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长江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7 17:41:28

  

第一集   大江巨变

第二集   重上江源

第三集   生命的高原

第四集   金沙流韵

第五集   一江东去

第六集   水的年轮

第七集   青铜岁月

第八集   古蜀沉浮

第九集   水润锦官城

第十集   大佛东渐

第十一集   天生赤水 第十二集   行走江上

第十三集   水火山城

第十四集   三峡存证

第十五集   告别家园

    第一集   大江巨变 

  20年,历史中的短暂一瞬,对于世纪之交的长江,却充满沧海桑田的意味。它的背后,是一个巨变的中国。
  这是20多年前一部史诗般的电视系列节目《话说长江》中的影像,拍摄者将镜头对准中国最长的河流长江,记录下与它有关的神奇自然、厚重人文和长江流域人们的生存状态。1980年代,一个将改变中国人生活的时代正在到来,时代变迁的急促脚步,成为《话说长江》中最具历史张力的影像。
  1983年,《话说长江》播出,产生了一个万人空巷的收视奇迹。当年的报道这样描述:“每到星期天的晚上,数百万中国人便坐到电视机前,收看由中央电视台播放的电视系列节目《话说长江》。”对于当年的人们来说,这是一次影像的盛宴,更为重要的是,这条巨大的河流带给他们澎湃的激情和民族自豪感,一个个难忘的画面,成为人们心中挥之不去的时代印记。通过电视荧屏,中国人第一次完整地看到了流淌亿万年、养育了中华民族千百年的母亲河的真实容颜。
  这部长达25集的系列节目,来自4000多分钟的电影胶片素材。鲜活的画面背后,是历时整整一年的艰辛拍摄。1981年,一代电视人开始了这次盛况空前的拍摄,他们的足迹,遍及大江两岸。之后,一部在中国电视史上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作品脱颖而出。
  2004年,距离《话说长江》播出整整20年后,中央电视台《再说长江》摄制组,沿着长江开始了又一次大规模拍摄。这是对20年前脚步的追寻,某种意义上,这是跨越不同时空的同一次记录。
  20年,历史中的短暂一瞬,而对于世纪之交的长江,却充满沧海桑田的意味。它的背后,是一个巨变的中国。
  这是20多年前留下的画面,长江上这些险峻的峡谷,令人想到古诗中关于蜀道的描述。峡谷居民搏命般的水上生活,带着远古的血性和豪气。而在流域的另一些河段中,富于现代色彩的水利工程已初露端倪。20世纪80年代,长江边的城市中已出现这些规模巨大的楼群,时尚,开始成为大多数人的新鲜话题。
  这些情景,仍然深深地映在许多人的脑海中。甚至,每一个细节都会令人感动。这些来自20年前的面孔、表情和动态,让我们找到自己生活中的影子,同时,也更加清晰地看到,今天的生活发生了怎样的变化。对于生活在今天的我们,这是属于每一个人的20年。
  从2004年起,《再说长江》摄制组开始多方寻找当年镜头中的人物。他们的人生凝聚着20年长江流域,甚至整个中国变迁的历史。
  1982年,在长江上游的重庆,一座横跨长江的大桥竣工了,人们用罕见的隆重庆祝桥梁的落成。这一年,重庆孩子李曦11岁,居住在新大桥旁边的他,成为大桥上的第一个晨跑者。
  23年后,李曦和家人仍然居住在长江边,在桥上晨跑的习惯也一直保持下来。不同的是,这已是重庆无数新大桥中的一座。今天,重庆的跨江桥梁的数量已超过长江流域几个大城市桥梁数量的总和。它们纵横南北,依山就水,连接出一个巨大的都市。
  23年后,这个长江上游的城市,已是中国最新的直辖市,如同当地传统戏剧中的绝技一样,它在令人不可思议的高速中变脸。
  今天的重庆,是另3个中国直辖市总面积的2.4倍,重庆版图的翻新,已缩短到每3个月一版。
  影像,展示出这个城市魔幻般脱胎换骨的历史。这是一个充满想象空间的城市,布满时间创痕,饱含生长能量,20年间的突变,已超出了重庆人想象力的极限。
  20年,在整个长江流域,对于居住在不同城市和乡村的许多人来说,生活的奇迹,都已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上海,长江入海口的国际大都市,100多年前留下的西式建筑和欧陆情调背后,城市的脊梁和肢体飞速延伸,血脉贲张。
  上海人对时尚的追求,在今天呈现出更丰富的形式。速度,刺激了上海人的灵感,现在,这仍是他们遵从的法则。20年,速度,带来一座城市沧海桑田的诗意。上溯到六七千年前,今天上海所在的地域还是茫茫大海,数千年间,长江水带来的泥沙不断堆积,形成长江流域这个巨大的冲积平原,这是上海最初的历史。现在,历史仍在长江与大海的交合中衍生。
  这个由长江的泥沙堆积孕育的中国第三大岛屿,仍在以每年新增2万亩土地的速度增长,这些伸向大海的湿地,仿佛是长江生生不息的象征。
  在距离大海6000多千米外的地方,长江以另一种形式表达它的个性。仿佛从天而坠,狂野的水流带着初生的血性和莽撞,劈开山脉和峡谷,一路浩荡东去。
  今天,以我们短暂的生命,仍可观照这条亿万年的大河,长江流域这些亘古造化的自然奇观,有着长江脱胎临界过程中所有的生命迹象。许多证据表明,200多万年前,人类的身影开始出现在这里。在孕育万物和人类的过程中,长江仍以各种方式呈现它最新的生命状态,周而复始,昼夜朝夕,如同我们每个个体生命的降临。
  20世纪80年代,在长江两岸,许多人正在经历他们不同的人生阶段。而作为新中国历史中的一个特定时代,80年代却充满最原生的活力和状态,有着和孩子一般的天真和生动。此时,不论对于孩子还是他们的时代,一种富于能量的生活正在来临。
  那时在长江两岸的许多地方,人们的身边发生着不同的事,一些重大的事件,成为长江历史中的重要标志。
  1983年,在长江三峡的西陵峡外,一场盛大的庆典活动被记录下来。这一年,人们在长江上建成了第一个巨大的水利工程——葛洲坝。
  20多年后,在距离葛洲坝不远的长江三峡中,人们开始告别即将被淹没的家园。一个世界上最大的水利枢纽工程正在这里进行,人数多达百余万的移民们,将要离开他们世代生活的家园。
  今天,世界水利史上又增添了一个新的名词——三峡大坝。这座大坝给长江带来的不仅是山河巨变,更使一个民族的百年梦想变成了现实。
  这个长江历史上最为宏大的文明壮举,带来中国人对长江文明源流的进一步探寻。13年前,随着大坝的动工,世界上最大的考古工地出现在三峡库区600多千米长的河段中。
  这是中国考古史上规模最大的一次行动,层出不穷的出土遗址与长江流域的众多考古发现默默呼应,成为古老长江神秘拼图中的重要环节。
  当我们可以像飞鸟一样俯瞰长江和它怀抱中的神奇山川、广袤大地时,脚下的许多时空密码仍是陌生而未知的。我们为何生活在这里?很久以来,即使是这样的问题也充满层层疑惑。
  一些来自土地下的偶然发现,使我们对长江的过去满怀好奇和虔诚之心。一个世纪以来,好奇心和敬意带来考古学家对长江流域的一次次考古发掘。依据近20多年来石破天惊的新发现,我们已经可以把大河上的人类生息故事回溯到2000年、3000年,直到遥远的7000年前。相对于黄河而言,长江先民也创造了令人难以想象的辉煌文明。
  在另一些时间里,他们曾这样生活:这些男人和女人曾经种植和收获过中国乃至亚洲最早的稻谷。最简单的原始材料,被用于修造无以伦比的水利工程。
  青铜器和彩陶美玉,来自它们的主人对宗教的狂热和对精密工艺技术的掌握。山川日月,鱼蛇走兽,使这些人的疑问充满想象力,信仰变得空灵而富于艺术精神。
  在河流的另一些地方,匠师们醉心于一种仪式般的体验,用清水和粮食酿出可以燃烧的液体。
  宗教,哲学,艺术,生活,战争,生存。
  这一切,链接出长江先民曾被埋在土地下的一个个记忆片断。
  不少古老奇迹和生活仍然停留和流动在我们身边,它们同来自黑暗中的祖先秘密,连缀着长江流域惊天动地的文明史。追溯使人相信,这条哺育自然万物的大江,也曾作为古老中国的文明之源而存在。
  汹涌狂暴,或静流如歌。
  多少年来,长江有着它截然不同的状态和表情,但在它的种种表象背后,却是无限的生机。和世界上的许多文明大河一样,长江在带来洪水和泥沙的同时,也带来肥沃的土地。此后,田野上的牧歌年复一年。
  我们追寻长江孕育万物和文明之谜,这来自它那天造地设的生命系统。像人体的经脉与脏器,对于长江,它们是纵横交错的支流和星罗棋布的湖泊。与长江连接的湖泊包括中国最大的淡水湖洞庭湖、鄱阳湖、巢湖、太湖和洪泽湖。湖泊像肺叶一样,通过经脉般的河流自如吞吐,存储、消涨着长江之水。这是多达700余条的支流,江湖相通和支流汇集的地方,产生出最早的鱼米之乡和人类居所,居所日渐扩大……如同长江繁复的水系,不同的种族开始聚集,形成集镇、城市和国家,戏剧般的历史开始演绎。
  在已经过去的漫长时光中,长江两岸平畴绿野,男耕女织,渔歌帆影,北往南来。
  1982年,《话说长江》摄制组在长江下游拍摄下这条古老的运河。运河中的繁忙景象,使人依稀看到被长江水浸润的那些古老故事。20多年后,世界上最大的水利工程“南水北调工程”正在进行,工程的东路干渠将沿用运河故道修建。古运河再获新生。
  “南水北调工程”三条线路的水源来自长江的上游、中游和下游。这是人类水利史上的壮举,从此,长江开始浸润着中国南北。
  然而,在过去的千百年中,长江从未泄露天机。人们膜拜的这些仿佛来自天外的水,渗透于他们周而复始的生存历史,而它的来源却一直被蒙上浓重的神秘色彩。
  为了寻找长江的来龙去脉,中国人在长江沿线默默探索了2000多年。1982年,亿万中国人从《话说长江》的影像中,看到了悬念千古的长江源头。在此之前的1976年,中国科学家首次到达各拉丹冬雪山的巨大冰川中,一条大江的身世方才水落石出。
  1976年的发现,使长江的长度第一次得到确认。数年后,通过《话说长江》,人们第一次感受到这条长达6380千米的大河带来的心灵震撼。横贯半个中国的长江,成为了世界上第三大河。
  20多年前,曾创造中国电视收视奇迹的系列节目《话说长江》,将拍摄的脚步停留在长江的最后一条支流黄浦江边。
  这是《话说长江》中的部份影像,除了真实的感叹,主持人还在20年前的时空中想象着长江的将来。
  20年前的那次记录,同时成为长江和中国影像历史上的重要标志。运用当时先进的胶片摄影机,拍摄者第一次为这条大河留下了有史以来最为翔实和完整的珍贵影像。
  这是历史中的瞬间,却是唯一的瞬间。
  数字成为这个瞬间最有力的表达方式:海拔5800米,行程半个中国,历时730余天,记录影像55000分钟。
  2004年8月1日,这是最初的数字。这一天,中国中央电视台开始了历史上规模最大的一次长江探源拍摄活动。这只是为长江举行的最初仪式,此后,万里行程,成为心灵的膜拜。
  运用今天世界上最先进的高清影像设备,我们的视线穿越时间和大地,掠过城市和乡村,随浩荡江水,惊涛裂岸,水滴石穿……
  这是从一滴水开始的朝圣。
  正是这一滴水,开始了一条大江和我们的生命历程

    第二集   重上江源 

晴朗的天空下,唐古拉山脉以超过20座海拔6000米以上的雪山,连成南北50多千米,东西20多千米的雪山群,绵延成一座令人敬畏的庞大身躯。
    各拉丹冬,东经91度07分, 北纬33度29分。
    就从它落下的那一瞬间,这一滴水便开始了一条大江的万里行程。

这滴水就在青藏高原的冰雪中,就在各拉丹冬的冰川里。正是以这一滴水为起点,我们开始了追溯6380千米长江的身世。
    2004年8月1日,《再说长江》摄制组踏上前往长江的源头之路。
    历史上规模最大的一次探源行动开始了,时间是2004年的8月,从长江第一镇出发。
    我们向着峰峰相连的雪山深处走去,奔向江源那圣洁的一滴水。
    壮观的探源之旅,正将记录时代变迁的视角投向大江的源头。
    沱沱河,海拔4820米。
    为了一探大江的源流,中国人在万里长江沿线,努力探索了至少2000多年。直到大约300年前,才终于有人攀上了青藏高原,望到了现在的江源地带。但只见河网交错,蜿蜒直到天边,至于源头何在,却依然是千古悬疑。
    1978年1月13日,中国向全世界发布:长江源头在唐古拉山脉主峰,各拉丹冬雪山西南侧的沱沱河,长江全长因此比原先的地理资料又多了500千米,成为6380千米……
    一个月以后,美联社报道:“中国长江取代了密西西比河,成为世界上第三大河流。”
    1976年,中国科学考察队第一次进入长江源地区。
    1976年的8月25日,28位专家组成的江源考察队,经过51天的跋涉,突破冰雪的阻隔,走进了长江源头。一条世界大江的身世,终于水落石出。
    那绝不是锦上添花的一回,而是石破天惊的一举——拥有这条大江的中国,总算打破了千古的悬疑,弥补了历史的遗憾,为全人类理清了长江——这条世界第三大河的头绪。
    追念着前辈的壮举,悬念着源头的无限风光,我们向着各拉丹冬雪山挺进。没有人知道,我们能否成功,也没有人知道,谁能坚持到最后。不过,人人都向往着去捧起江源的那一滴水。
    小唐古拉山口,海拔5100米。
    日出日落,千万年来不曾改变,天空之下的这片尕尔曲羌塘,北依昆仑山,南以唐古拉山为屏障。方圆400平方千米的这片羌塘,位于两座大山之间,成为海拔4500米的高原盆地。这里有一条河,因尕尔曲羌塘而得名,它就叫尕尔曲河。
    江源冰雪融化而成的尕尔曲河水,平缓柔和,它横在我们的去路当中,成为我们进入江源的第一条河流。此刻,尕尔曲温婉的轻波在我们心中激起兴奋的涟漪。
    一辆装满物资的牵引车正要结束这次涉水之行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忽然陷入到湍急的水流中。
    不到半个小时,温柔的尕尔曲突然变得暴躁起来。
    阳光下的冰川逐渐融化,给这条河带来了一幕幕意想不到的凶险。当时的水流,速度每秒2米,足够冲走一头壮硕的牦牛;当时的水温,在零度以下,有着刺骨的威力;当时的水深,极限之处达到4米,时时有吞下我们全部辎重的危险。此刻,我们只仰仗着一条缆绳……
    车在挣扎,水在急流,人在奋争。挺进江源第一天的第一个危机让每一个人对今后的行程充满了忧虑,却又有了足够的准备。
    一场人车与尕尔曲的拔河,足足进行了6个小时;刚以为逐渐适应过来的高原反应,又回来了;淙淙的流水声,却依旧在我们的耳边、在羌塘之上,不断地回荡。
    伴随着刚落幕的一场意外,我们搭起了营帐。幸运的是,人员毫发无伤,物资全数救回。只是出发时的豪情壮志,在尕尔曲受到挫折。此刻,天边正有一场风雪蓄势待发,向着我们扑面而来。“江源的天,小孩的脸,说变就变。”20年前,《话说长江》里有这么一句话。果然,尕尔曲的8月天,下起了雨雪。就在海拔5000多米的高原,白天遭遇的是渡河之险,夜里遭遇的是一场风雪。内地雪景的悠然,到了这里是一种危险。雪压营帐,会让人窒息。是前进还是后退,每个人都在心里暗自百转千回。
    一觉醒来,风雪已无影无踪。太阳照常升起,小花又恢复了神采,在晨光之中、在尕尔曲的微风之中抖擞。8月是羌塘最好的季节,山花野草生气蓬勃,各自炫耀着风采,这是一个最富色彩、最为温柔的季节。只是温柔只有短短几个月,其余大半年,羌塘只是一片令人敬畏的白色世界,除了冰雪,没有其他。
    高原花草,顺天应时,它们的共同体征是叶小花大身子短,加上御寒般的一层毛绒,却也是一种难得一见的“适者生存”。不过山花野草以它们坚强的韧性,又激励我们收拾昨日的疲惫,继续前行。
    藏语说羌塘,意思是一片平坦的土地。但尕尔曲羌塘实际上却是一层冻土,在冰天雪地里,它是坚硬的陆地,而在这百花怒放的晴朗季节中,冰雪融化之后,它却是一片陷阱,此刻每一步你都可能陷入泥潭。
    陷阱密布的2千米路,我们的车以时速300米挪动,竟走了6个小时。
    反反复复的高原反应,步步陷阱的前进之路。走到这里,我们终于可以理解,为什么2000多年来,人们对长江源头的探索,进展是如此的缓慢;又为什么30年前那一回江源的发现,是如此的石破天惊。
    在将近5000米的高海拔,号称世界第三极、氧含量只有平地一半的青藏高原上,它们就以这里为家,在这里飞翔、奔跑、跳跃,在这里繁衍生息。在我们的面前,它们是强劲的生命;在江源永恒的流动里头,我们不过是一群太小太小的过客。
    朝阳初升,我们启程。营地距离目的地各拉丹冬雪山,只有20千米。20千米这个数字本不是什么阻障,但在雪山唐古拉5000米的高海拔,这20千米,就成为一个“漫长”的概念。
    晴朗的天空下,唐古拉山脉以超过20座海拔6000米以上的雪山,连成南北50多千米,东西20多千米的雪山群,绵延成一座令人敬畏的庞大身躯。
    海拔5800米的雪线之上,积雪终年不化,构成了一个庞大的固体水库。长江源头就躲在主峰各拉丹冬的冰川深处。那里有七十几条现代冰川,源源不断地供给长江水源,更护卫着大江源头的贞洁。
    2004年8月9日,《再说长江》摄制组到达各拉丹冬,海拔6621米。
    这一路走来,高大的各拉丹冬挺立在天尽头。而今,它就在我们的眼前,身影渐渐变得清晰。我们日日夜夜向着它走去。在这高海拔地区行进,我们的一呼一吸都和我们的脚步一样沉重而艰难。
    那天的阳光,照亮了那天的天空;那天的风,吹散了那天的云;那天的各拉丹冬,给了我们最激动人心的见面礼。我们终于来到了它的面前!
    6600米的各拉丹冬,高高屹立在唐古拉山脉之中。各拉丹冬,名字来自藏语,意思就是高高尖尖的山峰。它以俊朗挺拔的高大身躯,被尊为中华儿女的父亲山。
    雪山脚下,冰岩上的纹路,是亿万年岁月雕凿出来的年轮,这也是冰川的真实面貌。
    十几千米的冈加曲巴,是各拉丹冬七十几条现代冰川之中最大的一条,也就是一路陪伴我们而来,给了我们惊喜、也给了我们考验的尕尔曲河的源头。因为系出各拉丹冬,于是有人把这些冰川形容是各拉丹冬的儿女。七十几个儿女姿态万千,各自延展,各自发育。
    水,就在冰川融解的角落,此起彼落地滴着。水滴在一瞬间团聚,而在下一瞬间簇拥成涓涓细流,潺潺流水再凝聚成湍湍的溪涧,争先恐后地走出冰川,走出了亿万年的沉寂。
    挟带着岁月的尘埃,才走出冰川的流水其实并不清澈。只是当水过石滩,几经过滤之后,像母亲为这些儿女接风洗尘,那流水才洗得一身洁净。
    斑驳的冰碛石是地壳和冰川运动遗留下来的痕迹,它留下了远古冰川的深刻记忆。如今,一块小小冰碛石就能映像出冰川万顷的壮观气象,万里长江也正是从亿万年沧海桑田之中流到了今天。
    70多条冰川的融水,汇聚成了大江最初的源流。数据显示:各拉丹冬冰川贮存的淡水资源,相当于两条黄河的年流量。此外,仍有26条冰川不断生长延伸,保障了长江水源不会枯竭。
    即使距离雪线已经不远,雪莲依旧顽强地把它的根扎进岩石缝里,它被奉为高原花王,是地球上目前已知的生长海拔最高的植物之一。就在这高海拔上,我们遇见了布尕玉。
    布尕玉是一家4口的主人,女儿白玛则是这门户里头唯一的女人。
    布尕玉告诉我们,十几年前的一天,他们一家人赶牲畜游牧四方,发现这里水草丰美,就再也没有离开。每天清晨,布尕玉家里都会传出舂打酥油的声响。伴着洁白的奶浆,白玛捧出了酥油茶,满口茶香带来了满身活力,增强肺活量的功效使高寒人家世世代代得以在高寒地区生存。酥油茶就成了高寒人家每日不可或缺的传统饮料。
    藏族的传统,少了女主人便不成为一个家。女儿白玛成为父亲布尕玉的寄托。日复一日地操持着家里的柴米油盐和3个男人。
    赶着一群牛羊,把家安置在海拔5400米的地方,这是万里长江沿线住得最高的一家人。在江源冰川之中,生命是如此地顽强。无论是动物、植物,还是这一家人,生命与大自然的默契,又为冰川赋予了生命的壮丽。
    就在各拉丹冬脚下,布尕玉一家人汲取了各拉丹冬的第一瓢水,这是大江源头的第一瓢水。他们是母亲河长江恩泽的第一户人家。
    每一天,布尕玉眼中的山川,都和他们生活的温馨与惬意融合到了一起。
    悬念着20年前《话说长江》里的那一滴源头的水,它已经不远了。它就在各拉丹冬的西南侧,一座名为姜根迪如的雪峰冰川里。我们寻找江源一滴水的最后行程,就从这里开始了……
    2004年8月15日,《再说长江》摄制组挺进到姜根迪如,这里海拔5800米。
    从各拉丹冬到姜根迪如,一路满地的砾石,让我们只能徒步前进。严重的高原反应,让我们每个人都走得极慢,极慢,仿佛每个人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但却要用这最后一口气走完这最短也是最长、最艰难也是最神圣的一段2000米的路。
    在走向姜根迪如的路上,一口气走一步的艰难,几乎让每个人都体味了生与死的考验,但为着曾经滴落在亿万人心里的那一滴水,我们依然在圣洁的冰雪上留下了自己的脚印。据说,至今全世界也只有不足300人,亲眼见识过姜根迪如的风采。
    从空中俯瞰,两条锯齿状的现代冰川,一南一北,紧紧拥抱着姜根迪如雪峰。30年前的那一次源头考察,根据“河源唯远、水流顺直”的原则,确认了沱沱河为长江的正源,这姜根迪如正是沱沱河的源头。再经由科学地测定,长达12.8千米的南侧冰川,被确定为大江之源。
    海拔5800米的姜根迪如冰川,成了世界大河之中,海拔最高的源头;姜根迪如也在那一夕之间,随着世界第三大河的诞生,成为举世皆知的名字。
    原来就是这么平凡的一滴水,滴着滴着,滴出了长江源头这个不同凡响的名字。
    我们终于来到了让亿万人瞩目的那一滴水的身边,为着寻找孕育万里长江的那一滴水,人们探寻了百年、千年。2004年,我们终于记录下了海拔5800米大江之源的最新影像。
    大自然,以亿万年的阵痛和沉淀,孕育了我们生命的河。走出了各拉丹冬,沱沱河就像个孩子,在大地母亲的胸膛上,尽情地放纵身躯,交错着地质学上所说的辫状水系。透过密网如织的水系,远望大江正源沱沱河,在它的身边,还有两条河流南北相伴。沱沱河、当曲、楚玛尔河,共同构成了长江最初的源流。
    沱沱河,长度642.1千米。
    6380千米的长江,从沱沱河起步。名冠世界唯一冰川河流的长江,也是因沱沱河而得名。由此,沱沱河才有了大江正源的崇高地位。
    当曲河,长度641.1千米。
    当曲,发源于唐古拉山脉东段,藏语为沼泽地的意思。作为大江南源,当曲流出了峡谷之后,最终在囊极巴陇与沱沱河会合,从这里开始称为通天河。
    楚玛尔河,长度530.3千米。
    藏语楚玛尔,意思是红水河。沿线多湖泊,作为大江北源,它在曲玛来汇入通天河。
    万里长江从雪山走来,从亿万年的岁月走来。在这里,沱沱河、当曲、楚玛尔河三水合一,奔向了通天河,从这里开始,百转千回,才有了一个响亮的名字,那就是长江!

