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滩赤子

 
生活的确是黑暗的，除非有了渴望；所有渴望都是盲目的，除非有了知识；一切知识都是徒然的，除非有了工作；所有工作都是空虚的，除非有了爱；当你们带着爱工作时，你们就与自己、与他人、与上帝合为一体。
——纪伯伦《先知》
 
 
 
赤子灵光
 
 
正午。海滩。阳光。
一个3岁左右的男孩在尽情地嬉戏。随着海潮的进退，他奔跑着、忙碌着。想用脚把潮头蹬回去，想用沙子把潮水淹没，想用拳头把潮浪击退，成功或者不成功，都伴随着他灿烂的大笑。一会儿他被冲倒，打个滚、转个身，又直面大海，做出挑战的模样。一个小姐姐在玩球，他扑上去，没得到，又转过身对着海潮开仗、大笑。他感受到空前的欢乐，他希望有人能加入他欢乐的队伍，朝其周边的小孩或大人身上甩沙子。我感受到他的好意，也把沙子甩到他身上，他回头报我以开心的一笑，再甩，再笑，没有任何不快与怨气。妈妈想给他穿上衣服，他抗争，穿好就摔掉；海水卷着沙子冲进他的泳裤里，他干脆脱下裤子，把身子无保留地融进自然。
一会儿挑战、一会儿搏斗、一会儿嬉戏、一会儿大笑，整整一个多小时，开心的主题一个又一个，生生不息。起初只是慵懒的一瞥，跟着我也不能自已。阳光下的赤子在我的面前跳跃撒欢，赤子之灵光在我的脑海里冲游回荡：
充盈的生命。这个孩童强健、欢快、达观。他以昂奋的心情面对每一个刺激。成功了，他大笑。失败了，也大笑。他太忙了，没有时间去抱怨、哀叹和愤愤不平。记得先前我去见一位非常受人敬重的长辈。她问我，近来感觉怎么样？我说很忙。她赞许地点点头说：“忙好。要永远保持这种状态。”当时我还不能完全体悟这句平常话的价值。经历过的东西多了，我才明白，“忙”包含着让生命充盈起来的全部秘诀。人不能没有高尚的精神追求。尽可能地保持着内心向崇高的刺激开放，是把褊狭的个人与辽阔连接起来的基本通道。精神饱满地去迎接刺激。认真地抓住并开发利用好每一个降临在你面前的机会。不要在没有置身其中时先有了抵触心理。你的抵触，将使你永远地关闭机会之门。这个孩童很稚嫩，却很强健。我们这些经由磨难苦思得来的认识，在他则完全是一种自然的流露。
随缘。据说，孩童最能自然地随着环境的变化调整自己的新陈代谢，所以很少得病。随着年龄的增长，人就会生成许多成见、执著和惰性，怠慢了对外界刺激的反应，由此就发生许多病变。有些病变，尤其是一些商机的错失，往往是人们压抑本能的直接反应，固执地从自己已经经历过的东西中寻找解释。好像对未知的事物没有一个解释，没有罗列一系列的原因，就不敢大踏步向前。经历没有成为武器，反而成了障碍。赤子无虑亦无忧，因而也就无畏。他随缘，能够勇敢地直接面对任何一种新的刺激。不断地否定自己、应时而变，这是何等的成熟和勇敢！
认识上的自由。这个孩童的嬉戏，展示了一种很强的融合能力。他专注于快乐，不排斥任何一种刺激，所有的正向反向刺激，都被他执著地演化成快乐。成年人往往缺乏这种既开放又专一的心态。历史的长河，不断地冲刷掉许多名噪一时、权倾朝野的思想和理论。我们今天对一些具体工作的见解，又有什么永垂不朽的可能？没有。生命的幸福与困顿，不在于降临的事情本身是祸是福，而要视我们如何面对以及如何感受这些事情；对我们的生活和事业，重要的不在于知道了什么，在于如何知道、如何运用。忘了招式的武功高手无敌，忘了规律的实践者卓越。他不靠已有的一点皮毛认识，他靠的是融会贯通的机制，靠的是赤子的自由。
自由！宝贵的一小时，阳光下的赤子却在我的脑海里深深地刻下了历久弥新这四个字。
 
 
思维如水
 
 
 
