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岳高道高僧的方外之交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30 05:17:49

 

 

 

作者:甘建华  Email:tiexie007@sina.com

 

 

越来越多的人走进了寺庙道观,与和尚道士交朋友,结为方外之交。之所以这样做,缘于佛道神秘,那些奇异之人,那些隐逸之士,那些经久不衰的传说,总是能唤起我们的羡慕和好感,满足我们在尘世不能作为的微妙心理。同时,与高僧高道交谈一番,能让心灵找到归宿,使紧张的思绪得到放松,不至于活得太累。再者,宗教的目的是劝人向善,葆存良知,这也符合人们先天的秉性和后天的追求。历史上许多恶人都愿意与僧道结交,为的是赎回自己的罪孽。现在一些商人、官员信奉佛教,寻求菩萨保佑,究其原因不外乎两点,一是期待在逆境中得到精神上的支持.一是寻求商途仕宦中获取不义之财后的心理平衡,希望通过施舍和行善,来洗涤内心的愧疚,并企求上苍更多的给予。

方外之交其实是一种比较纯洁的交谊,不应掺杂太多的私利因素。历史上最著名的方外之交,首推宋朝大文学家苏东坡和金山寺的佛印和尚,他们的许多故事人们耳熟能详。而南岳衡山作为中国一座宗教名山,在近两千年的历史演进中,高道高僧辈出,他们与方外之交的故事,也为世世代代的人们所津津乐道。

 

唐玄宗与南岳道士

 

李白说自己“一生好入名山游”,唐玄宗李隆基则是“一生好与道士交”。

唐玄宗这个“玄”字很有意思,他这个人的行事做派确实也有点玄。历史上很多皇帝都喜欢寻仙问道,有的干脆就出家做了和尚,或追随僧道云游四方,但他们的名气都没有他大,没有他玩的档次高。他是打心眼儿里喜欢道士,与道士之间有一层暧昧的说不清的关系。因此有人说,生活在唐玄宗时代的道士幸福指数高。

唐玄宗是南岳衡山道士司马承祯、薛季昌、王仙峤师徒的方外之交,他让这三个道士在当时出了大名,以至于现在还有名,而且肯定还会继续出名。

先说司马承祯。他生于太宗贞观二十一年(647),是河内温县(今河南温县)一个世家宦族子弟,自小笃学好道,无心仕宦之途,21岁入道籍,师事嵩山道士潘师正,得受上清经法及符箓、导引、服饵诸术。后来遍游天下名山,隐居在天台山玉霄峰,自号“天台白云子”。他不仅学得一整套的道家法术,而且写得一手好篆,诗也飘逸如仙,与李白、贺知章、陈子昂、孟浩然、王维、卢藏用、宋之问、王适、毕构等时相往来,号为“仙中十友”。

最先知道司马承祯大名的,其实是武则天。她把道士召至京师,亲降手敕,赞美他道行高超。睿宗景云二年(711),司马承祯再次被召入宫中,询问阴阳术数与理国之事。他回答说,阴阳术数为异端,理国应当以无为为本。这话正好说到玩世不恭的李旦心坎儿里去了,当即赐以宝琴及霞纹帔,并派胞妹玉真公主随他学道。本来还想给他安排一个爵位,但被司马承祯拒绝了。归山时,朝廷许多公卿大臣纷纷写诗为他送行。其中,他的好友、太平公主男宠卢藏用执意劝他留下,指着自己当年隐居的终南山,意味深长地说:“这个地方好啊!”司马承祯一笑置之:“这只不过是你做官的捷径罢了。”这成语“终南捷径”缘由于此(刘肃《大唐新语•隐逸》)。

开元九年(721),玄宗亲派司马承祯之弟司马承祎将他迎入宫。司马承祯善书篆、隶,自为一体,号金剪刀书。玄宗命他以这三种字体书写《老子道德经》,刊正文字,刻为石经。见他确实干得不错,玄宗也报之以琼瑶,与他称兄道弟,呼为“道兄”。这事完了以后,“御札批答,表书往来不绝,礼遇极隆”(李元度《南岳志》)。

