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公超被蒋介石罢黜内幕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5/05 14:04:00
 

  

  已故中华民国政府外交耆宿、前外交部长、前驻美大使、行政院政务委员、总统府资政叶公超,晚年缠绵病榻,曾写《病中琐忆》,文章末段有谓:「生病开刀以来,许多老朋友来探望,我竟忍不住落泪。回想这一生,竟觉自己是悲剧的主角,一辈子脾气大,吃的也就是这个亏,却改不过来,总忍不住要发脾气。有天做物理治疗时遇见张岳公(按:总统府秘书长张,字岳军),他讲:『六十而耳顺,就是凡事要听话。』心中不免感慨。」叶氏一向被目为民国文艺才子,外交奇才;纵论叶公超大起大落的一生,总令人兴起无限感喟。叶氏引张「六十而耳顺」的诠释自况半生,是否暗示其横遭贬谪,与以言贾祸、「不听话」有关,颇堪玩味。

  话说一九六一年春夏之交,外蒙古在苏联大力支持下,申请加入联合国,将交付该年十月之联合国大会议程讨论。蒋介石基于外蒙独立丧权辱国的新仇旧恨,忧惧外蒙入联重揭国府疮疤,又忌惮甘迺迪(肯尼迪)政府提议「两个中国」,动摇国府在联合国席位,蒋氏故而有意以联合国常任理事国身份,动用否决权堵截外蒙入联之门。令人错愕震惊者,值此外交折冲最后紧要关头,蒋介石竟示意陈诚副总统,接连以两通急电,「两道金牌」,急召叶公超「返国述职」。陈诚电文称:「总统拟请吾兄回国一行…」,第二通陈诚急电又谓:「仍请吾兄即行回国」。

  蒋介石迅雷不及掩耳急召返台述职,叶氏事前完全未得任何警讯征兆,料想应系蒋急事召见,叶氏行事向来磊落,但不免仍为蒋急如星火召其回国,颇费猜疑,他当着大使馆几个僚属的面说:「何以(外蒙)交涉案已结束,美方立场已明,仍要我回国?」在场某位秘书安慰叶:「我看是总统要你回去为外蒙案向立法院疏通镇压一番,还有台北新闻界也是很听你的话的…」叶听了这位秘书的说法,信以为真。

  叶氏僚属曹志源事后追忆:「大使…只提着一个旅行箱、几件衬衫和领带,匆匆就道,准备三、五天内返任…。」传记作者施可诰说叶氏离开大使馆时,「双橡园的办公桌都没有整理,提起皮包就飞回来了。」又说:「总统召回,总统不召见,到了第三天,只有一个传谕,不必回任所了。」叶公超在「临时居停的博爱宾馆(警总对面)绕室彷徨,足足三日三夜。」叶氏后两任的驻美大使沉剑虹,则说:「一九六一年公超先生回国述职,就未再返任所,他留在大使馆以及双橡园官舍的衣服书籍等物,均由他的秘书朋友们替他收拾转运回国……」

  连侧身外交事务核心的沉剑虹,也对叶氏飘然去职莫名所以:「究竟出了什么事,有种种揣测。有人说他为了外蒙古进入联合国一案将我国的底牌向美方透露的,又有人说他与美方人士谈话时批评我们执政党的,又有人说他开罪了某些权贵的,但究竟实情如何,别人无法知道。」回首一九五八年八月,叶公超受命为驻美大使,赴任之前,蒋介石特地约见于桃园角板山宾馆,据悉,蒋殷殷致意,耳提面命,握谈良久。叶氏辞出,蒋介石亲送叶氏到角板山宾馆门口台阶,叶氏鞠躬请蒋留步,蒋仍执意不回,目送叶公超上车,蒋犹挥手致意。蒋介石鲜少亲送部属到门口,依依之情,溢于言表,从这点小地方,足证叶公超「圣眷正隆」。

