋禀异的人才会想到用默记的方法来偷书的内容。华山派挑选岳、蔡二人委以重任,应该就是看重他俩有过目不忘(抵不上百分百的冯衡,也能抵百分之六十吧)的本事,偷书不露形迹,不至于公开得罪南少林。“一人读一半”却完全违背了这一方针,两人凑在一起背书实则就是冒险,赌的就是那段时间没人撞进来,否则就是人脏俱获,华山、少林彻底交恶——所谓“风险大”就是这个意思;
   所谓“效果差”也全在情理之中,对于任何人而言,情绪起伏都会影响其对外界事物的反应灵敏程度,试想当时二人高度紧张,每有风吹草动背上都是一阵冷汗,神经紧崩到差点崩溃。以这样的精神状态作任何事都会事倍功半,更别说是在凝神默记大段诘牙聱口的技术文章了——回想起中小学古文课吧,我们每人都有切肤之痛的——往常一个时辰能记住的内容,现在也许两个时辰都记不全,因此“节省时间”这个唯一的好处也是要大打折扣的。
   其实只要在路边随手抓两个小毛贼不耻下问一下,他们就能教会华山派的大侠们一个传统而实用的技巧:一人翻墙入室,另一人在外望风,就可以使一场惊心动魄的冒险变得从容不迫。况且,他们只偷书的内容,并没有露出破绽,一次不行,可以再进行第二次、第三次。何必非得毕其功于一役?像这种如果暴露就会后患无穷的机密,应该谨慎为先,而岳、蔡二个人却像低劣赌徒一样孤注一掷地冒险。
   聪明人作傻事,必有其不得不作的理由。
  
   这个理由就是内讧。(仗剑里好多朋友已经猜到,令我好生没有成就感,同时又因为意识到自己的故弄玄虚而充满了严重的自卑)方证说岳、蔡师兄弟二人“亲逾同胞骨肉”,事实上这对“同胞骨肉”各怀肚皮、彼此猜忌,都怕对方独吞了宝典,自己分不到一杯羹。因此,索性抱成一团齐死齐活,如果我得不到,你也别想独美——这种操蛋心理大家应该都不陌生吧?
   不过话又说回来,岳、蔡二人后来各自开宗立派,被尊为宗师鼻祖,应该不是那种不分轻重缓急,因为私怨坏大事的人。二人之间的猜忌看来不是私怨,而是各为其主不得不然,他俩在莆田少林寺里勾心斗角,却不是一个人在战斗,那一刻灵魂附体的是个一分为二的华山派。
   我们可以管中窥豹,推想出整个窃书计划是如何出笼的:
   华山派就像一个四世同堂的大宅院,表面一团和气,实际已分成大房、二房两股势力,彼此明争暗斗却又不撕破脸。两房实力不相上下,谁也不能压谁一头,胶着中双方想方设法要扩充实力。
   恰在此时,《葵花宝典》重现江湖。其中一房或者是两房同时心动了,大房开始训练得意弟子岳肃(或者蔡子峰)练习福建话,这些异常举动被时刻窥视着的二房觉察。就如当年巴基斯坦不能容忍印度独有核武器一样,二房也很没有安全感,于是要求大房资源共享,否则就撕破脸皮开打,大不了同归于尽。
   在多方斡旋之下,经过一番博弈,大房妥协,与二房共同开发《葵花宝典》。两房各派一人组成“华山派窃书二人组”,既为伙伴,又互为中纪委。
  于是就发生了那起拙劣无比的窃书案,掀起江湖百年血雨腥风。
  四、各怀肚皮
   岳肃、蔡子峰窃书成功,欢天喜地回到华山。庆功宴后,满身酒气的华山派高层聚集在密室里,拿出岳、蔡笔录的《葵花宝典》一对照。妈的,坏事了!“二人将书中功夫一加印证,竟然牛头不对马嘴,全然合不上来”。(《笑傲》第三十章,方证语)
   这是怎么回事?
   方证的说法是“二人都深信对方读错了书,只有自己所记得的才是对的”。所谓“读错书”,言下之意是说红叶和尚作了本假的,岳、蔡二人互相指责:“你读到的是西贝货。”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且不说后来的史实已经证明岳、蔡二人录下的《葵花宝典》货真价实,百年之后还有一个叫东方不败的家伙真的修练成功;就算当时岳、蔡读到的是假宝典,伪造宝典之人必定会保持前后风格的统一,没道理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而且,复写本的《葵花宝典》在《笑傲》第三十一章里出现过,只是“一本薄薄的旧册页”,由此可推想原版的《葵花宝典》也是一本小册子,岳、蔡二人一个读前半本,一个读后半本,怎么可能读错书?岳、蔡二人指着鼻子互骂的时候,其实他们自己也不信吧。
   事情的真相不是“读错书”,而是“写错书”。莆田少林寺里的那本《葵花宝典》是确凿无疑的真品,但是岳、蔡二人背诵之后,从笔下默写出来的那本《葵花宝典》却是西贝货。动机很简单,就是想以这半部假书去骗对方那半部真书,凑成一部完整的《葵花宝典》。只可怜二人都是聪明人,竟使出了相同的诡计,结果两份假书凑到一块,当然是“牛头不对马嘴”,彼此都吃了哑巴亏。
   岳、蔡二人一看对方竟如此狡诈,心中怒火无法遏制,理所当然的,“两个本来亲逾同胞骨肉的师兄弟,到后来竟变成了对头冤家。”
   华山派的大房、二房(后来改名气宗、剑宗)枉费一番心血,只得到个半成品,弃之可惜食之无方。正在各自关起门来伤心愤懑之时,好运来了,天上掉下了个林哥哥。
   红叶和尚的得意弟子、俗家名字林远图的渡元和尚登门拜访。
  
   对于当年渡元和尚远赴华山这件事,少林的官方解释如下:
   “岳蔡二位私阅《葵花宝典》之事,红叶禅师不久便即发觉...这《葵花宝典》...修习时只要有半点岔差,立时非死即伤。当下派遣他的得意弟子渡元禅师前往华山,劝谕岳蔡二位,不可修习宝典中的武学。”
   “渡元禅师上得华山,岳蔡二人对他好生相敬。承认私阅《葵花宝典》,一面深致歉意,一面却以经中所载武学,向他请教。殊不知渡元禅师虽是红叶禅师的得意弟子,宝典中的武学却是未蒙传授。只因红叶禅师自己也不太明白,自不能以之传授弟子。岳蔡二人只道他定然精通宝典中所载的学问,哪想得到其中另有原由?当下渡元禅师并不点明,听他们背诵经文,随口解释,心下却暗自记忆。渡元禅师武功本极高明,又是绝顶机智之人,听到一句经文,便以己意演绎几句,居然也说来头头是道。”
   “渡元禅师在华山之上住了八日,这才作别,但从此却也没再回莆田少林寺去。”
   “不久红叶禅师就
  收到渡元禅师的一通书信,说道他凡心难抑,决意还俗,无面目再见师父云云。”(以上都出自《笑傲》第三十章,方证语)
   --按这说法,渡元上华山完全是一片好意。红叶和尚遭了贼不嗔不怒,反而担心岳蔡走火入魔,所以专程让弟子从福建赶到陕西,劝二人不要练《葵花宝典》,红叶禅师真是菩萨心肠啊。
   若以时间排列,金庸作品里与之靠得最近的一个少林应该出现在《倚天》里,那个少林里的和尚们,嘴脸之丑陋、思想之陈腐、心胸之狭窄,全到了令人发指的地度。以那个少林来揣度方证口中那个百年前的少林,说它美得像朵花,你信吗?
   反正我不信。在我这个心地阴暗的人眼中,就连那个木讷迂阔的方证老和尚也在扮猪吃虎——试想这江湖遍地枭雄盛产变态,余沧海左冷禅任我行,一个比一个狠,林平之岳不群东方不败,一个比一个变态,莫大风清扬“恒山三定”,人越好下场越悲惨,最后连主角令狐冲都满怀恐惧与厌倦的选择了隐居。在这样一个世界里,竟然有个圣人混得风声水起,这圣人的真面目就很可疑,圣人说的话也得斟酌着听了。
   渡元和尚上华山绝非方证说的那么简单,他随后的还俗也并非方证说的那么偶然。
  五、诡异的华山之行
   在方证口中,渡元和尚的华山八日游无惊无险,是十分和谐的。
   “渡元禅师上得华山,岳蔡二人对他好生相敬。承认私阅《葵花宝典》,一面深致歉意,一面却以经中所载武学,向他请教。”——和谐里透着一股诡异的气息,参与其中的每个人嘴脸都很诡异。
   首先是红叶和尚,上文说过了,他善良得过头,这是诡异之一;
   其次是渡元和尚,他“是红叶禅师的得意弟子”,“武功本极高明,又是绝顶机智之人”。可见红叶平时灌注的心血并不少;渡元的佛法修为应该也不差,否则红叶不会派他去诱导岳、蔡迷途知返;而且按常理推断,红叶指望渡元去说服别人,必须先得把渡元说明,肯定先会对渡元示以利害分析利弊。
   所以渡元在上华山之前真的没看过《葵花宝典》?不可能吧。所以说渡元是到了华山之后才对《葵花宝典》动的心?不见得吧。
   然后,这么一个大有可为的后起新秀、一个未来的有道高僧,轻而易举地被花花世界策反,在华山仅八天就思凡还俗去了——虽说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但华山派的土壤再不好,也不至于毁人毁得如此之迅速猛烈吧?渡元转变太快,这是诡异之二;
   而整个事件中表现最诡异的还是华山派。偷了他人至宝,苦主找上门来了,华山派的认罪态度倒是十分良好,“承认私阅《葵花宝典》”并且“深致歉意”,可是一转身,竟然又“却以经中所载武学,向他请教”——这就好比小偷顺了人家电脑,被主人摸上门来,主人是个好人,说“我不是来查赃的,我只是想提醒你,硬盘里全是少儿不宜,你千万别打开看。”小偷点头哈腰,认错态极好,张口第一句话却是:“开机密码是多少?”——见过厚颜无耻的,可是厚颜无耻得这么直接、这么没有技术含量,未免也太诡异了吧。
  
