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九、袁绍:领袖群伦的新一代盟主 十、孙坚:这个小伙有点戆 十一,刘表单骑入宜城:荆州的事情(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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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袁绍:领袖群伦的新一代盟主
袁绍,字本初,河南汝阳人。袁家的历史,要从他爷爷的爷爷袁安说起。袁安是汉明帝时候的司空,第二代的袁敞也是司空;第三代的袁汤是太尉,袁汤的三儿子袁逢是司空,四儿子袁隗是太尉。连续四代人都做到“三公”的位子,所以叫做“四世三公”,而不是四代人只出了三个公。“三公”在东汉末年是指太尉、司徒、司空,是朝廷之上顶显赫的大官。
袁汤还有个大儿子袁成,死得比较早,没留下子嗣。而袁逢一脉香火比较旺盛,既有大老婆生的袁术,也有小老婆生的袁绍。大老婆生的称为嫡子,小老婆生的称为庶子。袁逢便将庶子袁绍过继给大哥袁成继承香火。
袁绍这样显赫的家世,做官自然不必发愁。他未成年便做了一个“郎”。这一般是由官宦子弟担任,负责宫廷侍卫的。刚二十岁,便做了濮阳的行政长官。然而这时候很不巧,母亲死了。按旧时的礼制,袁绍弃官回家服丧三年;丧期刚满,又追行父亲的丧期三年(这是《英雄记》上的说法。按裴松之的意思,这段叙述似乎推出袁绍应当本是袁成的儿子;待考)。六年苦行僧般的日子过下来,袁绍竟不愿做官了,而是与当时的一些人物交往。袁绍结交的朋友,有张邈、何颙、许攸、伍琼、以及一位不可考的吴子卿。张邈是山东寿张人,和弟弟张超,都是轻财仗义之人。何颙是党人中的代表,许攸智谋之士。而伍琼,读史的怀疑他与刺杀董卓的伍孚是同一人,史料缺失,不可考。我感觉伍琼与伍孚并非同一人,而这里所说的“伍德瑜”是伍琼。伍孚是个“力能兼人”的侠客,后来竟孤身犯险去搞些行刺的活动;而伍琼则留在朝里与周毖为内应,凭借自己的能量将反董的义士安插到各个享有实权的地方。手段之高下立判,但就人格而言,同是反抗暴虐的好汉子。
以上这六个人结交为“奔走之友”。前不久我信手翻成语词典,发现“奔走之友”竟还是个成语,意为“彼此尽力相助的挚友”。同样与袁绍彼此尽力相助的挚友,还有曹操、鲍信。袁绍与曹操共同投在大将军何进的府中,为其消灭宦官而出了不少好点子以及馊主意,直到其中一个馊主意把董卓引来。而鲍信当时则奉了何进的命令在家乡招募人马,等准备周全回来的时候,发现已经物是人非,于是劝袁绍依靠手里的八支人马趁势把董卓灭掉。袁绍惧董卓兵多,鲍信只好自己回家募兵。
其实董卓何尝有什么实力呢?此时他只有从驻地带来的区区三千人马而已,而袁绍,则不仅使得动西园八校尉的军队,连何进遗留下来的人马和弟弟袁术所掌领的虎贲,也在控制之中。原来,董卓进京的时候耍了个诡计,把这三千兵排队走进洛阳,晚上悄悄弄出去,第二天再开进来,连续几天,竟能骗过一时人杰袁绍和曹操。
董卓废掉少帝立献帝,征求过袁绍的意思。袁绍以为不可。董卓很恼火,咆哮道:“竖子!天下事岂不决我?我今为之,谁敢不从?”袁绍只是淡淡回了一句:“天下健者,岂唯董公?”意思上我袁绍也是个英雄。说完这番话,袁绍拍拍屁股站起来,冲满面通红的董卓作个长揖,提着佩刀便步出京门而去,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这般英姿,实在是非常潇洒。