  如日中天的叶公超,恃才傲物,讲话习惯幽自己一默,也不忘幽蒋宋一默。他在当外交部长时,曾说过一段名言:「对日和约谈判时,总统是外交部长,张岳军是政务次长,我自己是常务次长。对美外交谈判防御条约时,总统是外交部长,蒋夫人是政务次长,我自己仍是常务次长。」一九五零年代,叶公超攀登个人职涯顶峰,孰知不过十年功夫,竟无端折翼,此不唯是台北官场最大谜团,更是国府外交界一大公案,至今迷雾难解。

  倒是李朴生在投书《传记文学》写的《关于叶公超被免驻美大使职事》一文,作了相当权威但仍是真相飘渺的披露,李文指出:「据台北消息灵通人士说,公超先生之被黜,不是因其报部公文有引述鲁斯克对元首不敬之语句,而是被某公密告其人谈话中有对元首不敬的语气,以致蒋先生大发雷霆,立予罢黜。」

  叶公超骤然遭削夺驻美大使宝座,「两道金牌」急召回台后,随即改调行政院政务委员,昔日大红大紫的外交一线战将,忽被急速冷冻打入冷衙门,其况味何止判若云泥。但是,李朴生先生的文中,并未交代叶氏到底讲了什么对蒋介石不敬的话,也未言明究竟是何人告的密。

  然而,台湾大溪档案中一份极机密的蒋介石档案的解密,却揭露了叶公超悄然去职的部分内幕原因。

  由这份极机密档案,再交叉比对陈诚档案,可以印证叶公超遭削官罢黜,其实是被曾任国府驻美大使馆文化参事曹文彦,从美国秘密参了一本。为此,蒋介石曾在官邸秘密接见曹文彦,曹氏详述叶公超在美各种「反动言行」,经查证之后,蒋介石挟怒逼迫叶公超「自请辞职」。

  这份向蒋介石密告的文件,系以毛笔工整缮写,全文虽仅约六百余字,却是密报者监视叶公超年余的言行记录。这份呈给蒋介石的密报文件,系以空白信纸书写,信纸上方至今还留有蒋介石侍从室机要秘书写的附注:「曹文彦报告」五字。而密报的起头标示主题为「据曹君函中所述如下」,蒋介石接阅这份密报文件时,似为防止密报人的姓名外泄,蒋介石还特地以他惯用的红铅笔,把「据曹君函中所述如下」这几个字扛去,在旁边修改为「某君报告」。

  蒋介石在阅读这份密报时,在密报的字句旁边,详加圈点眉批,人名的左侧标示书名号直线,重点文字部分,更加注双引号,字句旁边还画了红圈圈,或者红点点,说明蒋曾经反覆阅读这份密报,或者也借着反覆阅读的过程,研判密报者所言是否为真,寻思叶公超果真像密报者讲的那么坏。以下为密报全文:

  「去年某日(曹自注在日记中有记载——日记未带在身边)叶在大使办公室谈及哥伦比亚大学用口述方法,作中国名人传,关于陈立夫先生时,彼谓『陈立夫应将蒋??当年在上海经营交易所如何失败,在广州嫖那几个妓女叙入,才有意义』等语。(此节已于去年十二月间专约立公在纽约叙晤时面告。)其信中侮辱元首,往往而是,不一而足。」

  「叶大使乃元首之代表,经常辱骂钧座,殊难想像。彼于双橡园大使馆官邸宴客时,每效钧座谈话,刻画乡音,并谓陈立夫应将钧座在沪经商失败经过,列入名人传中,又有其他恶言(此为立夫面告曹君者)

  民族杂志有台湾独立之谬论,盖假托台湾某君投书。 (亦由用邱创寿君之名去函,邱为台湾学生)曹君所拟辩正书,彼予公开删改,内有"While I do not whole-heartedly support the Chang Kai Shek Government now on the island。 "(我虽非全心拥护岛上蒋介石政府)之语,竟用『蒋介石政府』字样。并对凌参事崇熙说,一字不能改,经曹君力争,谓设使该刊断章取义,这足助长倡台湾独立谬说者之气焰。叶闻言怒形于色,以英语对曹君说:

  "In America no one whole-heartedly support the government,Chang Kai Shek is nobody-a dog!"