   喜欢侦探小说的朋友对于这一幕不会感到陌生,因为小说里总有一些目似忠厚的证人口供似是而非,猛一听觉得有理仔细一推敲漏洞百出。最后谜底揭开,全体大吃一惊,原来这个看起来慈眉善目老实巴交的人竟是这起连环杀人案的凶手或者帮凶,他的口供自然也是半真半假。
   事隔百年,无法判断方证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但方证说的话肯定与事实不符。
   要揭穿方证的谎话,突破口就在渡元给岳、蔡二人讲经的方式。方证说:(渡元在华山上)“听他们背诵经文,随口解释,心下却暗自记忆。渡元禅师武功本极高明,又是绝顶机智之人,听到一句经文,便以己意演绎几句,居然也说来头头是道。”
   疑点来了,渡元是在什么样的场合给岳蔡二人讲经的?
   如果是在岳蔡二人都在场的公开场合,那么对《葵花宝典》的诠释发乎渡元之口,同时入于岳蔡二人之耳。他俩同是华山弟子,武学基础相同,又都是机智灵巧之人,听了渡元的讲解,怎么会产生“重剑”与“重气”的分歧?(“剑”“气”之争不仅仅是党争的借口,还是确确实实存在的武学分歧)
   由此可以断定,渡元是在一个秘密的场合分别与岳、蔡单独会晤,然后借着交流武学的名义,给岳、蔡讲解《葵花宝典》。
   出现这种情况是完全合乎逻辑的。岳、蔡拿出的伪书扯下了华山派表面和平的画皮,两宗游走于冷战与开打的边缘。华山上两拨相互敌视的人,鸡犬相闻,却打算老死不相往来。他们的敌意是如此之盛,以至于在少林和尚上山的时候,连“面和心不知”的表面姿态都无法无法维持。渡元在上华山之前估计也听说了两宗不和,一看这架式就知道两宗矛盾升级了,为完成师命,他私下分别约见岳、蔡二人。
   在一切勇于打内战的人眼里,外敌永远比同胞可爱,为了消灭同胞,他们不惜被外敌当枪使。像民国初年,几乎每一路军阀都在拼命找外国奶爸,有的找日本有的找美英,这些军阀不是不知道美国人英国人日本人都是虎狼,只是为了消灭政敌,他们不惜为虎作伥。
   岳、蔡二人就是那些军阀的老祖宗,在他们眼里,渡元不再是少林派来兴师问罪的讨厌鬼,而成为一个可以拉拢、引以为外援压制对方的潜在盟友,因此就对渡元拼命示好。“岳蔡二人对他好生相敬”的原因就在于此。
   而渡元是“绝顶机智之人”,他在两宗左右逢源,并可能许下了一些根本不打算兑现的承诺。岳蔡二人心花怒放,都认为渡元是自己的盟友,所以就放心大胆的向他请教《葵花宝典》。
   ——渡元和尚这一系列举动是不光彩的,即使算不上挑拨,也可以视为煸风助火。子曾经曰过,认清一个人必须“听其言而观其行”,我们再回过头来审视渡元上华山的动机。方证说这个动机是无比善良的,这个说法恐怕只能让我们嗤嗤冷笑了吧。
  六、林远图一身是谜
   八天之后,渡元和尚离开了华山,然后,他失踪了。
   事态一下子变得很严重。莆田少林认定是华山派偷书在先、灭口在后,兴师动众上华山要人;华山派死不承认,说对渡元始终礼数有加,并且已经将他礼送下山。这个回答自然无法令莆田少林信服,红叶和尚此刻作金刚怒目,大犯嗔戒。一时之间,整个江湖都在等着看华山派如何收场。
   结果却令他们很失望,这场风波虎头蛇尾,气势汹汹的莆田少林不久偃旗息鼓,绝口不提“渡元”两字,理亏的华山派也没有遭到任何打击。初出江湖的菜鸟因此大赞少林寺“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不愧为武林泰山北斗;熟稔世情的老江湖则在旁捻须冷笑,暗想少林这个千年老妖这回肯定是吃了暗亏。不过赞扬也好讥讽也好,都只是局外人的猜测,真正知道实情的局内人不多,他们都很理智地保持着缄默。
   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波暴毙而终,并没有理清少林与华山谁是谁非,事实上也不会有局外人真正去关心谁是谁非,他们的注意力全被以下消息吸引:华山派如今也有了《葵花宝典》。
   这句话换一个说法就是:想抢《葵花宝典》嘛?现在有两个目标可供选择:一个是家大业大门生遍布天下,天上还有如来罩着的少林集团;另一个是后起新进,但是没有绝顶高手坐镇,也没有神佛照顾的华山派。
   所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就不难预料了。
   方证和尚说道:“由于这一件事,少林下院和华山派之间,便生了许多嫌隙,而华山弟子偷窥《葵花宝典》之事,也流传于外。过不多时,即有魔教十长老攻华山之举。”
  
   为什么是魔教?
   ——这个问题太低级,当时的江湖黑白分明,一道鸿沟划出楚河汉界,一边是魔教另一边是以少林、武当为首的所谓正教,两边一向水火不容。当时正教中最激进的就要数五岳剑派,他们结盟的目的就是要铲除魔教。华山派拥有《葵花宝典》就好比本阿登有了核武器,魔教心里当然会很着急。
   上述回答看似很有道理,但是有一个地方说不通。试问是少林强大还是五岳剑派强大?
   ——答案一目了然,当然是少林强大得多。
   那么论对魔教的威胁程度,是少林大还是五岳剑派大?
   ——嗯,少林。
   那么为何《葵花宝典》在少林手中的时候,魔教一点都不着急,一落到华山派手里,魔教就急了呢?
   ——这...或许是因为少林太强大了,魔教没有把握一招致胜,所以不愿意轻举妄动,避免正教变本加利的报复吧。
   这个假测是不成立的,魔教领袖大多是野心勃勃胆大包天的精神病患者,欺弱怕硬是正教的作风,不合魔教行径。魔教可从不惮于与少林、武当硬碰硬打硬仗,而且每回落于下风的都是正教。在《笑傲》第四十回里,任盈盈把当年从少林抢走的《金刚经》、从武当抢走的“真武剑”《太极拳经》物归原主,把方证秃驴和冲虚老道感动得要哭,喜欢得差点中风。由此可知落于下风无可奈何心怀恐惧的其实是少林武当,而并非魔教。
   魔教大举进攻华山派的直接诱因是一个人,名叫林远图。
  
   我们知道林远图就是渡元。渡元下华山之后躲到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还了俗,“不久红叶禅师就收到渡元禅师的一通书信,说道他凡心难抑,决意还俗,无面目再见师父云云。”(《笑傲》第三十章,方证语)不久之后,江湖上就出现了一位来历不明的剑法高手,以七十二路“辟邪剑法”威震江湖,这位高手自称林远图。
   和尚“凡心难抑”并不值得奇怪。粗茶淡饭青灯古佛读黄卷的日子,偶尔坚持个十天半月是很容易的,一年两年也不很难,十年八年挺一挺也行,但要坚持几十年甚至一辈子,那就是很令人绝望了。毛祖语录“禁欲不难,难得是一辈子禁欲”,这是人性,可以理解;有撑不住的和尚还了俗,这是明智之举,值得赞赏;不过大多数和尚既撑不住又没勇气还俗,就沦为坊间巷尾笑谈的佐料,这在明清小说里表现得十分具体,广为人知,所谓“一个字便是僧,两个字是和尚,三个字鬼乐官,四字色中饿鬼”是也。
   僧人还俗不足为奇,渡元和尚倘若没练“辟邪剑法”,他想要还俗也不足为奇,可是他却在练了“辟邪剑法”之后“凡心难抑”,这就很诡异。你一个没卵子的阉人,还俗图的是什么呢?
   说到这里也许有人要笑我太狭隘,作为一个有志气的男人,目光不能老盯着肚脐下三寸不放,人生还是有许多大事可以做的嘛。即使图色不成,那还可以图权倾天下、图富可敌国、图声名遐迩、图流芳百世。
   好吧,我们不从社会学角度讨论这个器官对于男人的重要性,不讨论为什么司马迁要说“诟莫大于宫刑”,也不讨论为什么阉割又叫“去势”,我们权且把它当作一个等同于盲肠的器官,割了就割了,此后除了上厕所不怎么方便,对于人生不会有其它影响。但是即便这样,还是无法解释林远图的行为。
  
   林远图他到底图什么呀?
   如果是图权势,那么北京紫禁城比江湖更适合他,明朝的太监权势熏天,王振、刘瑾、魏忠贤,个个都是青史留臭名的响当当人物。以林远图机智,以林远图的身手,混条好出路难度应该不大吧。到时候辟邪剑法从宫中来回宫中去,也算是暗合天道;
   如果是图钱财,以林远图的身手大可去作盗贼。说盗贼也许不好听,那就换个名号叫“侠盗”,打出劫富济贫的幌子,以正义的名义聚敛钱财,只要掩饰得好,还可以名利双收。比如数百年前有个叫楚留香的,其实是个穷奢极欲的毛贼,日子过得自由自在,还拥用私人游艇,长年包养数名绝色美女,偏偏这人欺世盗名做得好,江湖中人不以为耻,反而尊称他为“盗帅”;
   如果是图名誉,林远图大可不必脱离少林,大树底下好乘凉,有少林这个大靠山,在江湖中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轻而易举。哪怕是头脑发昏得了迫害妄想症,以为异族武士要入侵中原武林,带队要去雁门关外打伏击,照样会有无数糊涂蛋跟着去卖命;
   即使脱离了少林,以林远图的身手也完全大有可为,他可以去深山老林养一只脑袋上长满瘤的秃毛大鸟作宠物,然后牵着大鸟出山海关,等官兵与异族人(蒙古人也好,满人也好)开战的时候,在众目睽睽之下SM对方大汗,成为新的“神鸟大侠”享誉百年——有这么一只大鸟作掩护,谁还会在意林大侠跨下无鸟啊......总而言之,林远图有许多种大有前途的职业可供选择,但他最后却开镖局走起镖来。
   走镖是一个江湖地位很高的,很受人尊敬的行业吗?不是,镖师不仅不受人尊敬,而且江湖地位极低,因为他必须四处装孙子,三教九流各色人等他都得小心应付,哪怕是占山为王的小毛贼,他也得以和为贵,尽量不得罪;
   那么,走镖是个一本万利,能发大财的行业吗?恰恰相反,走镖高风险低回报,赚的都是辛苦钱血汗钱,万一不留神失了手,赔光老本那不是轻的,搞不好就将命都要赔进去。
   而且开镖局的本质上已脱离了江湖,算是生意人。用林远图的孙子林震南的话来说:“江湖上的事,名头占了两成,功夫占了两成,余下的六成,却要靠黑白两道的朋友们赏脸了”,所以作镖头的是作人第一,功夫还是其次的,林远图那一身惊世骇俗的辟邪剑法用来走镖,怎么看都是大材小用,浪费资源。
   考虑到林远图的实际情况,他要以镖师身份融入这个社会还有诸多不便。他必须掩饰自己的阉人身份,所以他得每天往脸上粘胡子,他得有意粗着嗓门说话,他还得时时刻刻留心自己的举止,他还得时时刻刻抗拒因体内雄性激素减退而导致的女性化倾向,他要假装娶妻,假装生子,然后害他老婆守活寡,在他老婆面前一辈子抬不起头......弊端不胜枚举,让人疑惑不解:林远图哪是在还俗享福,简直就在活受罪嘛。
   还是那句话,聪明人作傻事,必有其不得不作的理由。
  
