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修民:蒋介石最后的“反攻”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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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49127日,原国民党云南省主席卢汉宣布起义。国民党军失去在大陆的最后立足之地,几支残军(分属国民党军第26军、第8军)分头由云南退往缅甸、越南境内。其中,几股国民党军残部在滇缅边区的蛮荒之地,建立起秘密武装基地,成为蒋介石预备“反攻大陆”的一支伏兵。

  1953年,金三角国民党游击队战后返回基地。金三角的国民党游击队由国民党南逃军队组成,在境外从事反中国大陆的活动。

  此后,自1950年以来,滇缅边区这股游击势力有三个比较活跃的阶段。第一阶段,是在1950年初至19518月,时值韩战爆发前以迄韩战最激烈的时期,美国当局意图多方牵制大陆支持朝鲜战场,故而大量援助滇缅边区游击武装组织。先后加入这一游击组织的成员,除了从大陆先后撤往当地的国民党军残部之外,还吸纳了边区的马帮及各个土著民族,该地区游击组织全盛时期的成员,达到数万人之众。然而,随着韩战停火,美国旋即迫令蒋介石当局撤退这支游击武力,但残余势力仍未完全撤离。

  时至196012月,蒋介石派“国防部”作战次长朱元琮将军进入滇缅寮边区,目的为策划发展当地游击部队基地,扩大游击组织,以备与“反攻大陆”计划遥相呼应。不久,缅甸、老挝、泰国等国连袂向联合国提出抗议,该地区之游击组织扩大计划遂告暂停。1960年底到1965年间,边区游击势力仍不断对大陆进行武装骚扰。此时,美国中央情报局亦参与相关渗透行动。

  第三阶段是在1968年前后,蒋介石父子趁着越战方酣之际,运用滇缅边区游击势力,对大陆进行多次武装袭扰1968年初,派遣台湾“国防部军事情报局”特务,在滇缅边区三不管地带,设置了一处情报前进基地。最活跃时期,这个前进基地的人员多达一万人。

  一位曾经参与这项秘密行动的资深特务,近日接受作者专访,回顾了这段在蛮荒之地的工作实况,以下是他的口述回忆。

  “定南计划”  

  196814日凌晨两点,天空犹是一团漆黑,我们全体15位同志,被长官从睡梦中叫醒。每个人换上一身陈旧而廉价的便服,显得十分土气。我们从台北郊区新店七张岩明园——早期“国防部军事情报局”在台北附近的一处秘密训练基地,坐上一部军用大卡车。

  我们这15个人,被赋予的任务序号是“第二号”,任务名称叫“定南计划”。

  大卡车奔驰在沉睡的台北郊区,路上一个鬼影子都没有。半小时后,大卡车抵达台北松山军用机场跑道头,我们纵身跳下卡车,机场跑道一片漆黑。全体下车,列队候机。这时,跑道头亮起一束光,射向缓缓滑行中的一架C-47运输机,这架运输机机身全被漆成了银色,机身没有任何国徽和标志,我心里突然有一种感觉:我们这15个人也和这架C-47一样,也全部被抹去原本的身份和一切符号,成了隐形人。

  我的名字被改成了“陈千”,英文名叫CHENG CHIEN

  我们的同志分成五个批次出发,在我们“第二号”的这15个人奉命前往泰国曼谷之前,已经得知“第一号”出发的五个人只剩下两人存活,另三人已成“烈士”。

  临上飞机前,情报局一位少将走过来和我们逐一握别,长官挨个叮咛一句制式道别语:“再见!珍重!再见!珍重!……”

  登上C-47,我们发觉机舱前半部堆放着汽油箱。飞机续航力受限于油箱,所以装了好多汽油在飞机上,可免去中途加油的麻烦。我们挤到后半部的狭小机舱,席地而坐。

  飞机在夜色中缓缓起飞,我透过机舱窗口,默默向台北告别,希望我三年后能平安回家。满脑子“为国为民”思想的我,当时还是一个单身小伙子。

  飞了一整个白天,黄昏时分,这架“无国籍”的C-47抵达泰国廊开机场上空,驾驶员要求机场塔台准许降落,塔台回话准许降落。我从机窗看到湄公河,岸边是绿油油的农田,飞机往廊开机场方向飞去。飞机下降到雷达侦测高度的下方位置,左边是泰国,右边是老挝,这时,飞机忽然往右边一个大转弯,转到老挝境内去了,C-47飞到老挝北三省的某个地方,我们看见地面上有人擎着火把左右摇晃,飞机贴地而飞,机身几乎挨着地面那片大草地,农民慌张地驱赶着牛群。