  被指骂蒋是一条狗

  在美国没有人全心拥护这政府。

  蒋介石是什么东西——一条狗!

  曹不为所动,结果仍照曹君之意发信。 (曹并附有叶亲笔删改之原件,已退还,未拍照。)

  据文化参事处处长颜絜密告,叶在纽约某处宴客会中,亦曾发如此狂言。谓得之于外交界某人。未说明何人。

  叶常在办公室辱骂『国民党是臭的。 』华府人士如郭鸿声先生等,均深鄙其为人。

  叶于每日下午四时到办公室,办公时间约四小时。

  本年三月间叶与经济参事王蓬及总领事数人,在双橡园官邸豪赌,至午夜后三时方散,接连二夜。

  曹君曾蒙总统两度召见嘉勉。复在阳明山亲沐熏陶,难安缄默,经与朱公使抚松在芝加哥密商后,在波士顿旅馆中作此报告。 」

  僚属密报触怒龙颜

  曹文彦密报内容可以归纳几个重点:其一、叶公超可能借着私底下聊天时,曾谈及蒋介石青年时代于上海经商(炒股票)失败,以及广州嫖妓之事。后叶氏得知陈立夫正在写回忆录,叶遂借机表示,陈立夫该写这两桩丑事。然而要命的是,据密报标注,这段话是「此为立夫面告曹君者」,换言之,如果蒋介石不信叶氏有此恶言,可以找陈立夫查证,更强化密报的可信度。其二、密报指叶公超在双橡园大使馆官邸宴客时,经常于席间模仿蒋介石以宁波口音讲话神情,以学蒋介石讲话,娱兴嘉宾。蒋先生是何等威仪之人,在「彼于双橡园大使馆官邸宴客时,每效钧座谈话,刻画乡音」这段字句旁边,蒋特意以红铅笔加注圈点及双引号,足证蒋阅读此句时,蒋之内心波涛起伏,怒不可遏,不言而谕。其三、发动投书报端驳斥台独言论,本为国府大使之天职,叶氏竟敢语出惊人,道出「我虽非全心拥护岛上蒋介石政府」字句,蒋阅之焉有不愠怒者?其四、曹文彦密报中指叶氏以英文说,"In America no one whole-heartedly support the government,Chang Kai Shek is nobody-a dog!"在美国没有人全心拥护这政府,蒋介石是什么东西——一条狗。此一密报为引证此事的真确性,复引述国府驻美使馆文化参事处处长颜絜密告,证明在旁处也听闻叶氏有类似言行。这段叙述恐怕更让蒋火冒三丈,怒发冲冠!堂堂元首,竟被自己最信赖的僚属背后辱斥为狗,是可忍孰不可忍?其五、密报指叶氏常在办公室放言辱骂「国民党是臭的。」并有「深鄙其为人」的华府人士郭鸿声可为之证。其六、指叶公超每日上班时间仅只四小时,还与经济参事王蓬及总领事等人在大使馆豪赌,如此放浪形骸,更犯了蒋介石勤于政务、严谨生活之大忌。其七、为避人耳目,这份密报是曹文彦与国府驻美公使朱抚松,在芝加哥密商后,躲藏于波士顿一家旅馆中完成写作的。 (按:朱抚松,曾任新闻局秘书处处长、外交部司长兼发言人、驻外公使,叶公超事件后,历任外交部次长、驻西班牙大使、驻巴西大使、驻南韩大使、外交部长。 )

  姑不论这份密报是否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但它至少是蒋介石对叶公超由宠信转为疑忌的重要关键。吾人可从一九六一年十月间,亦即外蒙案甚嚣尘上之际,蒋介石、陈诚、蒋经国、叶公超、张、沉昌焕之间的往来机密函电作一比对,看出叶公超失势的若干蛛丝马迹;虽不能将断简残篇还原事件原委,但至少可略窥这场宫廷地震的内幕。