   要找出这个理由,得先分析走镖这一职业的特点。
   走镖有什么特点?
   对于这个问题,大行家林震南可以用切身体会给出答案,他说:“咱们吃镖行饭的,第一须得人头熟,手面宽,这‘交情’二字,倒比真刀真枪的功夫还要紧些。”(《笑傲》第一章)
   可见“人头熟,手面宽”是走镖成功的基本条件。那么又与什么人“人头熟”,对哪些人“手面宽”呢?
   林震南又给出了答案,说:“要靠黑白两道的朋友们赏脸”。(《笑傲》第一章)
   具体一点,倒底是黑道的朋友多一点呢?还是白道的朋友多一点?
   自然是谁的威胁大,对谁的笼络就得加重。白道的朋友未必会劫镖杀人,黑道的朋友干的就是杀人越货,所以自然是与黑道朋友打的交道多一点。特别是在创业阶段,林远图估计每过一座山、渡一条河,都得对当地的恶霸恩威并施一番。
   所谓的白道,估计就是官府势力与武林正教及其旁枝,白道是有系统的;那么黑道有没有系统呢?当然也有,五霸冈上与令狐冲喝酒的那伙人,哪个不是地方一霸?像什么白蛟帮、浙西海沙帮、山东黑风会、湘西排教,他们都是有组织的,他们都归魔教管辖。
   话说到这里,答案就呼之欲出了:林远图选择做镖师,其目的就是想不动声色的接近魔教。
   那么林远图为什么要接近魔教?他想加入魔教吗?
   非也,林远图终其一生都是站在正教立场上的,方证和尚说他:“这位林前辈立身甚正,吃的虽是镖局子饭,但行侠仗义,急人之难,他不在佛门,行的却是佛门之事。”而且林远图如果想加入魔教也根本无需费那么多周折,直接冲上黑木崖就行了,以他的身手,即使不能天下无敌,来去自如肯定是可以的。
   林远图煞费苦心,其实只想向魔教展示一样东西,那就是辟邪剑法的威力。
  
   在林远图之前,数百年间无人练成《葵花宝典》,时间一长,江湖上就流传起这么一句话:不要迷恋宝典,它只是个传说。
   当莆田少林爆出猛料,说《葵花宝典》重出江湖的时候,动心的人也许不少,真正动手的人却只有华山一家。(少林完全可以算准五岳派会动手,理由稍后分析)其余大多半信半疑,认为这可能是个诡计,或者所谓的《葵花宝典》根本就是前人开的一个玩笑。所以当时魔教一点都不着急,无法练成的武功秘笈就像拆了引信的炸弹,有什么好怕的?
   当时林远图横空出世之后,情况就不一样了。魔教高层不停收到基层传来的情报,说福州福威镖局出了一个绝顶高手,武功不在教主之下,并且所使剑法诡异无比,根本看不出是哪门哪派。
   起先,这一情况可能并没有引起重视,但是当相似的情报越来越多,终于有一天,魔教的好奇心被勾起了。于是偷偷派人去试探林远图的武功,一探不得了,果然是深不可测;于是魔教就去查林远图的来历,结果吓了一跳。原来他就是莆田少林的渡元和尚,原来他练的就是《葵花宝典》。
   传说变成了事实当然令人震憾。魔教高层当时的反应不仅仅是震憾那么简单,他们还感到恐惧,因为他们想到这世界上还有两份《葵花宝典》,一份在莆田少林,另一份在华山派。这两个都是魔教的死敌。(而且可能林远图放出风声,说他练成的只是《葵花宝典》的一小部分,更厉害的武功还在华山派)
   两派之中,莆田少林的红叶和尚早已放出风来,说《葵花宝典》上的武功阴毒无比,禁止门徒练习。少林寺立世千年,少林武学自成系统博大精深,确实用不着靠《葵花宝典》来充实实力,红叶和尚的话应该可信,少林那份《葵花宝典》自然也要夺过来,但可以先缓一缓,目前的心腹大患是华山派。
   华山派及身后的五岳剑派是近年来对神教态度最激进,敌意最浓的门派,他们不惜得罪少林也要抢夺《葵花宝典》,得到宝典之后自然没有不练习的道理。如此煞费苦心,还不是为了对付我们神教?
   必须先下手为强,不能养虎为患,否则等五岳剑派量产林远图这样的高手,神教的末日就到了。
   于是几天后,魔教大举进攻华山。
   后人都说魔教进攻华山是为了抢《葵花宝典》,他们说错了,如果魔教只是想抢《葵花宝典》,他们应该去福州福威镖局找林远图。魔教上华山的首要目的,其实是阻止华山派练成《葵花宝典》。
  七、窃案主谋浮出水面
   “魔教十长老攻华山,便是想夺这部《葵花宝典》,其实华山派已与泰山、嵩山、恒山、衡山四派结成了五岳剑派,其余四派得讯便即来援。华山脚下一场大战,魔教十长老多数身受重伤,铩羽而去,但岳肃、蔡子峰两人均在这一役中毙命,而他二人所笔录的《葵花宝典》残本,也给魔教夺了去,因此这一仗的输赢却也难说得很。”(《笑傲》第三十章,方证语)
   华山脚下这一场大战打得天昏地暗,是可以载入武林史的,其真实性与惨烈程度不容置疑,但是此役有一个令人不解的地方:五岳剑派的其他四派是如何到场的?
   方证说这四派是援军,听闻魔教进攻华山“便即来援”。这个说法很难令人信服,当时东方教主还没有出生,黑木崖上“文成武德,一统江湖”那套风气还没形成,彼时的魔教还是很朴素的,教主出行根本用不着天子卤簿,大不了叫几个护法当保镖,再叫几个美女充门面(参考《倚天》中张无忌出行),而这些护法、美女都是高手,飙起速度来不亚于骏马,日行一千夜行八百(当然,如果晚上教主与美女有要事相商,则除外)。
   进攻华山是魔教年度最机密紧要的军事行动。这次行动是斩首行动,目的一是夺取《葵花宝典》,二是杀掉一切看过《葵花宝典》的人。(参考《射雕.第十四章》中黄药师要求梅超风“你把《九阴真经》丢失了,去给找回来,要是给人看过了,就把他杀了,一个人看过,杀一个,一百个人看过,杀一百个,只杀九十九人也别来见我。”)魔教高层极为重视此事,因此他们派出“十大长老”这支最精锐的部队,务求一击即中。斩首行动讲究快、准、狠,并且需要严格保密,所以这次出击的速度肯定在教主出行之上,这次出击的隐密性也不亚于本拉登的行踪。
   在《笑傲》一书中,正教在魔教内部几乎没有建立情报网,杨莲亭恃宠擅权,搞得黑木崖乌烟瘴气,魔教因此实力大损,而正教竟然对此一无所知。情报工作做得如此差劲,正教有可能探听到十大长老进攻华山,并且做出反应么?显然不可能。
   退一万步说,即使正教狗屎运,在某天打猎野炊的时候射到一只信鸽,信鸽腿上绑着这个高度机密的情报,于是正教人士出于江湖道义,火速通知了五岳剑派,其余四派因此火速动员志愿军,抗魔援华。但这都是要花费时间的呀,当时可没有无线电,更没有移动联通,近程通讯基本靠吼,远程通讯基本靠走,本来道家有一绝招叫御剑飞行,但显然在武侠小说里没人能修练到那个境界。等四派得到消息,黑木崖上十大长老已经喝过告别酒、留下遗书遗嘱,整装出发了。
   兵贵神速,十大长老一下黑木崖就向着华山一路飙狂,其余四派能追得上么?要知道这四派与华山派可不在同一居民小区,他们散居天南海北,西岳华山在陕西(古称关中,战国时秦国地界),中岳嵩山在河南(三晋之一,战国时郑国地界),北岳恒山在山西(三晋之一,战国时赵国地界),东岳泰山在山东(靠近海隅,战国时齐国地界),南岳衡山在湖南(长江以南,战国时楚国地界)。黑木崖的具体地点不详,但无论它在哪个方位,都不可能比这四派都远,更何况十大长老的武功远在五岳各派之上,行军速度想必也要超过五岳各派。
   由此可知方证所言不实,这四派并非援军。十大长老杀到华山脚下的时候,这四派都在华山,他们一开始就参与了战斗。
  
   五岳剑派为何聚首华山?
   如果只有一两个门派出现在华山,还可以解释为五岳剑派内部例行拜访,但是四大门派全部出动,从东、南、北三个方向,跋山涉水不远千里来到华山,操着南北各地方言聚于一堂,那显然不是为了开联欢会。
   当时华山派已处于风口浪尖,他既得罪了少林,又怀有人人觊觎的至宝,这简直是在自杀。难道四派趁火打劫,威逼华山派交出《葵花宝典》,或者是四派见风使舵,打算与华山派散伙撇清关系,以免引祸上身?
   以上两个猜测都不对,当魔教打上山的时候,四派与华山并肩作战,兑现了“五岳剑派,同气连枝”的盟约。而如果他们打算舍弃华山派,他们完全可以保持中立。(连借口都是现成的,他们可以说,华山派身为名门正派,却做出鸡鸣狗盗这种不义之举,有污“五岳剑派”威名,我XX派耻与其为伍云云——世界上最难找的是钱,最好找的就是借口)
   五岳剑派聚首华山,其实是为了群策群力共同钻研《葵花宝典》,结果撞上了魔教入侵。
   而当十大长老现身华山,却意外发现五岳齐聚一堂的时候,当时江湖流传甚广的一个猜测终于得到了证实:五岳剑派果然不是清白的。
  
   早在华山派爆出窃书丑闻之初,就有很多人猜测五岳剑派在此事中扮演的角色,是置身事外的路人甲,还是运筹帷幄的幕后推手?
   产生这种猜测完全在情理之中,因为当时华山派高层并非一群头脑简单的武夫,他们赞成五岳结盟,就证明他们是有能力、有魄力、有远见并且有野心的领导者——知道华山派势单力薄,所以寻求结盟,说明他们有自知之明;不满足于华山现状,所以寻求结盟,说明他们有野心;能压制反对意见,并且舍弃结盟之后会被联盟牵制的部分权力,说明他们有政治头脑;五岳结盟是从无到有的大事,后来左冷禅想更上层楼搞五岳并派,却遭遇无穷阻力,当初他们结盟时面临的压力也可想而知,他们顶了下来,说明他们有魄力——以此类推,可知当时五岳各派都不是省油的灯,五岳剑派在成立之初人才鼎盛、实力雄厚,远非《笑傲》时期那个暮气沉沉的五岳剑派所能比拟。
   然而华山派这么一个优秀的领导层,却做出决定,明目张胆地捋了少林虎须。
   这太不合常理了。江湖中人都知道少林集团是惹不得的,且不说嵩山少室山上藏龙卧虎,里面的清洁工、图书管理员甚至伙房里的火头陀都可能具备秒杀丐帮帮主的实力,即使少室山上都是有道高僧,不嗔不怨,但少林是千年成妖的老树,开枝散叶的旁系门派成百上千,这些门派可未必都是良善之徒,他们心里就不存个疙瘩?
   千夫所指无疾而终,作人如此,作为一个门派也是如此。在没有强横实力的前提下,得罪少林是以卵击石的自杀行为。
   所以流言遂起,人们纷纷说:“没有五岳剑派撑腰,小小华山派哪敢这么嚣张!”
  八、新物种
   五岳剑派是江湖上的一个异数,在它面世之前,江湖上存在三种组织形式,倘若当时朝廷想建立和谐社会,对武林进行准入制度,给武林各机构颁发“组织机构代码证”,它只需办ABC三种证。
   A证是发给门派的,这一类组织相当于四世同堂的大家族。特征是同派成员之间武学同出一源,彼此有师承、同窗关系;组织内部有章程、有体系,由掌门实行家长制统治;由学艺辈份高低决定地位高低,辈分越高者权力越大;A类组织代表有少林、武当等等,五岳剑派分拆开来,也属于A类。
   B证是发给帮会的,这一类别相当于社团。同派成员之间未必有师承、同窗关系,但是有相同的志向,或者服从于相同的理念;组织内部有章程、有体系,由帮主或教主或长老院实行寡头政治,内部从高到低设有各级职位,职位的高低决定了地位的高低,下级服从于上级,任职的高下一般由功勋值与武艺修为决定;B类组织代表有丐帮、魔教等等。
   C证是发给游侠的,这些都是单干户,虽然他可能在经济上、师承上与某一门派或某一帮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但是他们有行动的自主权,不听命于任何组织,独立承担江湖风险,也独立收获江湖收益。比如那个著名的楚香帅、陆小凤,其实他俩与田伯光是同一类型的。
   五岳剑派的出现,就给朝廷的办证人员制造了难题。
   以前江湖并不是没有帮派结盟,比如那些少林俗家弟子,出师之后在江湖上闯出名号自立门户,但他们仍听从少林的号令,自觉充当了少林集团的外围组织,但这些联盟结构松散不成明文,维系这些关系的仅仅是个人情感与利弊权衡,这与穷人傍大户、少女做二奶是同一个道理,财尽则人散势去则义绝,所以极不稳定,不能算作江湖的社会细胞。
   五岳剑派则不同,它的结盟被一本正经的写入了组织章程,以明文法令的形式固定了下来。当穷人傍大户傍成了部曲、少女做二奶做成了姨太太,他们的关系就具有法律效力,对双方都有约束力,不可以随随便便解散了。
   所以,五岳剑派是江湖社会里的新物种。
  