潇洒不能当饭吃,袁绍现在需要的是实力。这个时候,袁绍的“奔走之友”开始发挥能量了。何颙、伍琼都劝董卓说袁家势大,逼急了要咬人的,不如封他个官安抚一下。董卓信了,便封袁绍作渤海太守。袁术也在袁绍之后跑到河南南边的南阳,曹操跑到河南东边的陈留。曹操得了陈留一位孝廉卫兹(演义把此人写作卫弘,许是把“兹”的上部去了误看作弘,也或许是把《先贤行状》中“首赞弘谋”四字理解偏差所致)的赞助,募了五千兵马,年末在河南睢县起兵。下一年初,袁绍才整合了十一路诸侯一起造董卓的反。这十一路诸侯是:
1. 渤海太守袁绍。
2. 后将军袁术。
3. 冀州牧韩馥:周毖伍琼所荐举的名士之一,反董立场并不十分坚定。听了部下一位刘子惠之言,才肯出兵。
4. 豫州刺史孔伷:字公绪,据说口才了得。
5. 兖州刺史刘岱:是扬州一位军阀刘繇的兄长。
6. 河内太守王匡:也是位轻财仗义的好汉子。
7. 陈留太守张邈:前面介绍过的“奔走之友”里的人物。
8.东郡太守桥瑁:名士桥玄的本家。
9.山阳太守袁遗:袁绍的表兄。
10.广陵太守张超:张邈的弟弟。
11.西河太守崔钧:名士崔烈的儿子,比他老子有见识得多。他这个时候以西河太守的身份和袁绍起事。西河在山西汾阳,离开河南还有很远一段路。不知他带了多少兵过来,或者只是在本地响应。
其中,张邈、张超、孔伷、刘岱、桥瑁五个已经先一步在酸枣会盟过了,主盟的是义士臧洪。关于盟军势力组成,说法众多。流传最广的自然是《三国演义》里的十八路诸侯,然而其中五路并不经得起推敲。其中,马腾是西凉的叛军,与此事风马牛不相及;公孙瓒正在出力打乌桓;陶谦时任徐州刺史,要到明年才出面组织第二次反董联盟;而孔融在北海太守的位子上,除了和黄巾打过几仗外并无其他活动;另有一位张杨,曾是丁原的老部下,现在却与贼寇混在一块。
另外,值得争一争的还有长沙太守孙坚、济北相鲍信和曹操。
孙坚其实并不曾与袁绍的盟军事前有过什么联系,而是自己起军,《三国志·武帝纪》也并不曾把他罗列在内;直到不久后,才以豫州刺史的身份与袁术合作。鲍信也并不是什么济北相,他现在的身份是骑都尉,等到参与了同盟才由袁绍与曹操联合发表作“行破虏将军”。行就是代理。根据裴松之援引的《魏书》,鲍信做济北相是在曹操做东郡太守以后,而曹操做东郡太守,要到明年。
鲍信此时已经募得了二万步兵、七百骑兵,以及相当数量的粮草;而他竟肯与仅有五千人的曹操合作,一起来投在张邈的下面。
至于刘备,只是个县长,据说也在这时募起兵马来讨董,但不知道诸公当中有谁认得他。
当时盟会的诸公,均须是刺史、太守一级的官员;而单论官职,其中又以袁术为最大,时任后将军。但袁术虽则是袁家名正言顺的嫡子,名声却未必有袁绍高,而他本人也一直在南阳鲁阳一带活动,给孙坚搞搞后勤,不曾到酸枣来。
然而到得酸枣又如何呢?只是吃吃酒开开会,并不真的有什么行动。倒是董卓先着急了,开始采取应对措施。措施第一条,便是把周毖、伍琼两个内应杀掉,然后决议迁都长安;另一方面派出一员大将徐荣来敌对盟军唯一敢于出战的曹操。
相比起董卓的高效率来,盟军所能做到的,只是给予董卓军事压力。真正愿意打的,只有曹操一个。曹操带了兵马往洛阳打去,在荥阳遇上了徐荣,打了一个大败仗回来,见诸侯还只是吃酒开会,气不过,便自己跑到扬州募了四千兵,路上却闹起叛乱,只剩下五百人。
还有一个肯出力的,是河内太守王匡,却被董卓在背后偷袭,把他的军队几乎全灭。
龙多不治水。袁绍所愿意做的,只是每日吃酒开会,彰显自己的盟主身份。而真正逼得董卓迁都的,是江东之虎孙坚。
十、孙坚:这个小伙有点戆
在三家的创业人物中,曹操是公元175年(灵帝熹平四年)靠着他老子和干爷爷的能量才被举为孝廉授洛阳北部尉,开始踏上仕途的;这一年,刘备还在和老乡公孙瓒一起,跟着大儒卢植刻苦读书。而孙坚,则不但已经在四年前名震当地被官府征召,并且更是在三年前一手打垮了一次数万人的叛乱。
孙坚,字文台,吴郡富春人。作史的为他扯了个孙武作为祖先。同样的,曹操有个曹参作祖先,刘备则是“中山靖王之后也”。这种事情,在还没有破除血统论的封建社会不足为怪。