  一九六一年十月二日十一时,叶氏自华府发了一封密电给总统府秘书长张,电文说:「台北总统府张秘书长?密:倘我在以上条件下,对外蒙入会投票方式拟重予考虑,则似宜用总统名义,即电甘总统。电由庄使或超转递。事急,祈速决速办。叶公超」

  这封电报以及整桩事件的背景,因外蒙古预备申请进入联合国的消息曝光后,蒋介石唯恐美国同意外蒙入联,可能系美国主张「两个中国」的先声,故而坚决反对让外蒙古进入联合国,并图以中华民国为联合国常任理事国之否决权,阻截外蒙于联合国门外。但,美国意欲协助毛里塔尼亚(Mauritania)等七个非洲国家进入联合国,以壮亲美集团声势,苏联即借机与美国讨价还价,如果美国与国府不阻止外蒙入联,苏联也不会动用否决权阻拦七个亲美之非洲国家入联,美国与苏联作好条件交换后,即转而向国府施压。蒋介石原本执意使用否决权,力阻外蒙入会,此为国府力抗美国「两个中国」政策的第一防线,在美国不断施压之下,这第一道防线失守,乃以放弃否决外蒙入联,交换美国不提出「两个中国」方案。叶公超即在这来回折冲过程中,成为国府外交战线的牺牲品。

  张经请示蒋介石后,随即覆电:「华盛顿?密叶大使公超吾兄:……实则总统要求庄莱德转请甘迺迪者,系澄清各点,并无所谓条件,而实因美方近来对我施用压力,措词均引起我方高度反感,使我怀疑美方是否打算变更对华基本关系,于促成外蒙入会,并承认外蒙后,更进一步迫成在联合国排我助匪之局面。甘迺迪如能就此一基本问题,向我总统恳挚澄清,保证在联合国全力助我排匪,不作任何支吾保留,则基于为自由世界整个利益,相互竭诚合作之立场,我对蒙案如何处理最为有利,自有商量余地。…兄赴纽,与昌焕、廷黻两兄筹商结果如何?祈速示。弟张。」

  外蒙入联折冲牺牲品

  张电文中提及之「美方近来对我施用压力,措词均引起我方高度反感……迫成在联合国排我助匪之局面」,这就是蒋介石最担心美国欲提出的「两个中国」方案。而外交界盛传,叶公超曾呈上一份与美国国务卿鲁斯克的会谈纪录,鲁斯克有一段很不客气的谈话:「请据实转达贵总统,如拒与美国合作,仍坚持否决外蒙,致使非洲七国无法入会,则美国将认中华民国政府为不信赖的盟友,为不友善和忘恩负义的伙伴,则美国今后对贵国在联合国代表权问题,亦将洗手不予重视(washing our hands off)」。据悉,此文件让蒋介石阅后十分不悦,并亦迁怒叶氏未克尽职责,坚守立场。

  十月三日晚间八点,叶公超又致密电张,电文称:「台北总统府?密张秘书长:……昨在纽约与沈部长及各代表漏夜商谈,所拟办法已由沈部长电呈。超在会商时曾主张,与美谈判时,我方自须在代表权票数上有所补偿,且须美承诺不提出任何含有『两个中国』意义之办法,并如有他国提出,美亦应策动打销;至其他不能办到之事,不宜强人所难。叶公超」

  十月四日上午十一时,蒋介石给奉命赴纽约出席联合国大会的外交部长沉昌焕,发出了一通密电:「纽约?密沉部长:东日正午,庄莱德大使要求以私人身份来见,余允之,当时谈话详情已令许次长电告不赘。唯此次谈话并非对我政府既定政策者所改变,乃在我否决外蒙以前,为对甘迺迪总统不能不乘此时机亦表示我私人应有之情义,即尽其应尽之礼节而已。以其自就任以来,对我国态度不错,而且陈副总统访美期间,彼情礼备至,故我国此次否决外蒙案,不使其认为吾人蛮不讲理,不知情义者,之所为也,此为余允庄莱德谈话之本意,请勿误会。一切工作应照预定方针准备为要。中手启」