第三集   生命的高原 

每当红灯亮起,公路上的车辆都停车等候,公路上一片寂静……反反复复,走走停停,藏羚羊要经过多次试探,为的是确信公路上已经没有了威胁。
    朝圣路上的每一次叩拜,都是向着那神圣的追求又迈进了一步。
    20年前,藏族僧人扎西昂江沿着青藏公路去拉萨朝圣。20年后,他又一次踏上朝圣的路,身边却多了一条钢铁之路——青藏铁路。
    这是地球上海拔最高的铁路,平均海拔达4500米,人们将它称为天路,它在苍莽的“三江源”地区蜿蜒前行。
    “三江源”是指黄河、长江、澜沧江三条江河的源头地区,总面积31.8万平方千米。这里,原生态的冰川、湖泊、溪流、沼泽,共同孕育了三条江河的生命之源,成为世界高海拔地区中天然湿地最多、生物多样性最集中的区域。
    1994年1月18日,罪恶的枪声打破了荒原的宁静。
    那一天,索南达杰在得知一伙盗猎分子正在疯狂猎杀藏羚羊后,带领队员急速赶往可可西里的太阳湖。
    这是40岁的索南达杰第12次进入三江源地区的可可西里腹地,在随后激烈的枪战中,索南达杰中弹牺牲,成为第一位为保护野生动物而牺牲的中国政府官员。
    索南达杰用鲜血和生命唤醒了人们对藏羚羊、对可可西里的关注。
    2000年,中国政府在这里建立了世界上海拔最高、国内面积最大的“三江源”自然保护区。
    藏羚羊,这一中国特有的物种,被称为“可可西里的骄傲”,作为世界上唯一生活在高海拔地区的羚羊,藏羚羊被列为世界一级濒危动物。
    可可西里,蒙古语意为“美丽的少女”,位于青藏高原西北部,面积达8.3万平方千米。
    可可西里地势高峻,平均海拔在4000米以上,是中国最大、世界除南北极外第三大无人区,这里保存着地球久远的记忆,也是中国最后一块保留着原始状态的自然之地。
    虽说可可西里环境严酷,但也会尽显“温柔”一面。它像一位母亲一样,哺育着长江北源——楚玛尔河,并用它5万平方千米的胸怀养育着大大小小数不清的高原湖泊。
    可可西里是世界上最著名的高原湖泊密集区之一,它有大大小小的季节性河流50多条,当长江、黄河、澜沧江浩荡奔流时,这些流程只有几千米、几十千米的小河以自由的形态流动着,滋润着可可西里的生命,最后以湖泊为归宿。
    只要看见了水,你就知道在可可西里不乏生灵。
    春天,远道而来的候鸟在可可西里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天堂,享受着高原“水乡”的宁静。
    野生动物是这片广袤土地上的“主人”,高原的草滩、湿地为它们提供了充足的食粮和广阔的空间。
    目前,可可西里野生动物多达230多种,在荒原上奔跑的29种哺乳动物中,就有11种为青藏高原特有的种群。
    可可西里常年冰雪封冻,严酷而寂寞。这里,人类难以生存,却是野生动物的天堂。
    每年的5月,冰雪融化,高原上短暂的夏季即将来临。
    与往年一样,怀着小羊的藏羚羊便会北迁,它们从千里之外的西藏羌塘、新疆阿尔金等地,沿着一条古老而固定的路线,向着可可西里开始了旷古持久而充满神秘的迁徙之路。
    1996年,在藏羚羊迁徙的通道旁,环保志愿者们建起了中国第一个野生动物保护站,保护站被命名为“索南达杰自然保护站”。
    瞭望塔上,用望远镜就可以巡视200千米以内的辽阔草原。
    可可西里曾经是藏羚羊的美丽家园,20年前,可可西里纯净的空气中开始飘荡着屠杀藏羚羊的血腥,藏羚羊的数量由原来的100万只骤减到不足1万只。
    藏羚羊身上的绒有“软黄金”之称,一只藏羚羊身上可以提取100克左右的羊绒,3到4只藏羚羊的绒经过加工织成的一条披肩,在欧洲能卖到5万美元左右。暴利的驱使让一些利欲熏心的盗猎者铤而走险,疯狂地猎杀无辜的藏羚羊。
    才嘎(可可西里国家级自然保护管理局局长):昨天他们出来的时候是按照这个路线,还是另一个路线?昨天他们是从这条路线出来的,进去的两辆车,从山里进去,今天可能到卓乃湖。所以我们今天必须在晚上要赶到卓乃湖。
    才嘎,第一任可可西里国家级自然保护管理局局长。1996年,他来到危机四伏的可可西里国家自然保护区工作。
    才嘎:有的朋友跟我说,为什么到这个地方去,这个地方很危险。索南达杰同志为了保护可可西里这个地区,保护藏羚羊这个物种献身了,这种危险是大家都要面对的。
    此后的10年间,一次次充满危险和血腥的反盗猎行动,成为才嘎新的生活内容。
    有一段影像记录了一次反盗猎行动。2001年6月,可可西里国家级自然保护管理局接到报告:阿尔金山附近有人猎杀藏羚羊。第二天中午,干警们与盗猎分子相遇,双方对峙近一个小时,最终避免了一场盗猎者对藏羚羊的屠杀。
    经过10年的努力,盗猎藏羚羊得到了有效控制,可可西里正在恢复往日的宁静。
    2004年,江源地区一座新的铁路桥——“沱沱河铁路大桥”代替了50年前修建的青藏公路桥,成为“万里长江第一桥”。
    青藏铁路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线路最长的高原冻土铁路,面临着“多年冻土、高寒缺氧、生态脆弱”三大世界铁路建设难题。
    青藏铁路要穿越550千米的连续多年冻土区,“以桥带路”是铁路通过冻土层最佳方案。
    然而,突兀在平坦荒原上1米高的铁路,将成为藏羚羊迁徙的一道障碍。
    铁路工程设计者将原设计稿中高1米的涵洞升高到3米,每个涵洞的宽度不小于20米,保证了藏羚羊和其他野生动物自由来往。2米之差,使建桥的投资比预计高出了3倍。
    长达11.5千米的清水河大桥建成后,成为中国最长的却又是无水的铁路桥。
    距清水河大桥1千米并行着50年前修建的青藏公路,20年来,公路每天过往的车辆接近千辆,这给藏羚羊迁徙带来了隐患。
    6月,大群的藏羚羊准时出现在山冈上。前几年,在靠近公路的地方很难见到藏羚羊,这几年,反盗猎行动使藏羚羊已经不再望人生畏。
    青藏公路在藏羚羊的视野里并不陌生,它们最担心的还是在路上奔驰的庞然大物。
    能以每小时80千米的速度在草原上奔跑的藏羚羊,敏感胆小的天性使它们要为跨越7米宽的公路而犯愁。
    10年前,青藏公路上时常会有藏羚羊被撞死的惨剧发生。
    1996年,在海拔4500米的青藏公路上,出现了中国第一次为野生动物通行设立的红绿灯。每当红灯亮起,公路上的车辆都停车等候,公路上一片寂静。
    藏羚羊迁徙习性很有规律,几百只,甚至上千只聚集在一起越过公路。反反复复,走走停停,藏羚羊要经过多次试探,为的是确信公路上已经没有了威胁。
    为跨越这7米宽的公路,它们竟耗费了一个多小时。面对青藏公路,藏羚羊如此谨慎,那么穿越铁路时,它们又会怎样呢?
    青藏铁路的清水河大桥静静地等待着藏羚羊的来临。
    为了确保怀孕的母藏羚羊有一条安全的通道,才嘎决定进行一次大规模的“清障行动”,管理局的干警们将要用两个月的时间,踏遍可可西里,对藏羚羊迁徙之路进行检查,不给盗猎者以任何可乘之机。
    此时,第一批从西藏羌塘方向来的母藏羚羊已先期到达青藏铁路旁。
    监护它们的干警也悄悄跟随到了这里。
    藏羚羊第一次看到了突起在荒原上的大桥,它们显得犹豫不决,在试探了几次之后,谨小慎微的藏羚羊终于壮起了胆子。
    所有的担心和疑虑都在迅速地奔跑中化解。
    历经几个月的千里跋涉,怀孕的母藏羚羊安全地越过公路、穿过铁路,渐渐消失在天地相接的远方。
    可可西里最高峰布喀达坂峰是青海与新疆交界的地方,山脚下的一片无人区是藏羚羊重要的通道,这里除了河流和湖泊,还有终年不断的地热喷泉,它们的水温高达91℃。
    高原上体态最大的野牦牛注视着这些侵入它们领地的外来者。
    可可西里的盗猎终于得到了遏制,没有了杀戮的可可西里,恢复了往日的宁静。为了尽快赶到卓乃湖,藏羚羊们一直在可可西里的荒原上不停地奔跑。
    卓乃湖被尊为母亲湖,这是它一年中最美好的时光。几万只要做母亲的藏羚羊,在日夜不停地行走了两个月之后,此刻,终于来到了母亲湖的身边。
    藏羚羊的世界很奇特,先期到达的母藏羚羊会一直等待其他的同族从四面八方到来之后,才开始生儿育女。
    夜幕下的高原是神秘的,每年的这一时刻干警们都充满了希冀。
    母藏羚羊们将要在这个夜晚分娩,天与地,山与水,都在静静期待着生命的降临。
    高原的火光照亮了高原的夜晚,高原上的歌声是守护者们用生命呵护生命的心声。
    这是一个不眠之夜。当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新的生命将会诞生。
    小羊羔的出生给草原,给可可西里注入了无限的生机与活力。
    刚出生的小羊羔体重在2.8千克到3.3千克之间,羊水还没有干透,小羊就可以站立,出生10分钟后可以走路,3天后能够奔跑,对于藏羚羊来说,奔走的命运从降生的第3天就开始了。
    藏羚羊的种群在人们的呵护下逐渐恢复,目前的数量已恢复到近5万只。
    青藏铁路所穿越的三江源,是野生动物繁殖、迁徙与觅食的最主要地区。
    青藏铁路为环保工程投入的总投资为21亿,首次为野生动物修建迁徙通道的青藏铁路,在铁路沿线修建了33处野生动物保护工程,为高原野生动物提供了一条“生命通道”。火车给自然让路,这在中国铁路建设史上前所未有。
    青藏铁路还首次成功在高海拔地区移植草皮,为中国的大型工程建设树立起环保的典范。青藏铁路的贯通,将从根本上解决西藏的物资、人员进出困难的问题。
    如今,建成后的青藏铁路沿线景观依旧,千里铁路与江河、雪山、湖泊融为一体。
    沱沱河向东,在囊极巴陇与长江南源当曲汇合,改名叫通天河。
    通天河畔,有一条古道。1300年前,荒凉的古道上出现了一队庞大而豪华的车辇,车里坐着一个名为李雪雁的长安女孩,这个女孩就是文成公主。
    长长的车辙印在这片高原上再也没有消失。文成公主所到之处,不仅传播了佛教文化,同时还带来了农耕文明。今天我们在玉树地区的通天河边的农田里,依然可以看到当年文成公主带来的双牛抬杠的农具。
    如今,玉树的勒巴沟,依然保留着1000多年前的样子,沟里的文成公主庙折射着沧桑的岁月。
    青海南部重镇结古镇是玉树藏族自治州的首府,“结古”在藏语中是“货物集散地”的意思,长江从它身边流过,它也成了长江流域中第一个人口密集的地方。
    玉树,是三江源重要的地区之一,高海拔使这里的生态环境变得非常脆弱。近年来,全球变暖、天灾、鼠害、过度的放牧等因素使一些地区出现了荒漠化。
    扎西才德在通天河边开荒植树已经整整7年,7年的执着使河边的荒滩变成了绿洲。说起扎西才德种树,还得从他的祖辈说起。
    拉布乡,通天河边的一块绿洲。这里的白杨树连接成片,在3700米的高海拔地区,简直就是个奇迹。
    拉布乡有个拉布寺,在拉布寺300年的历史当中,寺里的第四世活佛姜雍罗松姜措的故事,传遍了整个玉树。
    姜雍罗松姜措活佛,因佛事来到西宁,看到西宁路边栽种的白杨树,于是,他做出了一个大胆决定。
    他用做买卖的钱,买了2000株树苗,长途跋涉中,2000棵树苗仅存活了60棵。姜雍罗松姜措活佛的诚意打动了上苍,这60棵树苗在拉布乡扎下了根,繁衍至今,甚至延伸到整个玉树地区。
    因为有了100年种树的历史,拉布乡的河水,清亮洁净,日夜不停地流向滔滔的通天河。
    活佛的孙子扎西才德一家,延续了家族种树的历史。
    1998年夏天,电视上连续报道长江中下游洪水的消息。扎西才德一家意识到,他们应该为中下游的人们多植树、多造林。第二天,他们拿出30万元积蓄,在通天河畔租下了340亩荒滩,种下十多万棵树苗。
    在这样的高寒地区,能把树苗种活已是不易,树木生长的缓慢程度更是超乎想象。历时5年,荒滩地里小树连成片,又一片生命的绿洲在玉树飘摇。
    岭国的老人作了一个神奇的梦,天神向他预示,英雄格萨尔将诞生在长江源头地区。为了长江、黄河源头永远繁荣昌盛,神说,让雪山永远洁白、晶莹,让湖水永远洁净不干涸。
    青藏高原是江河之源,也是神话、民歌的海洋。英雄史诗《格萨尔》就诞生在这片土地上。
    2001年,中国政府在三江源建立起59千米的高原绿色长廊,绿色长廊的起点就从玉树开始。
    在一片片绿洲出现后,长江的水质开始变化,水土流失逐年减少,长江上游的含沙量也逐渐降低。有“中华水塔”之称的三江源地区的生态开始得到有效地保护。
    玉树有很多民间的石刻艺人,新寨村70岁的老人宗西就是其中一个。
    玛尼石是藏传宗教石刻艺术品,上面镌刻着6字真言,它与飘飞的经幡共同形成了雪域高原独特的文化。
    宗西每年要把108块玛尼石放到流向通天河的溪水里。按当地藏民的说法,这是一座金桥。溪水从“金桥”流过,带着宗西的祝福,带着人们美好的祝愿流向长江入海的地方。
    通天河流过玉树地区,改名叫做金沙江,它奔腾着,浩荡东去。

第四集   金沙流韵 

    以清晨洗街作为每一天的开始,也以黄昏的洗街作为一天的结束:这里是丽江的四方街,以清澈的泉水洗街,在中国,它似乎是独一无二的。
    彷佛是一种古老的仪式,在古城每天的清晨和黄昏进行着。没有人说得清楚这到底是谁的设计,但借着古城西高东低的地势,当西河的水眼被打开,水流快速向东流淌时,古城古老的街,就这么被清洗了一遍,焕然如新。
    以清晨洗街作为每一天的开始,也以黄昏的洗街作为一天的结束:这里是丽江的四方街,以清澈的泉水洗街,在中国,它似乎是独一无二的。
    海拔5596米的庞大身躯,玉龙雪山就在古城的北边,披云戴雪地拔地而起。这座北半球离赤道最近的冰川雪峰,正是古城的活水源头。冰川雪峰溶化的雪水,在雪山脚下,和地下泉水汇聚成4万平方米的黑龙潭,再沿着15千米的玉河,流进丽江古镇,也给了古城历久弥新的面貌。
    北面是高不可攀的玉龙雪山,东西南三面都是滔滔的金沙江,江山环抱,成为古城的天然屏障。同样发源于青藏高原的怒江、澜沧江和金沙江,勇闯横断山脉,并肩奔流,形成举世闻名的三江并流奇观,其中怒江和澜沧江径自向前流去,只有长江上游的金沙江来到丽江城外,拐了一个大弯。这就是长江第一弯。
    就这一弯,成就了长江东流的奇观。
    也就是这一弯,金沙江在玉龙雪山和哈巴雪山之间,切出了一条18千米长,拥有7道瀑布、18处险滩,举世最深、最险的虎跳峡。
    世界奇观,就在丽江边上风云际会——雪山、金沙江和泉水,就这么造就了丽江的神奇,而金生丽水,更注定了丽江的诞生。
    50来岁的李实,就像许多传统的丽江男人一样,日子过得悠闲而自在,但事实也并非完全如此,原因是丽江变了,李实的生活步调无可避免地也变了。
    原来不过30万人口的古城,如今每年都挤进超过300万的观光客,他们有些来自国内,有些却是来自千里迢迢的国外。
    1996年的一场大地震,让丽江有了更让世人关注的名声,这名声从国内远播到了国外。
    面对源源不绝的访客,古城有些人家索性就把自己的宅子改成了民居客栈。
    经历地震而毫发无伤的李家,几年前,在原本爱玩鹰的李实手里,成为敞开大门迎接宾客的丽江古宅之一。传统四合五天井、走马转阁楼的纳西建筑样式,祖传上百年历史的宅子,也是丽江重点保护民居,当时要开办客栈,李实还和老人家费了一番唇舌。
    李实(丽江古城居民):这里是个3人房,还蛮干净的,楼上空气和光线也好,房间还可以,楼上楼下都有客房,环境不错,你们可以挑一挑。
    300万的游客,是古城建城800多年来最繁华的时候,李实的生活、丽江的街头,就是这么开始忙碌的。
    初来乍到的人都说,丽江的街道彷佛迷宫。和其他古城不同,此地没有中轴概念,没有对称的布局,分不清东西南北,找不到几条笔直的路,然而,这也正是古城的魅力之一。
    街道依水而建,人家依水而造,古城迷宫的街巷,便来自于这些交错的水道。但谁也说不明白,这是在哪些年代、由哪些人完成,正如没有人知道,这古城到底有多少条流水。
    人们只知道,最初古城只有一条溪流,它从城北流进来,顺着东南方向出城,最终汇入金沙江。之后,人们再以人工开凿方式,从这条溪流引出东河和西河,原来的那条溪流就被称为中河。如此一分为三、再三分为九,约莫到了清代,丽江古城已经大致有了今天处处柔情似水的模样。
    丽江人说,水就是丽江的眼。眼的典型,就是随处可见的井。井眼底下,便是地下的清泉。以这点状的泉眼、网状的溪流,加上中河及东西两河,便构成了古城纵横交错的水系。
    不大的地方,几十条的流水,丽江城就彷佛建在了水上面。流水也俨然就是古城一条美丽的飘带,连着东家,也接着西家,邻里之间便因为这些水日夜的相连,而互通有无、守望相助了千百个寒暑。
    古城开办的民居客栈,至今已经有260多家,李实开办客栈不算久,知名度却很高。来到他家的客人,都要看一看那个很有名气的激沙沙。
    激沙沙,来自纳西语,按照纳西古东巴象形文的描绘,激意味着房子里有水,沙沙则如同两把锁,整个涵义,就是要用锁,把象征吉祥的水锁在房子里。
    东巴,是纳西人对经师或祭司的称呼,早先也只有祭司使用这样的文字,它是当今世界保存得最完整,也是最古老的象形文字。
    李实的家,据说是丽江古城里少数有水流进家里的地方,水从灶台下流过,而在院墙外分出两条小溪,当地人把它称为激沙沙。但也有人说,激沙沙其实就是水流的声音,以这样的名义形容古城处处流水,俨然处处都是激沙沙。
    一个美丽的地名,自有她美丽的由来;一个因为水而美丽的古城,自有她源源不绝的水源。多水的丽江,吸引了纳西人的聚集;他们世世代代倾注心力,用心经营着丽江。直到今天,这个金沙江边、玉龙雪山下,聚居着十几个少数民族的坝子,仍然以纳西族人为绝大多数,其中大约30%的人,依旧操持着传统的手工业。
    丽江古城,木府。
    13世纪末,元世祖忽必烈率军攻打纳西,建立了当地的土司制度。这座气宇轩昂的木府,曾经是古城权力最高的木氏土司的府邸,据说还是仿造北京紫禁城的样式修建而成。
    作为木氏的后人,木霁红和他的朋友展开了追溯古城历史的旅程。研究发现,自古以来,丽江地区一直就是古道重要的贸易中继站。
    古道,那是一条以人力和马蹄,从三江并流的险峻山区踩踏出来的贸易之路,人们称之为茶马古道。
    有证据显示,古道极可能早在汉唐时代就已经形成,因为马帮和货物的经过,渐渐形成人烟聚集的地方。
    水源充足、地势平坦的丽江坝子,顺理成章成了古道的驿站。马帮从四面八方汇集到丽江的四方街,再从这里向四方分散开来,于是便形成以四方街为中心,街道呈放射状向外延伸、房屋从四方街层层铺开的古城格局。
    丽江古城称得上是“活着的茶马重镇”,它面积不大,只有3.8平方千米,从高处俯瞰,就像一方大砚台,人们又称它为大砚古城。
    而今,马帮渐渐从历史中退隐,取而代之,是背着背包行囊的旅行者,络绎不绝地涌进丽江的街头。
    80多年前,一位出现在丽江街头的年轻学者,率先把丽江介绍给了全世界。年轻的学者名叫约瑟夫.洛克。
    如今年近80的宣科,回想当年,恍如昨日,洛克在丽江前后27年,有几年就是找他的父亲当翻译,当时的宣科,不过5岁。
    原意为雪山下的村子,纳西语称作“巫鲁肯”。玉龙雪山下的这座玉湖村,是洛克住得最久的地方。就是这位美籍奥地利裔植物学者、探险家,不断地以文字和照片,把丽江种种的美,通过美国《国家地理杂志》,披露给外面的世界。
    洛克在文章里写到“这是一座天人合一的古城。”他也不止一次对宣科的父亲说:“水是纳西人的灵魂、丽江的灵魂。”只可惜,他要归宿在这美丽地方的愿望却未能实现。
    为寻找人间天堂而来到丽江的外国人,洛克绝非是最后一个。譬如法国人乐家生,若干年前来到丽江旅游,一眼就爱上了这座多水柔情的古城,乐家生留了下来,并成为古城长期居住的90个外国人之一。
    乐家生(丽江古城居民):我在这里生活得很快乐,对我来说这里是人间天堂,我开了一个小酒吧名叫小巴黎,为什么?因为我喜欢喝酒,这个酒吧里什么都有,而且我喜欢这里的气氛。当我看到水两边的酒吧就想到法国巴黎塞纳河的左岸,一个充满活力的地方,有很多的学生,也有很多的吉他手。另外,还有这里的水。这里的水与巴黎塞纳河的水不同,塞纳河的水有些脏,这里的水是从山上流到这里的,更加干净、清澈,水里还有很多鱼,像鲑鱼等等,所以,对我来说,这里绝对是人间天堂。这里的生活让我觉得很快乐,我将在这里度过我的晚年。
    这是乐家生在这里欢度的第三个圣诞节。为了留在古城,乐家生辞去了工作,也娶了一位中国妻子。
    前后相隔80年,乐家生却似乎和洛克灵犀相通,都因为丽江天生丽质的山水以及这里淳朴的民风而停留在玉龙雪山下。远比洛克来得幸运的是,他还握有最大的胜算,将自己的晚年安顿在这美丽的地方。
    来自塞纳河畔的乐家生,似乎更加欣赏丽江水系巧妙的设计,比如古镇随处可见的三眼井,顺着水往低处流,连成3个流动的水潭——上层饮用、中层洗菜、底层洗衣,层次分明,数百年来不曾改变。
    显然生命中不会再有第二个选择了,乐家生在古城十几千米外的束河,又着手开办了第二家店。在这里,他将打造一个与小巴黎迥然不同的酒吧。
    乐家生:这个酒吧也叫“小巴黎”,小巴黎一,小巴黎二,是小巴黎分店的意思,小巴黎丽江,小巴黎束河。
    面对潮涌的游客,丽江人不免开始忧虑,担忧他们改变了丽江传统的步调,甚至破坏了它古朴的情调,丽江人萌生了守住传统的意识。
    慕名而来丽江旅游的人越来越多,特别是旅游旺季,李实的激沙沙客栈,十几个床位经常被预订一空。
    李实最近又租了一个院子,开办分号,使得接待量增长了一倍,但房间都是不带卫生间的普通客房,为能提高价位,李实的夫人极力说服,要李实重新装修客房。在老宅子里大兴土木,李实一时还拿不定主意。
    李实一家的讨论:我们这个激沙沙在游客当中比较有知名度,没有标准客房比较被动。因为我们生活在这个世界遗产之内了,遗产怎么能变呢?变了就不是遗产了。你说的这个也是事实,但是,我说的是保持原汁原味,都搞成标间,客人去住(宾馆)标间得了嘛,那种宾馆标间多了。但是,很多人家都在改了,我们家没有。是的,这个也是个事,刚才,还有人在问有没有标间,这个有点被动,但是,我们不需要跟人家随大流地去走。现在这个年代需要竞争,做生意的也是。竞争归竞争,但是,我说的是从长计议,更长远的一种竞争法,你们考虑一下。
    好吧,我倒是赞同我爸爸的说法,大家都改来改去,改成宾馆式的有什么意思,世界遗产去哪里找?
    这样的讨论,在李家不止一次了。而李实的坚持,似乎也只有在纳西人对古城那份古朴而坚贞的情感中,才能找到答案,包括古城的一草一木,每一条溪水,每一座桥。
    从最大的石桥,到仅有两米长的木板桥,古城的水上总共354座桥,密度之高,也是全国之冠。在河水流过古城的北端,有一座古桥,名字也很别致,就叫“水上有桥,桥上有水”。
    如今,桥已不复存在,但老丽江人却记得,那是一座具备疏导洪水功能的桥,洪水先是被导入这座桥,再引到水流最大、最快的中河,快速流动的中河水将洪水冲出城外,就这样巧妙地利用了城里的水系统,而保证了古城和古城水系的安全,丽江也因此安然无恙到今天。
    供奉在古城外靴顶寺里的铜像,就是纳西人崇拜的水神。
    在纳西人看来,人与万物原本都是大自然的一份子,和人类一样,万物本有灵,因此在他们坚定的信仰里,崇拜着山川,珍惜着草木,自然也更景仰着与他们祸福相依的水,那是大自然的赐与,是丽江的魂。
    同样抱着舍我其谁的使命感,宣科把精通古乐的老人们重新聚在一起。
    这些乐手有的是教师,有的是裁缝,还有马帮的领队,正是这群身份不同、年龄古稀的老者,组成别开生面的纳西古乐会,在1981年的第一场演出之后,震惊了世人。
    一种深藏唐宋古风,有着汉族道教神韵,却早在中原销声匿迹的古乐,借着纳西的老乐手,悠扬地在古城的夜空中飘荡,似乎又找回了古老的乐魂,欲罢而不能。有人说,尽管这不是记录在音乐史籍,或是大剧院演奏的音乐,但他们中间或许坐着不为人知的丽江巴赫。
    乐天知命的丽江人,尊重着自己的传统、尊重自然,这也就等于尊重了古城的价值,尊重了自己生命的存在与延续。
    一种天人合一的和谐,日复一日地流动在古城之中。这就是丽江,一个给过许多人祝福,同时也让许多人为她祝福的地方。而这静静的清泉、悠悠的流水,也将把这些祝福带到金沙江,带到与它紧紧相连的长江。