吴国后来的史官韦昭作了一本《吴书》,说孙坚“世仕吴”,也很靠不住。陈寿没有用这段东西,而是在文末的评论里说了一句“孤微发迹”,算是反驳。所以说,陈志简则简矣,却都是经过甄选的,比后世有些“秽史”高明了不知多少倍。
孙坚在长到十七岁的时候,用计吓退了海盗而被任为“假尉”。假尉是代县官办公的,并且可以分领到县官一部分薪水。孙坚十八岁,宁波有个叫许昌的,祖孙三代一起起来造反,孙坚以郡司马的身份,招募了一千多个精壮,把许昌的一万多人全部讨平。
孙坚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家庭背景,但却有本事在二十岁左右娶了才貌双全又是名门望族的吴家大小姐作妻子,实在是好福气。而这位吴小姐也争气,为孙坚诞下了四个儿子,个个是英雄。
黄巾起来以后,孙坚带着乡里愿意建功立业志在四方的好男儿,以及在淮泗一带召集的精兵,跟着朱儁去闯荡属于自己的梦想。孙坚临走之前,把家搬到庐江。在这里,他十岁出头的大儿子孙策,结识了同样是十岁出头的小伙伴周瑜。他们玩得很好,并且结拜了兄弟。
这种结拜,在孙坚看来不过是小孩子的过家家。他带着这群满怀梦想的年轻人们,踏上了乱世的征途。他们在宛城冲锋陷阵,率先登上城墙;他们转战凉州,出生入死克敌制胜……
壮士百战死,将军十年归。史家的笔墨永远只舍得给予功成而归的将军,却忽略了百战身死的壮士。而我们,则有自由也有闲心多分一点镜头来祭奠那在乱世不知为谁而死的年轻人——他们不过和我们相同年岁罢了!
百战而回的孙坚来不及喘口气,就被调到长沙担任太守,因为这里有个区星(怀疑与前面所说的“平天将军”观鹄为同一人)聚了万把人在造反。孙坚到郡,花不了一个月就把他打下去。同时挨着长沙的零陵、桂陵也在闹匪,孙坚同样出兵去打,廓清了整个湖南地区。
孙坚的能力固然高超,魄力与责任感更令人敬佩。在孙坚出兵零、桂前,他的秘书长劝谏说越界征讨是越权。孙坚回应说:“我孙某人本来就是个粗人,只知道打仗消灭土匪让老百姓过安稳日子。如果这也算错,那我宁愿一错再错!”于是毅然出兵。中国的官员,能像孙坚这般能作为敢担当的,实在太少太少;而像董卓这般乱作为,不要命更不要脸的,又实在太多太多。而当孙坚遇上董卓,那便注定是一场好戏。
孙坚第一次与董卓的交锋,是在凉州军营。孙坚劝张温杀董卓,没被采纳。如今,两位不可一世的枭雄,已经不再在别人手下做马仔,终于可以面对面靠实力一比高下了——曹操陈留首倡义军,天下诸侯会猎酸枣。
孙坚也要有所行动,他带了自己的兵马执着地北上,一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头一个遭殃的是荆州刺史王睿。
王睿是一介文士,有几分迂高之气,竟对孙坚这员武官表现出轻侮。孙坚的军队开到他的办公楼下,他吃了一惊,在二楼窗口问是怎么回事,孙坚的弟兄们说是来要点粮食。王睿说可以,便打开粮仓让士兵们看看有什么可以拿的。忽然间,王睿看到孙坚也在队伍中间,就问是怎么回事,孙坚回答:“奉了上头的命令来取你脑袋。”王睿自忖平生行事问心无愧,便问孙坚是什么罪名。孙坚答了四个字:“坐无所知。”王睿知道今天是死也得死,不死也得死了,便刮下金粉吃下去,自杀。这是孙坚做的我极不佩服的一件事情。王睿同样也有举旗反董的意愿,并在之前也全力配合了孙坚剿除三郡匪患。虽然孙坚大义凛然反驳关于“越权”的说法,但要是没有这位荆州刺史王睿的支持,朝廷完全有理由罢免了孙坚乃至要他人头。如今,孙坚居然以“坐无所知”四字要了王睿的人头,第一可以看出王睿确实没有对不起良心的行状,第二也为后世“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提供了个极坏的榜样。孙坚杀王睿,纯粹因为王睿看不起他的寒族武官身份。
第二个遭殃的是南阳太守张咨。