   但五岳剑派是不受欢迎的新物种,原因在于它太有侵略性了,会破坏江湖的生态。
   像ABC这三种类型的江湖组织,他们的扩张是以人为单位的,而五岳剑派这种联盟的扩张,却是以门派为单位的,两厢一比较,五岳剑派的扩张食量惊人;十年树口百年树人,像少林武当等为了补充实力,都必须花费十年以上来培育优秀弟子,而五岳剑派这种联盟倒好,他们瞄准目标(有潜力的门派),或示以利诱(比如组团报仇啦什么的)或加以威逼,几个月的功夫,就吸纳了一批好手,两厢一比较,五岳剑派的扩张迅速惊人。
   如果把江湖看作一个躯体,那么少林武当都可以算是正常细胞,给江湖提供新陈代谢的物质,而五岳剑派这样的联盟组结却是癌症,它可以无限扩张,抢夺躯体养份,甚至可能断送躯体的性命。
   这就好比在朝堂上,诸大臣之间有矛盾有争执,那是正常的,但是如果有人结党搞党争,那就是灾难的前兆。因为一方结了党,另一方为了自保,也必须找人结成联盟共同进退,两个党群相互殴斗,那个破坏力可以两人撕打凶猛得多了。
   五岳剑派成立的时候,虽然口号很冠冕,而且在表面上显得也很正义——但是口号响亮,一脸正气就是好人嘛?如果这个好人实力强横到无人可及,无人可以加以约束的地步,这个好人还会是好人嘛?
   智者见一叶落而知秋至,五岳剑派这个物种的出现其实是很值得担忧,它说明这个江湖又开始病变了。
  
   完全有理由相信,五岳剑派自从成立之日起,就没有获得过少林与武当这两大巨头的好感。
   无论从哪方面考虑,这个新兴的联盟都不是善桩。
   从名字来看,“五岳”暗合五行,与帝王巡视封禅的行为有关,你一个江湖草莽门派为何要取这么一个僭越的名字?
   从地域来看,中岳嵩山坐镇中原腹地,西北有西岳华山,华北有北岳恒山,华东有东岳泰山,华南有南岳衡山,五岳剑派辐射面之广,几乎盖住了整个华夏,这是什么意思?划定势力范围?况且武当派如此势力,尚未开设分店,少林也只在福建莆国注册了一家子公司,你倒好,一下子开设五家。
   从教派来看,华山派类儒,恒山派为释,泰山派为道,五岳剑派横跨“儒释道”三教,这是武林绝无仅有的。众所周知,武林中执释道牛耳的是少林,执道教牛耳的是武当,五岳剑派涉足两教,是何居心啊?
   五岳剑派如今草创,势力未曾扩张,所以野心还没有彰显,如果他日羽翼丰满,那么他会不会扩大其联盟呢?俗话“三山五岳”,日后五岳剑派会不会改名为“三山五岳剑派”,将黄山、庐山、雁荡山也归入囊中呢?以此类推,他会不会无限扩张,直至将诸名山大派都吞并干净,一统武林呢?
   所以说,这个五岳剑派,怎么看都是个祸胎啊。
  
   如在《笑傲》第三十章中:
   冲虚点头道:“......左冷禅野心极大,要做武林中的第一人。自知难以服众,只好暗使阴谋。”
   方证叹道:“左盟主文才武略,确是武林中的杰出人物,五岳剑派之中,原本没第二人比得上。不过他抱负太大,急欲压倒武当、少林两派,未免有些不择手段。”
   冲虚道:“左冷禅当上五岳剑派盟主,那是第一步。第二步是要将五派归一。由他自任掌门。五派归一之后,实力雄厚,便可隐然与少林、武当成为鼎足而三之势。那时他会进一步蚕食昆仑、峨嵋、崆峒、青城诸派,一一将之合并,那是第三步,然后他向魔教启衅,率领少林、武当诸派,一举将魔教挑了,这是第四步。......左冷禅若能灭了魔教,在武林中已是唯我独尊之势,再要吞并武当,收拾少林,也未始不能.....那时候只怕他想做皇帝了,做了皇帝之后,又想长生不老,万寿无疆!这叫做‘人心不足蛇吞象’,自古以来,皆是如此。英雄豪杰之士,绝少有人能逃得过这‘权位’的关口。”
   ——在这章节里方证与冲虚一唱一和,难道仅仅是对左冷禅一人的判断嘛?非也,非也。这是少林与武当对五岳剑派历任盟主的一贯看法。
   当年武当派崛起的时候,少林也曾对武当实施过打压,后来发现打压不住,于是改变策略着力拉拢,少林武当很快结成了战略伙伴关系,等到《笑傲》时期,已经发展到“武当派和少林派的两位掌门人是过命的交情,同荣共辱”(第三十三章)的程度了。
   如果假以日时,五岳剑派势力长足发展之后,五岳剑派的盟主会不会与少林方丈、武当掌门结下如此深厚的交情呢?
  估计不可能,毕竟五岳剑派是危险的新物种啊。
  九、孰为螳螂、孰为黄雀?
   “少林派向为武林领袖,数百年来众所公认。少林之次,便是武当。更其次是昆仑、峨嵋、崆峒诸派。令狐贤弟,一个门派创建成名,那是数百年来无数英雄豪杰,花了无数心血累积而成,一套套的武功家数,都是一点一滴、千锤百炼的积聚起来,决非一朝一夕之功。五岳剑派在武林崛起,不过是近六七十年的事,虽然兴旺得快,家底总还不及昆仑、峨嵋,更不用说和少林派博大精深的七十二绝艺相比了。”(《笑傲》第三十章,冲虚语)
   冲虚这番话的重点,用凹凸天空网友的话来概括,实际就是两个字:武藏。武藏是一种软实力,“一套套的武功家数,都是一点一滴、千锤百炼的积聚起来,决非一朝一夕之功”。因为武藏积攒之不易,所以它衡量一个门派深浅的最好标尺。少林派之所以成为武林领袖,建筑雄伟、门徒广大只是表相,少林的真正实力在于藏经阁的那一楼藏书。知识就是力量啊,即使少室山被一把火烧为平地,只要那一楼藏书还在,(即使书不在了,只要那知识还保留着)照样没人敢小瞧少林派,而往后即使他们住茅屋,很快就可以原地复活,而且还不用改信春哥。与少林这些传统贵族相比,五岳剑派不过就是个暴发户,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
   冲虚这番话其实是常识,五岳剑派根基尚浅,行事又太冒进,难免下盘不稳。只是这话平时没人敢说出口,所以在场的令狐冲尽管觉得有点逆耳,也有醍醐灌顶之感,不得不“点头称是”。
   而冲虚、令狐冲能想明白的事,当年令狐冲的那些师祖师叔祖们难道会想不明白?当年方证、冲虚的那些前辈掌门难道会想不明白?
  
   欲将取之,必先予之。
   五岳剑派成立没多久,匿迹人间上百年的《葵花宝典》就很善解人意地蹊跷重现江湖了,而江湖上也莫名掀起一股怀旧风潮。一时之间,处处有人述说《葵花宝典》的传奇,《葵花宝典》被誉为“秘芨中的战斗机”,据说“练一句顶一万句”,修练宝典就是“抽丝剥茧驱妖蛾,敢为今世开太平”,从此中原就不会不高兴,从此“中原站起来”不再趴着。还有人说,《葵花宝典》有修练房中术秘法,可以夜御十女白日飞升,据说曾有一位自称摩罗的江湖宿老生前练成过宝典,他留下的名言传颂四方。摩罗说:“自从练了《葵花宝典》,腰不酸腿不痛了,练功也有劲了,吃嘛嘛香。特别是到了晚上,我再也不是耻辱者了,我再也不用记《耻辱者手记》了。”
   舆论迅猛如潮,《葵花宝典》这本非法出版物马上变得路人皆知,连菜市场上卖葵花子的小贩都在包装袋上注明“本瓜子由《葵花宝典》秘法炼制,敬请购买!”当时有无数小朋友在马路上遇到过一些邋遢乞丐,拿着一本油腻腻的小册子说是《葵花宝典》,以此来交换小朋友手中的棒棒糖。这些乞丐临走,都会无比郑重地告诫小朋友好好修练:“维护世界和平的重任就交给你了。”一股前所未有的责任感油然而生,小朋友回家之后立刻脱衣服修练,结果被父母发现一顿饱扁,丫的这所谓《葵花宝典》竟然是一套春宫图。
  
