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愿意断子绝孙吗？

杨支柱

过去讲“断子绝孙”，指一个人没有儿子、孙子等男性直系后裔。现在男女平等了，仅仅没有儿子不能叫“断子”，仅仅没有孙子不能叫“绝孙”。儿子、闺女都没有才叫“断子”，孙子女、外孙子女都没有才叫“绝孙”。外孙子女对外婆来说，是如假包换的直系后裔，其中外孙女一支延续下去的女性直系后裔将一直如假包换。直到几年前中国都实行孩子随母的户籍制度，其决策意图虽然更可能是限制农村年轻漂亮的姑娘以参军、读大学以外的途径进入城市，但依照身份世袭的“老鼠逻辑”（即“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会打洞”）也并非全无道理：孩子肯定是他（她）妈妈生的，但未必是他（她）爸爸的直系后裔。

“断子绝孙”这个成语用在本文中并非为了骂人，只是为了描述一个事实。自从实行强制计划生育政策以来，断子绝孙的中国人的比例就极大地提高了，今后还会更迅速地提高。本文从一个1970年出生后遭遇独生子女政策的男子的角度，具体计算一下他绝后的可能性及其代际分布。

一个男子在成长过程中会遇到各种风险，如致命疾病、食物中毒、医疗事故、交通事故、水火雷电事故、因社会转型期精神病高发而导致的自杀等等，少年民工还可能死于煤矿砖窑，在他达到结婚年龄的时候，25年（1996年中国平均初婚年龄上升到24.02岁,所以假定1995年中国男性初婚年龄25岁，女性为23岁）累计下来，和他同龄的男孩已经有不少离开了人间。根据1990年全国生命表，约有5.4%的人在25岁之前死亡。虽然那个时代性别比例失调不明显，但户籍管制下社会畸形发展所导致的巨大城乡、地区差异和不同性别人口流动机会的事实上的不平等，导致东南沿海的城市和北京这样的大城市出现大量“剩女”而西部农村和山区农村出现不少“光棍村”，再加上身体或智力残疾者，至少有5%的人不能进入正常的婚姻和家庭生活。那时自愿不要孩子的“丁克”虽然不多，但由于性病引起的生殖器官感染、滥用避孕措施、人工流产泛滥、过度晚婚晚育等原因导致的不育人口已经不少。问题是一个不育的男人正好娶一个不育的女人的可能性很小，所以不育的家庭将达到男性不育比和女性不育比之和的八、九成。不育人口到现在也没有全国性统计，卫生部估计现在已达到为10％－12.5%左右，1995年的时候应该男、女都不会不低于5％吧？就按5％计算，再加上妻子不育，那么因为生育能力障碍而无后的男人也达到了9%。在1995年以后的社会风气下，假定1%的人跟法律上的爸爸没有血缘关系不是诽谤吧？这样粗略一算，1970年出生的男孩就有20%没有子女。

20%的人没孩子的估计应该是靠谱的。我们琢磨以下自己身边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读过大学或中专的人，这些人已经基本被排除在婚龄前死亡、光棍村、残疾、卖淫之外，没有子女的也高达10%左右。在我们凭直觉估计有多少人没有子女时，婚龄前死亡、光棍村、残疾、孩子跟法律上的爸爸没有血缘关系等等，通常都未进入我们的视野。

总人口中20%的人没孩子比例并不算高，可以说是古今中外都比较低的。在古代，一个男婴成长为爸爸的可能性甚至可能低于50%。在现代发达国家，由于独身、丁克和不育率的提高，没有孩子的人也很容易超过20%。

对于80%的有子女的人而言，如果他只有一个子女，他的子女有子女的可能性有多大？如前所述，一个不育的人找到另一个不育的人结婚的可能性相对较小，10％－12.5%左右的个人不育率就可能导致近20％的家庭不育率。再加上同性恋独身者和丁克家庭大幅度增加，性比例失调严重，第一代独生子女估计只有70%的人有孩子。婚前死亡的比例有所降低，但孩子跟法律上的爸爸没有血缘关系的比例增加了，两者基本可以抵消。从本世纪以来北京、上海政策生育率1.1而实际生育率只有0.7左右来看，这些地方现在25－35岁的人一生没孩子的概率应该远在30％以上，可能已经达到35％。

这些导致直接绝后率增加的因素并不能都归咎于强制计划生育和独生子女政策，但晚婚晚育、滥用避孕措施、人工流产泛滥、独身与丁克家庭的大幅增加、性别比例的严重失调、唯一的子女夭折后因已做绝育手术不能再生，显然跟强制计划生育和独生子女政策存在无法割断的联系。不过强制一胎化对绝后率的影响主要还不在于直接绝后率的增加，而在于它将多代直接绝后率累积了起来。

如果人们普遍有两个孩子的话，只要没有战争和毁灭性的自然灾害，在现代医疗条件下，两个孩子婚前双双夭折、双双不育的可能性几乎没有，两个孩子都自愿不要孩子的可能性也极低。如果医疗相对落后地区和灾害高发地区的人普遍有三个孩子而其他地区的人普遍有两个孩子，那么有儿女而没孙子女、外孙子女的人就像中了体育彩票一样稀少，基本上可以忽略不计。这种情形跟古代人有五、六个孩子差不多，没有大的战争与自然灾害的话，他就不用担心自己会绝后了。

但是独生子女把两代绝后率直接累积在一起，不再受“兄弟姐妹同时遇难”的小概率影响，这样绝孙率、绝曾孙率就会向上迅速攀升。

一个1970年出生的男人有独生子女的比例如果是80%，而他的独生子女有子女的比例为70%，那么与这个男人同龄的中国男人们拥有孙子女、外孙子女的概率仅仅为56%。如果孙子女或外孙子女还是独生子女，仍以70%的人有孩子计算，则有曾孙子女或曾外孙子女的仅占39.2%。也就是说，独生子女政策严格执行一代，中国人就有接近一半的人绝了后；独生子女普遍延续二代，五分之三的人要绝后。女人绝后的概率比男人稍小点，但也相当地高，差异仅仅在于爸爸无意中替别人养孩子的可能性比妈妈高得多。

好在农村地区实行的是“一胎半”（头胎生女儿的还可再生一个），再加上农村有不少人“超生”，才使中国人绝后的速度有所降低。现在有些地方政府奖励那些放弃二胎指标的“双独子女夫妇”，真是嫌中国人断子绝孙的还不够多，断子绝孙的速度还不够快！

中国人多不信神而奉行祖宗崇拜，而祖宗必须后继有人才成其为祖宗；所以有“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之说。对绝后不在乎，意味着已经放弃祖宗崇拜。2000年全国第五次人口普查的总和生育率才1.22，比1.382的政策生育率还低，加上漏报超过重报（户籍所在地和居住地不一致时可能存在重报，这样的定居“流动人口”在中国已经很多）的估计数，也还是到不了1.4（这已经为全国1％人口抽样调查所证实），离人口学界公认的人口可持续发展所要求的2.1的总和生育率相差甚远（易富贤认为，受婴幼儿较高死亡率和较高性别比的影响，中国人口的世代更替水平应该为2.3。）。强制计划生育已经把中国人基本上改造得无所敬畏了，所以在这块神奇的土地上什么奇迹都有可能发生，新闻比小说还惊心动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