孙坚向张咨要粮食,张咨问他的一位“纲纪”,这位“纲纪”慷慨陈词:“孙坚和老爷你同样是一郡长官,谁也不能命令谁。他凭什么向老爷你要粮食?”凭什么?凭的就是当今天下大乱国贼当道!然而张咨说不出这番话来,只觉得“纲纪”说得有道理,便不给。“纲纪”就是主簿,秘书长。孙坚现在已经有了数万人马,自然不担心你不给,于是把张咨和他的纲纪骗来军营喝酒,先把这位纲纪拖出去斩了,又把这位张咨拖出去斩了。
这件事情,却是办得畅快。既斩了一位只知有郡不知有国家的“纲纪”,又斩了这个虽号为名士,却一点没有自己主见的糊涂郡守。而这两位死鬼,不过是反董道路上一个小小的注脚而已。
斩了张咨,孙坚在南阳郡便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能够迫使张咨决定不给孙坚粮食的,想必不只是一位纲纪的劝说。然而如今这群人立场立刻转变到了支持孙坚支持反董,中国官员的变脸绝技于此可以领教一二。
孙坚只晓得一路往北杀,而他杀了地方长官所留下来的权力真空,却由刘表、袁术迅速填补。刘表是董卓军政府委派来荆州上任的;而袁术则自逃离洛阳后一直屯扎在鲁阳,被孙坚上了一道书表荐为南阳太守。袁术也投桃报李,表荐孙坚作“豫州刺史行破虏将军”。这两道表荐书,朝廷有没有收到,我们不得而知,反正孙坚和袁术互相发表之后便安心做起各自的官职来。而孙家与袁术的联盟也自此开始。
孙坚认真做起了豫州刺史,后方有袁术供应粮草,便召集豫州地方上的官吏专心讨董。竟真有一位颍川太守李旻带了本部人马响应号召举旗反董。孙坚行进到离开鲁阳不远的梁县,遭遇董卓部下最能打的徐荣。双方一场恶战,孙坚惨败,那位颍川太守李旻被徐荣活捉去煮了,而被俘虏的士兵则被徐荣“以布缠裹,倒立于地,热膏灌杀之”。到了下一年,孙坚才恢复过元气来,发挥屡败屡战的精神,又把部队开到梁县的阳人聚,遭遇了董卓派来的大将胡轸和副将吕布。
胡轸和吕布关系一向不好,这次出发前更是放出狠话来:“我这次出战,一定要杀掉一个青绶来整肃军纪!”“青绶”是青色的绶带,是二千石的官员佩带的。而这支军队中二千石的官员只有他和吕布。他是不会自杀的,所以这话明摆着是对吕布说的。吕布时任骑都尉,是“比二千石”的武官。吕布头脑固然简单,这层道理却还想得通,于是惊惶失措,便故意捣乱。孙坚利用了两人的矛盾,把胡、吕的军队打败,并且杀掉了一位都督华雄。《三国演义》却把华雄的人头记在关老爷的帐上。“都督”是东汉末年新出来的官职。读过演义的都牢记有一位东吴水军大都督周瑜,便以为都督是顶大的官,其实不然。都督刚出来时只是寻常武官,偏稗将校,如这里的华雄。到后来才出现为一军元帅或军区司令。至于周瑜,最后的官职不过是“领南郡太守行偏将军”,并不比现在的孙坚大。
董卓硬战不成,便用离间计。他不知使了什么谣言,竟让袁术不再给孙坚发粮食。孙坚星夜由前线赶回,质问袁术:“我在前线把脑袋别在裤腰里打仗,并不是因为我和董卓有什么私人恩怨。往大了说是保全社稷,往小了说是为你一家老小报仇。你现在不发粮草,是什么意思?”原来董卓在袁家兄弟离京不久,便把他们的一位叔叔袁隗一门二十几口人杀掉了。袁术自然说不出话来,就老实道歉,重新供应粮食。孙坚又把军队往前挺进。
董卓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他派了部下李傕来和孙坚和亲,并且让孙坚自己把在各地当官的亲戚列出一个名单来,表示愿意继续任用并提拔他们。枉董卓在西北和孙坚共事这么久,竟把孙坚想成一个为私利而打仗的小人。孙坚自然对此嗤之以鼻,只顾将军队往前开到离洛阳不足九十里。
董卓只好亲自带了兵来和孙坚打,竟也不是对手,便没办法,留了吕布作掩护,自己往长安跑去。孙坚兵贵神速,不但进了洛阳,把吕布打跑,替皇帝打扫了他祖宗的陵墓,安顿了洛阳民心,更一方面派出军队出函谷关拦截董卓的后路,把董卓搞得哭笑不得。董卓留了董越、段煨、牛辅把守住三处隘口,并留下一句话:“关东的那些诸侯除了打败仗没有其他本事。只有孙坚小戆,你们提防着点。”于是逃往长安。
