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家廊：宅男宅女也風流

　■在海上長大的鋼琴師，雖不懂得世道人心，卻嫻熟每一個鍵盤，與每一個音符靈性相通、血肉交織。 網上圖片

阿　琪

　我是一個資深宅女。終於認清這一點，我是又喜又憂。喜的是，我終於有了身份的認同了。在京城十餘年，我沒有戶籍，沒有單位，我都不知道我是誰。呵呵。當然，我是在調侃。那麼，我憂的又是甚麼呢？

　我在想，我真的就此一路宅下去，一生宅下去，做個超級宅女了此一生嗎？這份惶惑，一直到我看完了電影《海上鋼琴師》（Ledgen of 1900，港譯《聲光伴我飛》），是無比驚嘆地看完了這部偉大的電影，我的惶惑突然就此消解。因為，原來，能夠做個超級宅人也是很牛的啊。

　一個襁褓裡的小嬰孩被人遺棄在一艘大客輪的鋼琴上。為甚麼他不是被狠心丟在廁所裡，也不是被人疏忽在任何一個角落裡，顯然是別有深意地被遺留在那架質地優良的三角鋼琴上了呢？這或許是上帝的旨意。總之，小男嬰被一個好心腸的鍋爐工收養，長大成人之後，成為一個出色的、無師自通的鋼琴師。一個不懂得世道人心，卻嫻熟每一個鍵盤，與每一個音符靈性相通、血肉交織的鋼琴達人。

　終於，他也戀愛了。一天，聞名而來的某唱片公司把龐大的錄音裝置搬到輪船上，因為，這個鋼琴天才拒絕下船，而他們要錄製一首他的鋼琴曲。就在鋼琴師的手指將要落下鍵盤的那個瞬間，船窗上，映影出一個美麗少女的臉。她正在就着窗玻璃的反光，梳理晨妝。她不是一個貴族公主，也不是一個妖嬈的卡門女郎，她是一個美妙的遺落人間的天使，清純、婉約。她的美征服了他，他落在鋼琴鍵盤上的手指，輕柔、紓緩，彷彿怕驚動了正在枝頭梳理羽毛的小鳥。

　一首美妙絕倫的曲子，就此從他的手指間，汩汩流淌了出來。所有人都驚呆了。驚喜的錄音師把錄好的曲子重新放了一遍，此時，還沉浸在幻境裡的鋼琴師，突然被人棒喝一般，驚醒了。他驚悸地聽自己的曲子，彷彿是被人偷去了靈魂。他執意要把那張唱片母盤留下來，拒絕出版，也就是拒絕自己的音樂外流。他想把它送給自己的心上人。

　可是，他還來不及把自己的音樂連同自己的心，送給那個美妙的女孩，船卻到岸了。人流奔突之中，他隱約聽見女孩說了她在紐約的地址。他整理行裝，向所有人告別，穿上好夥伴特意送他的呢絨大衣，他要下船，為了追尋他心中的情人。

　在船與岸交接的舷梯上，他一步一步走下來，走在所有人的視線裡。看着他長大，照顧他成長的人，在他背後悄悄落下了眼淚。他們以為這輩子也許再也見不到他了，再也聽不到他美妙的音樂了。

　可是，他走了一半，再跨出去幾步就是金子撲滿街道的紐約，卻停了下來。停了有多久，不知道，半個世紀？所有人的心臟都快窒息了。只見他摘下帽子，揮了揮，扔了出去，扔進了大海。嘴裡咕嚕了一聲，去你他媽的紐約。他轉身回到了船上。他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很久都不肯出來。

　等到他終於露面的時候，他和最好的夥伴吐露心聲。他說，看着高樓林立，煙囪也林立的紐約，他突然就不想入世了。塵世對他來說，就是萬丈深淵。紐約的街道交叉繁複有萬千條，他會迷路的。他沒有出生證，他雖有絕技在身，卻完全不懂謀生之道，所以，他留了下來。那張唱片也在他的醉酒中被損毀了。但他並不是放棄了愛情，而是把愛情永遠定格在了那一個時刻。也許，他沒有讓愛情繼續生長，是為了愛情永遠保鮮，不會變質。

　若干年之後，那張唱片奇跡般地被一家古董店的老頭收藏並修補了。那個敘述這個美妙故事的人，鋼琴師的好夥伴已經滿面滄桑，他剛從戰爭的煙火裡走出來。偶然地，他又聽到了這張唱片，隨即知道了那已經被廢棄的輪船即將被爆炸拆毀。

　他瘋了一樣去找鋼琴師，他知道他一定還在船上。他抱上唱機，在即將被引爆的輪船的每一個角落裡播放這首曲子，以他的音樂來呼喚他。終於，鋼琴師現身了。但他還是拒絕朋友的款款深情。他不走。他和輪船、他的出生地、他的宅子，同歸於盡。他由此終結了他作為一個音樂達人，終結了作為一個超級宅男的一生風流。

　故事完了，可是，鋼琴師的形象從此深植我心，成為我的超級偶像。人生還可以這樣過，為甚麼不？鋼琴師先是被動，後來是主動地選擇了他的人生，我們不也是可以有選擇的嗎？

　宅在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上，種瓜、種豆、種花、澆灌、施肥、收穫。宅男宅女們是活給自己看，而很多人是活給別人看的。在不出門的日子裡，我們逐漸清醒，並一點一點地點亮自己的內觀，開始了心靈的內在的旅程。

　自關門閉戶做宅女，我梳理自己的心理脈絡，把人際關係摩擦衝撞遺留下來的傷口清理、上藥、結疤、蛻皮、修復，到今天，我居然花了整整三年的時間。然而，我還是不能說自己已經是個心靈自由的人。我很清楚自己還有很多與心靈有關的功課要補上。

　但是，我終於有機會做自己一直想做的事情，一直很想成為的那種人。就是心靈單純，面目清朗，內心安詳的人。不必時刻提防着甚麼人，也不必時刻準備着奮鬥甚麼。可以睡到自然醒，有時間給自己煲個營養湯，還有時間讀讀唐詩、吟吟宋詞、練練毛筆字、畫幾筆山水，甚至還可以輕輕鬆鬆地談一段戀愛，暗戀某個偶像，仰慕上下五千年文明史上的思想家文學家，探究他們究竟偉大在哪裡。

　當然，閉門做宅女，收入頓減，銀根收縮。這卻也讓我消減了很多不必要的奢侈和浪費。學會分配有限的銀子，把銀子花在刀刃上，反而比過去提升了生活的品位和品質。也不是完全不出門，也不是斷絕和所有朋友的往來，而是終於可以選擇了。想出門的時候才出門，想交往的人才會去用心。因為，除了愉悅之外，已經沒有了功利之心。宅女不出門，卻知天下事。三年後，我才明白了甚麼是從容，甚麼是安逸，領略到春夏秋冬的四季之盛，和風細雨初雪的自然之美。做宅女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