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酒桌文化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6 16:08:49
酒桌即中国
酒精不燃烧,不算搞社交。
喝酒可大俗可大雅,可论国是可谈风月,可攀交情可见性情,可怡情可乱性,可养生可伤身,可豪饮可小酌,只是不可无酒。
无酒不成席。酒是催化剂,桌是能量源。酒桌不是PK台,是PR场。
在中国,酒是文化、礼仪、历史、风俗;最后酒酒归一,酒是关系,酒桌即中国。
情在口中,话在杯中,各地酒桌不同酒风。《新周刊》遍约北京、上海、广州、成都、东北和香港的资深酒徒,谈不同城市里的酒桌、不同酒桌上的人情世故、不同人情世故里的中国社会酒规则。
公款吃喝9000亿,是国防开支的5倍、医疗投入的4倍,这叫“酒桌经济”。抛开利益局,纯扯淡、纯聊天,开怀畅饮、放浪形骸,这叫“酒肉朋友”。“酒桌经济”难免,“酒肉朋友”难得。更多的是我请你喝酒、你帮我办事,喝酒成为一种工具理性。
今天,你喝了吗?
必须买醉的中国人
中国朝酒晚舞
酒是“前啜”,桌是“后啜”。酒和桌构成中国人精神与话语交流的阵地,也是面临各种社会压力的逃避之所。
王朔在《新狂人日记》中描述过一个叫“三哥”的,大家每天都顶着“三哥”的名目吃饭:周一,三哥要去天津了;周二,三哥又不走了;周三,三哥真走了;周四,三哥回来了。王朔说:“剩下的就全周末——必须的。”
这个三哥是典型的饭局达人,最“骇人”的一次是在某次聚会上,7个人互相介绍后发现,彼此全叫“三哥”,这几率真是小之又小,愣让王朔给碰上了。
吃饭其实很累,但再累也得吃。所谓“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革命了,不就剩下“请客吃饭”么。美食专栏作家沈宏非说:“一周一个饭局是正常人,一天一个饭局是大红人,一天三个饭局是交际花,一天很多饭局,是餐厅服务员。”
经济学家茅于轼长期以来有个观点,中国的粮食最起码够全中国再吃20年,所以他赞同退耕建房,这样房价就下来了。中国人的现状说到底是“吃穿住行”只解决了吃穿,没解决住行。基本温饱、略微小康、虽有中产、塔顶特权是社会的写照。住,房价太高,行,交通太堵。吃和穿则蔚为大观,钞票化做饭票、布票仍是主旋律,于是往死里吃、往出格中穿。
酒、桌的中国形态
喝红酒加电脑桌,从微博上接入世界;喝白酒加麻将桌,从领导处搞好关系;喝洋酒加谈判桌,从客户处套取利益。
现代人每天外出游弋,与原始社会出外打猎并无本质不同,碰运气、谈天气、讲义气、聚人气,“气场”各有不同,“公关”无处不在。早期在房地产领域流行的“工作无非两件事——找资源、建人脉”现在人人心领神会。说白了就是:寻找猎物,自己能干掉就独吞,干不掉,那就找人来合伙干掉。
酒是用来壮胆的,桌子是用来拍板的,酒和桌拼在一起,则无事不可为。有的时候,一桌客满,硬挤不进来,你还得单开一桌,是为换个局;自己定喝酒规则,是为制度创新;吆喝人来,是为策划推广;分而食之,是为共同事业;酒醉饭饱,是为既得利益。陈天桥用网络游戏起家,江南春靠写字楼电视创业,马云凭电子商务致富,无他,但懂得一个“吃”字。
鲁迅先生作悲愤言,旧社会每一页都写着“吃人”二字。现在的社会不作如是观,人们的活命思路转化为:“是人就要有被利用价值”。潜台词是被吃一口未尝不可。所以,娱乐界的潜规则被90后少女转化为“肉献”一词,与其被潜,不如主动肉献。无论是看吴晓波《激荡三十年》,还是看殳俏《吃,吃地笑》,最后得出一样的道理:大国亦是盘中餐。