老子倾一生的体验与对大自然的细微观察，发出“上善若水”的千古感叹；阳光下的赤子与大海的嬉戏，在我胸中涌动着的是“思维如水”。
水是自由的。水面的平衡随时被打破、随时被建立。任何一种组合，都有一种平衡。强力开拓在先，和谐平衡在后。大海、河流不论往哪里引导，不论出现什么岔路，不论掉进一块石头还是吞没一座高山，都会义无反顾地去重新建立平衡。否定之否定，是人类发展的过程。在孩童时，人类自由，能消融任何一个刺激。随着年龄的增大，人们有了定力，有了执著，也就慢慢地把自己圈起来而与辽阔隔断。进入成熟期，达到一定的境界，回过头来看，孩童的思维自由，又成了人们着力追求的。做人、做公司、做事业，都召唤着“水一样的思维”和“水一样的平衡”。
我得承认，那个阳光男孩，吸引我的，不是其俊美的形象，而正是他没有框框的赤子情怀。而一个有相当阅历的商业领袖，丰富的经验已经积累起不少的定式和框框，面临的难题又不是那么容易化解，这时如何能像赤子那样把自己追求卓越的“触角”自由地开放？
人们远距离观察，或是只截取几个横断面，往往会被商业领袖面对电视镜头或是重大事件拍板那一刻的果断所误导，会认为那是领袖人物非凡的洞察力和意志力在起作用。实际上不是这么回事。山姆·沃尔顿常常被一些权威人士定格为一个战略管理者，即制定一个长期战略然后持之以恒地贯彻执行的典范（姜汝祥：《温水中的青蛙：从市场政治家到战略管理者》载《财富》2003年第6期）。泉下有知，山姆不知作何感想。不过他的小儿子吉姆·沃尔顿准会在一边偷着乐：“父亲总是说你们要灵活些。不管是进行家庭旅行还是商务旅行，他都经常更动行程，甚至在踏上旅程后，还要对计划进行修改。后来，我们都窃笑那些把父亲看作伟大战略家的作者们。他们认为，父亲能凭直觉制定复杂周详的计划，并一丝不苟地执行。其实父亲的事业是在不断改变计划中繁荣起来的，对他来说，没有一项决策是不能更改的。”
这就是山姆！一个真正的智者，不会被事物恒久不变的表象所欺骗，而是牢记着时间的作用，时刻警醒着事物昙花一现的本质。在碰到挫折、遭遇阻力时，并不是按着原来的计划一根筋到底。他没有那么傻。他怀着极大的热情欢迎和搜索着不同的声音，及时修改自己的判断和意见，不讲面子。“这事我错了”，“我还真没这样想过，你再说说看”，“原来这样，好啊！那就这么办”，“以前没想那么多”，他乐于听取不同的意见，及时捕捉新的萌芽和有信息量的话语，当别人还在为事情怎么可能是这样而错愕时，他却已经绝尘前行了。确实，权威就是随着信息的不断丰富而能有实事求是的判断，正确只能来自从错误中及早醒悟过来。为了一时的面子而不愿意成功的人，是天底下最大的傻瓜；而能随时把不同意见当成自己的一个富矿的人，关键时刻才会表现出非凡的魄力。
自由是水体移动的存在形式。水锁定地球引力，义无反顾地向前。这是水的自由意志。没有这种自由意志，水就不会产生一泻千里、摧枯拉朽的壮观，也不会有海纳百川的气度。思维的自由，同样服务于一定的意志。没有聚焦的思维，不是自由而是散漫,不是包容而是意志的疲惫或薄弱。意志为思维导航。成功的商人能够锁定目标，而对形式则往往不拘一格。商人对卓越刻骨铭心地追求，实际上就是商人的自由意志。
 
 
丰盈的精神力
 
 
 
我们还是回到海滩，来继续观察那个阳光下的赤子。当赤子的妈妈，硬要给他多穿一件外衣时，我不由得担心起来，怕那象征着许多框框的衣服，会窒息那个孩童烂漫的天性。令我快慰的是，阳光下的赤子不仅没有接受多加的衣服，还索性把短裤和背心以极快的速度脱了下来，甩到一边，赤条条地在海滩上撒欢！他完全沉浸在周围的环境之中，没有任何东西使他三心二意，万物皆放射出天真烂漫之气息。他身上有一种更可贵的东西，值得我们进一步去感触、去体验。
那个童稚的精灵，完全顺着自己的喜爱，尽情地去玩耍、去“怡情”，在非功利地追寻和体验中获得最大的快乐！赤子对自己“怡情”的彻底释放，显现出一种超越了生命力和体力的更高贵的精神力。这种高贵的精神力，随着一个人经历了许多事情后，明白了这个世界有许多许多另外的存在，是不是就不会有这样的纯粹了？是不是当一个人承担起很重很重的责任后，就会与这种高贵的精神力话别？
不尽然。山姆·沃尔顿却有着海滩赤子一样的境界。他几十年如一日，每天起床开始就有一大堆事情干，有着一系列事情需要被改进，一直被一种追求卓越的念头所驱使。即使在他生命的最后两年里，因为被确诊为骨癌和脊髓瘤，他就坐下来写自传，以便与人分享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他从用心思维中，获得了极大的欢乐。山姆坚信：“如果你热爱工作，你每天就会尽自己所能力求完美，而不久你周围的每一个人也会从你这里感染这种热情。”山姆·沃尔顿找到了一条使生命一直激越和更加充实的阳光大道。
最著名的商业领袖竟然与海滩赤子有着同样丰盈的精神力！或许领袖之所以成为领袖，正是因为有这种赤子般的纯粹！他们把真爱投入到生活或工作之中，关注焦点，心无二物，于是才会有无尽的创造力，才会享受到无穷的精神力所带来的欢乐！这是一种怎样的醉人之境！诗人纪伯伦曾对此作了最传神的表达：
 
 
生活的确是黑暗的，除非有了渴望；
所有渴望都是盲目的，除非有了知识；
一切知识都是徒然的，除非有了工作；
所有工作都是空虚的，除非有了爱；
当你们带着爱工作时，你们就与自己、与他人、与上帝合为一体。
——纪伯伦《先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