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莉:温柔的魂魄 文/王开岭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7 21:26:53

赵莉:温柔的魂魄

王开岭

开始,我听赵莉的时候,总不由自主地想起邓丽君。后来,每听邓丽君,想起的却是赵莉。

我想,若邓丽君仍在,若有机会听到赵莉,她一定会流下热泪……不是因为被再现了,而是她找到了失散的姐妹,一个嗓音和灵魂都那么亲近的姐妹,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然而确是真的。她们是最应该相逢的人。

多年前,我曾写过一段邓丽君的文字,纪念她对我青春的哺育——

“她适于离情、伤逝与怀旧,适于游子的望乡,适于无眠灯下的昏黄,适于雨滴石阶、人驻窗畔的孤独……她是疾病时代的健康,僵硬岁月里的柔曼,女人中的女人……‘邓丽君’,她使自己的名字听起来仿佛一记词牌。凭歌声,凭那如诉如泣的心律,我断定她星光般的美丽。她纯洁得永远像春天,像蝴蝶。躲进她的歌,就像躲进姐妹的长发,躲进母亲的旗袍里。”

世纪初有个冬晚,朋友指着台上一女子:‘就是她,大陆唱邓丽君最好的,有人拿她做盗版……’当音乐响起,我惊呆了,简直一模一样,不,不是模仿,不是复制,也不是技巧所为。朋友说,她叫赵莉。我说是,我知道她不是邓丽君,她俩只是拥抱了。我很快听出来了,她更干净,也许为了冲淡时代的苦难与灰色,前者的妩媚成分和含糖量略高,而她更清幽和明澈,亮度也更大,但尽管如此,彼此的‘核’实在太像了,她们拥抱得仿佛一个人。

后来,再听赵莉,我突然明白了:邓丽君是个密码,而她天生就携带这个密码,所以很本色即唱出了对方。其实,她只需唱出自己就够了。她们是灵魂的姐妹,精神体质是一样的,有着相同的基因。

现在想,我每回听赵莉,都是在朋友的私人聚会上,和舞台和器材无关,所以,我也一直把她的歌当作友谊的赠品,视为生活中的声音。

我曾多次向别人提起赵莉,我说,她的歌有一种露骨的美,从声音的起点开始,她一下子就冲进你心灵的中央,击中你的某个精神部位,毫不费周折。我说,在听过的所有声音中,这是最让我魂魄受惊的一个,你会心甘情愿被一缕柔情所劫持,并随那歌声远走高飞,她给了你一个节日……你会为掩饰感动或吝惜赞美而觉得羞愧。

每个人的精神体质不同,感受有异,至少于我如此。

那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声音呢?

幽幽的,颤颤的,像丝绸在水中徐徐滑翔,有薄荷的清爽,有涟漪的荡漾,有水草的倾诉……丝丝缕缕,朦朦胧胧,影影绰绰……那份天然、清脱、纯真,不含一丝杂质……那是《诗经》里的水,那是和“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有染的女子,那是戴望舒《雨巷》里的宁静与惆怅……

除了水,除了流淌,除了倾诉的品质,她的声音里还有一种高尚。

不仅美,且美好。她美好得让你确信她一定来自一个非常遥远的地方。

听她的《童年河》、《满地榆钱杏花飞》,听《迷失季节》、《山外情人》……

你会突然怔住,你会一动不动,生怕她会消失,生怕错过或漏掉什么,你会静下来,安静得像个孩子……于是你被洗过了,被犒赏和馈赠了。她以水的方式溶化了你的坚硬、理性,你的焦灼和浮躁……她让你变成一个没有敌人的男人,一个浑身滚烫着爱的女人……无论对这世界有着怎样的牢骚和愤怨,当她的歌吹来,你会觉得空气干净了,你会听见漫山遍野的生长与花开,会觉得四下里静悄悄的草香与露水,会驱使你去想一切美好的人和事……你会不能自持地陷入感动,你会觉得很幸福,你甚至想对生活大声说谢谢。

歌声消失了,被风吹远了,你还凝固在那儿,动弹不得。

你会涌起一股怜爱,甚至心疼,你觉得这世界还配不上她。

这正是我每次读《诗经》时的感觉。那里面的纤尘不染,那里面的许多人和事,都美好得不可思议,让今天的人黯淡无光,让今天的生活自惭形秽。

其实,这是个最匮乏心灵之声的时代,只有嗓子和器材的嚣叫,只有情绪、姿态、手足而没有魂魄,没有洁白的情怀。

透过所有的歌手和光幕,我看到的都是一代人的精神憔悴和失魂落魄。

我很想用最简短的方式来描绘赵莉,但与歌声相比,文字实在太笨拙了。

我只能说,在这个最想让人捂起耳朵的年代,有机会听听赵莉吧。

听一听风轻云淡、青瓷蓝花的声音,听一听柳叶般的柔情,听一听那带电的魂魄和久违的情怀……

那会是一个节日。

最后,我想说的是谢谢,以被沐浴的耳朵和心灵的名义。

它们被犒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