每逢年底,公司企业、单位部门都有年会,这是观察中国生态的绝佳场合。企业文化不同,生意好坏有别,气势形态各样,但有一处相似,总得有人喝醉方为尽兴,总会有一句口头禅言简意“骇”:“吃好,喝好。”
有酒无桌是酒鬼,有桌无酒干着急。酒与桌的关系就像矛与盾的关系,没有矛不甘心、没有盾不放心。酒是催化剂,桌是能量源。酒桌不是PK台,而是PR场。中国的骑士,不用骑马,而是骑驴找马。也只有在酒后,民间智慧诞生了:“群众都过了河,干部还在那里假装摸石头”。
酒:从何以解忧到何以解压
据说,茅台空酒瓶都卖到了90元一个。茅台当地的一个开发商说,现在市面上卖的茅台3/4都是假的。原因很简单,茅台酒的产量有限,而需求量太大。“批条子到茅台酒厂要酒的都生产不过来。”
酒没有缓解“忧郁”。忧郁症位列第四大疾病,全球患者达到1亿,每60个人当中就有1个,在大城市中更严重,“每个人都至少认识一个忧郁症朋友”。
但酒还是缓解了社会压力。上海一家杂志的主编说:“我缓解压力的三种方式是:喝酒、K歌、飙车。”此话颇具代表性。这还是健康的,要是“嗑药、K粉、发飙”那就太《台北晚九朝五》了。
喝酒达到“赖嗨嗨”状态好过全民下药。国进民退、未富先懒,小酌一杯进入自我陶醉状态也许是最佳选择。买完房,每个人都想吃后悔药,每个人都需要杯酒。“现在还被老婆抱怨,当时看好要买的大房子,钱都准备好了,结果接到一个电话说房子那儿以前是垃圾场,结果不知怎么想就动摇了。过了几天再去订就没有了。”有个想换房子的IT界人士喝过一杯后说。
工作上的压力显然更大,新人时常面对职场“冷暴力”:无人指点、无人搭理、无人问津,要么就是被搭理的大叔偏偏是个边缘人员。“一杯茶、一张报纸看半天”的单位生活被如此多职场人士向往,但那已是上个世纪的事情。那么,还是喝酒吧。
似乎一切事情最后都被酒代替、统管,像是打牌时的“替张”。助兴时,喝酒;不爽时,喝酒;社交时,喝酒;独处时,喝酒;对一个人好,喝酒;报复一个人,还是喝酒。
买醉,已经成为一种常态。创富无力,买醉;都市居大不易,买醉;职场、生意场、社交场的需要,买醉。有个笑话是说“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说出来让大家开心一下”,而真正来得实在的是“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喝一杯,喝醉了大家都开心”、“何以解压,惟有你丫”。
中国开酒,世界都有
中国开饭,世界管饱;中国开酒,世界都有。中国既是世界的开胃酒,也是世界的壮阳酒。
在中国,不一定什么事都可以摊到桌面上来说,酒桌除外。酒桌适宜神交、社交、私交。中国人喝红酒四大俗“碰杯、干杯、碎杯、交杯”这时看来也无伤大雅,只要感情深,管它主义真。
酒桌浇筑了一个社交的中国、节庆的中国、礼仪的中国。网友们曾对招待奥巴马的国宴津津乐道:翠汁鸡豆花汤、中式牛排、清炒茭白芦笋、烤红星石斑鱼、一道点心、一道水果冰淇淋和2002年的长城五星葡萄酒。
上至国家元首、下到平民百姓,酒精不燃烧,不算搞社交。因此,酒精文化碰到汽油文化就伤痕累累,禁酒令越来越严,仍难敌陪酒之风,把车扔在原地,酒还得照喝不误。
逢年过节,猛酒当道。有个段子说,北京人喝酒:来个红的!是指“红星二锅头”;来个牛的!是指“牛栏山二锅头”。过节聚会,喝酒难免,有人说要移风易俗,但多少年喝到打点滴送医院,都是常态。
你可以不懂中国话、不懂中国文化,会喝就行。无怪乎老外感叹“中国就是个大party”,party上不认识人没关系,语言不通不要紧,酒量甚至也无所谓,只要你自己High起来,似乎就足够了。
几千年来的中国人在这方面并无多大变化。喝吧,中国!
