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明武宗正德皇帝朱厚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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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庵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
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
半醉半醒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
车尘马足富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
若将富者比贫者,一在平地一在天。
若将贫者比车马,他得驱驰我得闲。
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这是明代著名才子唐寅的一首诗,写于弘治年间,描写了自己对人生的追求境界,但是我们在这里引用这首诗,并不是要介绍这位因为点秋香而闻名于民间的才子,而是他在世时的君上,一位读到这首诗必定会引为知己的天子,大明王朝的第十位君主,明武宗正德皇帝。
他的名字叫朱厚照,这个名字是按照明朝的典制取的。他是明朝历史上唯一一个出生即为皇帝嫡长子后来又当上皇帝的人,是孝宗弘治皇帝唯一的儿子,大明王朝绝对的法定继承人,统治过天下整整十六年的皇帝。
他的名字叫朱寿,是他自己给自己取的。怎么解释这个朱寿的身份呢?他是总兵,是威武大将军,是镇国公,是大庆法王西天觉道圆明自在大定慧佛,同时,还是杂货店老板,是敢和猛虎搏斗的勇士,是到处巡游的纨绔子弟等等等等,我的印象里,似乎只有小说中的韦小宝有这么多的身份。
他并不是一个精神分裂的人,但是他一辈子都这样以两种截然不同的状况生活着。他的一生都在谋求抗争,可惜的是虽然他拥有天下最高的皇权,依然改变不了自己生命的轨迹。他的故事,是由好多喜剧组成的一个大悲剧,不论是对他,还是对这个庞大的帝国。
他的庙号为武宗,这很符合他,因为他很好武,他是真正从内心底把自己看做武人的,虽然这个身份在那个时代其实是卑微的。他的年号叫正德,这更像是讽刺他,因为按照传统的观念,他全身上下似乎找不出一点能看到的“正”的德行。
他常常被人冠以“荒唐”,“病态”这些贬义的词眼,但是他的性格却最像我们现实中的普通人,一个调皮的孩子,一个有着七情六欲的青年人,一个对身边人无比随和的公子,一个对繁文缛节不以为意的客人,一个会体谅下属在雨水中跪地辛苦的上司,一个不忘在祈福时候加上爱妻名字的丈夫,一个对任何事情都有着极大兴趣的聪明学生,一个可以和你挤坐一辆破车的朋友。然而悲剧正是在于,这上面的诸多身份里,唯一没有他最正式的身份,一个皇帝,并且应该是恪守传统道德的皇帝。
明代的大臣们一直把皇帝作为一个神话的偶像来塑造,他们要给万民描绘出一个不食人间烟火,没有欲望,可以无限时间工作,没有个人感情,没有脾气,可以英明的分辨出哪些是好人哪些是坏人,可以从诸多的奏折里聪慧的挑选最正确的那一个的皇帝,当然,这种人根本不存在,明朝的皇帝里最接近这个标准的只有孝宗皇帝,有趣的是,最远离这个标准的正是孝宗皇帝的儿子,这个最类似常人的朱厚照。
他用自己超乎一般人的勇气在执着的与他的臣子进行对抗,并想尽一切办法来戏弄这些看似外表端正正经的道学家。他不想再像他的父亲一样,郁闷的活一生,他要活的快乐,要活的精彩,实际上他几乎做到了,虽然为此付出的代价是很多年的骂名,但是性格如朱厚照这样的人,也许根本就不在乎你对他说什么。昏君也好,明君也好,于他的生活根本无关,甚至在他的心目中,说他的是明君反而是对他的一种侮辱。
那是一个精彩的时代,从最高的皇帝,到读书的士人,都呈现出一种叛逆传统道德的倾向,“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这句诗既可以形容唐寅,也可以形容朱厚照,以及那个时代许许多多的人们,而王守仁心学的创立,更是在守护传统的大明王朝的夜空里燃起的一朵绚丽的烟花,从此开始,一个国家伟大的转型时代开始了。
当然,朱厚照根本不会关心这些的,在他临死前,我想他思考的问题应该是:下辈子,我还能做普通人吗?