   而真正的《葵花宝典》,圈内人都知道,在莆田少林。
   “少林”两字如一盆冷水,浇熄了绝大部分蠢蠢欲动的野心,不过并非所有人都忌惮这两个字,比如武当派,比如魔教,再比如五岳剑派。况且这个少林是“莆田少林”而非“嵩山少林”,对于这三派势力而言,行动的困难之处不在于如何下手,而在于决策阶段,该不该起这个贼心?
   对于武当派而言,这个贼心起得毫无必要。武当派的武藏已经足够丰富,张三丰留下的拳法剑派质量不在《葵花宝典》之下,况且,武当已与少林结成战略伙伴关系,说不定这一出“欲擒故纵”,武当还是主谋之一,所以少林根本不用担心武当会眼红这本破书;
   少林也不用太担心魔教。首先魔教自身武藏也不弱,魔教长老以上人物都是江湖上排得上号的高手,其教主的武功更是可以列入天下前三甲,作为政治人物,武功秘芨的诱惑力可比不上权力,但是《葵花宝典》并不能帮助当时的魔教教主掌握更多权力,(东方不败练《葵花宝典》是为了巩固自己在教中的地位,至于此后性情大变则是另一回事了)对魔教而言,诱惑也有,但有限;其次,(上面章节已有涉及)数百年来《葵花宝典》几乎无人练成,在当时它只一个传说,它在少林的出现也可能是一个陷阱,魔教犯不着为一个传说冒险;再次,少林自身的武藏天下第一,它比武当派更不需要这本破书,而且少林武学自成系统,别派武学掺杂不入,魔教无须担《葵花宝典》会令少林实力大增,给自己造成进一步威胁,况且,莆田少林红叶和尚早已公开宣布“绝不率先使用《葵花宝典》”,这一类政治宣言可不是随便发布的。魔教与少林胶着多年,应该明白暂时是吞不掉少林的,如今五岳剑派正迅速崛起,对魔教肆意挑衅,甚至把“消灭魔教”列入组织章程,这种椤头青是极具破坏力的,应该列入头号打击目标。此时如与少林轻开战衅,是很不理智的行为啊。
   退一步讲,即使少林计算失误,魔教教主头脑一发热派人上九莲山抢经,大不了让红叶和尚学习天龙寺里的枯荣和尚,当着魔教教徒的面将宝典毁掉,反正按计划他这书迟早都是要烧掉了,只是计划搁浅,枉费一番心思而已。
   因此,少林有八成把握将五岳剑派引来,当时的五岳剑派野心勃勃不可一世,急切地谋求扩张,他什么都能抵御,除了诱惑。
   心急则乱,乱则生变。老话说得好:欲速则不达。   十、红叶和尚功成身退
   在一系列精心布置地偶然之下,岳、蔡二人来到了莆田少林。莆田少林外驰内紧,一批少林高僧被安排在角落里全程监督,必要时暗中给予援助,确保岳、蔡窃书成功。
   然后渡元做了死士,做了趟华山八日游,随后消失还俗,自宫练剑,以林远图名字行走江湖,做了一个诡异的镖师。
   这出大戏演到林远图走镖,所以铺垫都已完成,差不多该杀青收场了。
   果然,不久之后魔教进攻华山,与五岳剑派激烈火并。
   消息传到嵩山,方丈召集达摩院首座、罗汉堂首座等高层,到禅房开了个庆功茶话会。罗汉堂首座是个莽僧,心中早对五岳剑派的嚣张气焰非常不满。窃案发生后,五烈岳剑派嫌疑极大,方丈却隐忍不发,别说兴师问罪,连五岳剑派的名字都不敢提,方丈甚至不敢让嵩山少林介入此事,听任莆田少林到华山去碰壁,示弱于天下人。
   如今谜底揭开,罗汉堂首座拊掌叫好,与达摩院首座相谓曰:“师兄真英杰!”达摩院首座笑道:“正教之中,数我少林与魔教相持最久,损失最重。五岳派新生牛犊,声调倒响,与魔教也小有交锋,却未见真正出过什么大力气。如今假戏真作,也是一段因果,阿弥陀佛。”戒律院首座玄藏禅师也笑,说道:“从此以后,背黑锅他来,送死也是他去。我少林可以歇口气了。”
   于是满座皆笑。
  
   不久,九莲山上的红叶和尚接到一封来自嵩山的密函,注明是“嵩山少林方丈亲笔,莆田少林方丈亲启”。红叶看都没看就把它丢进火盆,他知道内容不外乎三个字:做得好!
   江湖上,“五岳剑派独挡魔教入侵,元气大伤”的消息迅速传开,各名门正派都表示严重关切,纷纷派出代表前去慰问,其中又为少林最为恳切,和尚派出一拨又一拨,替死难者超度亡灵,而且全都免费。
   少林寺还声明,从此以后,凡是为抵抗魔教而死的江湖烈士,都可免费享受少林集团的优质超度亡灵服务,并在少林寺塔林的石碑上铭刻姓命,流芳千古。
  
   魔教在华山一役中被挫了锐气,魔教的一贯作风是睚眦必报变本加厉,所以当时五岳剑派都在各自后山挖地道、挖防空洞。结果黑木崖上却一反常态的冷静,甚至此后几年,都没有采取报复行动——事后大家才知道,这回魔教被得罪惨了,动了真格,他们花数年时间专门研究五岳剑派武学,打算不鸣则已,一鸣杀光所有人。
   就在魔教众高手憋着一口气,考证考研加紧充电的同时,莆田少林的红叶和尚却一病不起了。红叶禅师临圆寂之时,召集门人弟子,说明这部宝典的前因后果,便即投入炉中火化,说道:“这部武学秘笈精微奥妙,但其中许多关键之处,当年的撰作人并未能妥为参通解透,留下的难题太多,尤其是第一关难过,不但难过,简直是不能过、不可过,流传后世,实非武林之福。”他有遗书写给嵩山本寺方丈,也说及了此事。(《笑傲》第三十章)
   红叶和尚的丧礼隆重非凡,他是南少林的方丈,丧礼却破格按照北少林方丈的规格来办,红叶和尚的悼词由嵩山少林方丈亲自拟定,被誉为“如来佛祖的优秀弟子、伟大的禅宗理论家、杰出的少林武学家、久经考验的卓越的少林集团领导”,“红叶禅师的圆寂,对于少林和正教,对于维护世界和平的伟大事业,对于反抗魔教、匡护正义的伟大运动,都是巨大的损失。”
   讣告公布天下,各门各派纷纷派代表到少林慰问,对红叶和尚表示沉痛的哀悼。
   当时并没有人注意到,福州的“福威镖局”里也设了灵堂,挂起了白幡,总镖头林远图披麻带孝,在灵堂里诵经长跪。被请来做道场的和尚们惊奇的发现,林总镖头看似一介武夫,却有极高深的佛法修为,他背诵的经文有一大半自己连听都没听说过。
   有生意上的朋友问林总镖头,何人过世?
   林总镖头哽咽说道:“家父在故乡......仙逝了。”
  十一、阴谋后遗症
   岁月如刀,少年子弟江湖老。
   红叶和尚死后数年,嵩山少林方丈也圆寂了,武当派掌教得了脑溢血,从此鼻歪眼斜口角流涎。江湖年年有新人,他们很快就被遗忘,就如被投入大海的巨石,曾兴起风浪,但终究被海水吞没。一个又一个崭新的风云人物诞生了,光彩夺目威风八面,一如他们当年。
   新人中有城府深沉的,也有狂放无忌的。当时有个叫李德胜的,本是蓟城太学藏书阁管理员,不想竟步北宋少林藏经阁神奇扫地僧后尘,学得一身惊人武艺,外功内力皆臻化境。李某常自比鸿鹄,有治国平天下泽被东方之志,艺成之后离蓟南下,纵横湘赣,打遍天南无敌手,成为一派势力。李某因此目中无人,高呼:“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听得老江湖们连连摇头,说新的妖孽又诞生了,此人如果得势,人间从此多祸矣。
   曾有人谄于李某,逢其生辰,请名家写就一幅字幅,曰“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不料被高手中途调包,换成“江山代有英杰出,各苦生民数十年”,传为一时笑谈。
  
   长江后浪不停地推动着前浪,前浪不停地被扑灭在沙滩上。历史翻过了几页,红叶和尚等人的痕迹越来越淡,他们的功绩、他们的思想甚至他们的姓名,都已堙灭或者离堙灭不远。
   唯有他们播酒的仇恨在生根发芽、结蔓生藤,愈发纠缠不清:
   华山一役“五年之后魔教卷土重来。这一次十长老有备而来,对五岳剑派剑术中的精妙之着,都想好了破解之法......二次决斗,五岳剑派着实吃了大亏,高手耆宿,死伤惨重,五派许多精妙剑法从此失传湮没。只是那魔教十长老却也不得生离华山。”(《笑傲》第三十章)
   “天门道人的师父当年命丧魔教一名女长老之手。”(《笑傲》第六章)
   “.....刘师兄,你脑子须得清醒些,魔教过去害死过咱们多少人......”(《笑傲》第六章,嵩山派费彬语)
   “......你尽快把曲洋这魔头一剑杀了,干净爽快之极。我五岳剑派同气连枝,千万不可受魔教中歹人的挑拨,伤了同道的义气。”(《笑傲》第六章,恒山派定逸语)
   “魔教和我侠义道百余年来争斗仇杀,是是非非,一时也说之不尽。”(《笑傲》第六章,衡山派刘正风语)
   “自来正邪不两立,魔教和我五岳剑派仇深似海,不共戴天。”(《笑傲》第七章,嵩山派费彬语)
   “......汉阳郝老英雄做七十大寿,各路好汉齐来祝寿,不料寿堂下被魔教埋了炸药,点燃药引,突然爆炸,英雄好汉炸死炸伤不计其数,泰山派的纪师叔便在这一役中断送了一条膀子,这是纪师叔亲口所言,自然绝无虚假。想到这里,又想起两年前在郑州大路上遇到嵩山派的孙师叔,他双手双足齐被截断,两眼也给挖出,不住大叫:‘魔教害我,定要报仇,魔教害我,定要报仇!’那时嵩山派已有人到来接应,但孙师叔伤得这么重,如何又能再治?令狐冲想到他脸上那两个眼孔,两个窟窿中不住淌出鲜血,不由得打了个寒噤,”(《笑傲》第九章)
   ......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红叶和尚是出家人,背后又有少林撑腰,自然没有后顾之忧。但林远图做为帮凶之一,又成过河卒子,想免于反噬,其可得乎?即使自己剑法大成、无敌于天下,难道不怕遗咎子孙?数十年之后的林家灭门惨案,岂是偶然!
  