  C-47机长下达命令:“可以了,你们快跳!快跳!”飞机持续低飞,距离地面可能不到五、六米,我们鱼贯纵身跳下飞机,连滚带翻地在草地上翻了几个跟斗。当我们15个人全部跳离飞机后,飞机顺着圈子转了一圈,刚好停在了老挝另一侧的泰国廊开机场。

  也就是说,这架飞机飞到泰国和老挝边界时,利用低空盘旋的瞬间时机——大概不到半分钟,就把我们这15个情报人员,像丢包似的,神不知鬼不觉地“放”在了老挝境内。

  在台湾,我们受过非常纯熟的跳伞训练,这点“跳机”的小动作,还难不倒我们。我们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混进老挝。不远处,停着一部大卡车,有人朝我们招手,我们赶紧跑过去,上了大卡车。

  车子一路风驰电掣,奔往老挝北三省军区司令部。当年,台湾情报单位和老挝军方某些将领关系密切,秘密进行过各种合作计划。

  晚饭,老挝军人发给我们每人半条吐司面包、一只橘子、一个肉罐头、一包香烟。吃完东西,我们上床休息。清晨4点不到,老挝军人叫醒我们,大家又坐上一部大卡车,前边还有一部车,坐满了武装士兵,负责押车。

  天蒙蒙亮时分,车子驶进老挝警察总监的私人农庄,我们15个人在那里吃了一顿丰盛的中式早餐,吃完饭,我们准备出发,警察总监亲自开着他的奔驰轿车,一次带4个人,分批送走我们。1960年代晚期,台北街头都难得一见的奔驰汽车,没料到竟然在老挝坐上了!我暗忖真是开了洋荤。警察总监吩咐我们不许讲话,一路无语,直抵码头。

  码头边上,一个陌生人走过来,塞给我们每人一张百元泰币新钞,因为是新票子,那人叫我们赶紧设法将新钞揉皱。我们4人坐上一艘民用小木船,从永珍郊区的湄公河航向对岸——泰国廊开。

  起先,我没有弄明白,为什么要走这趟老挝之行。之后,我明白了,上级的用意是让我们这15个情报人员在老挝“过一过水”,如此才能掩饰我们的身份。

  上级已为我们每人设法弄了一份临时入境证,下船后,海关官员连正眼都不瞧我,就在一张临时证件上盖了章戳,示意我过关。走出海关,四处张望,对面街道上有人朝我招手,我信步走了过去,一部轿车待发,车子直驱“中华民国”驻泰国大使馆廊开领事馆。

  当晚,领事馆人员给我们每人发了一张火车卧铺票,再三交代,上火车后不要讲话,全程保持沉默。坐了一夜火车,在曼谷稍事停留,吃饭休息,又上另一列火车,直达泰国北部清迈。

  在清迈,我们见到台湾方面派驻泰国北部最高指官邓文襄将军,向他报到。言谈间,发觉他是一位思虑周密的指挥官。第二天一早我们又出发赶路了,这次是往北边山区进发,配给我们一人一匹骡马。

  这趟任务,历经4个国家,从台湾到老挝,再到泰国,最后进入缅甸,换了7种交通方式:飞机、汽车、船、火车、摩托车、骡马、走路。悄悄进入缅甸境内,步行了38天后,才抵达我们在中国云南与缅甸交界处的情报前进基地。

  中缅边界的前进基地  

  8个字可以形容我们抵达基地以后的模样:体无完肤,面目全非。这38天的遥远路途上,热带丛林里布满蚂蝗,从水里到树上都挂满这种可怕的吸血鬼。我们戴着草制西部帽,足登深统皮靴,手上戴着手套,脖子上围着毛巾,还是挡不住它们。蚂蝗掉在人脸上,都不易察觉,直到感觉脸上一阵湿热,轻轻挥抹,才惊觉脸上全是血。

  因为日夜不停赶路,我好几次一边走路,一边睡觉。某个黄昏,我们攀越一座高山,在视线不良时,我习惯拉着马尾巴走路,忽然一个步履不稳,我失足踩空,差点掉下一片悬崖下方,所幸我拉着马尾巴,让我大难不死。路途艰险远远超出大家预期,同行一位“陆军官校”毕业的学长,走到半路竟然哭了起来。

