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皇帝:被拔高的英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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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死后41年,鸦片战争就爆发了,这绝对是那些“盛世”论者最为忌讳的一个提示。
因为大家知道乾隆之死,也知道鸦片战争,但大家并不在意这两者之间,只相隔了仅仅41年。按“盛世”论者的误导,好像乾隆以后,又过了好久好久“盛世”,大清王朝才衰败的。其实不然,半个世纪都不到,英国军舰就开到了大沽口。这就是说,乾隆朝既是浮夸起来的盛世结局,也是终于败落的衰世开端。
这正好说明乾隆,爱新觉罗·弘历,绝对是“盛世”论者无限拔高的“英主”。

清高宗乾隆帝爱新觉罗·弘历(1711年9月25日—1799年2月7日)
乾隆1735—1795年在位,他登基的时候,刚刚25岁,执政前期,是一个“励精图治,开拓疆土”的皇帝。父亲雍正,给他留下三百万两白银,经他多年积攒,国库存银一度达到七千万两,那时的他,很有一点英主的气象。后期,此人骄傲了,懈怠了,会大消费了,会大享受了,于是,成为一个“倦勤骄荒,蔽于权幸”的庸主。尤其晚年,“柄用和,贪婪掊克”,大清王朝,步入中衰,这时的他,基本上就是一个昏君了。最可笑者,因为康熙在位六十年,乾隆说他执政年份,不能超过乃祖,可他又不肯彻底地退位,公元1796年内禅嘉庆,他又当了三年太上皇。一般当太上皇,都是甩手掌柜,他真抓实干,弄得嘉庆很尴尬,老爷子的话,不敢违拗,老爷子宠臣和珅的话,不能不听,这就是老人政治的弊端了。
在中国帝王中,乾隆算得上是最为快活,最为轻松的皇帝之一,也是最为消耗,最为铺张的皇帝之一。因十全武功,因大兴土木,因六下江南,因赏赐豁免,就使得他从英主,到庸主,到昏君的三个阶梯跌落下来,不但将那七千万两白银用光,连他老子攒下的老本三百万两白银,也挥霍一空,有人统计,乾隆统治六十三年,前后消耗掉了一亿五千万两白银,大清王朝的元气,就这样透支殆尽。
衡量一个统治者的政绩,最简单的指标,就是看他交出政权时,这个国家,是强了,还是弱了,是富了,还是穷了。现在看来,除了乾隆的宠臣和珅的金山银山外,大清王朝已经一弱二穷,内忧外患,所以,41年后,发生了第一次鸦片战争。
国学大师钱穆在其《国史大纲》一书中,对“盛世”的三位主角,最不看好的正是这位乾隆。他没有说他诗作之烂,也没有说他好下江南,而是将他与其父,与其祖比较,认为:“乾隆好大喜功,不如雍正之励精图治。雍正刻薄,不如康熙宽仁。”这三代“帝王精神,一代不如一代。”所以,“到乾隆中叶以后,清室即入衰运。”
“好大喜功”,是乾隆一生全部弊端的根本。《清史稿》在《高宗本纪》末,论曰:“运际郅隆,励精图治,开疆拓宇,四征不庭,揆文奋武,于斯为盛。……惟耄期倦勤,蔽于权幸,上累日月之明,为之叹息焉。”满清之败,始于乾隆,其实,中国之沦为殖民地与半殖民地,又何尝不是这位写了四万首诗的皇帝,所作的孽呢?