中国人的“酒劲儿”哲学
喝的是酒,喷的是口水,讲的是关系,办的是事情
酒是用来吃的,亲朋好友也是用来吃的。酒是社会关系的润滑剂,只是农业社会的温情酒意,已蜕变为犀利的“攻关”工具。
文/肖锋
广州前汽车办的官员一次聊起京城攻关“历险记”:在贵宾楼请吃,一结账身上3万块钱的信用卡愣刷爆了,急忙召来广州驻京办的人救急。广州成为中国新的底特律汽车之城,贵宾楼那档子事要记上一笔。不夸张地说,在当今中国,地方政府几乎所有重点项目都是一瓶瓶XO或茅台砸出来的。
4万亿“铁公鸡”(铁路、公路、基建)项目里头有多少酒精不好说,但中国GDP里的酒精含量确乎不低。“公款吃喝9000亿”是事实,是国家国防开支的5倍,是医疗投入的4倍。这叫“酒桌经济”。就怕你酒桌不经济,光喝酒不办事或办不成事。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革命就是请客吃饭。
瓶底带着印把子,跟你喝酒那是看得起你
《基辛格回忆录》中记载了中美“乒乓外交”的一些轶事,在那次改变全球政治格局的破局之旅中,除了“小球转动大球”,还有茅台的功劳。周恩来向美国总统尼克松详细介绍了茅台酒的妙用,说没油了可以当燃料。该总统果真回家求证,把中国赠送的一瓶茅台点燃,大火猛然蹿起。中国的茅台险些酿成国家灾难,基辛格这样写道。
前一段曝光了河南两家驻京办花66万元购买777瓶假茅台酒的丑闻。其实这本不是新闻,驻京办本来就是“酒精办”。到京办项目,没有“酒精老弟”攻关,焉能成事。通常部委办的官员只要答应出来吃饭了,那事情就成了一半。很少有像前广州市长黎子流那样,用粤式普通话到人家办公室硬讲,急得一头汗也讲不明白。该市长在坊间至今流传着“站在床头看娇妻”(站在船头看郊区)的美谈。想来部委办的官员,不知是真听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粤式普通话,反正一到酒桌上就什么都听明白了。
地方官员“跑部进京”,小老板则泡走廊。一小老板讲述拿下北京站电控系统项目的故事,人家愣是在办公楼走廊里蹲了半年,从人生地不熟到混个脸熟,到最后答应出去吃饭,到最后拿下项目,这等艰苦卓绝脸皮厚不是尔等书生能为啊。
房奴抗议房价高,一把火烧到政府后院,政府代理人忙出来辟谣说政府地价占不过房价的三成。这笔账现在算不清。有一点是清楚的,房地产业内都有10%的不可预见费,这一成房价里面少不了酒精的费用。包工头拿工程得酒,开工得酒,验收得酒,“中国大酒店验收”。开发商报建、卖楼那几百个图章更得酒,那是一瓶瓶XO磕出来的。瓶底带着印把子,酒桌上审批吧。
打通权力之门唯三样:烟、酒、性,此“世情三友”是当下中国社会运转的润滑剂。无此,断难前行。某老板从俄罗斯归国后赞叹,还是中国制度好,问为什么,“它给钱就办事儿啊,那帮俄国佬,拿钱还不办事儿!”
百度百科上写着:酒,它柔软如锦缎,锋利似钢刀;它能叫人忘却人世的痛苦忧愁和烦恼到绝对自由的时空中尽情翱翔;它也能叫人肆行无忌,勇敢地沉沦到深渊的最底处,叫人丢掉面具,原形毕露,口吐真言。这段陈词果然很百度,不通国情的谷歌只能撤出。谷歌,你退出吧,都不懂得用XO或威士忌去磕。
酒是民俗,向与婚丧嫁娶相连。酒神能打通阴阳两界,中西皆然。在今天的现实中国,酒能打通权贵之门。中国崛起,然乡土中国人伦的“差序格局”未变,亲疏关系是由自己——家人——亲属——朋友——熟人——陌生人等逐渐推开出去的。想办事儿,我认识你是谁呀!
