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或梦想的五个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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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91年初春的一个下午,我独自一人闲坐西子湖边,写下或者说是得到了这首诗,这段喃喃低语成了我青年时代的一段生活写照。记得那天天色阴沉沉的,一个寂寥平凡的日子,我离开校内的单身宿舍,骑车出了大学校门,沿着西溪路和保俶路来到少年宫。接着,向右加速并冲上了断桥,然后沿着白堤缓缓骑行。那会儿我喜欢在词与物之间徜徉,陶醉于为事物命名的幸福之中。那会儿杭州还是一座小城市,人们的生活比较单纯,既少有酒吧、茶馆、迪厅之类供人消遣娱乐的地方,也没有私家轿车、高级公寓甚或五星级酒店。换句话说,社会阶层还没有明显地分化出蓝领和白领、穷人和富人。

   白堤虽然离开闹市区不远,却难得碰到一个熟人,大多数游客都是外地人,这容易营造出一种幻景。加上那时我到杭州的时间不长,每次逛西湖都有不一样的感觉,假如我不那么贪心,不经常到湖边寻觅灵感,我总能在骑车或漫步途中有所斩获。如同哲学家加斯东·巴拉什所说的,“在诗人生活的某些时刻,梦想将现实本身同化了。”不过,我写的诗歌与西湖甚或杭州这座城市没有什么关系。可是,那天下午却多少有点反常,我在白堤上来回转悠,最后竟然在一张长椅上坐了下来,呆呆地望着冷飕飕的湖面。直到黄昏来临,我回眸凝望宝石山的那一瞬间,才似乎发现了什么。那种体验妙不可言,就像此时此刻,想象力的作用使得记忆栩栩如生,同时也为记忆绘制出插图。殊为难得并值得珍惜的是,这是一首关于西湖的诗。

     我的故乡在东海之滨,一个盛产蜜橘和枇杷的地方,一个消失了的县级行政单位,我在那里出生、长大,直到考上大学。我第一次听说西湖必定是在九岁以前,因为那年的残冬和初春之交,美国总统理查德·尼克松首次访问了北京,接着他来到杭州。当报上登出客人们在花港观鱼的照片时,西湖的美丽已经深深地印刻在我的心上。至今我依然记得,县城汽车站的墙壁上写着:到杭州的里程324公里,票价7元8角。可是,每回我都是去温州或更近的地方,直到六年以后,我才得以亲眼见到西湖和那座依偎在她身边的城市。人们无法想象,那最初的一瞥对于一个喜欢梦想的男孩来说意味着什么呢?

   我是在去济南上大学的路上见到西湖的,那也是我第一次出门远行。当汽车从茅以升的钱塘江大桥上穿过,我首先看到的是六和塔和蔡永祥纪念馆,当时出现在中学教科书上的只有那座纪念馆,并没有江南名胜六和塔,甚至于连建塔一千周年也被忽略而过,现在想起来简直不可思议,那不是明摆着的错失商机吗?说句老实话,我现在怀疑,当年是否真有“阶级敌人破坏大桥”这件事?那样的话可是名副其实的恐怖分子了。沿着绿树成荫的南山路向北,西子湖若隐若现,童年时代的一个美梦实现了。那种感受惟有在十七年以后,我乘坐高速火车从尼斯去往巴黎的旅途中才失而复得。

    济南的名胜中有趵突泉和大明湖,后者是北方城市里惟一可以与颐和园相媲美的湖泊,小沧浪亭的楹联“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和杜甫的诗句“海右此亭古,济南名士多”使得泉城名声大震。“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曾巩做过济南太守,宋代两位大词人李清照和辛弃疾的故居也坐落在湖畔泉边,清末小说家刘鹗的名作《老残游记》开篇就把大明湖写得挺美的。可是,这一切均未能打动我,倒是好多次寒暑假期间,我回家路上滞留杭州,并把初恋的足印留在了西子湖畔。那时候我正潜心在数学王国里遨游,若干年以后,我取得最后的学位来到杭州任教,才写下一首诗,作为青春期的一个纪念,那也是我最早点名西湖风景的作品之一, 

宝石山

    古谚云,“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其出处恐怕已无从考证了。这句话有着“几何学的想象力”,比起唐代诗人白居易的“江南忆,最忆是杭州”(老年对壮年的回忆),或者宋代词人苏东坡的“欲把西湖比西子,浓装淡抹总相宜”(对逝去的青春的缅怀)来,一点也不显逊色。对此,十三世纪的威尼斯人马可·波罗有着自己的理解,“苏州是地上的城市,正如京师是天上的城市。”这位大旅行家对京师(杭州)情有独钟,在那部影响历史进程的游记里,他花费了整整十四页的篇幅(苏州只占一个页码),还使用了“人间天堂”这个词,如今已成为西湖边上一家酒吧的名字。即使在今天看来,这部游记对当时“世界上最庄严秀丽的城市”及其居民的描述仍十分准确,例如喜欢吃鹌鹑、家禽和海鲜,向往奢华的婚礼和宴席,爱好绘画和室内装修,妓女的数量多得惊人,男人的清秀和对女人的体贴,等等。

   不知从何时开始,西湖美丽的风景在我眼里逐渐凝固和淡化,甚至成为扼杀才华的一种手段和工具,许多天资聪颖的诗人和作家过早地丧失了想象力和进取心。当年的鲁迅就曾写诗劝阻郁达夫把家迁往杭州,他对西湖的概括性评价是:“至于西湖风景,虽然宜人,有吃的地方,也有玩的地方,如果流连忘返,湖光山色,也会消磨人的志气。”这样的观点绝非文人所独有,从鲁迅的故乡绍兴向东直到宁波,人们似乎更崇尚沪上的生活方式和节奏,以至于直接连接宁波和上海的杭州湾大桥被提上议事日程。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初,时任上海市长的陈毅元帅到杭州巡游,浙江省的头儿们设宴接风,并请他题词,不料生性幽默的陈毅脱口而出,“杭州知府例能诗,市长今日岂无词?”令主人颇为尴尬。的确如此,苏东坡之后,还有哪一任杭州的父母官恃才自傲呢?苏小小之后,才貌双全的佳人也难觅,以至于近水楼台的多情才子徐志摩只好移恋别处。

   “是因为缺少想象力才使我们离家/ 远行,来到这个梦一样的地方?”(伊丽莎白·毕晓普的诗句),继学生时代游历了西北、东北和西南以后,我在九十年代的头三个夏天,先后去了三座海滨城市——福州、青岛和厦门。“家是出发的地方”,这是我一篇短文的开头一句,其意义非同寻常,因为我住在天上人间的杭州。显而易见,蓝色的大海更诱使人想入非非,那无边无际的水域既可以接纳童年的美梦,又能够抚慰受伤的心灵。厦门大学(可能是中国最美丽的大学了)带给我灵感,校园不仅紧挨着海水浴场,还有一个小巧可人的湖泊,居然可以通宵划船。我用一首小诗记录了那次旅行,那也是我第一次倾心于西湖以外的湖水,或许,我把它看成了西湖之水的一种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