    第五集   一江东去 

南津关,长江三峡的出口。这是一道神奇造化的关口,由此向西,高山峡谷连绵不绝,由此往东,地势却宽阔平坦。流过这个关口后,长江终于冲开一条出路,向着大海,踏上东归之路。
    距今2亿年前,长江流域的绝大部分地区都处在古地中海中。发生在1.8亿年前的印支造山运动,使山脉突起,高原呈现。在横断山脉、秦岭和云贵高原之间,形成断陷盆地和凹地,当中湖泽相连,自西向东流入古地中海,形成与今天的长江流向相反的古长江。距今300万年前,长江流域西部地势进一步抬高,东西两条古长江终于贯通一气,浩浩荡荡流入东海,形成了今天的万里长江。
    有着800多年历史的丽江古城,是一座和水有密切关系的城市。水在古城的大街小巷不断流淌,渗入了每一户人家的生活。
    被丽江人奉为神山的玉龙雪山就在古城边,雪水融化后从山上流入古城的每一条小河,然后,汇入了金沙江。
    金沙江在历史上曾经被叫作丽水,丽江古城之名就由此而来。到宋代时,因为在河道中发现了大量的金沙,这段2308千米长的河流才被称为“金沙江”。那个时候,人们认为金沙江是长江的一条支流。
    1639年,50多岁的徐霞客来到了丽江,这是他一生中最后一次考订江河源流。正是这一次地理考察,改变了千百年来中国人对长江的认识,为以后江源的探寻指明了方向。在对金沙江的水文状况进行了详细考察后,徐霞客在《溯江纪源考》中首次提出了“推江源者,必当以金沙为首”的论断。从此,金沙江成为长江干流的上源。直至300多年后,人们沿着金沙江向上游探索,才最终找到了长江的源头。
    各拉丹冬雪山的冰川消融之后,化成了众多细小的河流,这就是万里长江的正源,被当地人称为沱沱河。那种形态独特、密集如网的河流在地貌学中有一个形象的名称——辫状水系。
    沱沱河在流淌了370多千米后与当曲汇合,向东南流去形成通天河。通天河在经过813千米的行程后,在青海玉树县巴塘河口进入了金沙江。
    巴塘河口,通天河和金沙江的分界点。对长江来说,它的意义并不只是改变地理名称的标志。巴塘河口以下,长江进入了西藏、云南、四川三省区交界处的横断山脉地区,这里的地质结构大体保持着从北到南的走向。于是,长江也由通天河段的大致从西向东流,转为金沙江段的从北向南流动。同时,长江的河道也结束了在旷野中的恣意穿行,开始了在高山深峡中的破冰之旅。
    横断山脉,绵延千里,神秘莫测,一个世界上绝无仅有的自然奇迹就孕育在其中。沿着横断山脉,怒江、澜沧江和金沙江三条大江自西北向东南平行流淌了1000多千米,三条大河最短的直线距离只有19千米,形成了“江水并流而不交汇”的奇特自然地理景观。2003年7月,这一地区正式被列入世界自然遗产名录。那么,是什么原因造就了如此奇观呢?
    距今4000万年前,喜马拉雅开始了强烈的造山运动。在地壳相互挤压的过程中,产生了一系列西北东南走向的大断裂,它们引导着峡谷中的各条水系按照与山脉平行的走向前行,最终形成了“三江并流”的奇观。
    强烈的地质运动在三江并流区内留下了深刻印记,也让这个区域成了科学家眼中地球演化的历史教科书。在众多的地理奇观中,岩层中含有大量氧化铁的丹霞地貌令人震撼。这片总面积近250平方千米地质景观,是目前中国最大、发育最完整的丹霞地貌群。
    这里是长江水流速度最快的地方,30米左右的宽度、16千米的长度,在这样狭小的空间里,金沙江纵身跳下了213米,从江面到两岸的山顶之间3900多米的高差,形成世界上最深峡谷之一的虎跳峡。
    湍急的江水在崇山峻岭间劈开一个缺口,两岸的玉龙雪山和哈巴雪山就像拉开的帷幕,冲出虎跳峡的金沙江,势不可挡的向东奔去。狭窄的河面和汹涌的激流,使金沙江在历史上几乎成了不可逾越的天险。
    金沙江唯一可以横渡的地方在距离虎跳峡20多千米的上游。在这里,远古的造山运动迫使向东南流淌的金沙江改道,拐了一个将近270度的大弯,也使奔流不息的江水放慢了脚步。
    公元1253年,忽必烈率领十万大军征战云南,就在这里,他们用完整剥下的牛羊皮做成皮筏,渡过了金沙江,统一了中国。后人把这次著名的军事行动称为“元跨革囊”。直到20世纪二三十年代,当地人还继续使用这种皮筏渡江。
    今天,人们用装有马达的渡船来往于两岸。即便有了机器作为动力,人们每次渡江还是不易。因为,在这片表面宁静的水面下,水流的速度居然达到了每秒4米左右。
    金沙江在这里形成的江流急转的奇观就是著名的“长江第一弯”。“长江第一弯”所在的石鼓镇曾经是云南茶马古道上的重镇,一块汉白玉鼓状的石碑成为旧日小镇留下的标志。
    当年,来往于藏区和内地的商人就在小镇的市集上做着买卖。如今,“长江第一弯”给石鼓镇带来了众多来自各地的游客,他们远道而来就是为了一睹这一决定大江命运的神奇之地。从这里开始,长江和怒江、澜沧江分道扬镳,向东流去。在冲出了虎跳峡两岸一系列栅栏般陡峭山脉的阻挡后,长江终于顺利地突破了它东流入海的第一道关口。
    离开丽江古城300多千米后,金沙江流入了四川省境内。20多年前这个被称为渡口的地方,现在已经有了和其他城市一样的繁华,这座金沙江上最年轻的城市就是攀枝花市。
    攀枝花依金沙江而建,因为有着储量惊人的铁矿,在40年时间里,外来的移民们在金沙江边建成了这个百万人口的城市。在这里,长江最长的支流雅砻江与金沙江汇合了。雅砻江发源于青海巴颜喀拉山,这条在峡谷里穿行了1637千米的河流,总落差却达到了4420米。  
    2000年竣工的二滩水电站就在雅砻江的下游,它距离攀枝花市区大约30多千米,是中国在三峡大坝修建之前最大的水电站。
    金沙江在这里开始离开雪山群的环峙,进入了干热河谷地区。由于气候和地形的原因,攀枝花还保留了世界上面积最大的一片原始苏铁林。
    水流湍急、礁石密布的金沙江,让攀枝花成为航运禁区。20年前《话说长江》留下的情景直到今天还没有改变。
    长江上船只能够到达的最上游城市就是宜宾,这里是长江航运的零千米处,宜宾也因此被称为“万里长江第一城”。由于从四川宜宾到湖北宜昌1030千米的河段大部分在四川省境内,人们又习惯地把这段河段称为“川江”。从长江源头到宜昌长约4500千米的干流河段,就是滚滚长江的上游。
    在宜宾,又有两条支流汇入了长江。一条是从北岸汇入的岷江,另一条就是从南岸汇入的南广河。发源于云南省境内的南广河,与长江上游众多的大型支流几乎不能相比,但是,这条小小的支流却是古代中原封建王朝开拓西南边疆的一条重要通道,它沟通了云南东北部地区与长江及四川之间的物资往来。
    在过去的岁月里,航行在南广河上的船到达宜宾后会停靠在“水门”旁边,人和货物就从这临水的城门进入城市。始建于公元前182年的宜宾城,以围绕城市的长江和岷江为天然的护城河,城墙就修建在临江的岸边。城市东西南北的城门,都以“水门”命名。
    环绕着宜宾的岷江是长江上游水量最大的支流,这条全长735千米的河流,流经了四川盆地中降水最为丰富的地区,又汇集了大渡河、青衣江等几条支流。岷江曾一度被认为是长江的正源,它发源于四川阿坝的岷山山脉南麓。
    岷江自北向南进入四川盆地之后,在道教名山青城山北面,被中国最著名的水利工程——都江堰分为内、外两江,并因此而造就了天府之国成都。在中国众多的河流中,岷江是一条蕴含着悠久历史文化,拥有世界遗产最多的河流。
    岷江流域基本处在中国四大盆地之一的四川盆地之中。这个面积20万平方千米的盆地,四面环山,几乎完全封闭。四川盆地的水资源极其丰富,大大小小1000多条河流滋润着这片土地。水为四川盆地带来了柔美和灵动,从天空俯瞰,水滋润着这一片神奇的造化之地。丰富的水资源和独特的气候,使四川盆地成了中国西部最富庶的地方。
    天地之间,岷江、沱江、嘉陵江、乌江四条大河自由流淌,四川也由此得名。
    发源于陕西秦岭的嘉陵江因为流经陕西省凤县的嘉陵谷而得名。嘉陵江全长1120千米,流域面积有16万平方千米,它是整个长江水系中流域面积最大的支流。嘉陵江与长江的交汇处,就是长江上游最大的城市——重庆。这座由两条江流围合而成,面积约22平方千米的渝中半岛,是重庆商贸、金融和交通的枢纽。
    流淌在四川境内的长江受到盆地和丘陵的相互制约,忽宽忽窄。在江面最宽的地方,乌江从南岸汇入了长江,两江交汇处也是重庆市涪陵区的所在地。全长1037千米的乌江发源于乌蒙山区,由西南向东北横穿了贵州中部,在涪陵注入长江。乌江是长江上游、南岸最大的支流。半个世纪前,它是贵州省物资进出的最重要通道。
    对许多人来说,涪陵的名声主要来自于这里出产的榨菜。在世界各地,只要有中国人的地方就有榨菜。这种备受欢迎的食品,是以在中国西南地区普遍种植的菜头为主要原料。
    乌江是长江所有支流中植被保护最好的地方,有“生态河流”之称。这样的环境加上周围山脉阻挡了江面蒸腾的水汽,就形成了最适宜菜头生长的温度、湿度和照度。于是,涪陵就有了榨菜之乡的美名。
    从攀枝花到涪陵1000多千米的河段上,长江汇集了雅砻江、岷江、赤水河、沱江、綦江、嘉陵江、乌江等10多条支流,在每条支流与干流交汇的地方都形成了城市。这,也许就是文明依水而生的有力佐证。
    对于长江而言,每条支流的汇入都是一次水量的补充。当长江在上游段汇集了一条条支流后,已经是汹涌澎湃、能量惊人了。
    矗立在长江边已经有700多年历史的锁江柱是南宋末年设立的。锁江柱原来一共有7根,遇到战争,就用巨大的铁链横穿江面,连到对面的铁柱上,拦住敌人的战船,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锁江柱所在的地方就是被称为“巴蜀咽喉”的三峡夔门。夔门地势险峻,两岸最窄处仅有数十米。
    进了夔门,长江再次进入了峡谷地形。此起彼伏的山脉、峡谷中错综复杂的地质构造裂隙和江水一起构成了长江中最壮丽的景观——长江三峡。三峡,是长江自重庆奉节至湖北宜昌之间,在长约208千米的河段里所穿越的瞿塘峡、巫峡、西陵峡3大峡谷的总称。
    从青藏高原一路走来,长江矢志不渝地向大海奔去。当长江遇到了巫山山脉的阻挡后,积蓄了巨大能量的大江犹如一把利斧,开山劈岭,横切巫山,在万山丛中奔腾而过,这就是长江水的力量。冲出巫山的长江,终于穿越了东流入海的第二个重要关口,也为人们留下了旖旎的三峡风光。
    从夔门到巫山县大溪镇长约8千米的峡谷,就是三峡之首瞿塘峡。这是三峡中最短却最为雄伟的峡谷,这片动人心魄的壮美之地就是长江劈开巫山留下的切口。
    45千米长的巫峡是三峡中最长的一段峡谷,幽深秀丽、云雨变幻。巫峡中分布着包括神女峰在内的12座海拔在1000米以上的孤峰,它们被称为“巫山十二峰”。孤峰和峡谷中变幻的云雾一起组成了“巫山神女”的浪漫传说。
    西陵峡是三峡中江面最宽阔的峡谷,但湍急的江水,也让西陵峡成了长江三峡中最险的峡谷。三峡大坝蓄水以后,水面上升,水流平缓,这里已经是一片高峡出平湖的平和景象。
    1981年,以三峡中著名景观“神女峰”命名的“神女”号在长江下水,“神女”号的主要观光线路就是长江三峡。20多年前,“神女”号的游客在长江上看到了令人震撼的美景和行走在江边的纤夫。
    三峡大坝蓄水后,逐渐升高的水位让今天的游客可以进入峡谷深处。在人迹罕至的峡谷里,曾经的纤夫还在拉船。这是长江上最后的纤夫,他们昔日的劳作今天已经变成了旅游的景观,和峡谷一起构成了长江里古老、野性的美。
    葛洲坝是截断万里长江的第一座大坝,它的建成让当时的人们充满了自豪,这为10多年后中国最大的水利工程——三峡工程建设奠定了基础。
    2006年5月,三峡大坝施工已经进入了第十四个年头。随着三峡大坝主体建设完成,三峡工程开始发挥作用。
    三峡大坝位于葛洲坝上游的三斗坪,和葛洲坝相距仅38千米。两座大坝的位置都在湖北省宜昌市的范围内,一城两坝的格局,让宜昌成为长江上最特殊的城市,一座名副其实的水电重镇。
    宜昌古名夷陵,“水至此而夷,山至此而陵”。意思是水面变得平稳宽阔;高山变成了小丘陵。正是这样的地理特点,成就了宜昌的今天。
    流过宜昌以后,长江结束了上游的行程,进入了中下游。
    从各拉丹冬雪山到宜昌,长江的上游河段长达4500多千米,占长江总长度的2/3以上。它经历了中国地形的三大阶梯,落差达到了5400米。一路之上,长江遇山开山,遇谷穿谷,起伏褶皱的岩石门槛终究抵挡不住至柔却至刚的滔滔江水。
    南津关,长江三峡的出口。这是一道神奇造化的关口,由此向西,高山峡谷连绵不绝;由此往东,地势宽阔平坦。流过这个关口后,长江终于冲开一条出路,向着大海,踏上东归之路。

    第六集   水的年轮 

    水,在这里幻化了神奇之后,也将从这里走出深山,流向几百千米外的长江。
    相接却不相融的两条水流,肩并肩地流淌着,一路相伴,在400千米以外的一条大江中,它们交汇了。
    这条清澈的支流,在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汇入远从陕西来的嘉陵江,然后再一同流进长江。
    如果溯着这条清澈的支流,向着它清纯的来源走去,那便是名闻遐迩的九寨沟与黄龙沟。
    海子,是传说中仙女打破的镜子,也就是那条清澈的水的来处。他们说,仙女的镜子打碎成108块,就有了108个海子,散落在九寨沟周遭的深山翠谷之中。
    仙女的镜子,有人说是打碎成108片,有人说是114片,也有人说是118片,总之,它们有大有小、有长有短,有着各种形状,流动着模样不同的水,映照着各种颜色。
    群山幽静而深邃,也把这些仙女镜子的碎片,隐藏得幽静而深邃。
    大约在1000多年前,为避战乱,九寨沟的先民从青藏高原迁移到了这里,他们在峡谷间建起了树正、荷叶、扎如等9个村寨,这条山沟于是被叫做九寨沟。
    1984年,九寨沟被确认为国家级风景名胜区,正式向外界开放。一夕之间,她就彷佛从神话里走了出来,惊艳了全世界。
    深藏在青藏高原的东南缘、岷山山脉之间,大约50千米长、720平方千米的九寨沟,实际上是由树正、日则和则查洼三条山沟谷地组成,错落着无数的湖泊、瀑布和溪流,其中52%都被茂密的原始森林覆盖。正因为如此,它深藏不露,直到被寻山而来的伐木工人发现。
    时间是1956年,有两名勘查森林资源的林业工作者,一路披荆斩棘来到岷山深处,就在这不经意间,走进了仙女传说的禁地,跨越了幽深的界线,打破了它的沉寂。与世隔绝的九寨沟,这才被意外地揭开了面纱。
    在那之前,九寨沟这里一直都只是奇花异草、珍禽异兽的乐园,山明水秀之间,隐匿着2000多种植物、300多种动物,其中不乏古老的珍稀物种,它们始终就在这里默默地繁衍生息。
    充沛的流水,滋养着从海拔2000米上下,到3100米之间,大约300平方千米的原始森林。因海拔的不同,分布着种类不同的林相,随着季节的来去而变化万千。每年到了一月,接近-20℃的气温,各个海子都被冰封,连平常气势磅礴的诺日朗瀑布,也在这片冷冽的空气中凝结。
    冰天雪地里,唯独五花海依旧碧波荡漾,它是九寨沟上神奇的不冻湖。
    这或许是海拔2472米的五花海,有史以来第一次被水下探测。在水下摄影的镜头里,散布在水深20米清明透澈的湖底、不断涌出热泉的泉眼,使得占地将近8万平方米的五花海在严冬季节仍能保持6℃的水温,它们就是五花海抗寒的奥秘。
    不过,相对于五花海丰沛的水量,地下水的补给还不到总水量的30%,那么,除了雨水的补给,五花海大量的水流究竟从何而来呢?
    海拔约3100米、面积93万平方米的长海,是九寨沟最高、也是最大的海子。
    雪山融化的冰雪水,源源不绝地注入到这里。
    乍看长海的水并没有出口,然而隐藏在山体之间的断层间隙,却如同一条信道,源源不断地把水送到地势较低的湖泊,长海便这么默默地成全了九寨沟众多的水流。
    水上、水下,处处都是碳酸钙的沉积物和附着物,这就是典型的喀斯特地质。这些无处不在的碳酸钙,和山沟里无处不在的流水,勾画出了九寨沟奇妙的美景。
    它们都是大约300万年前,地球第四纪冰川期的遗留物。当时,它们只是顺水漂流,大约12000年前,地球气候回暖,这些碳酸钙开始活跃,随着水流,就在这山沟里随处地堆积、随处地附着。直到半个世纪前,它才以艳丽的姿态,在众人惊异的眼神中,慢慢浮现出婀娜的身影。但在地质学上,可没有任何浪漫的形容,这些因为碳酸钙堆积、蓄水而成的海子,就称为“堰塞湖”。
    堰塞的是海子,高低落差的是瀑布,瀑布又形成了海子之间的联系。水就在这些碳酸钙的地层、地形当中,忽隐忽现,川流不息,造化了这一片惊世的杰作。
    九寨沟居住的大都是藏族人,他们的祖先把迁徙的脚步停留在了这片神山圣水之中。或许因为这里水多的缘故,无论耕作、放牧,还是用溪水磨磨,当地人的生活总是与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20年前,九寨沟人的生活情态第一次留在了电视影像之中。
    20年后,九寨沟人没有想到他们家乡的美景会引来这么多客人。他们也没有料到,家园竟可以带给世界这么多的惊奇,这些惊奇最终却给他们的生活带来了那么多未曾想过的改变。
    1992年,九寨沟成为世界自然遗产;1998年,更因为这群深居简出的藏族人,连同这里众多的珍稀动、植物物种,而被联合国科教文组织纳入《世界人与生物生态圈保护区》,成为举世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取得双认证的稀有品种。
    紧邻岷山山脉,与九寨沟相隔大约140千米,便是赫赫有名的黄龙沟。
    静静地依偎在黄龙沟里,海拔5000多米的玉翠峰脚下,一处泉水积成的小水潭,是当地藏族人心目中的圣泉。
    他们经常带着鲜花到这里祈福,而如果花朵在水中旋转,便意味着神灵已经接受了他们的祝愿,人们因此称这里为“转花池”。
    黄龙沟,海拔3000多米,长不到4千米,却簇拥着3400多个彩池。这其中最令人感到意外的,是整条黄龙沟的水竟然都是来自那小小的、人们许愿的转花池。
    浅黄色的钙华地表堆积,让3000多个彩池在阳光下恰似金光闪闪的鳞甲,层层叠叠地蜿蜒在山谷之中,从高处往下看,犹如金龙盘踞,就因为这居高临下的一眼,因而被称作黄龙。
    多少年来,黄龙沟一直是当地藏族人信仰的圣地,很少有外人的足迹,天幸如此,黄龙沟因此保有了它的原始。
    豪格尔.帕奈博士是一位来自德国科学院的生态学家,2001年,他选择了这个宛如金龙盘踞的黄龙沟,开始了在中国的植物生态考察之旅。
    帕奈博士曾经是德、俄、美合作项目的负责人,主持过西伯利亚和北美温带地域生态环境的研究,这几年,他徜徉在黄龙的山山水水之中。
    帕奈在这里娶妻,成了两个孩子的父亲。随着研究的深入,黄龙沟也逐渐在他眼前变得清晰起来。
    3亿年前,整座岷山山脉连同九寨、黄龙,被深埋在一片汪洋之下。剧烈的造山运动将青藏高原抬高,岷山山脉从海底升起,拔高成主峰5588米的大山。
    高山上的冰雪融水,渗入了石灰岩的山体,携带出大量的碳酸钙,顺势在斜坡上沉积,遇上石头就包覆石头,遇上树根就包覆树根。有的沉淀,有的则堆高形成一个个水潭,再形成一道道、一片片滩流。岷山山谷之间如此的钙华结果,被学者称为“钙华的岷山式喀斯特地貌”。
    如此的喀斯特,放眼全世界,唯岷山最独特,中国于是有了令人叹为观止的黄龙沟和九寨沟。
    探测者在九寨沟的水下还发现,水从长海流到五花海,碳酸钙的浓度提高了20倍。长久以来,它们在这里年复一年不断地沉淀、堆积和包覆,在人们无从察觉的变化中,改变着九寨沟的样貌。
    彷佛是调色盘,693个水潭、693层色彩,连成一片面积超过20000平方米的五彩池,是黄龙沟里规模最大的彩池群。经由帕奈博士的试验,五彩池的增长速度大约每年3毫米。岷山式的喀斯特地貌就这么积沙成塔一样地形成了。
    彩池当中一座石塔建于明代,据说是某位功臣后代的陵墓。前后不过500多年,现在几乎成了碳酸钙的雕塑。
    亦真亦幻,原来的景物已不见了踪影,处处都让人惊奇:这里到底还在进行着多快、多大的改变?!
    大自然就在这里极尽造化之能事,以不尽的流水冲击着岷山喀斯特的地貌,最后赋予它们更缤纷的色彩,为人类彩绘出了两处珍贵的自然遗产——九寨沟、黄龙沟。
    大自然的神来一笔,在水潭、彩池或海子处处抹上的色彩,来自水中大量的负离子,和那些自始至终漂流在水中的譬如水绵、轮藻、水蕨,以及各式各样的细微漂流物,融合了水边同样多变、善变的山川草木的倒影,在阳光的照耀下,完成了举世为之目眩神迷的艳丽景致。
    水不仅映照色彩,水还深藏意境。由于九寨沟的水远比黄龙来得深,九寨沟的海子因此更显得如梦似幻,彷佛来自遥远的天外。
    黄龙自然保护区位于四川阿坝州松潘县境内,这里也是长江的主要支流——岷江、涪江的源头地区,这座有着几千年历史的松潘古城是连接黄龙沟与九寨沟两大景区的中继站。
    松潘古城,这座茶马古道上的历史小城,曾经是外来者路过集散的驿站。
    从小生长在这里的郭常,现在已是古城马帮旅行社的经理,每逢旅游旺季,100多个导游、200多匹马,依然是应接不暇。因为经常被国外媒体报导,郭常每年都要接待大约8000名的外国游客。
    虽然距离相当,但郭常的马队却从来都不往黄龙沟、九寨沟走,而是取道另一处人们比较陌生的峡谷,叫牟尼沟。
    牟尼沟也在黄龙自然保护区范围内,虽然比黄龙沟小了许多,但人迹稀少,似乎更具原始的味道。郭常喜欢把马队带到这里。
    就在牟尼沟这片体积庞大的石灰岩化石上,帕奈博士和他的同事们发现,在剥蚀的残面上还可以清晰地看到水波流动的痕迹,这些厚薄不均的层次,显示着某一个时期形成的年轮,足以推算出钙华堆积的速度和过程。只可惜,钙华表层已被破坏,他们考察证实了牟尼沟的钙华已经衰老,却无法确定它衰退的年代。
    距离钙化衰老的湖泊不过十几米,考察队找到了一处地下洞穴。不断从岩层渗透下来的水,形成了钟乳石,也在洞穴里积聚成大量的地下水。考察队不禁产生怀疑:莫非这面积不大的地下洞穴,就是牟尼沟钙华衰老的重要线索?莫非这也就是地面上那些喀斯特美景沉沦的重要证据。
    时光倒回5000年前,牟尼沟就像今天的黄龙沟一样,正处于钙华形成的旺盛期。不料一场强烈的地震,坍塌了湖泊,撕裂出地底洞穴,改变了水的流向,部分湖泊便从此断流,逐渐干涸。
    钙化的表层经过长期的曝露,不断地被风化、氧化,无可奈何地变黑、变老了。最终,它化作了泥土,以它的养分孕育着成片的森林。
    置身于浓妆淡抹的图画里,帕奈博士经常情不自禁地赞叹:举世也只有九寨、黄龙的水,有如此巨大而神奇的力量,而它眷恋着人间、独钟情着中国,就在这中国西南深处的角落,渲染出一片彩墨山水。
    豪格尔.帕奈(德国生态学家):黄龙沟与九寨沟有很好的口碑,德国一位专家曾这样比喻:如果说九寨沟是中国的一个聚宝盆的话,那么,黄龙沟就是聚宝盆里的一颗明珠。
    尽管家园锋芒毕露,藏族人依旧潜心守护着心灵的宁静。九寨和黄龙成了自然保护区之后,他们也成了被保护的一部分,而同时也担起了一份保护的责任,照护着海子和森林,照护着这里的每一寸土地。在阿坝藏民的心里,这里始终都是他们信仰的净土。
    水在当地人眼中是护佑着五谷丰登与安康幸福的神灵。每年,九寨、黄龙的藏族居民都要举行隆重的仪式,向这片神山圣水祈祷。在他们看来,眼前的寸山寸水无一不是大自然的恩赐。
     对于九寨沟和黄龙沟,水是美丽的缔造者,也是它们生命的源泉。水,在这里幻化了神奇之后,也将从这里走出深山,流向几百千米外的长江。