开元十五年(727),玄宗又把他从南岳召入宫中,问他:“五岳都是哪些尊神在主管?”他说:“大山称岳,能兴云雨,隐寓着国家的希望,当然也有天上仙官在主管。”玄宗听后,下诏五岳各立仙官庙,即真君祠。

开元二十三年(735),司马承祯羽化后,玄宗深切怀念,追赠银青光禄大夫,谥称正一先生,并亲制碑文。他还下诏以其南岳旧居为降真观,御书观额,赐以圣像、供器、经论,命其弟子薛季昌担任观主。天宝十二年(753),他又命衡州剌史铸造了一口重达四千斤的铜钟悬于观中,上刻其御制铭文曰:“铸于郡,悬于观,天长地久福无筭。”钟声悠扬,仙凡两界心气相通。

司马承祯是开元元年(713)来到南岳衡山的,先是住在九真观附近的白云庵修炼,后来又在祝融峰顶建息庵。他揉合儒家《中庸》的正心诚意和佛家的止观禅定等学说于一炉,以老庄之学为根本,创造出一套道家修真的理论和“五渐门”、“七阶次”等一系列修真法则,著有《修真秘旨》、《上清含象剑鉴图》、《坐忘录》、《天隐子》、《服气精义论》、《采服松叶法》等近20种,后被收入《四库全书·道藏》内。

司马承祯是道教上清派第十二代宗师,跟随他修道的有70多个弟子,以薛季昌、王仙峤、李含光、焦静真最为有名。

薛季昌是河东(今山西永济县)人,也是一个官宦子弟。他曾经做过汉州绵竹县尉,后来看破红尘,舍官入道。他先是在峨嵋山隐居,研究《道德经》,为《道德经》做注解。后来到了南岳,拜司马承祯为师,被授以《三洞经箓》,刻苦研修,道行日高。毕竟是读书种子,他写出了《元徽论》三卷和一首《大道歌》,影响一下子就传播开了。唐玄宗听说后,将他召入宫中,向他请教《道德经》,他阐述得透彻精微,因此恩宠倍加,也呼为“道兄”,后又封为天师。

宫中岁月无聊,哪有山水之乐。薛季昌要求回到南岳,玄宗虽然有些舍不得,但无奈天师去意已决,只好人情做到底,赐以金帛经书,还赋诗一首,《送道士薛季昌归山》并序:“练师志慕玄门,栖身南岳。及登道箓,慨然来辞,愿归旧山,以守虚白。不违雅志,且重精修。若遇至人神药,尚望时来城阙也。”诗曰:“洞府修真客,衡阳念旧居。将成金阙要,愿奉玉清书。云路三天近,松溪万籁虚。犹期传秘诀,来往候仙舆。”做了皇帝想成仙,玄宗好事要占全,成天眼巴巴地盼着道兄给他送来灵丹妙药、登仙秘诀,怪不得国家就要玩完了。

王仙峤原是南岳九真观道士,开元年间带着云雾茶到京师,日日在长安城内施茶。某日撞了大运,邂逅太监高力士,引荐给了玄宗皇帝。玄宗对南岳素有好感,见南岳来人清秀超逸,十分喜爱,便问他有什么愿望,王仙峤很会说话:“愿郁郁国家盛,济济经道兴。”玄宗听了,高兴得嘴都合不拢了,当即赐以重赏,并叫他拜司马承祯为师,在内殿披度修炼。不久,玄宗又厚赐金帛和六七百卷经书,让他回南岳修缮九真观。后来,王仙峤也受诏封为天师。

 

轩辕弥明石鼎联句

 

韩愈太有名了,甚至凡是沾上他的名的人,都成了名人,譬如刘师服。

刘师服是个什么人呢?历史上没有详细记载,我们只从韩愈的诗中知道,他是一个进士,可能也是一个比较有才的文人,不然韩愈不会给他写下3首诗:《赠刘师服》、《送刘师服》、《送进士刘师服东归》。