我只晓得“戆”是吴地方言,是傻瓜的意思,不知道董卓怎么会说。但孙坚这样的人,确实会被会盟酸枣的衮衮诸公看作傻瓜。而这样能作为敢担当不被糖衣炮弹腐蚀的傻瓜,我们中国正是越多越好。而酸枣的诸公,却也比今日许多机关干部要表现好得多。他们不过是抱着幸灾乐祸的态度,看曹操孙坚这样的“戆大”怎么倒霉罢了;若是换了我们今天的某些机关干部,对于这样坏了他们赖以生存的潜规则的傻瓜,恐怕便要群起而灭之了。对于这样的现象,鲁迅的《聪明人和傻子和奴才》真是写得入骨三分。
然而十一路奴才中的霸主袁绍决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奴才,当他看不到孙坚的好戏时,便开始行动了。他派了一位会稽大族子弟周禺来担任豫州刺史,仿佛他并不知道孙坚已经在这个位子上了一般。来自敌人的明枪,孙坚有本事一一挡还;来自友军的暗箭,孙坚却并没有办法。这个时候,同盟已经破裂:刘岱杀掉了友军桥瑁,而袁绍则取了友军韩馥的地盘。孙坚只好长叹一声,带兵回去守豫州。
韦昭写的《吴书》里面还记录了孙坚在洛阳的一桩行状:孙坚从一口井里捡到了传国玉玺,于是无心杀贼,偷偷溜回去。他写这件事的本意,是为孙家割据江东制造天命所归的借口。然而裴松之作注时却作了精彩的考证:第一,这件事情并不符合孙坚的忠烈,可见是假的;第二,既然是捏造的,那不但未必能为孙氏的立国带来什么好的影响,反而毁坏了国父孙坚的形象;第三,孙皓后来降晋的时候上交了六方玉印,其中并没有这件传国玺,俗话说匹夫怀璧犹曰有罪,何况在司马炎的面前隐藏一块传国玉玺?更可见是假的。这段考证当真驳得是痛快淋漓!裴松之与韦昭见识之高下立判。至于陈寿,则驳都懒得驳,对于这种狗屁不通的事情直接省去不记。从这里,更可看出《三国志》之精妙来。
孙坚北伐,功败垂成,然而却并非没有效果。效果之一是逼走了董卓,从此关东关西的故事不得不暂时分开记叙直到曹操迎还献帝;效果之二,便是为袁术刘表提供了割据的资本,造就了江南的两个大军阀,而这两个军阀竟决定了孙坚的归宿,也对孙氏立国江东产生了莫大的影响。
十一,刘表单骑入宜城:荆州的事情(一)
东汉以前,南方无故事。
我觉得,对从秦至东汉末的南方最经典形象的描述当属《史记·货殖列传》里的句子:“楚越之地,地广人希。饭稻羹鱼,或火耕而水耨。”几句话,便轻绘出一片江湖漠漠、聚落希少的原始景象。
南方,大致有四个版块:沿江而下的益州、荆州、扬州,以及珠江流域的交州。而这其中,又以荆州最为迷人。
荆州,囊括今天的两湖大地,山川逶迤,风物灵秀,人物繁阜。长江横亘其间,将荆州一分为二,江北有富庶的江汉平原,江南则有云蒸霞蔚、气象万千的洞庭湖。荆州的人口,据《后汉书·郡国志》,在汉顺帝时官方统计数据,有六百三十万左右,占当时全国总人口的13%。这样一片大好的河山,在汉末中原大地已经上演了一出出好戏之际,却还在寂寞地守侯着自己的主人。
南方的冬,冷中带些温润。
就在这个晨雾尚未散尽的冬日清晨,襄阳南部一个大城正揉着惺忪的睡眼。这里是楚国的故都郢,一度是南方最繁盛的都市。而今,楚国旧都的辉煌已成昨日的记忆,战国的一页风云散去,今天它的名字叫宜城。
古老的宜城被一串急促的马蹄惊醒了,它惊讶地看到一位年近五旬、高大温伟的中年人行色匆匆绝尘而来,来者正是新任荆州刺史刘表。
刘表,山东邹县人。身高一米八几,长得比较“温伟”。假如你不知道什么叫“温伟”,去找个山东帅哥看看就清楚了。他是汉景帝一位姨太太的儿子鲁恭王的后代,和刘焉同出一支;而刘备则自称是汉景帝另一位姨太太的儿子中山靖王的后代。也就是说,刘表的某代祖宗和刘备的某代祖宗是一个爸生的。这位鲁恭王是个典型的纨绔子弟,口吃且好玩耍。他唯一的事迹是在不知道为了什么原因拆孔子故居的时候从墙里拆出来一本古文《尚书》,这件事情在儒家学派发展史上比较有影响力。