   “倘若世上从来就没有《葵花宝典》,这许许多多变故,也就不会发生。”(《笑傲》第三十章)
   回眸历史,后人可以找出一万种以上的“倘若”,来解释、来阻止某些悲剧的发生,只是这种“倘若”毫无现实意义。
   在红叶和尚焚毁《葵花宝典》原著之后,存于江湖的《葵花宝典》有两部残本,一部在黑木崖,另一部易名为《辟邪剑法》,存于福建福州林家。这两个残本继续引发“许许多多变故”,影响着武林的历史。
   黑木崖的那部《葵花宝典》成为任我行与东方不败倾辄相图的武器,这段武林往事在《笑傲》中已有记载,本文就不再赘述。
   本文继续关注的是那部易名为《辟邪剑法》的残本,还有两件轰动武林、被载入武林史的大事围绕着这个残本展开,这两件事一件是华山派的剑、气之争,另一件就是林家灭门惨案。
   这两件事在《笑傲》里都有涉及,只是交待得并不全面。这两件事看似独立,实则有紧密的内在联系,甚至可以说,这两件事是同一件事。
  十二、知情者岳肃
   “练这辟邪剑法,自练内功入手。若不自宫,一练之下,立即欲火如焚,登时走火入魔,僵瘫而死。”(《笑傲》第三十五章,林平之语)
   这两句话可以说是百年武林中最重大的秘密,为了守住这个秘密,一群高手过起了非人生活,比如林远图不得不娶妻生子,让老婆守活寡;东方不败则去找了个替身,自己躲起来绣花;岳不群的开门第一件事,就是向脸上粘胡子。直到《笑傲》第三十五章林平之杀死余沧海、木高峰之后,这个秘密才终于松动,到《笑傲》结尾,这个秘密几乎已经不能算秘密了。
   在前人的努力下,在《笑傲》开篇之前,知晓这个秘密的人屈指可数。他们是红叶和尚、林远图、当时的魔教教主(魔教抢到《葵花宝典》之后,肯定不可能传阅诸人,而是上交教主,由教主定夺)以及后面几任教主(包括任我行、东方不败)。
   除此之外,可有他人?
   当然有。
   “这辟邪剑谱的第一道法诀,便是:‘武林称雄,挥剑自宫’。”(《笑傲》第三十五章,林平之语)“武林称雄,挥剑自宫”八字要诀是明明白白写在《葵花宝典》上的,红叶和尚看过的原著上有这句话,任我行看过的复写本上也有这句话。那么作为复写本的制造者,华山派的岳肃、蔡子峰必定有一个知道这句话。
   而且,鉴于岳、蔡两人相互敌视势同水火,他们中有一个看到了这八字要诀,必定会将之贪墨,不仅不告诉对方,反而会想方设法阻止对方知道。因此,岳、蔡二人之间,有且只有一人知道“自宫练剑”这个诀窍。
   那么这个人是岳肃,还是蔡子峰?
   明显是岳肃。
  
   华山派的剑、气之争,并只是党争的借口,而是确实存在的学术分歧。
   比如气宗的岳不群说:“华山一派功夫,要点是在一个‘气’字,气功一成,不论使拳脚也好,动刀剑也好,便都无往而不利,这是本门练功正途。”(《笑傲》第九章)剑宗的封不平则嗤之以鼻,说:“谁不知道华山派是五岳剑派之一,剑派剑派,自然是以剑为主。你一味练气,那是走入魔道,修习的可不是本门正宗心法了......咱们华山派的正宗武学乃是剑术。”(《笑傲》第十一章)
   这个的分歧是从岳肃、蔡子峰开始的。“华山派岳肃、蔡子峰二人录到《葵花宝典》不久,便即为魔教十长老所杀,两人都来不及修习,宝典又给魔教夺了去。因此华山派中没人学到宝典中的丝毫武功。但两人由于所见宝典经文不同,在武学上重气、重剑的偏歧,却已分别跟门人弟子详细讲论过,华山派后来分为气剑两宗,同门相残,便种因于此。”(《笑傲》第三十章,方证语)
   按林平之的说法,《葵花宝典》大致可以分为内功心法、辟邪剑法两个部分,而“练这辟邪剑法,自练内功入手”,否则很容易“走火入魔,僵瘫而死”——这些警语应该被记在内功修练的那一部分,如果有人仅仅看过内功心法这一部分,而且这个人是没有见识过绝顶武学的土鳖,他就很容易产生“绝顶武学练气比练剑重要”的感觉。
   而《葵花宝典》中“辟邪剑法”那一部分,出招诡异精采绝仑,有幸目睹的人如果也是没有见识过绝顶武学的土鳖,他就会惊奇得像大观园里的刘姥姥、喜悦得像大宝藏里的四十大盗,或者像劫到王语嫣的云中鹤。
   岳肃、蔡子峰就是这两个土鳖,他们以及他们背后的华山派、五岳剑派的同志,有狂热的扩张野心,有令人惊竦的宏伟理想,但是他们没有通向理想的道路,他们的伟大蓝图看上去显得如此飘渺,所以他们很迷茫、很急躁,慌不择路饥不择食。
   岳、蔡二人“一人读一半”,对于《葵花宝典》的认识原本就很片面,而且二人又互不信任,即使偶尔有善意的交流,也会被视为反话。修练高深武学重“气”、重“剑”分歧,自然而然就产生了。
   岳肃是气宗之祖,蔡子峰是剑宗之祖,由此可知,看到“内功心法”那部分的就是岳肃,默写下“武林称雄,挥剑自宫”八个字的,也是岳肃。
  
   岳肃知道打开《葵花宝典》的钥匙,可是他并没有修练,毕竟自宫这一行为太过惨烈,太令人郁闷了。也许岳肃产生过侥幸心理,希望不用自宫也能成功,却又被那句“走火入魔,僵瘫而死”吓倒,不敢尝试。
   犹豫了几天,岳肃豁然开朗。他想,武林称雄为的啥?还不是为了家中积珍宝、狗马实外厩、美人充下陈,莺歌燕舞睥睨众生。割了卵子还算什么英雄呢?暂且不论美色当前再也无福消受,仅是“阉人”这个称谓听多了就让人很想杀人啊。自古何曾见有阉人称雄武林?一个武功盖世的阉人他为祸武林的可能性远大于造福武林。
   岳肃回到家,在灯下仔细端详新娶的姨太太,千娇百媚仪态万方,岳肃伸手探探怀中半本《葵花宝典》,真是百爪挠心。
   《笑傲》第三十五章里林平之说:“天下习武之人,任你如何英雄了得,定力如何高强,一见到这剑谱,决不可能不会依法试演一招。试了第一招之后,决不会不试第二招;试了第二招后,更不会不试第三招。不见剑谱则已,一见之下,定然着迷,再也难以自拔,非从头至尾修习不可。就算明知将有极大祸患,那也是一切都置之脑后了。”这句话是不对的。林平之从纨绔少年一夜赤贫,家人死绝,此后又遇人不淑,全都是大奸大恶,当时他的心理已经病态,对于人间种种美好已经绝望,他唯一自我认可的生存价值就是报仇杀人,他唯一相信就是武力,唯一能使他感到安全、感到信任的就是绝世武功,所以林平之在《葵花宝典》面前没有丝毫抵抗力。
   但是世上并非人人都是林平之,比如任我行在权衡利弊之后,就可以放弃《葵花宝典》。
   岳肃或许不如任我行那样明智(任我行的明智也是有前提的,他当时在练吸星大法),但在诱惑面前也抵抗了好久。方证老和尚说:“华山派岳肃、蔡子峰二人录到《葵花宝典》不久,便即为魔教十长老所杀,两人都来不及修习,宝典又给魔教夺了去。”这话只说对了一半,岳肃、蔡子峰确实没有练成《葵花宝典》,但是原因并非是来不及,蔡子峰是不知道内功心法,练功无法奏效,而岳肃则是对自己下不了手。
   按说岳肃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背后有华山派的大房(或二房),而华山派大房背后还有五岳剑派内部的几个支持它的派别。岳肃回华山之后,应该与同门同派的师友共同观摩《葵花宝典》,再转述给五岳剑派的盟友。但是岳肃显然并没有把那半本《葵花宝典》交出来,否则《葵花宝典》的复写本不可能只有一本。
   出现这种情况也在意料之中。
   首先,《葵花宝典》这种绝顶机密文件不可能随意供人阅览,知道的人越少泄密的可能性越小;
   其次,岳肃、蔡子峰既然受命执行如此紧要的行动,他俩必定是华山派大房、二房的嫡系,很可能就像日后的华山派首徒令狐冲一样,是太子是储君。华山夺取《葵花宝典》并非为了争雄于当时,而是着眼于未来,所以眼下只需重点培养一两个高手,然后再开枝散叶,演变成华山派的武藏,岳、蔡二人就是被重点培养的人选;
   再次,岳肃对自己下了不手并不表示他的师兄师弟也对自己下不了手,万一有个丧心病狂的忍心自残,那么岳肃岂不是替他人做了嫁衣?岳肃辛苦一场,却让他人捡落地桃子,情何以堪?何况,这人如果练成《葵花宝典》,必然会取代岳肃成为华山派大房的储君,成为日后的气宗之祖——岳肃不可能将《葵花宝典》交出来,损自己牙眼,成他人之美。
   所以,当时华山一隅是这么一个情形:岳肃一人翻阅《葵花宝典》,将自己的领悟与疑惑转述给同门,再由华山派挑点有营养的骨头,扔给五岳剑派的盟友。
  在华山另一隅,二房的蔡子峰也是如此。
  十三、林紫霞与林青霞
   岳、蔡“两人由于所见宝典经文不同,在武学上重气、重剑的偏歧,却已分别跟门人弟子详细讲论过,华山派后来分为气剑两宗,同门相残,便种因于此。”(《笑傲》第三十章,方证语)
   到了《笑傲》时期,剑宗已差不多被消灭干净,就如中国历史上的一切失败者所遭遇的,他们生存过的痕迹被最大限量的抹掉了,他们的武学也只残留雪泥鸿爪,不成系统。
   胜利者气宗的正面形象则被的无限放大,至于气宗的武学,更是被吹捧得天上有地上无。气宗武学的精华《紫霞神功》甚至成为华山派精神上的寄托,每到危难关头都会被拉出来鼓舞士气。如果说《毛泽东思想》是中国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的精神原子弹,那么《紫霞神功》就是华山派的精神原子弹,只恨华山深居大陆,所以只能吹嘘说“华山九功,紫霞第一”;如果华山孤悬海外与世隔绝,那么《紫霞神功》必定被吹嘘成古往今来天下第一神功,字字珍玑,一句顶一万句练一年顶一万年。具体情景请翻阅本天朝现代史,或参考邻邦朝鲜。
   历史虽然是个乱人打扮的小姑娘,剑、气两宗成王败寇,结局云泥,但是两宗毕竟曾经闻名江湖令人侧目,它们既然能以宗派的面目展示世人,那么在武学方面必定都有了相应的实力。
   因此可以断定,在接触《葵花宝典》之后,华山派剑宗也好,气宗也好,在武学方面都有长足发展,分别结出学术硕果。气宗的成果是《紫霞神功》,剑宗的成果已经失传,姑且称其为《青霞剑法》吧,这两套武功都自成体系,有独到之妙。
  
   那么,问题又来了。
   仅凭岳、蔡等华山土鳖毫无系统、毫无线索、盲人摸象似的乱猜,能够打造出理论周密、体系完善并且卓有成效的《紫霞神功》与《青霞剑法》么?
   这是不可能的,原因就跟太监生不出儿子、蚂蚁生不出大象一样显而易见。一粒种子必须要有人松土浇水施肥捉虫,才会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华山两房的分歧能够上升到气剑二宗相争的理论高度,那也是受到了外力的推动。
   这个推动者是谁?
   思来想去,唯有老熟人,莆田少林高徒渡元和尚,日后的林远图林总镖头,最有动机并且最有机会做这件事。当初的“华山八日游”也是“华山八日讲座”,渡元和尚对岳、蔡二人面授修练《葵花宝典》的心得,以当时岳、蔡二人以及他们背后整个五岳剑派心急火燎的心态,渡元和尚恐怕很难用空话套话敷衍了事,他必须得透露点有营养的干货,这样才可能让岳、蔡二人相信他练过《葵花宝典》,从而心悦诚服,并因此始终对他礼数有加。
   而这一透露不得了,岳、蔡二人日后整理学习笔记,竟整理出了两套高明武学,衍生出气、剑两个宗派。
  