其实,韩愈还写过与刘师服有关的第4篇文章,只是因为没有出现在标题中,所以一般人很少知道,这篇文章叫《石鼎联句序》,根源与南岳衡山一个叫轩辕弥明的道士有关。

《仙传拾遗》载:“轩辕弥明者,不知何许人也。在衡湘间来往九十余年,善捕逐鬼物,能囚拘蛟螭虎豹,人莫知其寿。”如果没有认识进士刘师服,他可能跟绝大多数的道士一样,湮没无闻,谁又会知道他呢?

唐宪宗元和七年(812)十二月四日,轩辕弥明自衡山游太白山,到了京师长安,想起了在南岳时结识的刘师服。故人来访,刘师服很高兴,安排他住在自己家里。

巧的是,这晚有一个叫侯喜的校书郎,也来到了刘师服家。时当雪夜,侯、刘二人围炉谈诗,兴致勃勃。坐在一旁的轩辕弥明,相貌丑陋,头发是白的,脸色是黑的,脖子长,喉结高,又说着一口衡山土话,侯喜当然有一千个理由对这个乡巴佬不屑一顾。

孰料,这乡巴佬不是一个善茬儿,冷板凳坐得不耐烦了,忽然敞开衣服,耸动眉毛,指着炉中的古鼎,对侯喜说:“听说你能写诗,诗名很大,能不能与我就这个石鼎联句作诗呢?”

刘师服与弥明是衡湘旧识,见他年龄大,所以对他很尊敬,但并不知道他能吟诗作赋。听到弥明这一说,非常高兴,马上动笔写下开首两句:“巧匠斵山骨,刳中事煎烹。”然后传与侯喜,侯喜接招很快,写道:“直柄未当权,塞口且呑声。”写完之后,他还得意地吟了两遍。弥明嘿嘿一笑,说:“你的诗就是这个水平吗?”然后袖手缩肩,倚着北墙而坐,对刘师服说:“我不懂俗世间的文字,你帮我写吧。”他高吟道:“龙头缩菌蠢,豕腹胀彭亨。”初看好像不经意,再读大有深意,侯、刘二人面面相觑,便想以数量取胜。刘师服吟道:“外苞干藓文,中有暗浪惊。”侯喜又续两句:“在冷足自安,遭焚意弥贞。”弥明叫刘师服给他写上:“谬当鼎鼐间,妄仗水火争。”刘师服:“大若烈士胆,圆如铁冠缨。”侯喜:“上比香炉尖,下与鉴面平。”弥明:“秋瓜未落蒂,冻芋强抽萌。”

这一联,就联了二十韵。侯喜总想着要胜过弥明,但搜索枯肠,无济于事,语气越来越无力,声音就像蚊子一样了。刘师服吟道:“徒尔坚重性,不过升合盛。”又该侯喜了,他沉吟再三,拿起笔又放下,最后吟道:“傍似废毂仰,侧见折轴横。”话未落音,弥明脱口而出:“时于蚯蚓窍,微作苍蝇鸣。”这诗意就更奇了,而且其中显见含有对侯喜的讥讽。

夜深了,刘、侯二人诗思枯竭,疲惫不堪,只好站起来,向弥明致歉道:“您不是凡人,我们只能做您的学生,不敢再与您论诗了。”弥明说:“不行!这首诗一定得写完。”叫刘师服:“拿笔来,拿笔来,我给你把这首诗写完。”随即一口气连吟道:“全胜瑚琏贵,空有口传名。虽比俎豆古,不为手所枨。磨砻去圭角,浸润著光晶。愿君勿嘲诮,此物方施行。”