  从蒋介石这封密电略可窥知,截至此时,蒋介石迄未松动其否决外蒙古入联的决心,他只是希望在否决之前,能事前知会美方,勿使甘迺迪认为国府「蛮不讲理」 。殊不知,美国驻国府大使庄莱德晋见蒋介石之后,甘迺迪的特别助理彭棣(MCGEORGE BUNDY)到双橡园与叶公超会见。叶氏随后将会谈内容,以代号「酉江」之密电,向蒋介石汇报:「总统钧鉴:今晚十时半,甘迺迪总统派其最亲信之特别助理彭棣MCGEORGE BUNDY,至双橡园访职晤谈,谓甘总统阅及庄莱德大使电陈钧座所询需待澄清各点,极感不安,深以甘用心磊落,竟未获钧座充分信赖为痛,甘总统除已饬鲁斯克国务卿电庄使,向钧座解释保证外,兹特派彭棣漏夜来访,请职即将下列各点恳挚转陈钧座:(一)甘总统认为美政府前此洽谈承认外蒙之议,系一错误,现无重开此议之意;(二)甘总统近月来对我联合国代表权问题,极为关切,曾亲为筹划设计,并饬鲁卿及史蒂文生务必全力保持我在联合国席位,并以一切方法阻匪进入联合国。鲁卿身负实际因应责任,其与我洽谈分析利害时,或难免有忧衷过激之词,但决非美政府对我政府已别具用心; (三)甘总统以我为美忠实盟友,愿美能继续与我忠实为友,故决无容匪入联合国,更无改变美我条约关系之念;(四)甘总统对钧座之道义立场,及钧座所代表之国家道统,衷心钦佩,虽与钧座未获一面,值此国际危机四伏,自由世界急待团结之时,自感钧座已具有私人间和衷合作之亲切关系A SENSE OF PERSONAL PARTNERSHIP。深望钧座能以彼待钧座之心待彼,则公私同幸;(五)副总统访美时,甘总统自觉似已将其对钧座及我政府诚挚不弃之意,坦率表露,兹若未尽表露,甚愿于此重申关切之忱,并恳钧座了解,排匪维我一事为中美共同急务,切盼双方精诚合作,克服一切阻力以达鹄的等语。除报告沉部长外,敬陈钧?。职叶公超。」

  这份会谈纪录中提及的「鲁卿身负实际因应责任,其与我洽谈分析利害时,或难免有忧衷过激之词」就是指的日前鲁斯克威胁「洗手不予重视(washing our hands off)」。

  纵使值此中美关系紧张之际,蒋介石仍于十月五日下午以「酉微」密电,训令叶公超、沉昌焕等在美人员,倘若「美国政府能公开保证以一切方法,在联合国维我排匪,包括必要时在安理会使用否决权在内,则我对蒙案不用否决一节,始可进行一切商量,此点异常重要,务希立即密洽国务院及白宫,并将洽办情形速报。中手启」

  然而,蒋介石真正露出对叶公超不信任质疑态度,是在十月八日上午十一时发于台北,代号「酉齐」的一封致叶氏的密电中。蒋在「酉齐」密电上如是说:「华盛顿叶大使:(密)自外传我对外蒙有放弃否决消息后,人心惶惑,舆论激昂,而且党政内部顿增忧虑,兄等在外恐未必了解此事影响如此之巨。故我一再切嘱诸兄,言行必须特别审慎!如果甘迺迪总统不能公开明确保证维我拒匪,发出一言九鼎之力量,决难挽回当前不利之形势。我所提出最后之要求,曾经再三考虑,必须如此,方能有利于我两国间及在联合国之一切合作,望其充分谅解,早作决定,不宜拖延。如美方对我现在所处势成骑虎之苦境,不能体谅相助,则吾人亦不必有所强求,只有依照原定计划,作实施否决之准备为要。此电并分知沉部长、蒋代表。中手启」