    第七集   青铜岁月 

    考古学家相信,这一切的后面有一个庞大的隐秘世界。三星堆的出土器物很快就令全世界震惊,国际媒体和研究者将这次发现与古埃及、巴比伦、古希腊、玛雅文明相提并论,将它称为“世界第九大奇迹”。
     2005年2月,成都平原上的四川德阳市广汉月亮湾农村,一群兴奋的考古专业学生来到田野中。这里是震惊中外的三星堆古文化遗址的一部分,他们将在这里开始自己的毕业实习。
    陈德安,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田野考古领队,“三星堆”遗址工作站站长,这是由他主持的对“三星堆”遗址的再一次发掘。
    这是一片位于田畴中的台地,台地是田野考古关注的重要地形。从它的形成原因中,考古人员往往能找到远古的人们活动的蛛丝马迹。
    今天,有关这片土地下的所有悬念,都来自于1986年的那一次重大发现。
    1986年的盛夏时节,在广汉月亮湾农村,一个被当地人称为“三星堆”的土堆附近,农民们正在取土烧砖。突然,一些他们从未见过的散碎玉片出现在土层中。闻讯后,时年33岁的陈德安与考古人员们迅速赶到现场。很快,一个形状奇异的人头像出现在土层中。
    1986年7月19日,激动人心的考古发掘就此开始了。随之而来的发掘中,各种令人惊惧的人头像像传说中的天神接踵出现。它们奇怪的形象,令见多识广的考古人员也不知所措,仿佛置身在迷幻的梦境中。
    在那个炎热的夏季,广汉田野中的发掘一直持续到当年的9月17日。
    在田野中的每时每刻,陈德安几乎都处在巨大的惊愕和兴奋中,他隐隐感到,酷热中的每一个瞬间都在改变着他的人生。
    他意识到,在这一切的后面,一个震惊人寰的奇迹就要出现了。
    距离发掘11年后,一座巨大的博物馆在遗址旁修建起来,那些奇特的出土器物展现在公众面前。对于每一个参观者,它们都透着难以言状的神秘。人们对这些他们生活与经验之外的物象做出种种猜测。
    考古学家相信,这一切的后面有一个庞大的隐秘世界。三星堆的出土器物很快就令全世界震惊,国际媒体和研究者将这次发现与古埃及、巴比伦、古希腊、玛雅文明相提并论,将它称为“世界第九大奇迹”。
    对于1986年的那次重大发掘,后来的考古发掘报告称:发掘出青铜器、玉器、金器、陶器、石器、象牙等文物1000余件,并根据发掘处地名,命名为“三星堆文化”。
    这就是传说中的“三星堆”,如今,它只剩下半个残堆。它曾经因为3个巨大的土堆形似星辰而得名。1986年的重大发现之后,紧临“三星堆”残堆旁,在过去漫长的时光中,在3个土堆四周,许多远古器物被村民们屡屡发现。这个范围远及广汉县南兴镇和三星镇5个村落,达12平方千米的地域内。这是广袤的成都平原的北沿,成都平原是由岷江和沱江水系冲积出的巨大平原,因为有丰富的水滋润,这里自古被称为天府之国,乡村与城市的历史都与华丽、富庶连在一起,许多王朝的遗韵存留至今。
    成都平原有迹可寻的文明史可追溯到2000多年前,而在更早的岁月中,这里则是神话和传说中的世界。
    这片神秘地带集中着长江上游的许多重要水系,在明代地理学家徐霞客找到长江的上源金沙江以前,岷江一直被认为是长江的上源。河流是文明之源,“三星堆”的发现,使人们开始重新关注这条水量超过黄河数倍的河流。
    1929年早春时节,人们正忙着春耕春播。这天,广汉月亮湾农民燕道诚与儿子在自家院子旁引水溉田时,意外地挖出了一批古玉石,惊愕之余,父子俩将古物藏于家中。
    两年后,英国传教士董宜笃来到广汉传教。这个毕业于英国剑桥大学的哲学博士,酷爱中国历史和地理。不久,悉知此事的他辗转从燕家获得了那批古物中的几件。随之,这几件古物又传到了当时在成都华西协和大学任教的美国人类学家葛维汉的手中。1934年,葛维汉带领一支考古小组来到燕家院子。首次发掘,他果然挖到了600多件文物。发掘于十余天后因故终止,当时,很少有人意识到,在中国的成都平原上,一扇历史之门已经悄然开启。
    几乎就在燕氏父子发现古物的同时,1928年10月,由中国人运用现代考古学进行的第一次考古发掘在黄河流域拉开了序幕。发掘随即令举世震惊,考古人员挖出了一个传说中的朝代——殷商王朝。这是当时发现的中国历史上最早的庞大帝国,河南殷墟的发掘从1928年开始后一直持续。数十年中,已发掘出60多座宏大的宫殿、宗庙、上千座祭祀坑、车马坑、殉葬坑、100多座房址,数以万计的青铜器、甲骨等器物。遗址面积达30余平方千米。
    殷墟的发现,将中国有据可查的历史提前到3000多年前。这些发现与后来在黄河流域发现的“仰韶文化”和“龙山文化”遗存,确立了当时学术界所认为的黄河流域为中华文明源头的观点。
    2005年的发掘,是“三星堆”遗址自1929年发现以来的第18次发掘。经过10多天的寻觅,陈德安和队员们已经找到这片台地为古人人工夯筑的线索,但在考古发掘中,许多线索与重大的发现并没有必然和直接的因果关系。70多年中,“三星堆”遗址的发掘面积仅是整个遗址面积的百分之几。
    从1986年的大发现以来,陈德安一直留在这片神秘的土地上,作为一名考古学家,他有幸触摸到了长江上游古老文明的一扇大门,并继续自己充满悬念的职业生涯。
    陈德安(考古学家):通过这次发掘还不能够完全解决这些问题,我们只能解决一部分问题,也可能会通过这次发掘为今后的发掘提出新的问题。
    继70多年前那次石破天惊的发现后,许多考古学家陆续被吸引到这里,冯汉骥是当中的重要人物。20世纪50年代,冯汉骥多次来到“三星堆”一带进行考查发掘。1963年,冯汉骥在现场调查时一语惊人,他认为这一带古遗址如此密集,很可能是远古蜀国的中心都邑。
    “远古蜀国”,即使是对于当时的考古学家来说,也只存在于神话和传说中,但这个概念却毫无疑问地为他们后来的探寻之路提供了一个坐标。
    在20世纪的殷墟考古中,许多重要的历史信息,来自于对出土甲骨文的解读,这是中国最早的系统文字。研究者在已识读的数千个文字中,发现了大量的“蜀”字,他们认为,这些象形的组合,是眼睛和桑蚕的形态。神话般的古史中,蜀人正是养野蚕的纵目人。而在当时,由于考古证据的缺乏,有关长江上游这个古国的一切仍是幻影。
    考古发掘中的一些细微和屑小,常常隐藏着惊心动魄的背景。20世纪70年代初,这些来自7000余年前的稻谷,正在改写中国的文明史。在长江下游浙江省余姚县的河姆渡村,考古学家发现了比黄河流域“仰韶文化”还要早1000多年的古人类文化遗址。经科学测定,六七千年前,“河姆渡”人已经在长江下游种植水稻,修筑房屋。他们筑出的大面积木构建筑工艺复杂,是中国榫卯建筑的始祖。学术界认为,“河姆渡”遗址的发现,把中国的文明史往前推进了2000多年。
    长江流域另一个重大考古发现是距离“河姆渡”遗址不远的“良渚文化”,它所在的时间大致在距今5000多年前的新石器时代,它以无与伦比的玉器著称于世。专家分析,“良渚文化”的主人就是传说中与黄帝大战的蚩尤一族,它已具备了国家的早期形态。
    20世纪中晚期,考古学家在长江的中游也发现了令人瞩目的古遗存,这一系列发现,使人们开始关注中华文明的多种起源问题,而在长江上游,人们对古蜀王国的寻找仍然没有结果。
    那次发掘是“三星堆”遗址历次发掘中规模最大的一次,里程碑式的发现就在这个过程中呈现——两个被称为祭祀坑的土坑惊天动地。此时,考古学家已在这片原野上苦苦寻觅了半个世纪。
    林向(考古学家):到了1986年的时候,应该说是空前地、大规模地一次发掘。整个的线给它理起来了,几千年的历史都一层层地找出来了。
    考古学家林向是冯汉骥当年唯一的研究生。23年后,他有机会带领自己的学生参加那次激动人心的发掘,在自己年逾半百时,看到老师当年的预言正渐渐变为现实。
    林向:每一代人只完成了他那一段,应该说一个重大的发现绝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长期的,很多学者、很多人共同努力带来的。
    在近一个世纪以来的考古发掘中,考古学家始终未能在长江流域找到一个与黄河流域的殷商同时代的具有类似规模的泱泱大国,长江上游的“三星堆”立即成为举世瞩目的焦点。
    青铜纵目面具,高6.5厘米,宽138厘米。
    20年前,形象奇异的青铜面具的出土,令在场的所有人百思不解。
    敖天照(广汉市文管所):当时不晓得是什么,取土民工说是皇帝的宝座。还想搬来试一下,有这么宽,这么大,完全坐得下。最后一清理,翻转过来看,是一个跟人一样有鼻子、有眼睛的大面具。
    当年,作为考古队副领队的陈显丹,也亲历了大型面具的出土过程。
    陈显丹(考古学家):就像螃蟹的眼睛结构一样,在世界上也没有发现过,根据这个发现,我们再联想到古代文献记载的古蜀人是蚕丛纵目。从这个意义上理解,史书上的纵目是否就是这个面具的纵目呢?因为原来文献上记载的“纵目”都没有说清楚。
    高大伦(考古学家):“纵”,它含有另外一个意思,是“深”和“长”,我们说“纵队”,“
    合纵连横”,“向纵深发展”,是想表现祖先的眼睛非常犀利。
    对于远古蜀国,历代史书的记载仅只言片语。当青铜纵目面具出土后,人们想到了早已被遗忘和曾经被认为不足为信的古文献。史载,古蜀人的第一代国王名叫蚕丛,他被描述成一个长着纵目的人。
    另一些联想来自于环境。巴蜀之地,自古雨雾敝日,古木参天。专家们相信,“纵目”是被古蜀人神话了的祖先,它的背后是古蜀人现实生活的愿望:他们希望自己的目光能够穿越雾霭,看得更远。
    典籍中神话般的古蜀王国,就这样以神话般的方式呈现在人们面前。这些面孔后面,仿佛都有我们熟悉的故事和生活,却又分明让人感到如此陌生和遥远。
    那次非同寻常的发现,使数千年前的一个神秘古国变得可以触摸。这些出土器物的主人生活在与黄河流域的商朝人几乎相同的时代。在古史中,秦灭巴蜀以前的四川一直被认为是“蛮夷之地”,“三星堆”人突如其来的高贵文明,在我们今天看来仍不可思议。
    各种工艺复杂的青铜器、玉器、金器和陶器,呈现出宏大、神圣的场景,也透露出温情有趣的生活。
    数量巨大的象牙和海贝,意味着古蜀人生活的环境和他们范围广泛的商贸活动。
    3000多年前,在这片土地上,人们已经拥有非凡的想象力和精湛的冶炼铸造术,在他们周围的山脉河流中,蕴含着丰富的金属矿藏。这些人用青铜铸出自己看到的和想象中的一切,并赋予它们神性的色彩和理想的光晕。
    在相同时期黄河流域的殷商帝国,人们用青铜铸出巨大的鼎以此象征权利和神圣,在阴郁湿润的长江上游,人们虽然铸造出有着同样难度的鼎类礼器,但他们似乎更迷恋自然、万物的灵性。
    除此之外,人们更关注的是这些神话了的人物,这才是这片青铜世界中的主题。我们在中国的古文明中,几乎见不到这种富于立体和空间感的青铜人物。而这些青铜像体积的巨大,甚至是当时世界青铜文明史中独一无二的。
    罗二虎(考古学家):这一批青铜造像的出现,应该是一种比较成熟的人物形象的塑造,它应该有一个发展过程,而且现在对比一下我们周邻的这些文化,或者是拿比较远的文化来比较的话,我们觉得这些东西应该是体现了“三星堆”文明自身的特点。
    “三星堆”遗存中另一个让世界震惊的是出土的大量金器,它们的数量、形制和器物的体积在中国相同时期的考古史上绝无仅有。
    公元前3000年时埃及国王陵墓里面的金面具和金杖,是古埃及神权和王权的最高体现。“三星堆”遗址出土的金器与之极其相似。
    金手杖上含义诡秘的图案,可能同样代表着宗教和神权。
    金面罩使青铜像更加肃穆和高贵。
    世界范围内的研究者们对早期国家的界定包含着一个重要因素,即政治和宗教双重身份领袖的出现。而在三星堆,除了文化来源的谜团,这些器物本身就印证着长江上游那个文明古国的存在。
    这里曾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王国,它眩目、喧嚣、富庶……除此之外,祭神和巫术成为他们生命中的重要内容。为此,人们为神灵准备了用于祭献的牛、羊、鹿、大象和人;巨大的青铜树、青铜立人被供奉在高高的神坛上……然而,这群忙碌而庄重的祭祀者又是什么人呢?确切地讲,最初的古蜀国人来自何方?他们有着怎样的形象和命运?
    一些悬疑的破解带来更多的谜,与祭祀坑相应的祭台、与古国相关的城垣又在哪里?1986年,“三星堆”各种器物出土后,经过了文物修复专家的艰难修复。它们曾经只是一些碎片和残骸,几千年前,人们曾将它们砸碎、灼烧。这些人为什么要将被视为神物的重器损毁殆尽并草草埋入泥土?那一刻,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它们的出现仿佛才是真正悬疑的开始。

    第八集   古蜀沉浮  

    许多年后,人们仍然在问:如此繁荣兴盛的王国为什么会突然消失呢?关于它有许多猜想:戏剧性的政权更替,诗意的战争与死亡……然而洪水是考古者找到的唯一现实证据。如果真的毁于洪水,“三星堆”古国中的人们又去了哪里呢?
    1934年 ,三星堆考古发掘图,三星堆古城西城墙发掘处。
    这是一张由美国人葛维汉绘于1934年的“三星堆”考古发掘图。图纸以当时发掘地所在的燕家院子为中心,标注出遗址区内的重要位置和走向。70多年后的考古图中,“三星堆”遗址的区位和走向与当年仍相差无几。不同的是,在燕家院子的东、西、南面,横亘出3道巨大的土梁,这是考古者揭示出的“三星堆”古城墙。
    2005年,在对青龙包遗址进行发掘的同时,考古学家在燕家院子前的西城墙下揭示出又一个秘密:推想中的古城“水门”出现了。
    陈德安(考古学家):如果我们弄清楚,确认是“水门”,那么对于这座古城的认识非常重要,就可以确认“三星堆”古城的人们出入主要不是从陆地、从大道走,而是从水道走。
    “三星堆”遗址的北边和中心分布着两条水系:鸭子河与马牧河,鸭子河每逢夏季水量充足。从地缘上看,这一带介于岷江水系和沱江上游水系的众多河流中心,周边有大小河流十数条。自古,平原一端的金堂峡口河道狭窄,丰水期汇入沱江的几条大河水势凶猛,造成峡口崩塌而壅塞河道。洪灾雨水使成都平原自古素有“西蜀天漏”之称。水,可能交融着这里千万年的生死故事。
    在距离“三星堆”博物馆富于现代色彩的建筑物咫尺之遥的鸭子河中,古老的图画仍然保留至今。
    每年的夏季,周边的渔人都要用一种特殊的方式在河中捕鱼。这种捕鱼的水禽被当地人称为“鱼老鸹”,因为它全身乌黑,目光如电,又被称为“乌鬼”。
    在博物馆中,人们看到了大量长着“乌鬼”一样长喙的青铜鸟的形象,它们在“三星堆”的古国中如此密集地出现,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在古代典籍中,有最早的三代蜀王的记载,他们是蚕丛、百灌、鱼凫,这些鸟的形象被专家认为与鱼凫氏关系密切。在一棵青铜树上,一共栖息着9只鸟,它们都长着与“乌鬼”相似的长喙,并被赋予浓厚的宗教色彩。在被疑为国王神杖的金杖上面,同样刻着鱼和鸟的形象。“三星堆”古城就是古蜀鱼凫王朝的都城吗?许多研究者认为:古文献中的“鱼凫”的字面含义,就是今天用于捕鱼的“乌鬼”。鱼凫氏与蚕丛氏一样,都是来自岷江流域的部族,鱼凫或许是蚕丛的分支,他们早期可能在岷江与平原的交汇处渔猎,之后进入平原的大片湖沼进行捕捞。在泛神的远古,与生活密切相关的鱼凫鸟,成为他们重要的神氏之一。
    时至今日,在人们的印象中,关于“三星堆”王国的所有形象都是诡异的。“三星堆”古人没有留下遗骨,因为没有参照物,专家们亦无法判断出3000多年前古蜀国人的形象。不论蚕丛氏或是鱼凫氏,都与史书中的描述更为接近,而与事实究竟有多远呢?面具上高鼻深目,半人半神的形象引来研究者和普通人的种种猜想。有人认为,这些形象来源于西亚和近东地区,并在当中找到关联之处。更有甚者,认为这一切来自地球之外。
    刘少匆(编剧):那个时候是荻花一片,碧水连天,可以说是这样的一种景象。而且鱼也很多,只要拿一根钓竿出去,一会儿就可以钓到很多很多鱼。还有就是鱼鹰也很多。鱼鹰,就是大家叫的鸬鹚,就是鱼老鸹。打鱼船也特别多,不仅有鱼,还有龟呀、鳖呀,都不少。过去的河道往北要高得多。像鸭子河,我们的家原来前面离河还有半里路,现在我们家的院落(应该)已经在河中心了,所以“三星堆”古遗址的城墙——北城墙早就没有了,其原因很可能是水系的改道已经把它淹没了。
    刘少匆是一名编剧,从小生长在鸭子河边,在他所生活的这片土地上爆出的惊天秘密,使他对自己的家族和血统产生了种种挥之不去的联想和情结。多年来,他把自己对远古蜀国的许多猜想、发现和观点,结集成独到的学术专著。或许是因为职业的缘故,他更希望寻找到一种形象的证据。
    在刘少匆所供职的剧院中,他看到了现实中的“纵目”人。这些人在特定的时空中将自己的形象强调夸张成想象中的各种人物,也包括鬼神。这是源于当地的一种古老戏剧——川剧。刘少匆对“三星堆”铜像“纵目”眼型的理解,来自于眼前的生活。
    刘少匆:剧院里演武生的,都要用帕子把眼睛勒起来,所谓包头,把头扎起来,表现一种威武,看来化妆习惯影响人们的造像。至于这个轮廓,就跟西亚人长那种串脸胡子基本是一致的。所以,我觉得这个造像就是蜀人的造像,而不是外星人的造像。
    此外,还有来自于地域、历史和民俗的形象联想。这当中,也许就包含着真相。
    刘少匆:眼睛立起来呢,绝对不会长成马眼睛,全部是立着的。它就是一种妆饰的习惯,解放以前到现在,山区里面四川人都有包帕子的习惯,包帕子就是把眼睛勒起来。
    以一种特定的装扮,渲染一张特定的脸孔,完成一种特定的身份。想象这些戏,成了仪式的一部分,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着它超乎时空的魅惑之力。而在古国的祭典上,那些异于常人的铜像,被约定成俗,正是一张张被夸大的、神灵的脸谱。
    古老的巫术仪式在今天岷江上游的羌寨中依然存在。巫师们戴着各种头饰和面饰唱经,唱经的内容正是羌族人的创世史诗,学者们从中发现与古蜀历史的惊人吻合之处。
    按照史籍的记录,蚕丛氏兴起于蜀山,也就是今天的岷山。不同时期的史籍对蚕丛及其部族的描述都有相似的内容:那就是纵目和生居石屋、死葬石棺。古老的羌族史诗被今人翻译出来,当中说到古羌人初入岷江时与当地土著戈基人的战争。戈基人世居岷山石屋,死葬石穴,被羌人用白石击败后,两个民族开始融合。
    依据古文献和大量研究材料,“蜀人”的祖先为来自青藏高原的古羌人。刘少匆认为在现存的属于氐羌族系后代的藏人、羌人和彝人中能找到与“三星堆”面具形象相关的蛛丝马迹。这种联想来自于一次偶然的发现。
    刘少匆:有一次,外面有人吆喝收破烂,收(旧报纸)。我把一些杂志清理出来,突然就翻到一张图片,是彝族火把节时一个(火把节)民族皇后的图片。她的鼻子特别大,我一下子觉得怎么跟“三星堆”有些相像呢。我也就回忆起我20世纪50年代初期到彝区去,当时我们部队在彝区,我也去过金阳那一带,那一带有很多美女,但是,鼻子都很大,我开始越来越觉得可能跟人种有关系。以后,四川有一个很著名的学者任乃强先生,他就认为蜀人是从羌塘那边过来的,是羌人的一支。
    何哲生(画家):这个是1988年我在彝族美姑县参加火把节时拍的资料。火把节是他们的传统节日,火把节时还要选美,他们称为火把节皇后。
    彝族美女的拍摄者为画家何哲生,也许是一种巧合,作为画家的何哲生曾供职于四川省博物馆。除了发掘者外,他是第一个看到三星堆青铜像的人,并主持布置了文物的第一次展出。按他的看法,作为艺术品的形象,即使夸张变形,却仍然在很大程度上保持着与生活源头的联系。
    形象带给刘少匆的启发是巨大的,他的脑中浮现出从青铜面具到古羌人后裔,再从古羌人、古蜀人回到青铜面具,这之间若隐若现的逻辑。
    照片中的这个地方古称蚕陵,在史籍和传说中,它是古蜀先王蚕丛的生死故地。1933年,一场罕见的大地震使整个古城完全消失。刘少匆先生在书中记录,他曾沿岷江北上到达新的“蚕陵”镇考察。1933年以前,居住在这里的羌人被称为“蚕丛羌”,今天,镇子中的许多人仍然称他们是“蚕丛羌”的后代。镇子的一旁,就是1933年大地震形成的幽深海子。水下,沉寂着一座古城和不为人知的秘密。
    从岷江发源地至成都平原300多千米的流域中,主要居住着羌人和藏人。他们现在的生活状态仍保持着从山地到河谷的古老形式。很大程度上,现代考古学有时会与史籍中的故事,甚至历史真相相遇。20世纪初,考古学家果然在岷江流域发现了石棺葬。在后来的发掘中,大量的石棺葬不断从这里出土,石棺葬中随葬有各种陶器和青铜器,除此之外,就是葬姿奇特的墓主。这是否就是史籍中记录的“蚕丛氏”的葬俗呢?
    另一些悬念仍然来自于石头。史诗中,羌人曾用白石打败敌人,白石今天仍是他们的神氏。那些用石块垒砌而成的房屋是羌人的主要生活空间,它们是否还隐藏着古代文献记载中古蜀人居住形态的留影?
    在岷江流域的羌寨中,我们随处都可以发现,那些与“三星堆”青铜像具有某种关联的形象。如果“三星堆”青铜面具的形象真的来源于此,研究者们将进一步证实另一种推论:作为蒙古利亚人种的古老游牧民族氐羌族,曾在昆仑山和天山脚下生活过很长时间。这里是曾经聚集过西亚、中亚,甚至欧洲人种的地域。羌人在向四处迁徙前曾与异族融合,这些分别越过金沙江、雅砻江、巴颜喀拉山口和岷山的古羌人,成为现代彝、藏、羌人的祖先。这或许是今天这些民族形象特征的真正来源。
    段渝(历史学家):整个岷山,都是从西北往南分布。我们四川,岷江上游这一块,只是岷山的南段,它的中段、北段都在西北方向。从地理环境、文献记载和考古资料来看,岷江上游这块,“蚕丛氏”的先民是羌族,这一点应该是毫无疑问的。
    截止公元2005年,考古学家已经发现并揭示出“三星堆”遗址东、西、南面的古城墙,但北临鸭子河的城墙却始终未见踪影。也许,正如许多人推测的那样,它早已消失在远古的洪水之中。根据历年来对古城墙和遗址区房屋建筑遗迹的揭示,推算出的三星堆古城面积已达3.5平方千米以上。想象中的王国渐渐复活。
    许多年后,人们仍然在问:如此繁荣兴盛的王国为什么会突然消失呢?关于它有许多猜想:戏剧性的政权更替,诗意的战争与死亡……然而洪水是考古者找到的唯一现实证据。如果真的毁于洪水,“三星堆”古国中的人们又去了哪里呢?
    在文献中,远古蜀国共有5代国王:蚕丛、百灌、鱼凫、杜宇、开明。与前者的起源不同,记载中的开明氏来自长江中游,他们都与水患和治水有关。
    对古蜀最后王朝的研究,在20世纪已取得成果。开明王朝的时代,相当于历史上的春秋战国时期,2000年,从成都市中心出土的开明王朝王族船棺葬群,为这个王朝的历史划上了较为完整的句号。
    然而,在“三星堆”器物与“开明”王朝的器物间,专家们找不到内容和形式上的承接关系。他们认为,中间的缺环可能是古蜀王朝第4代中的“杜宇”时代,这就是“三星堆”古国消失后的那段空白吗?
    2001年的春天,在距离广汉“三星堆”遗址40多千米远的成都市郊,一项正在施工的建筑工程带出了地下惊人的秘密。成都市文物考古研究院的考古人员赶到现场,渐渐地,一个埋在地下的巨大王国出现了。根据发掘地点的名称,遗址被命名为“金沙”遗址。“金沙”遗址出土的器物令发掘者瞠目,他们相信,这一切能够解答“三星堆”古国消失后的真正去向。
    这些总重量达一吨的出土器物,仅仅来自遗址的一角。
    这里的青铜人像与“三星堆”青铜大立人像有着相同的手式。金冠带上的图案与“三星堆”金手杖上的图案酷似,它们是鱼、鸟和人。
    从金沙遗址中出土的黄金面罩与“三星堆”青铜像上的金面罩风格几近一致。“三星堆”古国中的太阳轮,在这里被另一种形式的构成所代替,但它们可能表达着某种相同的精神。最重要的发现,来自一只具有长江下游“良渚文化”风格的玉琮,它使我们相信,远古的长江早已是人类文明的通道。
    羌人的古老生活方式原始地保留下来,巫师口述着他们遥远的史诗。如果能回答他们为什么会留在这里,也许能解释“三星堆”遗存中浓烈的神话色彩。如果把长江的上游比作这条大江的童年,那么,它更接近蒙昧和野性,也更接近天空与神灵。
    这些来自远古的神圣器物,仍被供奉在庙堂般的博物馆中。后人为它们所在的时代做出定义:3000到4000年前,这里有中国长江流域唯一的文明古国和青铜盛世。几百年后,长江中、下游才进入真正的古代城市文明。
    3000多年前,这些人正在逃离家园。暴风雨和洪水已经围困了他们的城市,无法带走的、至高无上的青铜神器被砸毁,灼烧后草草埋入泥土,当更为巨大的洪峰来临时,人们已经消失在天地之间。
    正如学者所言:“如果没有对巴蜀文化的深入研究,便不能构成中国文明起源和发展的完整图景。”这里是长江上游,浮出古蜀最初的眉目,却又隐藏着最后一片拼图的“三星堆”。