他为什么要写这么多的诗,难道因为有那么多马屁精捧场,他就会相信自己写出来的东西,果真就是绝妙好诗么?难道他不知道不会有人敢当面对他说,陛下,您的诗写得不怎么样。但他还是笔耕不辍,我想,固然有其好大喜功的一面,其实,还在于他根深蒂固的民族自卑感。
乾隆精通汉文化,不亚其父,稍逊其祖,但他始终觉得是一个来自关外的异族主子,始终觉得是一个少数人统治着大多数人的外来政权,而且,始终觉得汉族知识分子看不起他们的来历,看不起他们的发源地,看不起他们落后的文化,野蛮的风俗,粗鄙的生活方式,和低下的文明程度。所以他的屡兴大狱,进行镇压,箝制思想,屠杀文人,是出自于他灵魂中的一种自卑的心病,或者,一种屈辱的情结。他上台后,整起知识分子,比其父,比其祖,尤为残酷。其实,从顺治(在位18年)起,到康熙(在位61年),到雍正(在位13年),已经对汉族士人修理、整肃、洗脑、奴化了快一个世纪,即使明朝灭亡那年诞生的汉人,至此也已经是近百岁之人,还会有一丝反清复明的力气吗?乾隆仍旧觉得自己是一个孤家寡人,尤其看到八旗子弟,一天天地汉化,不识满文,不习满语,连他们进关打天下,坐江山的骑射本领,也日益生疏。因此,他深为这大势所趋,感到紧张。使得他对其实已是他忠实臣民的汉族知识分子,时刻保持着戒惧,警惕,敌视的情绪。
在他统治时期,文字狱案件达到高潮,共一百三十余起。其中四十七起均被处以极刑,生者凌迟,死者戮尸,其家族连坐,男者坐立斩,女者被发配为奴。那时候,为文人者,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帝名该讳而没有避讳,圣上另行抬头而未照办,写错一个字,用错一个词,都是杀头之罪。
乾隆十三年十月二十日,翰林院撰孝贤皇后的冬至祭文,这本是一篇例行的应景文章。但文中出现了“泉台”这样的字眼,乾隆一看,挑起刺来。他说,“泉台”二字,用之常人尚可,岂可加之皇后之尊?皇后归天,只能去西天极乐世界,哪有进十八层地狱之理?所以,皇帝好文学,对文人而言,绝非好事。第一,他明白文学是怎么回事,第二,他也明白文人是怎么回事,你要不小心侍候,碰上这样一个鸡蛋里挑骨头的主子,不定哪段文字,哪句话,被他抓住,吃不了兜着走。做皇帝手下的御用文人,物质待遇也许丰饶,精神世界始终是紧张着的,谁知道“龙威”何时发作,所以那日子相当不好过的。
结果,大学士张廷玉,以及阿克敦、德通、文保、程景伊等几位翰林院承旨学士,自请处分。乾隆格外开恩,着罚本俸一年。这一年,从理论上讲,他们就只有喝西北风了。不过,饿饭大概是不至于的。但从乾隆的这种刻薄看,反映出他的内心世界的肮脏,第一,是提防,第二,是镇压,第三,是轻蔑。即使对他身边的文人学士,一个个都是大师级的扛鼎人物,也像对一条狗似地呼来叱去。
清末民初天嘏所著《满清外史》载这位皇帝的一次“天威”,说到乾隆“尝叱协办大学士纪昀曰:‘朕以汝文字尚优,故使领四库书,实不过以倡优蓄之,汝何敢妄议国事?’夫协办大学士,位亦尊矣,而曰‘倡优蓄之’,则其视群臣为草芥,摧残士气为何如者。尹会一视学江苏,还奏云:‘陛下几次南巡,民间疾苦,怨声载道。’弘历厉声诘之曰:‘汝谓民间疾苦,试指明何人怨言。怨声载道,试指明何人怨言。’夫此何事也,岂能指出何人乎?尹会一于此,惟有自伏妄奏,免冠叩首已耳,乃谪戍远边。”
纪昀(1724—1805),即纪晓岚,河北献县人,一位于学无所不涉猎,无所不淹通的《四库全书》总编辑。尹会一(1691—1748),直隶博野人,一位精通程朱理学,文章道德悉为楷模的大家名吏。说来好笑,领袖儒林的堂堂大老,被乾隆这一顿吹胡子瞪眼睛,差点吓得尿了裤子,连忙磕头掌嘴,认罪求饶不已。