  历尽千辛万苦,我们来到夹处缅甸和云南之间的秘密情报前进基地,看到基地“国旗”飘扬,听见基地里的工作同志唱着我熟悉的军歌,这是一种很奇特的感觉,在中缅边界上,竟然有来自台湾的武装特务。

  从19681月到197012月,我们活跃在这片充满瘴疠之气的崇山峻岭,经常左脚跨在缅甸土地上,右脚跨在大陆领土。

  为了壮大这片情报前进基地,我们的第一件任务是吸收当地土著民族担任基地护卫工作。我们招募的成员,来自附近地区的几个少数民族,包括摆夷、克勤、阿卡……我们心知肚明,土著之所以加入我们当然不是为了理想,而是为了解决吃饭问题。土著刚来报到时,多半衣不蔽体,有人连裤子都没得穿。

  基地发给他们制服、薪水、餐食。为了解决彼此话语不通的问题,我们先把土著集中起来,透过各族翻译,教一些最简单的字句。从“立正”、“稍息”最初级的口令开始教。教完“立正”、“稍息”,再教军事动作,一步步来。

  有个老前辈和我都当上了基地教官。有一天,他上课回来很开心地说:“今天我问他们,我讲的话你们有听不懂的吗?结果只有一个人举手说听不懂。”我开他玩笑:“我看只有那个说‘听不懂’的人,还算听懂了你这句话,其他人全都听不懂。”

  我们从滇缅边区培训了不少情报干部,后来他们都随我们返回台湾,到台湾后,有人最后晋升到上校。

  等到这些土著慢慢进入状况,我们再从中挑选比较优秀的人员,悄悄越过边界,去突袭大陆的公安派出所。后来,我们又挑选优秀队员深入云南山区,在我们的遥控指挥下,建立了秘密基地,经常出动突击当地的派出所,或到政府单位窃取文件,甚至奉派去炸毁当地的重要桥梁或军事设施。

  蒋介石派邓文襄将军到泰北,指挥滇缅边区的特务活动,是着眼于大陆“文化大革命”搞得如火如荼。蒋认为斯时斯地是“反攻大陆”最后的一次机会。在滇缅边区设置情报前进基地,一旦展开“反攻”行动,这处基地将会是最佳的内应。

  位于崇山峻岭、茂林密布的基地,紧挨着大陆边界,附近少数民族杂处,所以我们四周可说是强邻环伺——除了中共,还有缅甸政府军、缅共、各个少数民族的自卫武力以及多个毒贩组织的武装部队。我们外出执行任务时,经常在沿途遭受突袭。最常见的情况是,小股队伍在森林里行进,走在最前面的一两个人遭人黑枪攻击,对方经常是打两枪,立刻逃走。日常突击行动更是屡有所闻,有个同志早上起床洗脸,敌人朝他屁股打了一枪。在森林里挨枪很危险,即使不是身中要害,早上中枪,下午也会因流血过多而死。

  蒋介石失落的“利剑”  

  1960年代中后期,台湾“国防部军事情报局”先后派遣了200多名“基干”进入滇缅边区这处情报前进基地。全盛时期,我们在当地发展了1万多名武装部队成员。“前进基地”声名远播,连带引起泰国、缅甸当局的关切。

  早先,台湾派飞机到我们基地上空空投物资,暗夜中投错位置,缅甸政府拿到那些空投的木头箱子,上面还印有“中华民国”字样。缅甸即以这些木箱为证,向联合国控告台湾当局“侵略”。

  还有一次,一名美国美联社记者到我们基地采访,基地人员试图阻挡他拍照,但那名记者还是拍了几张。美国中央情报局那时在泰国设有一个缉毒部门,美方很清楚我们基地的情况。

  我们绝对禁止基地成员涉毒,但是缅甸金三角毒王昆沙的两个主要股肱干部,系由台湾“军情局”训练的特种部队派过去的。这两名台湾训练的中校,一个被昆沙委派为参谋长,一个当他的支队长。蒋的本意是希望利用一切力量“反攻大陆”。

  我于197012月底奉命调离,至此在这个紧邻云南的边区蛮荒之地,待了将近3年。我离开台湾时的官阶是中尉,回台湾后被晋升为上尉。

  按照“定南计划”,这处秘密基地才是蒋介石属意的一把刺向大陆的“利剑”。无奈,在美国的强大压力下,这个基地在我离开不久之后宣布全军撤退。蒋的“反攻”计划也化作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