第九集   水润锦官城 

    根据记载,古时的成都城内,各种商品琳琅满目,最繁盛的交易物是一种被称为“蜀锦”的丝织品。因为发达的织锦业,成都又被称为“锦官城”,而这种彩锦只能用河中的清水才能漂洗出来。
    凌晨4点多,成都市郊的花农们便忙着在村子旁的鲜花大厅里进行交易。农民以前大多种植普通的农作物,现在,随着城市中人们对鲜花需求量的增大,种花和卖花成了他们新的生活方式。
    这些鲜花将在这个早晨被送到几千米外的成都市区内。
    戴德云(评书艺人):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喝早茶,听评书是成都人由来已久的习俗。70岁的评书艺人戴德云每天都要在武侯祠的茶园中说书。通常,书中的内容是这座古城最重要的一段历史,而故事中皇帝的大墓就在一旁。
    20多年前,成都街巷边的茶馆中,评书艺人说着同一个历史故事,成都人总是这样开始他们每一个忙碌的早晨。
    孙瑞是一名时装设计师,在成都的闹市区,她开了一家设计室兼时装店。
    孙瑞(服装设计师):小不小?看一下,远看效果是怎么样的,如果小了就把它换成大的。远看它这个地方有点看不出来,如果换成一个色彩,我觉得可能还要好一些。这个线条跳耀一点,你看看,这个地方处理一下。
    除了设计作品,孙瑞也制作出售一些个性化的服饰,现在,她已怀有6个月的身孕。
    近一个世纪前,宋仲文的前辈溯岷江而上进入成都,在宽巷子定居下来。宽巷子是成都仅存的一条古街,是清代满族人在成都聚居的地方。现在,宋仲文在祖屋旁开了一间茶铺。
    这是成都人现代生活中一个普通的早晨,悠闲而浪漫,却又充满节奏和生机,如同这个城市漫长的历史一样。
    有着不慌不忙的流水和空气,有着一方悠然自得的人群,让100年前来到这里的美国人约瑟夫•比奇,一脚踏进了《圣经》里描写的伊甸园。传说中的乐土,就从他的笔下浮现出来。1920年,比奇便以“东方伊甸园”之名,把他亲眼目睹的乐土,刊登在美国《国家地理》杂志上。展现在他眼前的成都,有着坚固高大的城墙,广袤的田野,在浓厚的古都气息里,正悄悄地接受现代文明的洗礼。
    “这条大江东流入海,全程要航行100天的路程”,来得更早的马可•波罗,这样描述他走向成都的旅程。他说,平川之上有个叫成都府的地方,大川细流和城下的各条支流汇成一条大江。
    成都,比奇笔下的天堂。事实上,早在公元前4世纪,蜀王开明五世把都城迁到了这里,此后尽管历史更替、物换星移,成都始终都叫做成都。在中国众多城市之中,拥有如此一以贯之的地名,它是唯一。极佳的条件、极少的战乱,造就这里成为中国西南的极富饶之地。比奇还把这一切归功给了当地优秀的农民,说他们是勤劳智慧的耕种能手。
    “成都有很多河流,有的环绕城市,有的穿城而过。”马可•波罗的游记也为成都的水记下了一笔。而今,流水依旧在,它在现代成都人的手里,变得更清、更绿,也变得更活了……
    环绕成都的是两条人工开凿的河。一条南河,是岷江分流而来的水;一条府河,原名郫江,唐僖宗时代将它引导而为护城河,从此被称为府河。府河绕过城北,南河绕过城西、城南,环绕着成都的市区,全长17千米,最终汇合向东流去,融入了长江。
    10多年前,成都女孩孙瑞从美术学院毕业回到家乡。学习服装设计的她,选择在从小生长的府南河边建起了自己的服装工作室。对于孙瑞甚至她的父辈来说,河流的清新和古旧仿佛就在昨天。
    孙瑞:河特别大,特别清,河水特别猛。住在府南河边上,我们去游泳,还去捉鱼,捉小虾,那个时候特别好玩。
    孙瑞回到家乡的第七年,在她的工作室旁,一座横跨府南河的古桥将被重修。孙瑞成为10余万城市迁居者中的一员,在这一切的背后,成都历史上规模最大的河流及城市改造工程已经开始。
    孙瑞:看见那个挖土机就开过来了,我们当时还没有完全搬完,挖土机已经在挖旁边的房子,看到这些心里边还是很难受,有一种伤感的情绪在里头。因为,一是对河边有感情,二是对老树有感情。
    记载中,古城的历史几乎就是河流的历史。在每一代成都人的个体生命中,清澈流淌的河水,南来北往的舟楫是伴随他们一生的记忆。20世纪的最后几年,河流开始被淤塞、污染,这是一代成都人记忆中的两种河流。以治理府南河为主题的城市工程,开始于1995年,除了重拾记忆,成都人还希望发现一个新的自然之都。
    孙瑞:我喜欢红砂村,非常漂亮,你带他去过没有?红砂村。后面的这古桥叫安顺桥,现在把它重新翻修了,成了我们成都有名的廊桥。这个廊桥背后还有一座,也是很古老的一座桥,叫九眼桥,也是很有名的。前面那边有座青石桥,也是很古老的,还有驷马桥呀,卧龙桥呀。
    马可•波罗在他的游记中这样描述府南河上这座名叫“安顺”的大桥:“河水从不同的方向围绕和穿过这座城,横跨其中一条河上的桥,桥面上排列着工整的房间和店子,经营各种生意……”
    根据记载,古时的成都城内,各种商品琳琅满目,最繁盛的交易物是一种被称为“蜀锦”的丝织品。因为发达的织锦业,成都又被称为“锦官城”,而这种彩锦只能用河中的清水才能漂洗出来。所以,南河又曾被称为锦江。许多年前,乘船穿梭于河中的人们,看到的是满城清流中漂洗彩锦的织女。
    孙瑞:我比较喜欢一种飘逸流动的感觉,就像我们府南河的水一样,轻柔而平缓,所以我在设计上比较喜欢用丝绸、雪纺一类的面料。像杜甫的诗里面写的那样,在浣花溪里漂洗纱呀、棉呀,一种很美、很遥远的东西,每次在我的记忆中,我就喜欢把这些东西表现出来。
    在成都人的印象中,他们传统的城市是在府南河的清流中迅速时尚起来的,奇迹仿佛发生在一夜之间。
    1000多年前的成都,城墙上遍种芙蓉。今天,沿着府南河,是一条17千米长的绿色走廊。传说中的“伊甸园”,现在依然是世界上最富于生态的现代城市之一。而在这一切的背后,历史的声音仍在回响。
    在成都,茶馆也许是最能体现传统韵味的地方。男女老少聚在这里喝茶闲聊,谈天说地,这就像为河流举行的一种仪式。20世纪50年代,因为河水的清冽,成都人总是直接用它泡茶。这是来自岷山中的冰雪之水,它来到成都的过程,也是人与自然从抗争到亲和的历史。从这个意义上讲,一碗清茶,包含了成都所有的生命颜色和时间痕迹。
    据考证,成都人喝茶的历史始于战国时期,闲情逸致,古往今来。
    宋仲文(成都市民):我也是随感而发,生活就是这样。
    宋仲文:我叫宋仲文。
    游客:哎,久闻大名,老早就听说了。
    宋仲文:如果您有诗也拿来发,大家来把这个文化氛围烘托一下。
    除了招呼前来喝茶的游客和街坊,宋仲文每天要做的事主要是用诗话的方式,讲述成都的历史和呼吁宽巷子的保护,他是古街有名的民间诗人。
    宋仲文最早写诗的动因,来自于他所生活的古老街巷,以及对当中一切事物的眷恋。
    宋仲文:我最早写诗的时候,是用我们过春节的春联来表示。这一写呢就有人来看,就触动了我的诗歌的灵魂,我就不得不拿起笔开始写。我第一首诗是2004年2月8号写的,我这首诗的名字叫“历史的背面”。实际上我就是怀念那个小桥流水,我们的成都文化,我们的人文环境,乃至我们的水环境都是非常悠远的。
    宋仲文:还没洗完?
    宋仲文的妻子:没有,这么多。
    宋仲文:如果太疲倦,一会儿我来洗,这会儿客人才走了。
    宋妻:放在这里好烦,几下就把它洗了。
    宋仲文:那我一会儿来清嘛。
    宋妻:好。
    许多年前,宋仲文与妻子放弃了工厂中的工作,从事自由职业,在火车站跑运输。这事主要落在妻子的身上,宋仲文则潜心于他的诗歌和老房子。女儿宋玉在医科大学学习传统的中医,眼下正在一家医院实习。
    有人形容“茶馆就是一座浓缩的成都”,也有人说,就是要置身于这些狭窄、老旧的巷子里喝茶,才算真正贴近这座城市。老宋的茶馆,总能吸引这些喜爱老成都的茶客。
    在古老的成都,从事着最时尚的职业、对于美丽分外专注的孙瑞,心里头也流荡着和宋仲文几乎相同的心事:成都最美的姿色,依稀还是在她那古朴的风韵里。
    宋仲文:这个房架是拆迁办半年前才把它修起来的,据他们说就是按以前的传统风格修的。
    古老的宽巷子在岁月中渐渐残破,眼下,对它的保护是宋仲文最操心的一件事。他认为,他要留住的是一种诗意的生活。
    宽巷子片区,属于成都城区的中心,土地资源十分珍贵。近年来,因为城市开发的需要,周边的许多老建筑被拆掉。作为成都的一个时代缩影和另一张面孔,政府希望通过部分拆除重建和部分修复保留的方式对宽巷子进行保护。作为古街上的老居民,宋仲文希望能原汁原味地保存古街的风貌。
    宋仲文:你们在这儿留影,好啊!
    女游客:咦,是那个宋师傅吧!
    宋仲文:实际上每个人都有怀旧的情绪,游客到这里来,也就是(希望)我们这个文化不要断层嘛,就像我们看一本书一样,不要中间缺少一页。所以,应该说这个保护是非常重要的。不应该让它消失,而应该原汁原味地保护好,成为我们的后代了解前辈的一个载体。
    在已经过去的千百年中,成都一直是大兴土木之地。
    水流,沃野,城郭,使它成为所有人的天堂。帝王,商贾,文人墨客,这里几乎聚集过中国古代所有伟大的诗人。千百年后,当帝王之梦烟消云散时,成都人仍然生活在远古诗人水气淋淋的文字中。在中国,这是成都所特有的,许多艺术家像古代文人那样寓居成都,形成一些特殊的聚落,诗人、作家、画家、建筑师,他们将自己的工作室建在城区周边的田野间。
    在成都平原的西北面,岷江的汹涌雪水与一座苍翠的山峦相遇。山水之间,一座神奇巨大的水堰古已有之,涌向成都平原的岷江水因它而变得温顺起来,这些水流给平原上的人们带来富庶的生活和空灵的生存态度。2000多年前出现的这个水堰,至今仍是世界水利史上的奇迹,它造就了成都平原的过去和今天,它所包含的千古玄机至今还引人入胜。
    这座叫都江堰的城市,因为古老的水堰而得名。每年的4月5日,当地都要举行隆重的庆典,以纪念古堰的造就者李冰。同时,这也是川西农事中放水溉田的日子。
    2000多年前,迅速统一中国的秦国人为了讨伐古蜀东面的楚国,谋划修通从岷江进入成都,再连接长江的水道。这个用于战争的水道,变为新任秦国蜀守李冰心中的理想。史载,李冰溯岷江而上考查水情,他要修建一条不但能杜绝水患,而且能灌溉、航行的人工河流。石头、木桩、竹筐成为他最主要的修建材料。
    2000多年后,世人仍然惊异于这项举世无双的水利工程,它包含着怎样的奥秘?
    李冰把工程的修建选在岷江河流的弯道处,根据弯道的水流规律,把江水引入工程的主体,包括被称为鱼嘴的分水堤、飞沙堰和宝瓶口。分水堤把岷江分为灌溉内江和排洪外江。飞沙堰是中段的泄洪道,一来排遣洪水,二来利用大水进入外江的漩涡作用,大大减少泥沙在宝瓶口的淤积。宝瓶口则是内江的进水口,控制着最终进入平原的水量。
    古籍《华阳国志.蜀志》详细记录了都江堰给成都平原带来的天堂般景象。在依照清代古图复原的都江堰灌区图中,有序的水网像脉络一样伸向成都平原。
    在都江堰建成后的2000多年中,成都平原沃野千里。人们在这里耕作、收获、生育、繁衍。
    10多年前,西方人开始对他们那些依河而兴的城市的河流进行修护。在中国成都,此时也在进行历史上最大的城市河流工程,工程带来一座城市的新生。2000多年前,水使成都通江达海,富甲天下,今天,这里仍然是一座被水滋润的城市。水,维系着它的记忆和生机。
    2005年7月,孙瑞生下了一个女儿。从孙瑞的爷爷算起,这是他的家族中在成都出生的第4代人了。