  蒋介石怀疑底牌被泄

  蒋介石在这份密电中透露出什么样的机锋呢?端在一句「故我一再切嘱诸兄,言行必须特别审慎!」蒋介石不是怪罪驻美人员多言坏事,就是怀疑驻美人员当中有人向美方泄露了我方谈判底限。前者谅指驻联合国大使蒋廷黻,接受美国国家广播公司电视节目《会见记者》(Meet the Press)访问时,当众表示:「从外交观点盱衡大局,我似应与美合作放弃否决,余已将此意呈报台北参考。」至于泄密一事,曾在驻美大使馆任职的曹志源,事后回忆:「……叶氏是负责与美方交涉的人。而在交涉的过程中,许多发生在低阶层的事似未为叶氏所知悉,影响了交涉,伤害了叶氏在国内的印象和他与元首的关系而不自知。……本案交涉失败的主因者,殆为政治组负责人某秘书之完全失去立场,为美方所乘。当时美方低层负责与使馆联络者为中国科代科长何志立和科员罗森。曾记得该罗森每日必与该秘书通电话至少二次,尤其是当大使与国务卿会谈之后,该秘书必把大使呈报总统的电文内容详细告知罗森。接到台北回电后,亦如法炮制……」。

  从十月五日下午「酉微」密电,到十月八日的「酉齐」密电,其间关键之四十八小时,是蒋介石撤换叶氏最重要的时间。十月七日,蒋致电沉昌焕,重申否决外蒙入联计划不变,蒋先生此电似为安抚力主否决外蒙的沉昌焕工作情绪:「纽约(密)沉部长:…知此为国家存亡之重大关节,决不能再有其他途径之选择。政府方针一如致兄酉支电所指示者,并无改变可言,请兄体认此旨,督导代表团一切皆照原定计划进行,为要。」

  上述这封发给沉昌焕的「酉虞」电发出以后,蒋介石随即谕令陈诚致电叶公超,接连二电催促叶氏返台述职。叶公超奉令返国述职,搭机返台的日期,应为一九六一年十月十日,亦即中华民国建国五十周年之国庆日,于此同时,外长沉昌焕应已知悉叶氏被召回可能遭撤换命运,遂于十月十一日致电陈诚副总统,表态「政府如转变对外蒙政策当引咎辞职」,同日,沉昌焕又二次致电陈诚,指「阻止外蒙入会不宜变计」。沉昌焕似有以辞职明志,力主强硬对付外蒙入联,其态度与第一线负责对美交涉之叶氏,及驻联合国代表蒋廷黻之弹性策略判若霄汉。

  沉昌焕声言「政府如转变对外蒙政策当引咎辞职」的第五天,十月十六日,蒋经国奉其父之命,密电沈氏予以慰留,表示:「在此危急存亡之秋,唯有以领袖意旨是从,忍辱负重,共图反共大业之最后成功……」。

  然而,到了十月十七日,沉昌焕覆电蒋经国时,仍重申日前辞意,沉电说:「在国家危难之际,奉命出席联合国大会,必须坚定驻外人员信念,及督勉同仁,贯彻既定政策。如今改变政策,基于政治道义责任,将辞职返国,请惠予陈情,届时赐准,并遴定继任人选以便移交。」沉昌焕所谓的「基于政治道义责任」,于公,他觉得外蒙案之发展,令其意识到有部分该负之责,于私,沈氏可能也要表态,以示他是有道义的官员,而不是踩着前辈血迹前进的人。