通常说某人吃得开,就是朋友关系多,能吃得到的熟人多。而生人是不能硬吃的,只有用一道道酒焐熟,才能开吃。
中国官场要找所谓“靠山”、“撑腰”,爱“走后门”、“求情”、“托人”,无非就是把生人变成可吃的熟人。“能喝半斤喝八两,这样的干部要培养;能喝一斤喝八两,这样的干部要商量;能喝八两喝一斤,这样的干部我放心。”领导也理由十足:“下级敬你酒,你不喝,他说你摆领导架子,不和群众打成一片”。
孙立平说中国社会溃败,吴思说中国社会潜规则。有几样东西确乎是把体制的大厦搞松了,不知是好还是不好。性就是这样的东西,人们的下半身一拱一拱,道德的大厦就松动了。酒也是这样东西,酒杯一举一举,体制的大厦就松动了。巍峨大厦将倾,你我皆在其中。
前美国总统里根说,把共产主义埋藏在历史的灰烬中。要我看,腐败分子早已将共产主义埋藏在酒杯中了。
酒已被工具理性化,沦为搞定人或事的工具
曹操煮酒论英雄、赵匡胤杯酒释兵权,都是用酒说事。但寻常古人饮酒是为了作诗、猜谜,所以才诞生出《兰亭序》这般美帖。饮酒作为古代文人的雅趣,已属农业社会的浪漫,不复存在了。工业社会正涤荡一切儿女情长(马克斯·韦伯)。
“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在犬儒者看来,李因因为当不上官才发此牢骚,一但天子给个一官半职,也就没有酒中仙了。
古上饮酒,讲究饮人:或高雅之士,或知己故交,或玉人可儿;讲究饮地:花下竹林,曲径荷亭。春饮宜庭,夏饮宜郊,秋饮宜舟,冬饮宜室,夜饮宜月;讲究饮趣:清淡妙吟、传花度曲。以上都是我抄来的,堪可回味吧。
要我看,俄罗斯人才是好酒之徒。无需场景场地、知己可人儿,一通海灌,酒喝得GDP掉了一半儿,总统连下禁令,可酒精已深入骨髓。相反,当今中国人喝酒是清醒的,是有明确目的性的。今天的酒,是德国人马克斯·韦伯所谓工具理性的代表,不再有昔日农业社会的温情。“说吧,搞定谁,茅台还是五粮液?”
工具理性所需要的回报是预期的最大利益化。请酒是人情债,要么回请,要么办事儿,必回报。你只要一喝上人家的酒,就欠下一份人情债,是有社会记忆的。
在中国的公款酒席上,鱼翅、鲍鱼、海参等价格不菲的佳肴在菜单上只是配角,酒才是主角,酒钱有时会占掉整个费用的一半。酒的品牌代表身份,代表酒局的档次,也衡量你东家的诚意。酒瓶上的社会等级是国际化的,VSOP(VerySuperiorOldPale),非常优质的陈年浅色白兰地,请处长的;Extra(特级),请局长的;XO或ExtraOld(陈年特级),请市长的。只有美国人最平民,整出个鸡尾酒,只配到吧台请小蜜。鸡尾酒由香料酒、鸡蛋、果汁、冰块和糖水等混合而成,因为美国本身就是混合而成。
现在学生们都被强灌课外班,以求锻造个人的复合能力。要我看学生仔将来要适应社会,最缺一门酒桌社会学。大学生就业第一件事,就是先到“酒桌大学”走一遭,把关系学补齐,才好在社会上混。进单位后尽管红着脸,也要酒杯一举,“请多关照!”连老外都学会了。通常坏的东西不用学,快着呢。老外请酒当然不会在顺峰酒楼,那多不欧啊,直接请去法国酒庄伺候。这一套谷歌在中国怎么也学不会,所以出局。
春节期间,中国人民把脑子调到最弱智的波段,让小品主宰我们的趣味。此时,酒是亲朋好友之间的燃料,回暖被现代社会疏远的关系。春节一过,酒依然是“锋利似钢刀”的理性工具。
工具理性发展到终局,正是韦伯100年前的预言:“专家没有灵魂,纵欲者没有心肝”,经济腾飞尽管给社会带来了从未有过的富足和自由,但支撑它的基本价值却蕴涵着使它自我毁灭的动力。那时再总结“中国奇迹”和“中国模式”,关系学该有一笔,关系学里酒精断脱不了干系。
作者:胡赳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