而刘表,生于公元142年,应着张爱玲的那句“出名要趁早啊”,刘表很年轻的时候就是名人了。他分别在三个不同版本里成为四个不同组合的成员:《汉纪》说他是“八交”或“八顾”之一,《汉末名士录》说他是“八友”之一,《三国演义》说他是“八俊”之一。当时类似的组合有五个,并且含金量大小也是不同的,基本是:三君 〉八俊 〉八顾 〉八及 〉八厨。“君”是举国崇拜的偶像,“俊”是牛人,“顾”是引人向善的好榜样,“及”是能劝人学习好榜样的人,“厨”是舍得花钱救人的人——总之没有一个坏字眼。“三君”组合在当时是十分火热的,远胜于今天的F4之流,不知有多少“君粉”“俊丝”们为了自己的偶像而破家亡身。
这些组合,都是读书人出身的官僚集团,是当时宦官、外戚而外汉末朝堂之上的又一派势力。他们得到太学生的拥护,一度做到很高的官位,并且引导着当时的舆论导向,常常聚在一起品评人物——说这个是君子那个是小人云云。说到后来,矛头竟都是指向宦官的,于是遭到宦官的反击。有几位文化素质比较高的宦官,说这些人老聚在一块,就是“党”;党里的成员,就是“党人”;孔子说了,君子群而不党,所以党人就不是君子而是小人;党人既然是小人,被小人攻击的宦官就是君子。
宦官们不独在理论上把“党人”归成坏蛋,并且通过影响当时的皇帝采取了一些措施来打击党人,措施之最烈者,就是不允许党人做官,这就是“党锢之祸”。刘表是党人里的头面人物,自然不独在禁锢之列,且在缉捕之列。刘表和其他党人一样逃跑。由于刘表和“三君”之流比起来,只算二流名人,所以没遭到官兵的穷追猛打得以逃走。
如果刘表就此隐居,那么顶多在《后汉书·党锢列传》里附上“刘表”的条目,下面罗列若干行状一百来字就结束了。然而,黄巾起来了。
黄巾起义,解党禁。大将军何进征召名士,刘表也在被征之列,做了北军中侯。北军中侯可以监管首都两支军事力量之一——北军,但实际上实权并不很大。天子脚下有的是王公卿相,一个六百石的北军中侯算得了什么?
在这个位子上呆到第六个年头,何进死掉,董卓进来,又经历了一番热闹,而这热闹之中,刘表只是个局外人,直到第七个年头。
关东军讨董,孙坚一路北上,杀了荆州刺史王睿。董卓便派了刘表接王睿的班。刘表上任,并没有带自己的班底,而是单人匹马。荆州的州治在武陵的汉寿县,最繁盛的政治经济中心却在南阳的宛县和南郡的襄阳县。然而刘表却既没去汉寿,也不去襄阳和宛城,而是去了宜城。这一来是因为汉寿已是明日黄花,而宛城和襄阳则分别在袁术和农民起义军的手里;二来,是因为他已经在宜城约了几位朋友。
这几位朋友,是襄阳人蔡瑁,中庐人蒯(kuai,上声)良、蒯越。蒯良蒯越是兄弟,据说是西汉初年辩士蒯通的后代。刘表首先分析形势,当时的荆州一共有这样几派势力:一是南阳的袁术,二是长沙太守苏代,控制了荆南,三是华容县长贝羽掌握了南郡的一部分,四是襄阳在农民起义军张虎和陈生的手里,五是盘踞荆州各地的“宗贼”。三国志注上说“江南宗贼盛”,这里的江南,指长江中游以南地区,包括湖北南部和湖南几乎全境。而今天的江南,当时叫“江东”。至于“宗贼”,则是聚族而居的大族大姓,在这里大约是指南方丘陵地区以宗族为单位的地方武装。东汉一朝,豪强宗族势力很盛。他们以田庄经济为基础,建立起具有经济、军事功能的“坞堡”,经济上完全自给自足,甚至可以“闭门为市”;军事上可以抵御外来入侵。这样的坞堡,像一个个啃不动打不死的乌龟,附着在荆州大地上。
刘表问话了:“宗贼的问题比较严重。第一,袁术会利用他们来反对我的统治;第二,他们把人口都控制了,我征不到兵;第三,就算征到了兵也怕受了他们的鼓惑跑走。怎么办?”首先回答的是蒯老大蒯良。
老大说:“众不附者,仁不足也;附而不治者,义不足也。如果您老把仁义修炼到家了,老百姓来投奔您就象洪水哗啦啦地往下流啊!您还怕什么呢?居然还在这里问征兵的办法!”