第十集   大佛东渐 

远古,在孤寂的先行者心中,峨眉山中那座最高的巅峰或许意味着宗教的高远至境,在与天相接的绝顶修禅问佛是他们最初的理想。
    20多年前,人们在《话说长江》中第一次看到一个令他们震惊的奇迹。这是位于中国长江上游的一座佛像,它的躯体大到了令人难以想象的地步。
    20多年后,巨佛给每一个初来乍到的人,留下的仍是惊叹。因为,他们看到了世界上最大的佛像,它的高大来自于一整座山体,这是三江交汇处的凌云山。从巨佛的脚下到它的头顶,是一次艰辛的登山过程。
    这是长江上游的一个特殊地带,巨大的佛像和一座古城之间,竟然聚集了三条河流,青衣江、大渡河从这里汇入岷江后一路东去,成为万里长江最大的一条支流。
    对古城中的一代代居民来说,巨佛从他们出生时就存在了,它使这些人总是怀着一生一世的好奇心和神秘感。这座世界上最大的巨佛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是什么人将一座山变成现在的样子?时至今日,好奇心仍是许多旅游者来到这里的原因。在天气晴朗的日子,从巨佛所依的凌云山系,人们总会看到远处有一座山峰若隐若现,那就是峨眉山。
    峨眉山的神奇来自它所经历的漫长时间和似乎难以穷尽的空间。今天,一些惊人的数据可以让人解读构成神秘的种种细节。多达1600种的药用植物,令人想到神话中的仙草;超过3000种的高等植物,2300余种动物,构成这个灵性的世界;从温婉的谷地中突兀而起的山峰,海拔高度达3000多米。与这些绝对数字相应的是这片秘境中种种令人难分真幻的自然奇观。
    将近2000年前的一天,一个修行者来到山中,他带来一门真实的学问和远离俗世的生活。作为一名修行和参悟者,峨眉山罕见的高峻、幽深和空寂,或许正是他心灵的理想栖息地。
    峨眉山的更多魅力来自于今天被我们称为“佛学”的一门旷古学问,除了那些深奥的佛经梵语和悠远的理想,这门古老学问还告诉人们最为现实和超前的生活态度。这,已足以让芸芸众生燃起一柱清香。千百年中,它带来了这些宫殿般的庙宇。
    传说中,公元一世纪中叶,孤独的修行者在这里建了第一座名为“普光殿”的寺庙,这也是长江流域的第一座禅寺。
    伏虎寺,相传建于东晋末年,现在是峨眉山中女性出家者的居住地。在佛教中,女性出家者被称为比丘尼。和许多古代与今天的修行者一样,正戒来自遥远的北方。25岁后,她开始了眼下的这种生活。
    正戒(峨眉山比丘尼):最初知道峨眉山是小的时候,在武侠小说当中提到过。很深远的一座大山,里面住着许多习武练剑的人,好像每天都是生活在这种环境下。这也是小时候的一种心理状态,跟现在学习佛法之后,再来重新认识峨眉山是两种形态。
    佛教的教义以给予所有人福乐、摆脱苦恼为主旨,僧尼自古以修正自己的德行为生活内容,他们的许多生活对我们来说充满神秘感。但在大多数时候,这些人与我们没有什么不同。
    这个隐于深山中的佛教圣地,使正戒从多年前侠影仙踪的想象进入晨钟暮鼓的现实。正戒说,她希望在佛的世界中获得一种平和的心境和看待世界的智慧。
    远古,在孤寂的先行者心中,峨眉山中那座最高的巅峰或许意味着宗教的高远至境,在与天相接的绝顶修禅问佛是他们最初的理想。一些模糊的记载表明,山顶曾有最早的庙宇,真正确切的记录来自中国明朝时期。当时,山中的寺庙多达200余座,而在最高的峰顶,是一片天上宫阙般的金殿,这里也因此得名“金顶”。
    1982年,《话说长江》摄制组登上这座海拔3000多米的顶峰,远处圣洁的雪山和与昆仑山遥遥相连的山脉令他们肃然起敬。在这里,摄制组拍下了山顶上的许多奇观,但没有人见到传说中的金殿,据说它们已消失在数百年来的历次大火中。
    2005年7月,金顶已经消失的禅院和巨大的佛像正在被政府和僧众修复。大量的现代材料和工程技术手段被用于再现这一宏伟的远古场景。根据记载,金顶的大片寺院兴盛于明代,主体为一尊巨大的普贤菩萨铜像,新的庙宇和佛像仍被建在当初的位置。
    存留下来的庙宇和佛像为“金顶”的修复带来想象空间。此外,还有这些历史悠久的稀世珍宝:铸有大量经文的佛塔,来自印度的贝叶经、玛瑙般斑澜的佛牙。这尊铸于1000多年前,重达62吨的普贤菩萨像,成为最重要的修复依据。至今,人们仍然想象不出,它是如何被铸造安装在路途艰险的峨眉山上的。
    如果有一位远古的僧人此时来到山中,眼前的一切并不会令他感到陌生。在峨眉山的寺庙中,数百名僧人和比丘尼严格地保持着古老的佛教仪式和传统生活。据记载,在明清两代的鼎盛时期,山中的僧尼曾经超过千人。
    佛教最初兴起于印度,公元1世纪时,沿着南北丝绸之路传入中国。北线由秦岭分界而传,南丝绸之路由印度经缅甸进入中国云南,穿越长江的上源金沙江,许多人认为,这是佛教来到长江流域的重要途径。
    佛教传到三江交汇的乐山一带是在什么时间呢?20世纪70年代,考古人员发掘了距大佛31千米的后山中的一片东汉崖墓群,除了大量葬具和随葬品的出土,在墓壁上的浮雕图案中,凝神打坐的佛像骇然现身。崖墓的建造时间,与学术界认为的佛教传入时间相吻合,根据时间和地域,长江流域佛教根植流布的肇端就在这山水之间。
    许多年来,巨佛的来源一直是一个谜。
    1982年,研究者们考察了大佛右侧外临江绝壁上的一块字迹模糊的石碑,碑刻中的文字在他们的努力下渐渐重现,这些来自唐代的碑文记录了一座巨佛的诞生。
    重现的碑文这样记载:“昔日的岷江,江水泛滥成灾,恶浪汹涌雷鸣,人畜不能幸免水患……”海通在佛教盛行于中国的唐代,在三江交汇的山寺中做了一名僧人,碑文中记录:海通一生的理想是在激流旁的巨崖上造一座神力无边的巨佛,镇住江中兴风作浪的妖魔,海通为此终其一身,巨佛由后人续修完毕,历时90余年。
    历史中,巨佛的修造秘密,一直鲜为人知。然而,偶然之际人们发现了两块从大佛头上脱落的发髻,这些由巨大条石制成的发髻,使属于一个古代工匠的雕刻技艺和生活浮现出来。在这遥远而真实的生活场景背后,巨佛开始吐露它的躯体之谜。
    巨佛头部的发髻,并非许多人曾经想象的那样整体雕凿而成。它们来自1021个雕刻有螺型发髻的石条,多达18层的发髻间隙中藏着3条排水沟,它们与佛像背后的暗道以及身体上的衣纹构成巧妙的排水系统。此外,是结构严谨的木构建筑技术,带来高达7米的巨佛的耳朵和鼻子。
    乐山大佛又被人们称为弥勒佛,在佛教中,它是代表光明和幸福的未来佛。在中国更古老的弥勒佛像中,很难找到乐山这种弥勒佛的造型,平稳挺拔的坐姿意在临江镇水,古人的选择充满着象征色彩。
    今天,1000多年前的一些秘密仍然令人不解,巨佛所在的地貌受地质构造运动影响较弱,没有明显的断裂带,这是它至今屹立不倒的原因。1000多年前,古人怎样获得这些知识,难道仅仅是巧合?
    对浩大工程描述的记载十分简单:“万夫竞力,千锺齐奋,大石雷坠,巨谷将盈。”1200多年前的一天,三江交汇的大佛前,工匠们终于看到他们倾注毕生心血的巨大神灵耸入云端。他们的名字和短暂的生命,在东去的流水中不知所终。
    刘能风(重庆大足县石刻艺人):这块下巴还应深点,还有这一片要深点,胸高了一点,手一定不要有骨结,是很多肉的感觉,有骨结就成现代人了。
    在距离乐山以东数百千米的重庆大足县,佛像雕刻艺人刘能风正在忙碌。
    刘能风的雕刻技术来自祖传。在大足县城北面的一条街上,他开了一家石刻作坊。因为他技艺精湛,许多慕名而来的年轻农人都成了他的徒弟。
    刘能风创作的雕像大多是佛教题材,有观音、如来、普贤等佛教中的重要人物,也有容易被忽略的小人物。有的雕像体量巨大,有的是情节性复杂的佛经故事,有着戏剧一样的场面。在大足乡间,许多农民都会雕刻佛像,这个传统不知始于何时。
    在农人们生活的山林里,分布着5万余尊佛教石刻造像,它们曾长久的沉寂。这些巨大的身躯和完美的造型,千百年后如天遣神差,令举世震惊。大足位于长江的北岸,从历史上看,自唐朝到南宋,地处中国西南的四川少有兵戈战事,在这漫长的时光中,南来北往的僧侣、工匠、商贾、帝王,取长江和蜀道之途,在巴蜀来来往往,历时1000多年,是他们带来了大足的这片佛国景象。
    到1982年时,大足乡村的人们已经这样平静地与佛像生活了很久。在这些场景中,人与佛难分彼此。即使在穷乡僻壤,人们仍然会为佛像建起高大的房子遮风挡雨。和雕刻一样,对佛像的保护,在当地是一件妇孺皆知的事。
    几十年前,大足石刻还藏在山中,20世纪70年代初,一个叫郭相颖的人来到这里。
    罕见的石刻群令郭相颖着迷,在照相机和现代绘图技术还没有普及的岁月,他开始一龛一窟地描画佛像,为它们建档。
    20多年前,《话说长江》摄制组用当时最先进的影像设备详细拍摄了名不见经传的“大足石刻”。在这之前,外界几乎没有人知道它的存在。这一年,郭相颖刚刚完成了他持续画了多年的石刻档案。这是一幅长达20米的画卷,它包括大足北山、宝顶山的所有重要的洞窟和石刻造像。学过美术的郭相颖当时并没想到大足石刻将会有怎样的命运,他只是希望用这种原始的方法把一些日渐消蚀、变化的佛像记录下来。将近20年后,长卷开始体现出它的历史价值。它与郭相颖那些积累半生的手稿一起,成为大足石刻申报世界文化遗产过程中的重要文档。
    1999年,大足石刻被评为世界文化遗产,而此时的郭相颖已到了人生的暮年。1982年,郭相颖筹备已久的大足石刻博物馆成立,在他出任馆长的10余年中,石刻得到了迄今为止最系统的学术研究和科学保护。
    数十年前的一个夜晚,郭相颖开始描画的第一尊佛像,位于现在标号136号的北山石窟中。136号窟为北山石刻的经典,是北宋时期的造像。在这个石窟中,造型精致的经藏转轮中柱是全窟的支柱,又像佛教轮回中转动的巨轮。窟中,自内而外20余尊佛教造像神态各异,它们是中国男人和女人的形象。
    男人形象的雕刻,线条粗拙有力。女人容貌秀丽,她们的衣饰和形态被赋于很多细节,圆润的肌肤下仿佛有血液在流淌。
    郭相颖曾用去整整两月的时间手绘宝顶佛湾中的千手观音造像,这也是让他备感神秘的造像。紧临千手观音造像的是同样令人惊叹的释迦涅槃造像,它们庄严静穆,气势恢宏。关于它们的建造者,在大足民间有着种种传说。
    许多年后,郭相颖在翻阅典籍时看到这样一个故事:公元1159年,16岁的大足僧人赵智凤前往川西修行。在那里承启佛教宗师柳本尊宗法,20岁左右回大足宝顶山开山造像。柳本尊于公元855年生于古时的乐山,在时间和地域上都与乐山大佛密切相关。乐山大佛建成100余年后,中国历史上最后一次大规模的佛教石刻造像活动,在大佛东边的大足开始了。
    1000多年后,大足人在这里看到了他们每天都在重复的世俗生活和中国人始终都在追寻固守的忠孝礼仪,传统道德。
    父母恩重经变相,由数量多达11组的造像构成连续故事,以求子、怀胎、临产,以及婚娶、送别等一系列日常生活情节,形象地讲述了父母含辛茹苦养育子女的过程。意在劝诫人们报孝父母,它把佛教的教义与中国儒家的伦理、理学的心性和道教的学说融为一体,营造出中国化了的佛国景象。
    郭相颖仍然住在大足北山下的小屋里。晚年,他最大的心愿是能继续为那些即将消失的石刻建档。
    郭相颖(大足石刻博物馆名誉馆长):它这个石刻呀,越到后期,风化就越严重,传到我们这一代人的时候,有很多古人见到的实际情况,我们现在已经见不到了。所以要借助古人的一些记载,再与实物对照。
    2006年3月,峨眉山消失已久的巨佛和寺院群从与天相接的金顶脱颖而出,它的消失和重现都像是一个神话。盛世修志,清明撰史。按照佛教的至理,金顶今天的修复意味着最殊胜的因缘,这个因缘来自于一个时代。千百年后,人们会从这些来自公元2006年的形象史志中,看到一个兴盛的时代。
    1000多年后,历史使我们有机会把佛与人的故事浓缩在短短的瞬间,而在过去的1000多年中,它们在日夜奔腾的长江水中渐渐东去。

第十一集   天生赤水 

    今天,赤水河美酒的身世对许多人仍是个谜。美酒为什么出在这里?特别是酒中极品的茅台,它有着怎样的前世今生?
    史载,早在1000多年前,长江流域的先民们已开始酿造白酒。或许,是因为它给人体带来的奇特感受和由阴而阳的神秘燃烧过程,酒成了古人祭祀和礼仪活动中的重要角色,而这一切的根源都来自于蒸馏酿酒技术的发明。考古证实,中国人发明了最早的蒸馏技术,而它的起源,则与产生于长江流域的中国传统道教中的炼丹术有关。
    长江,从雪域冰川发源后,一路广纳百川而来。在流到四川合江境内时,又接纳了来自云贵高原的一条河流——赤水河。赤水河,发源于中国云南镇雄,穿越云南、贵州、四川数省,全程400多千米。在一年中的半数时间里,赤水河红水奔泻,这红色的水流来自雨季中两岸的红色土壤。
    在赤水河中游,贵州省仁怀县境内的群山中,有一个以酿酒为传统的小镇——茅台镇。1915年,茅台人带着他们酿制的土酒,沿着蜿延的赤水河进入长江。从长江,他们去了更为遥远的地方。就在这一年,在美国举行的世界万国博览会上,从一只摔破的土陶罐中溢出的茅台酒液奇香扑鼻,征服了来自世界各国的评酒师,茅台酒赢得了当年的金奖。至此,中国悠久的酿酒历史和隐藏在群山峡谷中的茅台古镇开始为世人所知。
    季克良出生在长江下游的一个传统酿酒之家。1964年,从无锡轻工业学院发酵专业毕业后,年轻的季克良被茅台酒的传奇故事吸引到偏远的茅台镇,之后,他便在当地定居下来。作为古老茅台酒酿制的新一代传人,季克良始终关注的一个问题是——茅台酒是怎样酿出来的?
    季克良(贵州茅台酒业集团总工程师):茅台酒的秘密,我认为到现在也没有完全解开。我这几十年能够留下来,原因就一个——茅台的神秘感。
    今天,长江流域的许多地方都是中国名酒的发源地,而在它的支流赤水河上,酒更被赋予了许多传奇色彩。今天的赤水河两岸,遍布着中国60%的著名白酒生产厂家。从四川合江县顺赤水河而上,进入的是一个酒的世界。因为盛产美酒,赤水河又被人们称为“美酒河”。一年中,它还有另一张面孔:河水清澈,鱼翔浅底,碧绿的河水映着两岸大片的红色作物,这是用于酿酒的一种特殊作物,因为它生长于河边的红色土壤中,颗粒饱满艳红,当地人将它称为“红粮”。
    在距离茅台镇十余千米外的村庄中,农民们正在收割“红粮”。红粮,学名高梁,是中国最古老的农作物之一。
    在当地,高梁是农民们世代种植的经济作物。今天连片的大规模种植,源于当地发达的酿酒业。
    这里,为什么盛产美酒呢?这是连当地人也难以说清楚的事情,对于他们中的许多人来说,酿酒是一种与生俱来的生活。
    在赤水河的西南岸,是四川省的古蔺县。今天,在古蔺县的许多乡镇,还保留下来不少传统的酿酒作坊。在古蔺县大村镇的许家酒坊内,民间酒师许明远与徒弟们正在酿制新酒,许明远的技术来自许家世代的传承。
    在中国,白酒的酿制工艺流传已久,主要的酿酒原料为高梁、玉米、红薯等作物。采用小麦制曲,发酵糖化后蒸煮取酒,高度提纯的白酒乙醇含量在40多度以上时即能由阴而阳,神奇地燃烧,民间称为“烧酒”。对于现在的民间酿酒师傅来说,蒸馏已是一门易于掌握的技术,但他们中很少有人能说清这个技术究竟传自何代。
    许明远(民间酒师):我的父亲就是烤酒的,我的老家是泸县(泸州),我父亲在泸县十几岁就开始烤酒,十几岁就当了掌火师。
    蒋英丽是郎酒集团最出色的酒体设计师,过去,带有禁忌色彩的酿酒技术大多传男不传女。男女皆传,只是近几十年来的事。蒋英丽出生在赤水河边的二郎古镇,100多年前,二郎镇就是因酿酒而远近闻名的集镇。蒋英丽16岁开始跟随老师学习酿酒,她主要学习酒液的勾兑和调味,到今天已过去了20多年。20多年间,蒋英丽看着古镇中陈旧的酒厂渐渐变成今天巨大的郎酒生产区。今天,赤水河美酒的身世对许多人仍是个谜。美酒为什么出在这里?特别是酒中极品的茅台,它有着怎样的前世今生?
    远古时期,茅台酒的一些神秘的酿制技艺在史书中仍流淌着神秘的气息,酿酒过程充满传统模式和禁忌色彩。古时茅台酿制多用女子踩制酒曲,这个过程被赋予仪式感。
    这种与心灵有关的图腾形式被传到现在,在今天的茅台酒厂,这种传统的踩曲工艺和方式,仍然由这些女子完成。她们以这种被称为“伏天踩曲”的乐章,踩踏出茅台酒酿制中所说的“凤头工艺”,也踩踏出茅台镇最繁忙的盛夏季节。
    每年的盛夏,是茅台酒酿制环节中最为繁忙的时刻。因为这个盛夏,包含着茅台酒酿制的奥秘。茅台酒所有的重要工序都与炎热连在一起:高温制曲,高温发酵,高温蒸馏。在此基础上,还有修禅悟道般的漫长过程:堆积发酵,入池发酵,7次取酒,9次蒸煮……这一切像祈语,在四季中轮回。高温,以及对节气的辩证利用,是茅台酒特殊酿制工艺中的关键,这当中隐含着茅台人千百年来积累的秘笈。1996年,茅台酒的酿造工艺被正式确定为国家秘密加以保护。
    季克良:重阳投料,端午踩曲,这完全是几百年、上千年以前的作坊似的做法。这是不可能大生产,也不可能工业化的,不可能用很多仓库把大量的粮食存到第二年。
    在赤水河西岸,郎酒的工人们也在紧张地劳作中,郎酒有着与茅台酒相似的酿制工艺,也是高温制曲、发酵和蒸馏。然而,与茅台酒一样,郎酒人也有自己秘而不宣的绝技。
    和中国许多古老的行当一样,酿酒技术的传承靠世代师徒间的口传身授和心领神会。没有人记录下当中的细节和故事,但精湛的酿造术却传到了今天。中国是酿酒古国,依据不同地域和历史,传统的中国白酒被分为清香、浓香、兼香等不同类型。大多数中国白酒,生产周期都只在数月,也没有节气的限制。相对而言,这些酒都没有茅台酒和郎酒那样漫长的工序和严格的环境因素,这些因素产生出一个奇异的字眼——“酱”香。带着这个神奇的汉字,早在1915年,茅台酒就已经与法国科涅克白兰地、英国苏格兰威士忌齐名,成为世界三大名酒之一。今天,它是中国的国酒。作为国酒,茅台酒并不是一种简单的饮品,它浓缩了中国人的精神和天性。酒液本身所包含的品质醇厚绵远,同时又热情奔放,意味着善意和率真、吉祥和欢乐。
    这个神奇的汉字,它的组合有着酒最初始的形态。而在赤水河,它可能浓缩了一种独一无二的嬗变和品质,同时也意味着深远的神秘。“酱”香所赖以生成的节气,历时一年,纳四季气脉。在中国的传统中,对节气有着特殊的理解,除了当中蕴含的自然奥妙,它还意味着终极的圆满。
    今天的茅台街市中,仍有各种酒铺。有关茅台镇最早的记载却只能追溯到清代,茅台人希望能找到他们遥远的根系。想象和传说中的酒镇被茅台人刻画出来,这是博物馆中的内容。在茅台镇的国酒博物馆中,一些雕塑和文字记录了一次重要发现,令人惊异的是,这仍然来自于一个“酱”字。《史记》中记载了西汉皇帝的使者在赤水河畔发现的一种由当地“僚人”酿造的美酒,这种后来成为皇帝贡酒的美酒名为“枸酱”,一个“酱”字竟是如此巧妙地联系了上下两千年……
    赤水河畔的古“僚人”,据考,为古“夜郎”国人的一支。在古代,整个赤水河流域都属于大夜郎国的疆域。传说和记载中,“夜郎”人是酿酒的大族,酒与他们的生活、信仰密不可分。在死后,他们甚至把酒带到生命以外的另一个世界。“夜郎”人酿酒的古俗,已在今天的考古发现中得到证实。在包括茅台镇和二郎镇所在的地域内,考古人员发现了他们的酒器,同时出土的铜鼓使他们的族属得到印证。
    今天,赤水河畔的山地中,仍然生活着这些神秘的民族,他们讲着我们听不懂的语言,他们就是曾经酿出“枸酱”美酒的古“僚人”的后裔吗?
    四川古蔺县二郎镇,距离那些少数民族的居住地仅百里之遥。现在,古镇中的许多老人都自称他们是古“僚人“的后代,这中间,可能包含着美酒河历史的真相。此外,古镇还承载过赤水河酿酒历史上最重要的一段故事。400年前,官府为了从长江上将川盐运到贵州,修通了从四川合江至古蔺二郎滩的赤水河道。这是一条运盐的航道,盐运使二郎镇和茅台镇古老的酿酒业空前繁荣起来。
    刘玲石(二郎镇居民):转运盐巴的一个大站,整个赤水河最大的站。它跟茅台站遥遥相望,一个是出站,一个是进站。
    董祥(原二郎滩背盐人):背盐巴的人喝酒的多得很,多,那不是一个两个。从河坝里起,一直到这上面都是酒店。
    曹文宣是一名水生物专家,曾多次到赤水河流域进行生态调查。在这里,他发现了真正的世外桃源。
    作为中国科学院院士,从1992年长江三峡工程启动开始,曹文宣就与自己的学生对从四川宜宾到湖北宜昌的1030多千米长的长江江段的44条支流进行了综合比较与选择,意在为三峡大坝建立后的长江濒危鱼类寻找一个理想的栖息地,在众多支流中,他发现了这条无以伦比的河流——赤水河。
    曹文宣(中国科学院院士):在长江上游,我认为赤水河的水质在大的支流中是最好的,因为它沿岸没有什么大的工厂污染。特别是我们有几个很有名的酒厂,像茅台酒,它也是取赤水河的水,水质好,酿的酒才好。目前的赤水河,我们调查有113种鱼。其中有31种跟长江上游受三峡工程影响的特有鱼类相同,长江上游四十几种鱼里面有三十几种在赤水河都可以生存。
    从鱼类的角度,曹文宣发现了一条长江上游最富于生态的河流。然而,这并不是一条偶然存在的生态河。从20世纪70年代开始,中国政府就致力于赤水河的生态环境保护,这个举措是在保护茅台酒的生产与发展的前提下进行的。在曹文宣找到这条美酒飘香的河流时,人与鱼的愿望达成了一致。
    赤水河民间有句古话,“水为酒之血”。在有关水的种种传说留传了千百年后,科学家发现了这里独特的地质形态,侏罗纪时代形成的砂砾石和白垩纪时代形成的页岩,带来这里罕见的紫色钙质土壤,地下水和地面水通过它们层层过滤,形成清亮、甘冽的河水与泉水。曹文宣在他的考察报告中,还描绘了另一些重要背景,这是一个崭新的原始生态世界。这里有地球同纬度地区保存最好的亚热带阔叶林、来自恐龙时代的桫椤林、珍稀的动植物群,以及多达3000余种的生物繁殖总量。厚达500米至900米的巨大红色土层,来自丹霞地貌的孕育。丹霞岩体具有的蓄水性和保水性,奠定了生物繁多、环境良好的基础。
    作为中国的国酒,茅台酒以它无以伦比的品质和深厚的文化渊源名满世界。20世纪50年代,政府决定将这种美酒进行大规模生产。相同的技术、设备、工艺,甚至茅台镇的土壤,都被迁到异地,整个过程历时10年,虽然当中的主要试点仍在100多千米外的赤水河边,然而,最终却未能生产出相同品质的茅台美酒。
    多年来,茅台酒的众多神秘之源,一直处在赤水河人的冥想中。
    从20世纪中期开始,对茅台酒的探究始有文字和理论体系。时至今天,一些秘密逐渐得到揭示。研究者们发现了一个神奇王国,那就是这里的天空中无所不在却又难觅踪影的精灵——微生物群。茅台酒工艺所经历的四季中,将这些精灵悉数采纳。四季中,它们以不同的面孔出现,在高温、高湿的夏天是最活跃的季节。正是它们形成了茅台酒“酱”香神话的主要来源。
    微生物的发现,同样给一河之隔的郎酒人带来契机。在郎酒巨大的天然酒库中,微生物群被刻意保护、培植起来。这个位于赤水河谷上的巨大石灰岩洞穴,在30多年前被郎酒人偶然发现,而它对美酒所产生的种种神奇作用仍在酿酒者们的进一步探寻中。大自然恩赐的天然洞穴中包含着无限的玄机,巨大的洞穴中,酒分子与空气中的微生物长年作用,形成洞壁上的苔癣,这些有着旺盛活力的生命,带来郎酒“酱”香成份中新的神奇指数。
    今天,神奇的微生物群在新一代酿酒师的心中,已变得可以解读。发源于云南境内的赤水河,一路海拔都在1000米以上,到了茅台镇一带,大河谷陡然陷落,海拔仅在400米左右,四面环山的低凹地势形成一个相对封闭的小环境。狭长谷底,赤水河终年流淌,带来温差、湿差、风力等高低不同的环境,它们为上空不同的微生物群提供了各自相应的生存繁衍空间。此后,红粮、小麦以及水,它们产生的效用都远远地超越了原有的生命。
    关于茅台,科学家给出这样的结论:茅台酒的种种绿色资源,具备了世界级的垄断优势。到今天,我们发现关于这片水土的最大秘密实际上来自于人。茅台人在发展生产的过程中,曾花费巨资让农民们在周边连绵的大山上种树,他们相信不论微生物还是赤水河,始终都是有生命的。这是曹文宣和许多人心中的赤水河,它并不是孤立的,这些一望无际的绿色海洋,都是它的母体,除了大自然的造化,它们还得益于人的智慧和力量。
    如果把长江看做一条巨大的动脉,赤水河是千百条依附于它的细小脉络之一,但对于长江,赤水河却是非同寻常的。作为长江流域一条罕见的原生态河流,它促使我们对长江进行生命意义上的关注。这是赤水河与长江的交汇处,不论从自然或历史的角度,这都是它们的故事开始的地方。