   尽管对于少林集团来说,剑、气之争是个利好,但这应该是计划之外的无心之得。渡元上华山的首要目的是将祸水东引,未必有心助长华山的内乱。
   不过这个话题很值得深入挖掘。
   《笑傲》第三十章里方证和尚说:“渡元禅师武功本极高明,又是绝顶机智之人,听到一句经文,便以己意演绎几句,居然也说来头头是道。”言下之意当初在华山上,渡元和尚只是凭着自己超人天赋临场发挥而已。
   如果此言属实,那么渡元和尚就是曹子建转世,投胎的时候又搭伙了诸葛亮。当年曹子建七步成诗,吓傻了他那个居心不良的皇帝哥哥,这位更厉害,一张口就是数万字的高深武学,而且还卖一赠一。此外,考虑到《葵花宝典》与少林武学风格迥异,渡元和尚无法借鉴以往的武学经验,只能生编硬造,然后他在短短八天之内,创出了一套心法和一套剑法,促生了两个宗派......苍天,他不叫渡元,他是达摩、黄裳、张三丰三位一体。
   方证所言是与旨在维护少林历史形象的少林官方武林史高度一致的,那是一种政治宣传,并非历史陈述。渡元和尚临场发挥那当然是不可能的,即使渡元和尚真是那种多智近妖的人物,少林集团高层也不可能冒这个险,整个计划稍有纰漏全盘皆输,他们必定进行过多次严谨的沙盘推演,怎会忽略如此重要的一个环节。
   子的同党曾经曰过:“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渡元和尚上华山,那是做足了功课的。
  
   所谓功课是指他事先准备了一套武学来做教材,冒充《葵花宝典》。而这教材要满足两个要素。
   第一,这套武学必须卓有成效,起码要比华山派之前的武学高明。华山派那群人虽然是土鳖,却是见过世面不同凡响的土鳖,他们没练过高深武学,但见识过什么叫高深武学。偷来的《葵花宝典》是真是假,渡元诠释得对与不对甚至这是否是一个阴谋,在这一环节上可以得到验证。这就好比一个农民企业家聘用了一个商界精英,那精英理论一套一套,讲话夹枪带棒,指数函数矢量矩阵数理模型,唬得土鳖老板一椤一椤。但是任你天花乱坠,赚钱才是硬道理,年末财务报表才是衡量职业经理人水平的最有力指标。
   第二,这套武学必须像《葵花宝典》。少林武藏积累千年丰富无比,要从中挑出比华山武功高明的武学并不困难,问题在于少林武学与《葵花宝典》不兼容。少林功夫名气太大,特征又太明显,即使秘藏多年人所不知的秘芨,一出手还会露陷,因为带有一股和尚气,而《葵花宝典》阴暗、乖戾、狠辣,迅如闪电,那股戾气是少林武学不可能具备的。
   因此,这个教材只能在少林武学体系以外寻找。好在江湖广大能人辈出,历代都有不少奇才异士剑走偏锋,欲将“天下武学,唯快不破”发挥到极致,穷尽心力专研这个“快”字,留下不少以快打快的剑谱拳经,总有一部适合。
   而且做为少林弟子,渡元和尚还有一个便利之处:他可以动用少林集团的藏书。少林立寺千年,少林藏经阁名满天下。据少林官方说法,藏经阁里典藏的是佛家经典与少林拳经,但是,仅此而已嘛?
   恐怕未必。
   很难想像一个千年不倒并且要竭力维持武林泰斗地位的江湖门派会忽略谍报工作,同样很难想像博大精深的少林武学丝毫没有借鉴别派武学。完全有理由相信,藏经阁里或者在藏经阁之外的某个地方有一个历史档案馆,里面收藏曾经轰动一时的武林佚事,也收藏曾经引起注目的武学典籍,这些武学如有借鉴的价值,就被吸收入少林武学,如果无法融合,那就束之高阁。(《葵花宝典》之前两百年很有可能就躲在这个地方)
   渡元和尚就是从这个历史档案馆里挑选出合适的剑谱,来冒充《葵花宝典》的。
  
   这本剑谱是从早已湮灭的历史中打捞出来的,作者已不可考,真名也不可考。它虽逊于《九阴》《九阳》《易筋》《葵花》《北冥》这等绝顶秘笈,却也是少用的佳作,段位应该与全真剑法相仿,可以批量造就丘处机这种层次的高手。(当然,如果遇上天赋惊人的王重阳或者天赋低劣得惊人的郭巨侠,则另当别论)
   这本剑谱也分心法、剑法两部分。渡元眼看华山派内讧升级,灵机一动,将剑谱一斩为二,分别授予于岳、蔡二人,这就是《紫霞神功》与《青霞剑法》的渊源。
   渡元和尚姓林,所以这对姊妹花即大名鼎鼎的林紫霞与林青霞是也。
  十四、岳家的秘密
   完全可以想像当时渡元和尚给岳肃授课的情景。
   岳肃指着“欲练神功,引刀自宫”八个字,很扭捏地小声问:“禅师,这个...这个...可否通融?”
   渡元拈花一笑,说:“欲练神功引刀自宫,这是练功的不二法门”,说到这顿一顿,看到岳肃的脸色沉下去了,又说,“不过,据恩师研究,这并非没有捷径。”
   岳肃当然是大喜过望,渡元趁机传授璞玉版的《紫霞神功》。岳肃试了一下,嗯?感觉不错,果然比以前的华山心法来劲。然后渡元还忽悠他,说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绝顶神功当然也不可能一蹴而就,你好好练,练它二十年,神功大成就无敌于天下了。
   岳肃这土鳖本来是半信半疑的,又练了一段时间,在心理作用下,他觉得自己每天都在进步,越来越牛叉了,于是也就信以为真。
   然后有一天,岳肃练完功照镜子,发现自己脸色竟是紫色的。一开始他以为这是因为最近茄子吃多了,过了一会儿回过神来:“原来这是练功练得生理异变了!!我考,这神功太厉害了!”
   岳肃很得意,憋着气紫着脸满山跑,到处显摆。同门师兄弟很羡慕,一竖大姆指,说:“岳师兄你真牛逼,练功竟然练出一只变色龙来!”
   这么牛逼的武功当然不能对外宣称是《葵花宝典》,否则后患无穷,所以必须另取个好名字。岳肃这人估计是乡绅出生(我严重怀疑岳不群是岳肃的孙子,他们爷孙是同一个德性),幼时也曾饱读诗书,没准还曾打算考科举进仕,然后有一天清晨他在华山之颠看到日出东方紫气东来,一拍脑袋大呼“得矣!得矣!”
   新武功被定名为《紫霞神功》。
  
   在气宗内部,都认为《紫霞神功》就是被注解的《葵花宝典》。最信之不疑的,当属岳肃,为此他每天都在勤奋练习,并且他一再对同门宣扬《紫霞神功》很牛叉很牛叉。
   可惜俗话说得好,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试金石很快就出现了,华山一役,岳肃惊恐的发现,自己明明已经修练了绝顶武功,但面对魔教长老依然不堪一击,他的信心动摇了,满腹疑窦。
   不过岳肃已经没有机会深究这个问题了,他随即就毙命于魔教长老掌底或剑底。
   幸好,他还有儿子。(我倾向于认为气宗一系是父子相承的,那才不过即使不是也关系不大,江湖中师徒关系与父子关系同等。)
  
   对于气宗普通成员而言,岳肃的毙命固然是个沉重打击,但是他们的感触十分有限。他们认为岳肃之所以会战死,只不过是因为修练尚浅,倘若假以时日,岳肃肯定能横扫群魔。(这自然也是后来气宗一贯宣扬的)
   唯有岳氏的嫡系传人,也就是岳肃的儿子岳叉叉知道不是这么一回事。他掌握着气宗的秘中之秘,他知道《葵花宝典》是要自宫的,而《紫霞神功》却无需自宫。他完全有理由怀疑,渡元所指的捷径正确吗?无需自宫的《葵花宝典》真的可以练成吗?
   当时岳叉叉应该还无法看穿《葵花宝典》事件根本就是一个大阴谋,他的心中虽然有疑云,并且也可能产生过一系列贴近事实或远离事实的猜想,但那些不过只是猜想而已。
   为消释心中的疑云,印证猜想,同时也为了解《葵花宝典》的正确修练方法,自然的,岳叉叉想到了求证于渡元和尚,想到了暗访福建林家。
  十五、冤大头长青子
   华山岳家对福州林家的关注是由来已久,并且持之以恒的。
   在《笑傲》中,岳不群派岳灵珊随劳德诺去福州,用意就是想撮合两人的婚事。华山与福州,一在关中一在岭南,相隔万里,岳不群如何知道林家有一个适龄的青年?而且岳不群显然知道林平之长相俊美,所以才想到这出美人计——否则当时岳灵珊与令狐冲感情正笃,一般男子怎能令岳灵珊动心别恋?唉,姐儿爱俏,内涵男的千古悲剧——由此可知,岳不群必定早已去过福州,暗访过林家。
   岳不群是陕西人士,武林中人,不远万里来到岭南福州,暗访一个江湖地位甚低的福威镖局,这印证了一句江湖老话: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岳不群惦记的就是《辟邪剑法》,但是起贼心的不是他,而是他的老子岳叉叉。
  
   华山一役应该发生于《笑傲》之前六十年左右,此役五岳剑派损失惨重,高手死掉一大半,战后的清理、安抚工作十分限难,而幸存下来的人还面临更大的忧患:魔教的第二波攻击何时会来?
   因此做为气宗的主心骨,岳叉叉还顾不上去探究《紫霞神功》与《葵花宝典》的真实关系,他正忙着与剑宗的新任领导会唔,组成“抗魔联合统一战线”。接下来的五年,是气宗与剑宗的蜜月时期,两宗一边勤修武艺,一边在华山后山挖了老大一个防空洞。
   在此期间,岳叉叉还抽空结了个婚,生出了个大胖小子。岳叉叉希望儿子卓而不群,就取名为岳不群。若干年后,岳不群得了个外号叫“君子剑”。君子群而不党,换言之小人党而不群,岳君子的外号与名字就这么打起架来。
  
   五年之后,大家恐惧已久但也盼望已久的一个悬念终于解开了:魔教十大长老重返华山,却掉进一个精心布置的大窟窿,无一生还。
   外敌既除,与剑宗的斗争关系又在同仇敌忾的惯性作用下趋于缓合。这段时间是华山气宗休养生息的好时光,气宗领袖岳叉叉也终于可以腾出手来,去接触福州林家,探究《葵花宝典》之秘了。
   可是林远图并非日后的林震南可比。林远图武功卓绝、江湖阅历丰富、心思又十分缜密,他大事已成,余下的时光只求个下半生的安稳,因此林远图为人十分低调,几乎不与江湖门派有往来,是以人人都知道他高人不露相,但都无法测量他这潭水究竟有多深。
   岳叉叉往来奔波于关中、岭南,花去不少旅费、住宿费,然后每天早上怀里揣着煎饼油条潜伏在林家附近的大树上,他看到林远图种花弄草,他看到林远图参禅理佛,他看到林远图灯下算账,他看到林远图夫妻吵架,被老波揪着头发打,甚至还可能,他发现林远图有异装癖,他发现林远图对着镜子粘胡须,他发现林远图精通女红......总而言之,该发现的不该发现的,他全看到了,就是没弄明白林远图的武功有多高。当然,他也曾见林远图出手,但是打发的全是入流的毛贼山大王。
   如此好几年过去了,岳叉叉一无所获,他就寻思要走曲线救国的路线。
  