刘表心想:屁话!论清谈的功夫,我还是你前辈!于是转过脸来看老二的意思。老二蒯越先过渡了一句“治平者先仁义,治乱者先权谋”作为对大哥的反驳,然后继续开展自己的立论:“袁术打仗狠,但决断慢;苏代和贝羽更是没脑子的武夫。只有宗贼比较讨厌。我以前和他们打过交道,可以把他们从乌龟壳里引出来,主公你再斩掉他们的龟脑袋,就OK了。”
刘表听了感觉大有道理,心想这老二看来比老大厉害啊!但嘴上却各夸一句说:“老大所说的,是雍季的治策;老二所说的,是臼犯的谋略。”雍季和臼犯,是晋文公的两位大臣。晋文公去打仗,问这两人怎么办。臼犯说用诈,雍季说不能诈,诈骗是不好的,不利于树立诚信。结果晋文公采用了臼犯的诈计,回去却表扬了雍季的诚信论。刘表用了这个典故,安慰了蒯老大,却用了蒯老二的计谋,邀请了五十五个宗帅,砍下了五十五颗人头,把这些人所留下的军队接管,建立起自己的武装,然后在军事力量的支持下,派了蒯老二单骑进襄阳城,说降了当地的农民起义军首领。至此,除南阳以外的整个荆北都已经在刘表的掌控之下了。
现在,我们回头分析一下蒯家兄弟的言论。蒯老大是典型的儒家门生,其特点是说话不用脑子而是用经文。他的这一段论说,显然是采了《论语》里“季氏将伐颛臾”中“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的论调。而蒯越,则是纵横家遗风,相当实用主义。在他的字典里,没有有道德的,只有有价值的。难怪《傅子》一书只说蒯越是蒯通的后代,而蒯良,早已经被儒家熏陶过去了。再看这两人之间的刘表,显得十分清醒。他外儒而内法,深得用人之道,同时也自喻为晋文公,流露了自己的胸襟抱负。
刘表手里握有几个郡呢?我们先来看一看荆州的政区划分。
《三国演义》说“荆襄九郡”,是不是呢?从《后汉书·郡国志》我们可以知道,荆州有七个郡。江北三郡:南阳、南郡、江夏;江南四郡:长沙、零陵、桂阳、武陵。而《郡国志》是截止到汉顺帝的时候。再看裴注引司马彪《战略》,蒯越说完上面这番计谋后总结道:“荆州八郡可传檄而定。”这里多出一个郡。唐李贤作注说这多出来的一个是章陵郡。章陵是从南阳分出来的,是东汉光武帝刘秀的老家。可能因为这个原因,在桓灵时候被单独拎出来作了一个郡。再后来,曹操平了荆州,又从南郡里分出个襄阳来单独设郡,这便是“荆襄九郡”。但“荆襄九郡”的存在时间极短,不久三家便继续添设郡,到晋朝时荆州已经辖二十二个郡之多了。
这八个郡,刘表所牢牢掌握的,不过是南郡、江夏和章陵。他不久遣了黄祖去镇守东大门江夏,又遣了蒯越担任章陵的太守,自己则移镇南郡的襄阳,把这里建成办公的所在。同时派了使者去晓谕荆南,打算把四郡传檄而定。四郡名义上归了刘表,但事实上却留下了隐患。
十一,刘表单骑入宜城:荆州的事情(二)
但刘表暂时还无暇过问荆南的隐患,他首先娶了蔡瑁的妹妹做后妻,以结好荆州的豪族,同时表了袁术为南阳太守以示好。
然后,袁术与他兄长袁绍闹下了嫌隙,而刘表则和袁绍交好。根据敌人的朋友就是敌人的推论,袁术将刘表看作敌人,并且派了孙坚来进攻。至于袁术为何能使得动孙坚,下回再讲。总而言之,刘表不仅能靠实力以黄祖为主力守住了江夏,并且靠运气射死了孙坚。从此,袁术一路便不必再忌惮了。而不久,袁术为曹操联合了袁绍赶出南阳,刘表便趁机把势力安插进去。
《隆中对》提到“孙权据有江东,已历三世”,我以为不然。孙坚一生,四处转战,从江东到西凉,从长沙到洛阳,治无定所,并没有为江东政权的建立作出什么贡献。孙坚实在算不得一个军阀,他是一员一流的骁勇战将,忠烈的汉家臣子。孙坚忙碌一生,到头来全是为他人做嫁衣裳。孙坚一位堂弟孙贲,收拾了孙坚的残余部众,跑去投靠了袁术。
第二次兵祸来自关西。