 第十二集   行走江上 

    这一年的统计表明:长江已经是世界上货运量最大的内河。千百年来,无论时代如何变化,万里长江总能以无穷的能量源源不断地给人们带来新的财富和新的机遇。
    黄浦江边上的十六铺码头,有着140多年的历史。在见证了上海从一个小渔村成长为一座大都市的巨变后,它将在2008年被改建成世界一流的水上旅游中心。
    在上海人的心目中,十六铺码头是一个标志,它伴随着这个大城市迈出了每一步。100多年前,十六铺码头停泊着内河帆船和远洋货轮,这里成了来往于海外和长江流域的货物集散地。贸易把人们聚拢在十六铺周围,这里也就成了长江上最繁华的港口。从那时起,黄浦江开始远近闻名,这条贯通上海的河流,正是长江入海前的最后一条支流。
    沿着长江驶向上游,在它和嘉陵江交汇的地方就是重庆。3000多年前,有人从两江交汇处上岸生活,慢慢的这里出现了一个城镇,这就是最早的重庆城。逐渐,人们上岸的地方形成了长江上游最大的码头——朝天门。一直以来,这座码头成就了重庆的繁华,更成了长江上这座山城的标志。从这里到上海的2399千米水路,就是人们行走在长江上的一条主要航道。
    百岁老人莫家瑞,是长江上最大的航运机构——长江航运集团公司的老船长。100岁,这个几乎见证了近代长江航运全部历史的年龄,让莫船长格外受到尊重。
    莫家瑞100岁生日这一天,长江航运集团公司总经理刘锡汉、重庆分公司总船长王嘉陵和长江上的许多船员、船长都给这位老人带来了祝福。
    莫家瑞船长100岁的时候,蓄水后的三峡工程已经让他一生行船的川江变得十分平缓。川江,是指四川宜宾至湖北宜昌全长1030千米的长江上游河段,也是出入四川盆地,沟通西南与华中、华东地区唯一的水上通道。
    “蜀道难”,难在陆路,更难在水路。自古以来,人们都把跑川江的船工称为“老鬼”,他们是与死神相伴的人。在水深、流急、礁石多、航道弯曲的川江里培养一名优秀的船长,竟然需要10年的时间。
    征服了川江的莫家瑞自然成了长江里最著名的船长。他和他的“江峡”号客轮更是五六十年代长江航运的一抹亮色。1956年,毛泽东主席就是乘坐莫家瑞驾驶的船视察了长江。
    1983年,《话说长江》播出的时候,莫家瑞已经离开了驾驶台,他把驾船技术传给了长江上新一代的船长。
    在莫家瑞众多的徒弟中,就有今天长航重庆分公司的总船长王嘉陵,她也是长江上第一代女船长。20世纪80年代长江航运留给这位船长的最深印象,就是无数乘船的人。
    王嘉陵(长江航运集团总公司重庆分公司总船长):有一个航次,大概是冬天,舱位满了后,甲板上都睡满了人,而且,哪怕下着雨,船的两舷都有人站着、坐着。
    王嘉陵那时驾驶的船能载客1300多人,是当时长江里最大、最好的客轮。同样的船在长江上有近百条,它们都有一个充满象征意义的名字——“东方红”。
    “东方红”号不停地行驶在长江沿岸的各个城市之间,每天都有10多万人登船,每一年都有3000多万人被“东方红”号送到他们的目的地。
    曾经在“东方红”号当过政委的陈解雄也无法忘记那个年代,那时的船员就像今天的明星,令人向往。
    陈解雄(长江航运集团总公司上海分公司):当时从武汉到上海,这个船票从当时的物价来说,还是比较高的,五等舱从武汉到上海,大概是9块多一点,二等舱是53块钱,我记得还是比较清楚的。当时的物价水平也不是太高,我们的工资也不是最高,一般上海的年轻人工资我记得很清楚,是36块5,加上5块钱奖金,也就40来块钱。如果说一张五等舱的船票是9块多钱的话,占用了将近1/4的工资;如果是53块,还承受不起了。
    直到今天,许多人脑海里都会想起20年前的一个流行词,那就是“跑供销”。储蓄本上渐渐多起来的存款、企业仓库里慢慢增加的产品都打动着人们的内心,国家经济发展表现出来的活力让每个人都向往着更好的生活,一股谈生意、做买卖的热潮从那时起席卷全国。
    当人们带着钱和产品四处“跑供销”的时候,交通的重要性一下子体现出来了。在其他交通方式还不发达的情况下,长江两岸的人们充分享受着船带给他们的种种便利。
    当时,在中国的内河航运网中,除东北松辽运河外,都可与长江干流相通,这个四通八达的网络有7万多千米的里程,占全国内河航运总里程的70%以上,它也让长江成为中国的交通枢纽和商品流通的中心。上海的日用品、武汉的钢铁、重庆的毛纺织品,以及长江边各大城市的产品都由长江流向了全国。
    从船出现在长江的那一天起,从来没有一个时期的客运能超越20世纪80年代。但是,不同的历史阶段,船总能根据需要发挥出自己的作用。春秋时期的运兵船、秦汉时期的运粮船、唐宋时期的商贸船以及明清时期各种各样的船,在它们几千年行走江上的岁月中,经济的往来、文化的交流和民族的融合就这样时时发生。到100多年前,长江上已经有了17万艘木帆船和20余万船工。人来货往之间,中国北方的政治中心和长江流域的经济中心就这样连通了。
    1865年,在长江边的安庆军械所里,中国近代著名的科学家徐寿等人正在忙碌地工作着。他们正在建造中国的第一艘机器船,这艘木壳蒸汽机轮船的船名就叫“黄鹄”号。
    从那时起,冒着黑烟的机器船和扬着大帆的人力船一起构成了100年前长江航运的独特风景,
    那时的人们对速度近10倍于人力船的机器船充满了好奇和向往。
    1898年,一艘从上海出发的的蒸汽船在英国船长约翰•立德的带领下向长江上游的川江进发了。惊涛骇浪的川江一直是机器船的禁区,所以这次航行更像是一次冒险。在经历了触礁、搁浅等劫难后,这艘千疮百孔的机器船终于在川江木帆船惊讶地“注视”下成功地抵达了重庆。
    最后通航机器船的重庆和长江边的许多城市一样,成了这种船的受益者。和长江上传统的船只相比,机器船在航速和承载量上表现出来的优势为长江边的码头聚拢了商机和人气,而拥有这些码头的城市,也成了中国近代化进程中的第一批大城市。
    “民生”号货轮每隔一段时间会停靠在重庆朝天门码头。看到这条船,许多上了年纪的重庆人会想到过去。对这个城市来说,“民生”这两个字代表着一段历史。1926年,一条机器客轮开进了川江,这就是最早的“民生”号。在这条船上,莫家瑞开始了他的船员生涯,那时,他才20多岁。“民生”号也是长江船王卢作孚拥有的第一条船,这艘和他公司同名的船成了船王一生传奇经历的起点。
    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一时间,长江上的中国船只都集中起来,把战区的物资和人员运往相对安全的后方,卢作孚和“民生”公司的船队成了这次战略大转移的主要力量之一。中国民族工业最后的血脉和长期抗战的希望就由这些船一次次运往长江上游的重庆一带。这次承载着国家命运的航程历时数年,极其悲壮。抗战胜利后,被日机炸沉在长江中的“民生”号不再是一条船的名字,它成了一份怀念、一种精神,在长江的每一条船上延续。今天的“民生”号货轮,是“川江”里能通航的最大的船只。这艘1500吨的汽车滚装船从朝天门码头出发后,会把一船的汽车运到长江边的各个城市去。受到不同地理条件的制约,整个长江航道的通航能力是不同的。在长江干流上,1500吨的船能到达重庆、5000吨的船能到达宜昌,而从南京到长江入海口则能通行万吨级轮船。长江的这一段,就是人们所说的黄金水道。
    长江1号航标灯位于长江与大海的交汇处。对于进入长江的船只来说,这是长江航道的起点。外籍轮船到了这里,就会有中国的引航员上船引航。
    引航是为船舶指引航向,把船舶安全地引进、带出港口。按照国际惯例,除了保证船只的航行安全外,引航还代表着国家主权,任何出入港口的外籍船舶都需要实行强制引航。
    长江引航中心引航员陈献宝这次登上的是从加拿大温哥华出发的货轮“星空红樱”号。从长江1号航标灯开始,外轮会由不同江段的引航员一站一站把船带到目的地。陈献宝负责的就是南京段航线。“星空红樱”此行一直要经过长江下游港口张家港、常州、南京,卸货后到达江阴港。船长金龙祚对这条航线很熟悉,20年里,他已经到过长江70多次。1982年11月19日,全国人大第二十五次会议决定,“批准南通港、张家港对外籍船舶开放”。1983年5月7日,满载着11024吨木材的巴拿马籍货轮“日本商人”号在长江第一代引航员吴民华等3人的带领下,安全抵达张家港1号泊位。从那以后,金船长就和许许多多的外籍轮船一起进入了长江。
    20世纪50年代,货运史上一个划时代的标准产生了。一个长方形的箱子成为国际物流的统一装载单位,这就是集装箱。在这些统一标准尺度的箱子里,装的是来自世界各地的生产材料。对一个国家来说,进出集装箱数量的多少是衡量制造业是否发达的标准。当中国经济在20多年前开始表现出巨大的活力时,进出长江的中外货轮也都运起了集装箱。
    吴淞口,长江和黄浦江汇合的地方,一座100多年前荷兰人建造的灯塔成了这里的标志。1992年,在孤独的灯塔旁边,一个巨大的水上码头完工了,这个中国最大的水上漂浮码头叫做炮台湾基地。炮台湾的出现解决了十六铺码头的烦恼,外轮入江后,越来越多的船只让这个本来就十分热闹的码头不堪重负。对于在十六铺,炮台湾更适合船只的中转。这个大堤般的基地连通着长江和黄浦江,它像一个位于长江口的候车室,将到达的船只和货物重新组合、装上大船或组成船队后,从这里通江入海。
    距离炮台湾十几海里的地方就是长江入海口,奔流了6380千米的长江在这儿形成了一个扇形水域缓缓投入了大海的怀抱。这片被人叫做喇叭口的水域,也是长江航道最大瓶颈的所在。沉积了长江一路带来的数亿吨泥沙,喇叭口一带的航道总是处在淤积的状态下,无法通行大船。
    20年前《话说长江》中曾经这样形容长江口的清淤工作:这就像月亮里的吴刚砍树枝,砍掉一枝又生出一枝。那时,两艘世界上最大的挖泥船日夜不停地工作,只能保持航道7米的水深,极限是通过5万吨的货船。国外专家曾这样定论:长江口的治理连方案都无法制定,更别说实施了。
    上海吴淞海事处是和长江口打交道最多的单位,他们负责24小时监看长江口航道、调度进出的船只。
    萧跃华(中华人民共和国上海吴淞海事处处长):《话说长江》的时候呢,长江口的航道是人工疏浚,保持负7米水深,长度是8.5海里,原来一个潮水只有15艘次的船过,我们现在深水航道,24小时两个潮水,已经达到最高127艘次的船舶进出。
    1998年1月27日,各种各样的工程船集中到了长江口,中国最大的水运工程——长江口深水航道改造工程开始了。三代专家历经40年的研究和实验,终于找到了治理长江口航道的方法。长达50千米的半圆型空心堤坝铺在了长江口经过特殊处理的海床上,江水带来的泥沙从此被彻底地挡在了航道以外。这是一道名副其实的海上长城,它一天挡住的泥沙相当于20年前两艘挖泥船一个月的工作量。在它的护卫下,长江口航道的水深已经达到了10米,能通航10万吨级的集装箱船。不久的将来,当航道水深达到12.5米时,20万吨的集装箱船也能驶入长江了。
    上海外高桥第四期集装箱码头,是最靠近长江口的集装箱码头,每周都有来自国外的13家国际轮船公司的37个定点集装箱航班停泊装卸,之后,这些集装箱将会继续被分运到长江沿岸的码头。有人曾统计,一条长江航道的货运量超过了20条京广线铁路的货运量。依靠航运的便利,长江流域已经成为中国乃至世界的制造业中心。今天,长江边的各大城市陆续建成了一批集装箱码头,它们的附近就是日渐人稀的客运码头。
    十多年来,迅速发展的多种交通网络改变了人们的出行方式。长航公司总经理刘锡汉开始面对长江航运中一个无法回避的巨变,长江上,20年前载客1000多人的客轮到现在只有几十人乘坐,而长江的货运则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活力。
    刘锡汉(长江航运集团公司总经理):从运能的角度来说,水运是火车的4倍,可能是汽车的13倍,是飞机的100多倍。
    2001年10月31日,刘锡汉签署了长江中下游客运航线全线停运的文件。那一天,许多客轮的船长在长江上驶完了自己的最后一次航班。
    夜幕下的黄浦江流光溢彩,游客们在游船上领略着浦江两岸梦幻般的美景。曾经在东方红号上当过船长的张文君又有了一份新的工作,他还是一名船长,新船名叫“船长2号”。“船长2号”每次能载客100多人,在黄浦江里的航程大约2千米。在张文君看来,“船长2号”这个名字充满哲理,直到现在,他也无法忘记那艘能乘坐千人的江轮和那条宽阔得让他陶醉的大江。
    2005年的一天,从上海出发的长航集团公司“神州”号豪华游轮,经过10天的航行到达三峡船闸。在通过了壮观的三峡大坝之后,“神州”号带着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进入了他们神往已久的长江三峡。和20年前不同的是,今天,这些乘客可以在船上感受长江两岸最新的变化,领略长江三峡更深处的景观。
    2005年,长江口集装箱吞吐量达到了世界第三位。这一年的统计表明:长江已经是世界上货运量最大的内河。千百年来,无论时代如何变化,万里长江总能以无穷的能量源源不断地给人们带来新的财富和新的机遇。

第十三集   水火山城 

    现在,速度感是这个城市最重要的表情之一。它与重庆人千百年凝炼出的禀性生动地吻合起来,从根本上讲,重庆人急促、快捷的言行都源于险山恶浪中的一个个生死瞬间。
    20多年前,李曦11岁,是重庆少年体校的学生。作为居住在长江大桥边的孩子,在重庆这座当时唯一的跨江大桥上晨跑是他每天的功课。意外中,当时的情形成为《话说长江》中的这段珍贵影像。
    20多年后,李曦和家人仍然居住在重庆南岸区的长江边,儿时在大桥上晨跑的习惯,也一直保持下来。
    这是李曦生活的城市,一座以山水作为悬念的城市。城市的厚重历史在这千回百转间,留下3000年的岁月年轮和眼前这座繁华都市。这是一座怎样的城市?
    20多年后,李曦在重庆市中心的一家图文广告公司就职。作为测绘局下属的广告公司,它的工作内容与新重庆的行政区划密切相关,李曦的工作就是根据迅速变化的重庆主城区和郊区的经济、交通和旅游点制作出最新的地图来。
    李曦:1982年这张图当时只有渝中区渝中半岛这一块,像南岸区大概就只有边上这一点。1989年的图就不一样了,像南岸五小区这些全部都出来了。最近,2005年,整个这一块,就感觉目前的这个图都装不下了。
    1997年,重庆成为中国的第四个直辖市。之后,它在令人不可思议的高速中变脸。8年后的重庆,城市以每年25平方千米的速度迅速扩展,人口以每年40到60万的速度向城市化过渡,现在的重庆是另三个中国直辖市总面积的2.4倍,重庆版图的翻新,已缩短到每3个月一版。
    今天,这座城市仍然以两条古老的江流作为记忆方式。山谷是它的屏障,长江、嘉陵江两江环绕。自西往东,群山连绵起伏,一望无尽。特殊的地理带来火热的气候,被气象学家称为“火炉”和“热岛”。自古以来,山谷和急流不仅蒸腾出火一般的酷热,也聚集住了千百年来重庆人的血性和胆气。奇特的环境形成了人与城市的性格历史:刚猛迅疾却又极具韧性,这是一座水火相生的城市。
    许多人相信,重庆的种种禀性和表情都来自于四周的大山大水,偏偏在这种粗犷中,却又生出另一种动人的传奇。今天,它被称为美女之城。
    时尚女性:给我弄时尚的那种,我想了一下,比如这样的卷发,上面这里头发削一点点,然后戴一个小花冠……我就不弄那种传统的(装束)嘛,又不是传统的那种古典美女,还是把我弄时尚一点。
    2005年,重庆解放碑。
    除了美丽的容貌和身姿,这些年轻女子还拥有来自城市历史深处的神秘。
    在现代化的城市中,重庆的年轻女性有很多机会自由选择生活与职业。因为大多天生丽质,个性张扬,她们中的不少人都选择了色彩鲜艳的自我表达方式。这个以一座纪念碑为主体的城市中心,被层出不穷的现代建筑簇拥着。它有着现代大都市所有的表情和内容,商贸云集,繁华时尚。许多年轻一代的重庆人并不知道,这座今天被称为“解放碑”的纪念碑曾拥有的另一个名字——“精神堡垒”。在它的背后,是一座铁血而悲壮的重庆城。
    20世纪三四十年代,重庆这座中国西南部的小城,正在承受世界上最残酷的空中打击。然而,奇迹般的,它竟然成为抗日战争时期中国最后的都城。人们在空袭的炮火中竖起这座堡垒,以示他们的信心和坚定。战争中,它支撑着全中国人的生存信念和抗争精神。
    关于战时的重庆,历史将一个名叫卢作孚的重庆人铭记下来。1939年至1942年,卢作孚的家族船队在日机的轰炸中越过三峡,为抗战首都抢运了几乎所有的物资和大量移民。卢作孚的民生轮船公司几乎损失殆尽,却从川江上运来一座新的城市。从1937年开始,中国所有的政治、经济、文化机构几乎都迁到了重庆,重庆千百年未变的城市格局迅速由市中心的半岛向长江南北两岸扩展。
    八年抗战中,依据神奇的地形和超乎想象的韧劲,重庆创造了最为悲壮的历史奇迹——“绝地再生”!
    历史上,这是一座3000余年前由来自长江中游的武士和军人建筑的城市。地势奇绝,民风骁勇,曾屡屡演绎战争奇迹。60多年前,飞临重庆上空的日军面对着这座他们在侵华战争中无法靠近的中国城市,只能将一串串炸弹投向浓雾下的神秘之地。
    尹明善:弹痕累累,当时的川盐银行,现在叫重庆饭店,墙壁上像碟子那么大的弹坑,机关炮的弹坑还在。那个顶楼被炸了一半。所以,日本人的轰炸,他们的炮弹、炸弹在我心目中留下了非常深的印象。
    尹明善于1938年出生在战火中的重庆,到今天,他已经在这个城市中生活了68年。作为一个68岁的老人,尹明善的个体生命见证了重庆最为重要的两段历史:从1938年开始的重庆大轰炸到1997年的重庆直辖,这是一座城市的生死裂变与脱胎换骨。时间上,刚好接近中国传统历法中又一个甲子年。
    1982年,中央电视台在《话说长江》中,拍下了当时的重庆城。除了抗战时期留下的那些黑白影像,这是重庆城在它的历史中被人用彩色活动影像第一次完整、系统地记录下来。人们在影片中看到的这座英雄之城,坐落于长江上游特有的山地中,街市、道路、房子奇迹般地镶嵌在难以开凿的坚硬山岩间,四周弥漫着来自亘古的雾气,人物带着地域和祖先赋与他们的表情和姿态。这一年,尹明善44岁。
    尹明善(重庆力帆集团董事长):要么爬山,要么涉水,从小就爬坡上坎。好个重庆城,山高路不平,当我们在两岁、三岁蹒跚学步的时候,就在梯坎上爬上爬下,没有平原上那么优越,他们走起路来没那么难,十来岁就可以骑自行车,可以跑得很快,我们这里全靠两条腿。重庆人的打拼精神,我想某种程度上是我们这种山城,这种江城,还有那些码头工人、搬运工人遗留给我们的。
    1982年,重庆人卢作孚当年从川江上运来的工厂,已在重庆扎下根来,一些战时的兵工厂在近半个世纪的变革中开始转型,它们带来中国摩托车工业的狂潮,这股潮流后来孕育出新的城市英雄。
    10年后的1992年,尹明善靠微薄的资金办起了只有9个人的企业。此时,他已经54岁。凭着一股韧劲,敲敲打打中,尹明善竟然生产出了中国自己的摩托车发动机,由此带来事业的转机。
    10余年后,尹明善已经传奇般地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巨型企业——力帆集团。这是世界上最大的摩托车生产企业之一,拥有数十亿元的年销售额和世界范围内的市场与工厂。对于已经68岁的尹明善来说,生活永远都只是开始。今天,他已开发出自己的新型汽车产品。
    现在,速度感是这个城市最重要的表情之一。它与重庆人千百年凝炼出的禀性生动地吻合起来,从根本上讲,重庆人急促、快捷的言行都源于险山恶浪中的一个个生死瞬间。
    这是尹明善眼中的重庆,一座个性强悍的城市。60多年中,它有着令人难以想象的巨变和不变。巨变仅在瞬间,不变的则是沿袭了千百年的传统。
    苏兴蓉(重庆“苏大姐”火锅饮食文化有限公司董事长):这种好些,真的这种好些,我还是认得货的。闻起来气味都不一般,你如果吃的话,随便吃一颗都是麻的,但是这个绝对要闻起来很香才行。
    58岁的苏兴蓉是重庆“苏大姐”火锅饮食文化有限公司的老板。虽然已是企业的董事长,她仍然保持着亲自到市场选购原料的习惯。1997年以前,苏兴蓉的火锅店只是小本经营,重庆直辖后,城市和客源的发展使她一下子拥有了5家大型火锅酒楼和全国的200多家连锁店。
    火锅是源于重庆的一种美食,它的主料是辣椒、花椒、姜蒜、牛油一类的猛料,主食为牛和猪的下水,辛辣火爆。它最初并不是美食,而是旧时的船夫舵工们与风浪搏斗时壮行的食物。或许是因为带着历史地域和重庆人的性情,它在这里历久不衰,到今天,已发展成为一项重要的产业。
    向文利(苏兴蓉女儿):这里就是我们1997年过后才开的一家店,开的一家老店。
    在苏家,做火锅生意是一个传统。女儿向文利继承了母亲独到的调制火锅的手艺和经营方法。
    尽管生意已做得很大,母女俩仍然时常亲自动手调制火锅,这是苏家传统的手艺。
    除了经营自家的火锅酒楼,苏兴蓉要做的另一件事是向别人传授火锅调制技术。1992年,从工厂下岗的苏兴蓉重拾祖传的火锅手艺时,只有摆在街边的几张桌椅。9年前,生意日渐红火的苏兴蓉开始义务向别人传授火锅调制技术,她希望苏家的传统手艺能给更多的求职者带来另一种生活。今天,仅在重庆主城区,就有1万多家火锅店,这些来自重庆民间的食物在新的城市中被赋予更丰富的表情,但永远不变的仍是那种令外地人惊叹的麻辣生猛。
    向文利:当时我外公家在磁器口住,重庆除了一个朝天门水码头以外,还有一个就是磁器口水码头。
    我外公当时是一个经营船运的老板,他看到那些船夫用海椒、花椒混煮一锅,然后把牛的下水煮在里面吃,我外公是个精明的商人,他觉得闻起来好香,吃起来又好吃,而且这火锅很张扬,大家都在里面夹菜。我外公当时就在磁器口开了一个“苏氏火锅”,或者叫“苏氏老火锅”。我们家里面可能有这种遗传基因,祖祖辈辈都会做吃的,后来我外公的手艺就传给了我母亲。
    距离嘉陵江边的磁器口水码头不足10千米,就是重庆著名的朝天门古码头。嘉陵江与长江在这里交汇,这是重庆火锅最早的发源地。自古以来,朝天门码头就是船桅林立、商旅络绎不绝之地,是古时沿江17道城门中最繁华的地方。作为重庆城的地标式地段,它在抗日战争中也曾遭到日军飞机的毁灭性轰炸。
    2005年7月,朝天门的标志性古建筑湖广会馆正处在紧张的修复中。仿佛有神灵的护佑,抗战时期,它在日机地毯式的轰炸中幸存下来。会馆为来自湖广两地的移民和商贾所建,保留下来的木雕描述了他们到来的情形。自清代到抗战时期,这里都是移民聚集的场所,它印证着重庆城市历史的另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一座移民的城市。
    某种程度上,两条江河与山川地貌对重庆人坚韧性格的塑造甚于由此而生的刚猛和霸气。除了抗战中的超常承受力外,在被写入世界战争史的一次古代战争中,重庆人坚守孤城竟达36年之久。20世纪80年代的重庆,人们以他们一贯的方式生活着——忙碌、亲和、富于人情味。而在这一切的背后,城市已聚集了火山爆发般的力量,以至于一个新城市的出现竟带着海市蜃楼般的魔幻色彩。
    历史的真实是,从20世纪50年代开始,重庆已由一个川东的军政中心,逐渐过渡为长江上游的经济中心。由于抗战后方和新中国建设时期工业基地留下的基础,工业迅速成为重庆经济的主体。20世纪80年代,城市所处的发达的东部和资源富集的西部间的地理位置,使它的区位优势显露无遗,地理位置带给重庆新的优势。
    重庆于19世纪末开埠,川江的通航使西方文化在100多年前就已来到这里。当年的西方人多选择在长江南岸修建他们的会所,这一切奇迹般的与对岸的古老码头和会馆遥相呼应。当年的西方建筑物,仍保留在长江南岸滨江路的一端,它已被改造成为一个风格浪漫的酒吧。从酒吧的阳台上,可以看到江对面重庆最古老的码头朝天门,点点灯火随着脚下的长江东去。
    新年到来前,重庆铜梁县高楼镇的农民周生全父子开始忙碌起来。
    在重庆铜梁县农村,不少农民都有这手祖传的手艺——扎制长龙,在当地,这已有一千多年的历史了。
    长龙通常在重大节庆时进行表演,表演时要与飞溅的铁水辉映起来,被称为“火龙”。记忆中,周生全扎过的最大一条龙是在1997年重庆成为直辖市时,那是一条50多米的长龙。
    李曦习惯用“奔跑”来形容他今天的生活,以及他所生活的这座城市,这是一个20年前他难以想象的奇迹般的城市。20年后,李曦生活在中国面积最大的直辖市中。