刘师服写完后,弥明又让他念了一遍,然后说:“我本来不想再讲了,今天这首诗我是就你们的水平而作,应付一下而已。我真正所学的,你们可能听都没听说过,又岂止是文章?”二人更加惶恐,说:“别的我们不敢再问了,只想请问一句,您刚才说不懂俗世间的文字,那您懂什么文字?”谁知连问几遍,弥明都不作声,竟然靠着墙睡着了,鼾声像打雷一样。二人不敢惊动,只有坐等,困意上来了,上下眼皮一耷拉,也睡过去了。天亮时醒来,发现弥明已不见了,问家人,回答说:“他凌晨时分出去了,再没有回来,找也找不到了。”

二人惋惜自责一番,拿着诗稿去请教韩愈,问:“这人到底是什么人?”韩愈想了想,说:“我曾听说过有一个叫弥明的隐士,道行很高,学问很深,不知是不是他?”读完诗稿,韩愈写了一篇《石鼎联句序》,这故事也就随之流传开了。

 

名高海内的梦英大师

 

细数衡岳历代高僧,所谓交游最广、局面做大、名高海内者,非释梦英而谁?

梦英生于五代后汉高祖乾祐元年(948),法号宣义,自号卧元叟,北宋衡阳郡人,再细查,一个地地道道的南岳人,祝发居南岳福严寺多年,后住持衡州大罗汉寺(今衡阳电厂所在地)。《宋史》载他“娴通《华严》,专事弘扬,周流讲化,不辞辛劳”。他多才多艺,能诗能文,篆隶楷行草,无所不能,尤精篆书,书迹有《篆书千字文》、《篆书梦英十八体诗刻》、《重书程浩夫子庙堂记》及《论十八体书》一篇。他刻立的《篆书说文目录偏傍字源》,把东汉许慎《说文解字》中的540个偏旁部首分别篆出,并用楷书注释,自作序文说明,对研究汉字的渊源、演进以及篆体书法都大有裨益。

北宋乾德五年(967),梦英“尝至大梁,太宗召之,帘前赐紫服”(宋朱长文《墨池编》卷三)。作为僧人,因为善书而受此不世之宠,可谓绝后空前,从此想不出名都难了。

梦英老了,也该归隐了,他选择了终南山。宋代的文人很吃香,何况像梦英这样的大腕级书法家,交游那么广,大家当然要给面子,名士们纷纷写诗赠送,所谓“当世群贤尽向风”(李若拙《奉赠宣义大师英公》)。人们都宣称:“我是梦英大师的粉丝!我与梦英大师是好朋友!”如果不这样秀一把,别人就会怀疑你是不是名士,以后出门都不好意思给人打招呼。

那么,梦英的这些方外之交、赠诗者到底都是些什么人呢?以至于后世话题不断,钦羡者有之,鄙薄者有之,唾沫星子乱溅,弄得论坛水涨船高。

领衔者宰相吕端,对,就是“吕端大事不糊涂”的那个吕端。1000多年前,宋太宗当面用这句话夸奖过他;1000多年后,毛主席用这句话褒扬过叶剑英。此公仪表俊秀,处事宽厚忠恕,善交朋友,讲义气,轻钱财,好布施,一直是以正面形象出现于历史文献中。他作有《送英公大师归终南》,诗中有句:“衡岳烟萝紫阁云,名高湖外晚游秦。”吕大人这么一说,就算为这次文化盛会定下了基调。

陶穀曾官礼部、刑部、户部三部尚书,以文章闻名于世,博学多识,无书不观,善书画,并精通礼制,擅长历象之学。一句话,是个文艺全才。他写了《寄赠梦英大师》:“相逢与我情何厚,问佛方知宿有缘。”此前,他在多个场合说过“阳冰死而梦英生”,把梦英与唐代著名篆书家李阳冰并列。据说此公为人多忌好名,喜欢诋毁他人,非议颇多。他这样高度评价梦英,是因为“陶穀文章梦英书”,两人合作不止一次,而且次次都很愉快。另一个叫张洎的,累官至给事中、参知政事,与寇准同列。他别的都好,就是“性险诐,好攻人短”。《纪赠宣义大师梦英》诗曰:“书信寄凭暗有路,笑谈重约恨无门。”完全一副典型的官场作派。

苏德祥是乾德元年(963)癸亥科状元,精通儒学,工于诗文,流传下来的只有《赠南岳宣义大师英公》这一首诗。好险!