这时候政府已经换届,不但董卓已经下台,并且李傕郭汜等凉州军内部也相互闹起了火拼。其中一支张济的军队,跑到南边来攻打荆北的穰城,结果刘表再次靠实力守住了穰城,靠运气射死了张济。荆州的大小官吏立刻跑来庆祝,刘表不吃这套,他清醒地表示:“张济没地方去了,跑来投奔我,却不小心打起仗来将他射死,这并不是我的本意。我只受吊唁,不受祝贺。”这番话说得实在是很有刘备的风格!而刘表不但用这番言辞作了表态,并且着手收容张济遗留的部众。林肯说过,消灭敌人的最好办法就是把他变成朋友。张济当时的军队由侄子张绣统领,屯驻在宛城,为荆州的北大门看守门户。
第三次兵祸来自荆南三郡。
当年对南三郡只是“传檄而定”,并没有消灭或吸收当地割据势力。这个时候,长沙太守张羡起兵对抗刘表。
张羡是南阳人,长期在零陵、桂阳等地担任地方长官,深得荆南地方势力的拥护。后来刘表这强龙占了荆北,又有皇帝的诏命,名正言顺,张羡这地头蛇只好暂时低头受其辖制。现在中原局势已经明朗,曹操和袁绍两强相峙。张羡的谋士桓阶认定了曹操比较有前途,便劝张羡割据四郡反抗刘表,恭候曹操的莅临。张羡本来就不服刘表,听到桓阶的话自然正中下怀,也不用脑子思考便造了反。刘表迅速派兵镇压,打了一年多,没打下来;正好张羡病死,他儿子张怿(音意)没守得住,被打垮。至此,荆南四郡也全入了刘表的掌握。
如果说张羡的造反只是没脑子,那桓阶的建议则完全是良心被狗吃了。桓阶建议张羡造反,纯粹是一种投机行为。表面上是为张羡谋出路,实际上是为了自己的前程。投机行为并不可耻,但拿别人的实力为自己的前程作赌注的做法,虽则还不至于可耻,但已经令人不敢恭维了;至于桓阶这样,拿两湖百姓的生命当棋子,胜固可喜败亦欣然地玩一把,结果抛下一地两湖子弟的尸首外加张氏父子两颗人头,他本人却抽身而去,则完全是污了史家的刀笔。桓阶这次玩火虽然失败了,但他在递交曹操的求职书履历一栏写上了此事经过,好歹算是一点资本。
刘表进攻长沙之所以用这么长时间,一来是张羡在这里的势力的确强大,二来长沙兵战斗力着实不弱。早些年孙坚带领长沙子弟兵北伐,体现出了极强的战斗力。这也是历史上第一次湘军的远征。
刘表清净了州界,便开始发展经济文化军事。经济上,荆州富庶繁盛天下所知;军事上,带甲十余万;文化上,开立学官博求儒士,形成“荆州学派”。搞文化事业,可以算是刘表与其他军阀最大不同。
刘表治理荆州,使得大家一提起荆州就翘起大拇指。然而这又如何呢?鲁迅说过:“倘是狮子,夸说如何肥大是不妨事的,倘是一头猪或一匹羊,肥大倒不是好兆头。”刘表把荆州越养越肥,终于引起了各家觊觎。
首先是孙家。
孙家与刘表的仇不共戴天,孙权继任后多次进攻江夏直到打死黄祖。刘表损兵折将使尽解数好歹守住了江夏不失。
其次是刘备大老远跑来投奔,被刘表设法笼在新野,成为继张绣之后新一代荆州北大门守门员。
然后还有曹操,两次打过张绣敲山震虎。结果第一次被贾诩杀了回马枪,第二次损了一个儿子一个侄子一员虎将。当曹操悻悻地回去和袁绍对峙的时候,张绣却听了贾诩的意思跑去投降,结果谋了个好位子。但张绣在曹操手下并不如意,曹丕有次发火提起张绣在宛城杀死曹操长子的往事,张绣一声长叹,自杀。至于贾诩,则混得十分滋润,这是人所共知的。
贾诩比桓阶好。他比较有职业道德,一来确实审时度势,二来在确保了旧主子无恙且富贵的情况下投奔曹操,也为自己寻进身之阶,无可厚非。
刘表其人,本事是有的。他既有本事靠着清议名列八顾,又有本事单枪匹马取了荆州,更有本事周旋于袁术袁绍孙坚曹操之间。他收容客将的本事可谓一绝,使得张绣刘备先后为其所用而不出乱子。这一点,的确比刘备收容吕布的失策要高明许多。刘表治理荆州,能在乱世重文治,实在是眼光独到。只可惜,刘表一生恪守中庸之道,只想于各派之间取得生存空间,首鼠两端,未能远谋。
刘表的这些招数,在对付袁术、苏代、贝羽、张羡之流的时候游刃有余,而面对孙权、刘备这些后辈龙凤时,则不免显得左支右诎;当真正的后辈大佬曹操亲提二十万兵马下江南时,他的故事就该结束了。
刘表的故事虽然快要结束,荆州的故事却精彩还在后头。
絮絮叨叨说了一堆荆州的杂事,下面来看一看刘表的近邻,另一位孙坚的受益者袁术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