第十四集   三峡存证 

    三峡大考古带来这样的事实:三峡的文明史与中华文明史息息相通。之前,这里是人们想象中一片充满野性和蒙昧的地域。现在,几乎没有人怀疑,在这片狂野的峡谷地带,曾经也有过大唐盛世和明风宋韵。
    2003年6月8日,长江三峡中的水位陡然上升100多米,上升的水位使考古人员有机会登上西陵峡中的绝壁,有着种种神秘传说的古人崖葬被揭示出来。令考古人员惊奇的是,在骇然显现的3具古人尸骨旁,竟是数量多达10余件的青铜兵器。科学测定显示,它们来自2500年前。除此之外,一切都扑朔迷离。
    就在这一天,三峡两岸的人们,看着渐渐上涨的江水淹过他们曾经的土地和家园。这是三峡工程的第一次蓄水,135米,三峡水域中从未有过的水位线。
    兵书宝剑峡上的考古发现所显示的时间跨度,使人们对三峡神秘历史的关注已远远超出对它壮美景色的赞叹。1993年开工的三峡工程,使三峡东西两端600多千米的地带成为淹没区。而有关长江的许多人类历史之谜和答案,以及三峡先民留下的难以估量的丰富遗存,或许,就埋藏在即将被淹没的土地之下。
    三峡工程建设的期限为1993年到2009年,巨大的文物抢救范围和迫在眉睫的蓄水期限,对于中国的文物保护者们意味着两种可能:创造奇迹或愧对子孙。
    这是山东大学考古队第四次来到三峡库区开县的余家坝,23天过去了,这些位于彭溪河边的墓葬坑已持续发掘了近半个月。当土坑被挖到数米的深度时,几个探方中,成组的陶器呈现出来。栾丰石,山东大学考古队领队,他所带领的考古队是三峡数以百计的考古队中的一支。
    在发现陶器后的第二天下午,更为重要的器物出现了,它们是成组的青铜兵器。或许因为年代久远,除了棺椁的痕迹,墓主尸骨已然不存。在远古中国,青铜代表着一个辉煌时代的出现。同时,青铜器所描述的,也是一个搏杀和流血的时代。
    栾丰石(山东大学考古队领队):据我们采访,可能从民国时候开始,当地村民,姓余的一个村民在这里烧窑,烧窑要取土,取土的时候他挖土,就挖出过这种墓葬,当时他们不知道是墓葬,他们就说出土过铜器。
    令栾丰石兴奋的是另一些背景:数量巨大而又风格独具的青铜器,让他感到自己已接近了一个名不见经传,却又隐约有着非凡历史的民族。而对他们进一步地寻觅,将会成为三峡大考古中的兴奋点。因为一个古代陌生民族的墓葬被如此大规模地发现,使余家坝成为三峡考古中的重点A类遗址。
    彭溪河是一条通往长江的河流,三峡大坝二期水位将使整个彭溪河流域成为淹没区。神秘的墓葬一直延伸到河流的下游,这里正是彭溪河与长江交汇的地方。
    20多年前,《话说长江》摄制组顺长江东下,此时的三峡地区还是考古学家远未涉足的处女地。摄制组拍下了三峡两岸这些富于传奇色彩的古建筑群。这些古迹因为处于峡江中的突出位置,历来为人们所熟悉,它们承载着三峡时光进程中的动人历史和文化。在今天看来,它们的价值更多地体现在富于地域特色的建筑和历代文人留下的诗刻碑赋中。
    20多年后,这些处于三峡水库淹没线下的古迹,成为三峡工程地面文物抢救的重要对象,留下的这些珍贵影像,已经成为历史的记录。对庙宇建筑的整体搬迁,从拆除到重组都精细到了一砖一瓦,其迁建的难度,远甚于当初古人对它的修建。绝壁上的古人题刻被整体切割移位,这种方法曾被用于古埃及文物的保护,但在长江三峡,特殊的地质形态却带给保护者们新的课题。
    造堤筑墙是另一种保护方法,它能就地延续古迹所在的山体和植被的生命。2003年6月,这是一个令中国的文物保护者们感到欣慰的年月,整个世界都看到了,这些在三峡水库一期水位线上再生的奇迹。
    温光林的先辈曾是巫山县大昌古镇的望族。作为三峡移民,温家的大儿子一家已在2001年迁往广东。现在,祖上留下的宅院是古镇中最重要的文物。
    温家大院建于明末清初,占地300多平方米,是二进四合院,在形式上沿袭了中国传统的徽派建筑风格,运用砖木作为主要建筑材料。同时,大院在修建中又融进了三峡地区特有的穿斗式建筑风格,雕梁画栋,勾心斗角。
    温家的家谱上显示,这个家族已在这里繁衍了11代,家族更早的历史,已成为谜团。
    2005年新年伊始,重庆市博物馆的古建筑专家龚庭万就一直呆在大昌,大昌处在三峡水库二期水位淹没线下。除了温家大院,整个大昌古镇都是要实行整体搬迁的重点地面文物。
    龚庭万(重庆市博物馆古建筑工程师):从屋顶的上部拆下来,每一件完好的东西都要编号,特别是分瓦顶、大木构件、石柱基础3个大部分。
    大昌古镇将搬迁面积达6000多平方米的古建筑和文物,其中有30处民居、2座古庙、3座古城墙和城门。根据迁建设计规划的要求,古镇建筑中的一砖一瓦、一梁一柱都必须在复建中复原。
    大昌古镇迁建的地点,仍然被选在距古镇30多千米外的大宁河边。为了保持古镇地貌原有的样子,一座巨大的山体正在被夷为平地。
    大宁河是长江三峡河段中最大的支流。长江支流中的这种平坝,一直是考古学家关注的地域。从1994年起,考古学家就在大昌进行持续发掘,他们发现的仍是一个古代陌生民族早于3000年前的丰富遗存。
    大宁河与长江的交汇处是三峡中的巫峡,考古学家认为,数千年前生活在大昌谷地中的居民,最早应是从巫峡口进入大宁河谷。
    王川平(重庆市文化局副局长):三峡工程当中的文物保护,在重庆库区,加上三峡博物馆的建设经费,一共超过14个亿,全国二十几个省市的文物保护力量都到重庆来了。所以国家文物局开玩笑说:重庆的三峡文物保护工作,让你们重庆市的文物局几乎变成了一个小的国家局。
    为了给陆续出土的三峡文物找到一个永久的家,在重庆市中心,一个巨型博物馆正在修建中。自从三峡库区文物保护工作开始后,王川平几乎每天都要奔波于各种相关的现场。
    这是一座在三峡工程大建设和三峡文物大抢救的背景下即将诞生的博物馆,有着超越常规的建筑规格和规模,因为特殊的背景和用途,它被称为中国三峡博物馆。在三峡文物的发掘与保护中,作为库区所涉文物保护范围最大的城市,重庆开始有机会对自己漫长的历史脉络进行梳理。史籍记载中,远古的重庆城在3000多年前由一个来自三峡的民族“巴人”所建。今天,巴仍是重庆的别称,但所有关于巴人的脉络都已在岁月中变得模糊不清。
    余家坝的考古工地旁,移民们正忙着拆房,房屋下面的土层,是考古队将要发掘的规划范围。因为移民们都忙着搬迁,考古工地上挖方的人手短缺起来。
    工地上,青铜兵器仍层出不穷,接近千件的数量,已经可以装备一支古代军队。这些兵器使记载和传说变得真实起来。现在,它们被认为与古代在重庆建都的巴人有关。另一个关联点是兵书峡和大昌谷地中的发现。古文献对巴人的记载言简意赅:“巴人尚武,在重庆和三峡干流上多次建都,战国后期被秦国所灭。”
    助手王芬和考古队员正在对出土的陶器进行细心地清理和修复。大量出土的陶器带给栾丰石的另一些推想是:巴人当时可能已有发达的农耕文明和商贸。
    这些形状奇异的陶器和它们的碎片在距离彭溪河不远的另一条长江支流甘井河上被发现,数以亿计。据推测,它们可能是早期巴人制盐和售盐的容器。这个发现,印证着栾丰石的推断。最重要的是,这些碎片是一个重要的文化堆积层中的主体部分。土层以陶片为主体,这些陶器碎片描绘出三峡先民6000余年来生生不息的故事。这个在考古学上被称为文化层的土堆,从新石器时代一直延续到现代,长江三峡数千年时光中的遗韵都被浓缩在这里。
    王川平:三峡是巴人长期生活的一个地方。三峡能有古代的文明,是巴人开发的结果,从这个意义上说,在巴渝文化和三峡文化的前一段,它们是重叠的,甚至可以说,离开了巴人谈三峡谈不清楚,离开了三峡谈巴人也谈不清楚。
    考古学证实,远古时期,在长江三峡两端的平原上曾生活着具有高度文明程度的楚人和蜀人。而中间狭长的大峡谷,却一直是历史文化的模糊地带。三峡大考古使一个史影中的民族渐渐显露:学术界将其称为“巴人”。在过去的漫长时光中,巴人的东出和西进曾带来“巴楚文化”和“巴蜀文化”。之后,特殊的地理位置使三峡成为中华文明南传北递和东传西递的枢纽。
    最早的巴人遗迹,被怀疑与瞿塘峡中发现的“大溪文化”有关。“大溪文化”丰富多彩的遗存,展示出它们的主人5000年前曾有过的精致生活。这个中国新石器时代的标志性文化就诞生在风高水急的峡谷中,难以想象千百年后,当长江三峡中的水位漫过亘古未有的高度时,峡谷居民们漫长的生活情景开始浮现。他们难以计数的生活器物被后人找到,这些神秘器物包含着时空更替交错中的种种“密码”,器物的主人来自黑暗中的神情仍停留在那久远的一刻,他们使三峡的过去呈现出质感和气息。
    王川平:我想在坐的每一位都知道这工程的份量,我在这里就不想多说了。
    2005年3月,三峡文物抢救中难度最大的保护工程——白鹤梁题刻原址水下保护工程协调会正在进行。工程最终选择了中国工程院葛修润院士提出的设计方案:在40米的水下建一座博物馆。
    葛修润:我关心的是钢管的焊接必须在无水的状况下焊接好。
    从1992年起,来自全国的各类专家已致力于重庆涪陵白鹤梁题刻的保护,当保护进程在各种方案的争论和否决中陷于僵局时,葛修润富于创新的保护方案脱颖而出。
    在长江的枯水季节,这些昙花一现的奇观被拍摄下来,它们大约在三五年左右才能完整地露出水面一次。这是一段长约1000多米的石梁,石梁上刻有自唐宋以来许多古人用于水文记录的石鱼、石鹤图案以及与水文有关的诗赋,它们记录了长江72个年份的枯水水文资料。这是迄今发现的世界上最早、规模最大的枯水位水文题刻。
    对白鹤梁题刻保护的强烈反应来自于即将面临的残酷事实:那就是三峡水库建成后,它将永无见天之日,并在水库完工30余年后,葬身在淤泥之中。
    白鹤梁保护工程于2003年2月开工,两年后,工程面临着最严峻的考验。三峡工程二期蓄水时间的提前,使保护工程变为“背水一战”。
    王川平:白鹤梁由于三峡提前蓄水到156米水位,为了保证施工的完成,所以我们原来制定的3年工作计划,必须在两年,也就是2006年完成。所以我们实行了一个严格的倒计时,就是按照天数倒着来,从后面往前排。白鹤梁的倒计时在这个枯水期,就是2004到2005年的这个枯水期,必须完成导墙,工程的导墙,参观廊道最后的封顶。
    到2005年年末,白鹤梁保护工程的水平交通廊道已全部完工,斜坡交通廊道也基本完工,工程推进到保护体中的各项设施的安装工程。葛修润心目中的水下世界开始渐渐地显现出来。
    葛修润(中国工程院院士):这样的方法保护白鹤梁题刻可能是最好的方案。为什么呢?因为我们已经证明1300年来它埋在水中没有被毁坏,今天我们用同样的水质,就是长江水过滤掉沙质的水来保护它,那么它还是像以往一样长年在水中,这可能对白鹤梁能够长期地存在下去是很重要的。
    无压容器的科学原理在于水库水位与水下壳体内的水位保持相同,这使得水位的变化,无法影响壳体内外的水压平衡,这是当今世界上第一个40米深度的水下博物馆,许多年后,人们会在梦幻般的长江水流下,回到远古的时空中。
    现在,这里已是一座巨大的宝库。对于每一个参观者,这都是一种奇幻般的感受和触摸。三峡数千年的文明图景,都被浓缩在这里。这些来自5000多年前的美丽彩陶,如今已与它们的主人一同躺在博物馆中,展示出中国古老文明中的一个特殊背景——新石器时代。
    三峡考古中出土的青铜器,具有中国青铜文明的相同标尺,它们从3000多年前的商代一直延续到战国秦汉时期。青铜器的铸造水平和社会属性也堪与同时期的中原地区相提并论,它意味着这片峡谷中曾有过的金声玉振和金戈铁马时代。
    这些与青铜器来自同一时代的精美玉饰,散发着幽深温润的光泽,令人叹为观止。三峡大考古带来这样的事实:三峡的文明史与中华文明史息息相通。之前,这里是人们想象中一片充满野性和蒙昧的地域。现在,几乎没有人怀疑,在这片狂野的峡谷地带,曾经也有过大唐盛世和明风宋韵。这一切带给这座博物馆一个惊天数字——30万件。因为时间和命运,它们曾长久地沉默在长江三峡巨大的土层下。
    直到2005年年末,栾丰石和他的考古队仍然呆在余家坝。和库区的许多考古队一样,在三峡大坝最高水位到来前,他们仍然在与时间赛跑。
    栾丰石:原来我的分析,是那边最有可能有,结果一挖就出来5个。
    在三峡考古中,发现了一百多处巴人遗址和墓葬,但墓主遗骸大多朽残不全,他们神秘模糊的形象来自这些青铜器。少量保存完好的巴人遗骨来自西陵峡边的清江支流中,复原专家为我们带来一个3000多年前的巴人形象,至此,长江三峡中一个古老民族的面容和他们远去的生活,在我们眼前渐渐清晰起来。
    在大昌古镇上溯数十里的大宁河谷中,一些古老的悬棺仍然停泊在险峭的绝壁上,它带给我们的仍是一个神秘、深远和被厚重历史所眷顾的三峡。

第十五集   告别家园 

    在三峡库区,将有113万人要搬离现在居住的水库淹没区。在世界水利移民史上,这将是一次空前的人口大迁徙。
    长江三峡的第一峡——瞿塘峡口,一条名叫大溪的小河,缓缓地注入长江。峡口的小山村就是大溪村,隶属重庆市巫山县大溪乡。
    这是农历除夕的早晨,大溪村民在家乡迎来了中国传统的龙年,世界也进入了一个新的千年。
    他们中的一些人,将在这一年,永远地离开长江边的家园。
    大溪村东边约140千米的三峡工程正在日夜施工。这是工程建设的第6个年头,2003年6月,三峡水库蓄水到135米,随着大坝不断升高,大溪村民和三峡库区的移民将要迈出迁移的脚步。
    135米的水位牌,已经在山上竖立了好多年,但大溪村民的作息依旧,他们又开始了一年一度的春耕。
    因为依山傍水,这里的村民既靠山吃山,又靠水吃水。靠山,是凭着山上少量的可耕地;靠水,则是脚下的这条长江。
    在大溪村土生土长的冉应福,今年49岁,15岁开始,他就在江上行船,和瞿塘峡的风浪,已经打了几十年的交道。
    冉应福的家就在江边,大门正好对着瞿塘峡,他对自家门前的这条长江有着不可割舍的感情。冉应福是这一带驾驶技术最好,也是最勤快、最能吃苦的船长
    巫山老县城在1994年就开始了移民搬迁,同时搬迁的,还有两座城市和11座县城。取代旧城的将是在长江边上更高处的一座座新城。在三峡库区,将有113万人要搬离现在居住的水库淹没区。在世界水利移民史上,这将是一次空前的人口大迁徙。
    三峡大移民,1993年开始启动,到1999年的6月,三峡库区顺利搬迁了178000人。由于峡谷里的土地使用面积有限,就地迁移越来越困难,国务院决定自2000年开始,从重庆的三峡库区向外省市迁移人口72000人。移民外迁,就这样靠近了大溪村。
    2000年3月5日,大溪村召开了第一次移民动员会。
    黄德森(大溪乡移民办主任):这次赴安徽搞外迁试点,由中央统一下达计划指标到重庆市和安徽省,由两地省市人民政府共同制定,关于外迁方面的一些政策和原则,具体来说就是落实到县人民政府来统一组织办理。
    春节后的22天,乡里分管移民的干部,在大溪村召开了第一次移民外迁动员会。此时,对许多大溪人而言,他们从来没有想过移民会离自己这么近,也没有远走他乡的精神准备。
    黄德森:房屋及附属设备补偿费、过渡期生活补偿费、搬运费、零星果木补偿费,属于移民个人所有,由乡人民政府直接拨付给移民本人,这个我们统称为生活安置费。
    2003年三峡库区二期蓄水以后,大溪村多半个村子都会被淹没。大溪乡将有3800人远走他乡,成为外迁移民,他们把有限的土地留给了家乡的父老乡亲。根据国务院的规划,大溪乡2000年第一批外迁的村民人数是200人,将统一迁移到长江下游的安徽省。
    2000年3月6日,大溪村召开第二次移民动员会。
    黄德森:为什么要外迁安徽省?安徽省那个地方到底情形怎么样?基本情况怎么样?利用今天这个院坝会,给大家做一个简要的介绍,并把有些工作程序在这里也向大家讲明白,讲清楚,便于大家心中有数。
    一连几天,乡干部向村民们详细介绍了安徽的基本情况和有关移民的相关政策。对村民来说,移民不仅关系到日后的生活,更关系到子孙后代的发展。他们想,趁着这次移民,不仅要走出峡谷,还要挑一个好的地方安家。
    会议最后决定,每25户选出一名代表,赴安徽实地考察。
    平常不供电的大溪村,今晚发电了,这意味着有重要活动。五十几天来,移民代表已经来回两趟安徽,最终选定,在安徽省长丰县落户。
    2000年4月25日,大溪村召开第三次移民动员会。
    杨家权(大溪村党支部书记):你想,到安徽那儿去,有几千里路,车船费要几百,你想他在这儿连碗都带不走一个怎么办?那个问题我跟你说,那个有考虑的可能,我们提了好多问题。我们到安徽屋里的这些东西外迁带不走,两下政府都要给予一定的扶持政策,我们都提了这些问题的。
    经过多次讲解,村民们好不容易搞懂了各项移民政策,最终又回到了和自己切身利益相关的补偿问题。
    接触到了补偿细节,也就意味着拨动了村民心中的一个算盘。
    蔡传勇(大溪乡党委副书记):我们政府绝对不会卡你们一分钱,这个你们放心,对你们的资金问题,乡移民办不像有些群众所说的,我们把它吃完了,我们吃不完,我们不敢吃。
    其实,村民们已经明白了自己将要做出的牺牲,但是简单的几个数字,难以算清家乡的一草一木在每个人心中的价值,在算过大账之后,村民算一算小账也在情理之中。
    蔡传勇:我买你的鸡子,不可能还买你鸡下的蛋。
    村民:那个说不清楚,后头下好多蛋。
    村民:那个下蛋没有这回事,你蔡书记又搞混了,我没说是下的鸡蛋,可是我现在有个鸡子在这儿,他得补我这个钱。
    蔡传勇:目前,没有这个补偿基金。
    一只鸡,引得全场沸沸扬扬。事实上,在移民工作实施之前,水利部长江水利委员会已经对整个三峡库区移民人口数量及房屋林木等固定资产现状,进行了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摸底普查,国家据此测算出给所有移民的财产损失补偿、搬迁运输和生活安置补助等费用。是否外迁?走还是不走?在这个夜晚,大溪村各家各户都要做出抉择。
    蔡传勇:今天晚上回去以后,思考一下,明天早晨我们开始统计报名,你们放心,政府组织肯定要比分散安置的条件要优越。
    一个平静的早晨,在家门口拍了全家福之后,许继波告别了父母和兄弟姊妹,带着妻子和两个女儿,走出了家门。
    浓雾中,许继波的小船,穿过家乡的汤溪河,赶往县城码头。
    当天,连同许继波一家人,一共650名移民,从云阳县这个古老的码头出发,永远离开了养育他们的三峡,顺着长江前往上海崇明县的新家,他们成为三峡库区的第一批外迁移民。
    2000年8月13日,大溪河水最丰满的时候。大溪外迁移民最后出发的日子渐渐地逼近了,在三峡的风浪里开了大半辈子船的冉应福终于下了决心,准备带上一家人,和大溪256名乡亲一起外迁安徽。
    冉应福(大溪村村民):因为移民我要迁到安徽去,我现在把这些资料都交给你,这是长江下游的分道航行图,这是长江中游的航道图,这是湖南湘江航道的参考图,给你的这些都是资料,希望你以后像我一样一样的好好学习,做个很好的船长。
    冉应福把一身的手艺连同多年积累的资料交给了徒弟,却无论如何都割舍不尽对三峡的回忆。
    儿时的玩伴、峡谷的涛声,伴着他人生半百所有的故事,都在49岁这一年,留给了家乡和长江。
    两年前,冉应福本打算争取就地迁移,当时还买好了砖瓦建材,准备盖新房。在决定外迁之后,他费尽了周折,才转卖掉建材。
    冉应福:这个地方叫文庙, 我们祖宗从湖广上四川的时候
,就在这个地方建起了我们冉家的一个祠堂。
    在明清初年,为了弥补战乱带来的人口消亡,中国曾出现了两次“江西填湖广”、“湖广填四川”的大移民潮。冉应福的祖先,就是在300年前的一个夏天,沿着长江来到了大溪。
    冉应福:我以后到安徽去了,我在我的大门上写副对联,我怎么写呢?这面写“满清兵乱填山川”,另面就写“中华建设移平原”,门额上我就准备写“反正爱国”。不论任何时候,我都是爱国的。
    常言说,破家值万贯。被外迁移民们首先抬到船上的,都是几辈子人用过的桌椅板凳、坛坛罐罐。这些都是各家各户最有价值的东西,每一个物件都保留着家族的记忆,当它们随着江水,被送到大江另一头的时候,会让远离故土的主人想起已经消逝的三峡岁月,让他们重新触摸到家园的脉搏。
    300年,冉家赶上了历史上的两次大移民。搬迁就在今天,冉家邀请前来送行的亲友,吃了一顿团圆饭,他们默默地品尝着故土难离的滋味。
    留下离开家乡的最后一张照片,此后江山万里,回望故土,就凭着这一丝大溪最后的记忆。
    冉应福:《毛泽东选集》二、三、四、五卷都在,第一卷不在了,这个我还要一带起走。
    真到了要离开的时候,平常未必起眼的东西,件件都舍不得丢下。
    冉绍俊(冉应福的儿子):这是个人自己绣的,还是妈的杰作可以带去嘛,还蛮漂亮。我妈虽然不识字,但这个字还是绣得好。
    女人更知道家意味着什么,哪怕是一根针,一团线,都蕴涵了几十年来编织起一个家庭的千丝万缕的情感。
    行李包里,能塞的都塞满了,实在塞不下的大件物品,才送给亲朋邻居,但愿留下来的人能用这一丝情份,维系着大江的两头。
    冉绍俊:我们现在要移民到安徽了,还是有点舍不得,这是在去年,我画的三幅瞿塘峡、巫峡的画,我打算带到安徽去,作为以后的纪念,二期水位起来以后,很难看到现在这种水位的场面了。
    冉绍俊的图画,或许可以成为那些外迁的三峡人,梦回瞿塘峡口的凭据。在未来多少朝阳、夕阳之中,时时有着他们伴随长江滚滚波涛远去的身影。
    当大溪的外迁移民开始走出家门的时候,似乎和任何一个早晨没什么两样,有的人还顺手带上了永远不会再开启的家门。
    这些见惯了风雨的三峡人,相信自己和300年前的祖先一样,会在新的土地上扎根、繁衍。
    冉应福一家9口,和大溪的200多名乡亲,即将告别他们最熟悉的土地。冉仙妮,冉应福的侄女,小小的年纪,甚至还不懂得离别。
    孩子们现在安静了下来,他们还不能完全明白,他们的命运将从此改变。
    大溪移民和王乡长的对话:王乡长,我最感谢的是你,你给我办好了移民政策。/其他你放心,我们始终当好你们的娘家人。好不好?/好。王乡长,我什么都不想,这回你给我处理得很平安。/从内心讲,我们舍不得你们的,为了国家建设,你们这是奉献。
    最后的时刻,每一秒钟都仿佛带着一辈子的心事;每一次回头都各自带着感谢、带着祝福,或者还有些遗憾、有些抱歉。
    此刻的冉应福急切着要表达出自己的心声。
     冉应福:亲爱的父老乡亲,向你们问好,我们为了国家建设,舍小家,保大家,我们要和你们远离。父老乡亲们,三峡是我们的故土,长江是我们的母亲河,我们的确难舍。为振兴中华,建设祖国,我们挺起胸膛向前走,父老乡亲们,再见!
    回望一石一瓦建起的家园,离别的脚步难以迈开。为了三峡工程,百万移民举家迁徙,失去和拥有就这样同时摆在了他们面前。
    沿着长江,回头再看一眼家乡的县城;沿着长江,向前终于看到了三峡大坝。3年后,2003年的6月,这个正在建设中的工程将蓄水到135米。
    未来无论多远、多长,我们会永远记得,故乡有个不平凡的名字,名叫大溪,名叫三峡,名叫长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