  未几,蒋介石答覆沉昌焕之密电,则提供了明确的解答。十月十八日,蒋介石致沉昌焕代号「十八日未」密电说:「纽约(密)沉部长:……贯澈政策,不计成败,乃为革命党员基本精神,殊堪嘉勉!此次外蒙否决政策之变更,乃与我原有目的并不相背。以当时冀于美方两个中国政策无法消除,且对我代表权亦无保障,并不表示合作,故不能不作我宁为玉碎与破釜沉舟之决心。今美既有澈底改变其政策之决心与行动,故我为达成国家基本目的,与保持中美国交关系,乃亦不能不有此一改变。其对国家言,否决外蒙事小,只可作为手段,而打破两个中国阴影,确保联合国席位,加强我政府为代表中国之唯一合法政府的地位,乃为我之最大目的。尤其此时特别需要请兄等了解,并积极努力奋斗为要,以上可抄送蒋团长与各代表。公超暂留台北,协助要务。对美外交由兄在美主持,则其事当更易办理,并请兄与廷黻密切合作,彼虽固执,但其品性可友也。中正手启」

  蒋介石致沉昌焕的「十八日未」密电,最重要的一句话是:「公超暂留台北,协助要务」,这是蒋介石第一次以婉转迂回的说法,对内证实叶公超已被他下令贬谪。

  叶氏奉召回台述职,以为三、五天内即可重返任所,孰料回到台北,一肚子闷气的蒋介石根本不想见叶氏,让叶公超在「博爱宾馆」枯坐了十六天冷板凳,盘桓旬余,蒋介石才亲自下条子给陈诚,大意:「令叶公超自动辞职,并随附曹文彦之报告」。陈诚看过曹文彦报告,从中得知叶公超竟在美国辱骂元首,甚至连「Chang Kai Shek is nobody-a dog!"蒋介石是什么东西——一条狗」这种极尽污蔑的粗口都出现了,陈诚自知无法保住叶氏官位,只好面召叶氏,转达蒋介石谕令,要叶公超自动请辞,这已算是蒋介石给叶氏保留了「薄面」。

  职是以观,叶公超在外蒙入联事件中,交涉表现固然容有争议之处,他之所以中箭落马的关键因素,显因蒋介石对那份曹文彦密报,耿耿于怀。值得留意者,曹氏密告其实在一九六一年四月八日就已作好。换言之,蒋介石早在交涉外蒙事件前,就已阅过曹文,为保全大局,始终隐忍愤怒,压抑未发,或者尚待查证密报真相,不宜打草惊蛇。直到十月十日,外蒙事件大致尘埃落定,蒋突如其来急召叶氏回台。如此观之,曹文彦密报,似成蒋整肃叶氏反骨的「虎头铡」。综而言之,曹文彦密报才是叶氏去职的直接主因,外蒙事件不过一引火线及冠冕堂皇的借口,官样文章而已。

  内部镇压标准案例

  难怪在事过境迁后,叶氏反覆咀嚼张岳军「六十而耳顺,就是凡事要听话」不胜唏嘘,又感慨「回想这一生,竟觉自己是悲剧的主角,一辈子脾气大,吃的也就是这个亏,却改不过来,总忍不住要发脾气」。叶公超性情中人,以言贾祸,良有以也!两蒋时代,特务横行,叶公超事件,又为白色恐怖内部镇压添一标准案例。也许叶先生从未说过「nobody-a dog」类似话语,也许曹文彦系受叶氏政敌利用,刻意浮夸了叶氏的直率言行。古今凡批强人逆鳞者,岂有侥幸可言?

  叶公超小档案

  叶公超,名崇智,字公超,英文名George KC Yeh。

  广东省番禺县人,清光绪三十年(一九零四年)九月十二日生于江西九江。

  一九四九年六月,阎锡山组阁,任命为行政院政务委员兼外交部长。

  一九五零年二月,陈诚提名为行政院政务委员兼外交部长。

  一九五二年四月,代表中华民国与日本签订「中日和平条约」。

  一九五五年二月,任互换「中美共同防御条约」中华民国全权代表。

  一九五八年八月,任中华民国驻美国全权大使。

  一九六一年十月,因外蒙古入联案,奉召返国述职;十一月,免去驻美大使职务,改任政务委员。卸任官职后,叶公超悒悒寡欢,自况「怒画竹,喜写兰」,以文艺创作自娱。

  一九七八年五月,蒋经国总统聘为总统府资政。

  一九八一年十一月二十日上午,病逝于台北荣民总医院,得年七十八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