杨昭俭、贾黄中、何承裕、韩溥、宋温舒、宋白、臧丙等人都是进士出身,杨昭俭官工部尚书,贾黄中时任礼部员外郎,何承裕是忠州知州,韩溥是华州知州,宋温舒知耀州军事,宋白是左拾遗,臧丙是右拾遗。

当世著名文人有翰林学士师颃、王著,制诰赵昌言,诗人贾玭、李若拙,散文家柳开、范杲,画家郭忠恕,书法家李建中等。陈文颢时任同州剌史,后曾为衡州剌史。

许道宁、郑起、颖贽、李颂、释永牙、释玄宝作的都是同题诗《赠英公大师》。许道宁是著名画家,有《秋江渔艇图》、《关山密雪图》、《秋山萧寺图》传世。郑起是一个诗人,据称“歌诗清丽”。颖贽是洛阳知县,他对梦英的评价可能受了陶穀的影响:“可惜篆文今绝笔,李阳冰后只吾师。”李颂无考。释永牙、释玄宝是两个和尚无疑,《金石续编》只说他们“与吕端同时”。

还有几个武将,官儿很大,权倾一方,也赶来助兴,应酬之作,马马虎虎――郭从义,护国军节度使;赵文度,安国军节度使;王承衎,天雄军节度使。

令人想不到的是,陈抟老祖也是个时尚中人物。史载他生于唐代咸通十年(871),算来应比梦英大77岁,是前辈中的前辈了。他在西岳华山修炼,居然也写了一首《喜英公大师挂锡太华》:“暗喜莲峰作近邻,拨开云雾见师频。有时问个艰难字,便沐周旋说与人。唐李监应留后迹,汉蔡邕想是前身。堪嗟继踵无徒弟,笔法收藏在渭滨。”看这诗写的,读来令人汗颜,不似陈抟身份,是否假托或改动其中诗句,不得而知。

 

高台寺的古松

 

楚石与罗洪先,不管谁认识谁,都是一件幸事。如果二人失之交臂,就会引为终身憾事。他们的方外之交,是一段流传千古的佳话,对南岳衡山如此,对中国佛教同样如此。

楚石又称诸禅师,俗家姓氏、籍贯都没有人知道。明嘉靖年间(1522~1566),他来到南岳,隐居在高台寺下圆明洞,破衲枯禅,安之若素。罗洪先弟子胡直《观音岩赠楚石弟子圆宁》诗云:“上人岩畔敞灵宫,戒律曾闻事远公。”据此推测,他应是净土宗弟子。他也是一个诗僧,诗作充满哲理而又神思飘逸,尤其是《和三圣诗》写得很好,清代邵阳人魏源喜欢得不得了,说:“予读楚石诸禅师《和三圣诗》,色相俱空,而无腐气心甚服之。”他还摘录了11首诗放在自己的文集中,说:“儒门读之,亦可别开眼界,视击壤,尤清妙也。”

魏源堪称楚石的隔代知己,他的同代知己就是罗洪先。

罗洪先,字达夫,号念庵,生于明弘治十六年(1504),比楚石少8岁,江西吉水人,是王阳明学派的中坚人物。他于嘉靖八年(1529)中状元,授翰林院编修,后授左春坊赞善。因为与皇帝和权奸严嵩不合作,被罢免了,从此优游林下,著书讲学,不亦快哉。

嘉靖二十四年(1545)冬,罗洪先和门人王托、尹辙、刘天健来游南岳,登祝融峰,宿上封寺,过会仙桥,流连方广寺,尔后来到观音岩。后来,在《高台禅林诗序》中,他这样写道:“至高台寺,遇僧楚石,能解语,心悦之甚。”状元的学问自然大了去了,能和状元说上两句话,常人都要兴奋三天,甚至载入家谱,何况“能解语”呢!