纪晓岚以为自己是众望所归的文坛领袖,尹会一以为自己是国家栋梁的当朝一品,觉得弘历应该会对他们多么优容,多么礼让,便不知天高地厚,直言无讳。在乾隆眼里,这种给个梯子就上脸的狂妄,撇开满汉之隔,异己之嫌,主子和奴才的悬殊不论,凭借文章华彩,学识鼎望,儒林名声,士子仰慕的优势,敢对朕指手画脚,说三道四,简直就是孰可忍,孰不可忍的大不敬。
乾隆一辈子写了近四万首诗,就算他一出娘胎就写,到八十多岁驾崩倒气时还在写诗,谅也写不出这么许多。有好事者做过一道算术题,他一生活了32220天,按诗总量40000首除,平均每天要写诗1.38首。加上初稿、改稿、另起稿,未完成稿,这位老汉至少一天要作诗多首,这当然不可能,必须有枪手代劳,可能还不止一位,说不定有个写作班子,替他代庖。于是,蛰居苏州,名闻江南的沈德潜,便交了好运。
“长洲诗人沈归愚,为叶横山入室弟子,微时即名满大江南北。弘历闻而慕之,乃以庶常召试。不数年,遂跻八座,礼遇之隆,一时无两。尝告归,弘历以所著诗十二本,令其为之改订,颇多删削。迨归愚疾殁,弘历命搜其遗诗读之,则己平时所乞捉刀者咸录焉,心窃恶之。”
沈德潜(1673—1769,字归愚),江苏长洲人。此老直到六十多岁高龄,忽被乾隆看中,受聘京师。须臾之间,登上翰林讲席,擢为内阁学士,他当然明白,弄他到京师来,就是来为主子捉刀。这些高官厚禄的好处,等于付钱买断他的署名权。按理,这君子协定,是不可悔约的。可最后老先生编自己的全集时,竟然撕毁合同,收归己有,统统物归原主地“咸录焉”。
想赖账,当然不像话,太不讲信义,太不够朋友了。你卖他买,一手付款,一手交货,那些代作的诗,版权已经属于皇帝大人的了。
他想得也有他的道理,横竖这是没签字的一纸合同,即使乾隆发现他违约,也对他无可奈何。
错了,这位背时的,昏聩的老先生,竟然不知道马王爷长几只眼!我们现在能看到的,故宫里收藏的乾隆像,那副尊容,酷似其祖康熙,绝非善类。尤其晚年,脸部瘦削,两腮内陷,眼角下垂,鼻准峻刻,透出一股阴鸷毒狠的神色,令人望而生畏。你老先生缺乏基本的商业道德,无视起码的买卖公平,以为老脸皮厚,假装胡涂,陛下就会放过你吗?于是,抓住他为扬州东台人徐述夔所作《一柱楼诗》的序,下令严办。有人报告,陛下,他已经死了!
睚眦必报的乾隆说,死了也得结账。
先前,此老八十多岁致仕,告老还乡,作为皇帝的笔杆子,光焰万丈,何其了得?肯定招摇过市,大出风头,苏州本不大,简直装不下他。在中国,大文人喜捧,小文人善捧,大文人唯恐捧不够,小文人生怕捧不上,于是,抬轿的,喝道的,筛锣的,打旗的,一起大捧特捧,捧昏了头的他,没细看徐书中的“反动”内容,胡乱作了个序。结果,作者满门抄斩不说,老先生虽死,因这篇序,也受到“扑其碑,戮其尸”的处置。
皇帝,有时很小人的。文人遭遇这类小人皇帝,那就更没救了。乾隆歹毒一笑,你这个老东西,哪怕逃到阴曹地府,朕也能让你不得安宁。徐述夔的这本诗集之“反动”,就是一句“大明天子重相见,且把壶儿搁半边”。诗中反清复明的变天思想,固然罪不可赎,而以“壶儿”隐射“胡儿”来诽谤,尤其触犯这位异族主子的心理隐痛。这就如同阿Q因瘌痢头而忌讳说亮说光一样,千万不能提到脑袋上的那块秃疤。地方官检举上来,遂定为大逆不道罪。于是,由序牵连到沈归愚,到底弄了个燔尸扬骨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