   不久之后,岳叉叉与青城派的长青子结成了挚友。长青子是青城派的后起新秀,剑法上的造诣青出于蓝,据说得了个外号“三峡以西剑法第一”。
   这个外号必须采用辩证法,客观看待。所谓“剑法第一”自然是很不得了,但是配上“三峡以西”四个字就有点滑稽。三峡以西古称蛮荒之地,所以这个外号是江湖给长青子留有面子的叫法,遇到不客气的,就得改成“蛮荒之地剑法第一”——摆明是个井底之蛙,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青城派偏局西南群山峻岭之中,不大与中原往来,习惯做一些井底观天自吹自擂的土包子行为。比如《笑傲》里那几个青城弟子,明明武功极差,与岳灵珊同一档次,却毫无自知之明,自我吹嘘是什么“英雄豪杰,青城四秀”。遇上谨慎的,冷眼旁观把你当猴看,遇上好事如令狐冲等辈的,那就忍不住大脚丫踹上来了。
   青城派派性如此,这长青子偏偏又“胸襟极狭,自视又高”。五岳剑派的江湖地位高于青城,岳叉叉竟然与长青子结成挚友,想来是岳叉叉有意逢承的结果。
   岳叉叉的武功当与日后的岳不群在伯仲之间,而长青子则据说不敌日后的余沧海。在《笑傲》里余沧海曾与岳不群正面交锋,吃了暗亏,按此推理,当时的岳叉叉其实要强于长青子。
   不过当时长青子并不知道两人的真正实力差距,岳叉叉曲意逢迎,比武,不胜;比酒,不胜;泡妞,还是不胜,岳叉叉屡屡大呼“既生瑜,何生亮?悲乎!”
   时间一长,长青子觉得世界上最快乐的事就是与岳叉叉一起慢慢变老,处处胜人一筹,那感觉太爽了。岳叉叉又将长青子的剑法夸得天上有,地上很稀有,虽然可以不比少林、武当,但横扫五岳那是没有问题——岳叉叉是“五岳剑派”之一的华山派高层,他竟然如此推崇自己的剑法,这样的知己上哪儿去找?长青子抱住岳叉叉,眼泪哗啦啦的。
   “不过”,某天酒后,岳叉叉微皱着眉头说道,“在岭南福州福威镖局,有个林远图前辈,他的剑法...似乎...要比道长更高一点。”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就不难想像了。
   椤头青长青子冲到岭南找林远图比剑,林远图看着眼前这个土不拉几、一口四川鸟语、态度倨傲的年轻人,打死也猜不到这人竟受是远在陕北华山上的岳家算计,来探他底的。
   长青子尽管倨傲自大,但由于事先岳叉叉危言耸听,将林远图的武功说得太玄,他生怕比输了脸上挂不住房,于是要求关起门来悄悄地比试。这正中林远图下怀,他也不愿意动静闹大。
   林远图的武功可以参考日后的东方不败。神功大成的东方不败一人可以独挡任我行、令狐冲、向问天、上官云四大高手联合,这四人个个具备秒杀余沧海的能力。即使林远图只有东方不败的一半强,要对付区区一个长青子,难度就与捏死一只苍蝇没什么两样。
   比剑只花了不到一杯茶的时间就分出了结果,长青子根本就没来得及看清《辟邪剑法》的模样,作为一个好心肠的前出家人,也作为一个循循善诱的江湖前辈,林远图将七十二路辟邪剑法舞了一遍,满足了长青子的求知欲,然后让其礼送出门。
   长青子面如死灰的离开林家、离开了福州。他不知道,比剑时自己能撑那么久,还是林远图有意想让的结果。
   比输了剑的长青子垂头丧气的摸上华山,找他唯一的好友岳叉叉述说内心的痛苦。他在华山盘桓数月,天天与岳叉叉在灯下拆解辟邪剑法,要找出其中破绽,结果两人徒费心力。
   长青子对岳叉叉说,这是他毕生的奇耻大辱,但是他自忖这辈子都敌不过林远图,此仇终生难报了。说完这句话,长青子就下山回青城去了,没过几年他就郁郁而终,年仅三十六岁。
   岳叉叉以及日后的岳不群都认为长青子短寿的原因,是他心胸狭窄输不起,其实未必尽然,另有一个可能是长青子通过此役,看清了自己以前是一个多么浅薄的井底之蛙,回想往事阵阵恶心,就把自己恶心死了。
  
   长青子到死都不知道的,见识了《辟邪剑法》之后,岳叉叉的震惊程度要远远超过他。
  岳叉叉很容易就得出结论:渡元和尚教给岳肃的《葵花宝典》是完全错误的,整起《葵花宝典》事件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圈套,这个江湖太他妈惊竦了。
  十六、华山剑、气之争(上)
   弄清了《葵花宝典》是个圈套,华山派就是圈套中那个被耍弄的猴。岳叉叉的精神寄托幻灭了,他随即就陷入了思想危机。
   对于华山派乃至整个五岳剑派而言,《葵花宝典》事件是一次大跃进行为。冲虚老道把道理说得很透彻,江湖中“一套套的武功家数,都是一点一滴、千锤百炼的积聚起来,决非一朝一夕之功”,华山派却犯了“左”倾冒进的路线错误,把宝赌在《葵花宝典》上,幻想十五年内超过少林与武当,多快好省地建设五岳剑派。结果却误吞毒饵,走捷径走进了死胡同。
   岳叉叉认清整个阴谋是在《笑傲》之前四十多年,当时岳不群十多岁,岳叉叉估计三十多岁。在此前的十多年时间里,一种无理性的盲目乐观情绪充斥着华山,“太阳出来照四方,《葵花宝典》闪金光,照得华山儿女心头亮”。虽然华山派存在着这样那样不计其数的问题,但是没关系,《葵花宝典》包治百病,一学就灵。华山儿女深信,在伟大的《葵花宝典》的光辉照耀下,华山派的未来是无比光明的。
   当然,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万恶的魔教亡我之心不死,华山派的振兴之路刚刚起步就遭遇重大挫折,但是也没关系,《葵花宝典》虽然被抢,革命的火种依然存在,我们还有《紫霞神功》、《青霞剑法》,磕死练它二十年,依然可以...嗯...傲立于世界强大门派之林。
   岳叉叉从小就接受这样的教育,他的父亲还因为这个乌托邦而献身,当有朝一日他发现一切皆为虚幻,崩溃那是理所当然的。
   而仅仅个人的崩溃还是小事,做为一个政治人物,做为气宗新一代的领袖人物,岳叉叉本能地想到:“气宗该向何处去?”
  
   如果只着眼武学进步,如果只与往昔做比较,大跃进计划对华山两宗都有益无害,气宗也好剑宗也好,在武学上都有了长足进步。而大跃进计划破产,受损失的也不止气宗一家,剑宗也同样上当受骗,实力也同样无法提高到预期的水平。
   可惜的是,实力的强弱并非是个绝对数,而是个相对数,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虽然只少死两百,也是胜利;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道”的一方尽管也有进步,可惜不及“魔”的一方,交手只有惨败。
   这么一比,气宗的局面就太不利了。
  
   其实气宗与剑宗标榜的武学思想都是合理的。
   练武倾重于练气,这没什么不对,但凡武林一流高手在内功方面都有不凡造诣,内功练好了飞花走叶皆可伤人;倾重于练剑,这更没什么不对了,练剑的都愿意琢磨精妙剑招,如果有一套好的剑招,即使内力平平也可以克敌制胜。
   既然双方都对,那为什么彼此不相容呢?
   症结在于两宗并非一张白纸,他们是在华山派原有武学的基础上嫁接外来武学,这样必须面对一个“如何对待传统”的问题。
   首先很明显,他们都与华山派原有武学血肉相连,无法斩断与传统藕断丝连的联系。且不论他们有共同的祖先师长,即使是在修练了新武学之后,气宗依然在修练华山派的原有剑法,而剑宗则在修练华山派的原有内功心法。
   这就注定了两宗要在区区华山上纠缠下去,两宗都标榜自己才是华山派正统,指责对方是邪魔歪道。这种道统之争涉及统治的正统性,与天地会、沐王府相争唐王桂王的正统地位属于同一性质,在政治斗争中杀个血流成河是常态。
   其次,两宗对于传统的态度分歧很大,气宗远比剑宗来得激进。剑宗吸纳了所谓《葵花宝典》(虽然是假的)的剑法部分,华山派原本就以剑术见长,剑宗高层在剑术方面的鉴赏水平必然高于内功心法,他们比气宗更有可能采用“拿来主义”,将新吸纳的剑招与原来的华山剑法有机结合,拿为我用;
   气宗则打算另起炉灶,从最基本的内功心法开始改造华山武学,但是他们原来的内功心法就平平无奇(除了《紫霞神功》,五岳剑派根本就没有以内功驰名的派别,这也是一个侧面的明证),内功心法的修练又不像剑法拳法那样肉眼可观,而且还有见效慢的特点。可以想像他们无法做到取其精华去弃糟粕,只能全盘生吞活剥,这在手段上可比剑宗差远了。
   而两宗态度上的分歧其实又是法统之争,关乎统治的合理性,也是不得不争的重大政治问题。
  
   如果《紫霞神功》是货真价实的《葵花宝典》,气宗的激进改革可以使华山派武学脱胎换骨,不出十年,内功大成的气宗将在武学上远超剑宗。这就好比一个国家提高了基础学科的水平,高端科技成果就会水道渠成地排队面世,而如果舍本逐末,只引进高端技术,那只能做一百年冤大头。
   但是,可是,可但是,《紫霞神功》竟是个西贝货,练死了也就是个二流水准,气宗以《紫霞神功》为内功基础、外配原来的华山派剑法,凑出来的一个杂种。虽然有一个说法叫杂交出良种,但那说的是水稻,武功这东西还是讲究精纯的。对比剑宗吸人所长,溶入原来的华山武学,气宗的进步就太有限了。
   而更可恨的是,剑宗的新剑招人人可学(即使不是招招可学,但也可以摆出个姿态,让人学一部分),有利于剑宗整体的提高,而气宗的新招只能让首领一个人学,而且还见较缓慢。这样在气势上,整体实力上,气宗又落于下风。
   一边是梦想的幻灭,另一边则看到剑宗风生水起,脸上荡漾不知内情的傻笑。再想到将来的华山掌门之争,自己拿什么与剑宗去争?又想到将来的五岳剑派盟主之争,自己拿什么去和别的门派争?
   岳叉叉一发狠,就使了损招,这个损招彻底搞残了华山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