当是时也,楚石听说来者是状元罗洪先,赶忙拿出自己的诗稿,说:“请状元公给贫僧指点一二。”罗的态度开始还有些倨傲,作宗师状,然而读了几首之后,感觉不错呀,没想到这山洞中也有高人。再读《和三圣诗》,语境超妙,大异寻常,于是很亲切的看了这和尚一眼。楚石见机得快,马上背诵了罗洪先《念庵集》中的一段话:“积不厚,则所学不奇;障蔽不尽撤,则所见不远。”这可是状元公平素颇为自得的句子,今日从千里之外的和尚口中说出来,可谓他乡遇知音,仿佛金榜题名日。当楚石说这话的意思与佛门祛除魔障始得真如的理义相同时,明朝中叶最为人称道的方外之交诞生了。

罗洪先一连在高台寺住了多日,与楚石探讨佛门教义与理学中的理欲性命之学,越谈越投机,越谈越有天涯知己的感觉。有一天,楚石很神秘地说道:“我曾经得到过一位异僧的外丹,至今没有找到可以传授的人,我想把它授给你,如何?”罗洪先莞尔一笑,说:“我自己所学的已经足够了,怎么还会需要这些东西呢?你还是送给别人吧。”

罗洪先离开南岳后,楚石决计在高台寺废址上重建古寺,光大佛门。嘉靖二十五年(1546),寺庙快建好了,他特地托人捎信给罗洪先,请他前来参加落成典礼。恰在这个时候,罗洪先的同科好友、曾任陕西布政使司左参政的祝詠,在南岳岣嵝峰建造的岣嵝书堂也告落成,也邀请他来岣嵝峰叙旧。故人见招,临风而歌,把酒开怀,罗洪先焉有不来之理?送什么礼物呢?罗某是状元,总不能太俗气,随缘打个红包吧?得,咱是江西老俵,咱送庐山松,“借松性以盟心”。他取道衡州府,先上岣嵝峰,送了3棵松给祝詠,并与著名理学家湛若水、蒋信和衡州知府蔡汝楠等人欢聚一堂。

不知在岣嵝书堂植松时搞没搞仪式,反正在高台寺的动静比较大。罗洪先一行上得峰来,楚石已迎立道旁,喜笑颜开。罗洪先一见楚石,便说:“高台楚石,庐松培植。”楚石双手合十,应道:“门是南海,如见普陀。”

观音岩上方的山坡处,寺僧早已挖好树坑,二人面对面双手共同托着尚带有庐山泥土的3棵松苗,恭恭敬敬地放入坑内,再象征性地培了几锄土。之后,他们沐浴在山风中,看着寺僧填土、浇水,见证了人世间一处最美丽的风景横空出世。

罗洪先在高台寺一住就是月余,每天与楚石寻幽访胜,寄情山水,歌咏唱和,各悟禅理,日子过得真叫一个好。他还到了莲花峰下的方广寺,把南宋著名理学家朱熹、张栻游南岳唱酬集中,有关方广寺的50多首诗作石刻嵌于二贤祠壁,并写下了《二贤祠记》,成为一个引人留连的人文景点。

期间,他写了《高台杂咏三首》,从中可以看出他的心境: 

 

惯寻石髓与青精,飞步丹崖意不惊。试问会仙桥畔石,几个到此踏歌行。

 

山人少小住蓬莱,石廪青松手自栽。一自朱陵朝帝后,袖中金钥不曾开。

 

赤帝祠前赤玉脂,年年春色长琼芝。我来独倚三峰笑,采药道人知不知。

 

日月如梭,转眼400多年过去了,罗洪先、楚石二人当年所植“念庵松”,如今已长成刚劲挺拔的参天大树,成为南岳衡山的一处佳景。天下游客到此,睹树思人,倍生敬仰,同时想象着自己倘若也栽下一棵小松树,400年会怎么样呢?

(《湖湘文化名人衡阳笔记》 甘建华著 湖南人民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