父亲,母亲和儿子
大明弘治四年九月二十四日下午申时,大明王朝的内廷和外廷像以往一样平静有序,没有任何异样,然而随即从宫中传出来一个消息,让举国上下炸开了窝,这个消息是,孝宗弘治皇帝的张皇后在此时诞下了一个皇子,这个皇子是当今皇上第一个儿子。
为什么生皇子的消息会引起这么大的震惊呢?因为这个消息太突然了,无论是朝臣还是民间,在这之前根本没有听说皇后怀孕的消息,怎么会突然就有了一个皇子?这样一个小细节自然不会被喜欢八卦皇室的明朝人所放过,于是就演变成了后来一场纠纷。
当今的皇帝年号弘治,名字叫朱佑樘,和自己儿子降生所带来的小道消息比起来,这位弘治皇帝出生的经历才叫一个传奇。他的父亲是宪宗成化皇帝朱见深,在年少时就深深的喜欢上了宫女万贞儿,并在即位后册封其为万贵妃,然而问题在于,这位贵妃娘娘比成化皇帝要大十九岁,这实在是一件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有人试图这样解释,说当时年少的朱见深碰见成熟的万贞儿,情窦初开,很容易被其勾引,然而无法解释的是,当成化皇帝已经四十一岁时,万贵妃也将近六十岁,但是成化依旧无法摆脱对万贵妃的依恋,在万贵妃去世不久,自己就因悲伤过度追随他的爱人去了。除了情痴之外,实在很难解释朱见深的这种感情。
万贵妃也许是个人品并不怎么好的女人,也许宣宗孙皇后的经历让她学会了如何才能在宫廷中生存,所以她对成化的嫔妃们全力打压,使她们无法获得自己从皇帝身上获得的宠幸。万贵妃曾经有过一个孩子,但是很快夭折,过度悲伤的心情也许扭曲了她的心理。从此以后,一旦听说成化的哪个妃子有了孩子,她就会加以迫害,搞的成化很多年没能有一个儿子。
有一天,成化皇帝让太监张敏给他梳头,梳头的时候看见自己有几根白发,他不禁忧郁的对张敏说:“老将至而无子,可叹也!”张敏一听,心中酸楚,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情绪,跪倒在地,说了一句令人震惊的话:“奴才罪该万死,其实万岁并非无子,在西内藏着您的亲生骨肉,现在已经六岁了。”
原来,六年多前,成化皇帝去看书的时候偶尔发现了一位姓纪的管理图书的宫女,在聊了一段时间的天后,发现十分喜欢这个女孩,便临幸了她。像他后来可怜的子孙万历一样,就这么一次,人家就怀上了龙种,还是个儿子。万贵妃听说后就逼着纪宫女打胎,然而也许真的是天意,你不能不佩服,纪宫女在喝完了打胎药以后安然无恙,从后来孝宗的情况来看,也没能伤害到小孩的智商。在许多太监宫女的保护下,纪宫女生下了一个儿子并秘密把他藏在西内,一直悄无声息的养到了六岁。
成化皇帝怀着激动的心情奔向了这个儿子,当他看见的第一眼,就欣赏的叫道:“像我!是我儿子!”随后,这个孩子被立为太子,取名叫朱佑樘,十二年后成为了孝宗弘治皇帝。这个弘治皇帝是大明臣子们交口称赞的明君,因为他温和,没有个性,善于听意见,也还算工作勤奋,这种人简直是臣子们最期待的君上。
在朱佑樘还是太子的时候,就娶了一位北直隶兴济姓张的女孩为妻子,即位后册封为张皇后。从此开创了中国封建历史的一个奇迹,这位皇帝和皇后一直恪守着一夫一妻制,朱佑樘此后再也没有立过嫔妃。有人说这是张皇后醋意太重而弘治皇帝又惧内造成的,事实上从史料来看,皇帝和皇后的感情其实相当不错,两人每天都睡在一起,情好笃厚,一直都没什么矛盾,应该说,弘治对皇后的感情是他不愿意再立嫔妃的主要因素。
然而,一夫一妻制在那个时代是会遭受一些压力的,尤其是朱佑樘身为皇帝,他的婚姻和家庭不仅仅是他自己的家事,还牵涉到国家大事。一个最基本问题出现了,张皇后在与弘治结婚数年后,居然一直没有一个儿子,这让朝野上下急破了脑袋,无数的奏折飞向弘治,要他再立嫔妃,在他们看来,张皇后已经没有生下孩子的希望了。
正是在这种前提下,内廷突然宣布诞生了皇子,自然让朝野震惊。八卦是明朝人普遍的爱好,而八卦皇室更是八卦里面最热门的话题。大家茶余饭后,坐下来,就会谈谈某某人听说的宫廷大内的小道消息,这还算好,到了万历的时代,公然把这些小道消息编辑成书出版发行的都有。当时江湖传言有数个版本,最多的看法是,那个皇子并非皇后亲生的,而可能是弘治皇帝和某个宫女生下的,然后假装是皇后自己的孩子,理由是张皇后这么多年都没生出个孩子,怎么会偏偏这个时候生呢?这种可能性应该是存在的,因为当年宣宗孙皇后就曾经干过这样的事情。不过他们的理由却不太能站的住脚,因为之前几年没有生不代表后来就不会生,何况在生下这个皇子后,过了几年张皇后又生了一个儿子朱厚炜,可惜过早夭折。当然,我们也不排除朱厚炜也非她亲生的可能性。还有传言说,这个孩子根本不是皇帝的儿子,而是皇后为了稳固她的地位从宫外抱来的,这种八卦精神就显的有点过分了,皇朝血统传承这样重大的事情,估计弘治皇帝或者张皇后都不敢拿大明江山朱式王朝来开玩笑。不过这个版本的传言后来居然成了反叛者的口实,看来八卦也是有其危害之处的。
无论外面怎么说,弘治皇帝在看到这个儿子的时候,还是相当的欣喜的。首先他的王朝终于有了一个继承人,按照古代观念,自己也算是尽孝了。其次,自己再也不用承受要求册立嫔妃的压力,可以与自己的皇后双宿双栖,不会再有大臣们说三道四。再次,这个皇子让人看了着实喜欢,两只眼睛炯炯有神,透着一股子机灵,这样的孩子以后必定是一个聪明的人。第四,这个孩子是皇家第一位真真正正的嫡长子,明朝的前九位皇帝中,太祖,成祖,景帝都非长子,英宗宪宗孝宗都为庶出,建文帝仁宗宣宗在出身时母亲都还没成为皇后,只有这个孩子,是真正意义上皇帝皇后的嫡长子,其继承大统的身份之纯正绝无仅有,弘治皇帝怎么能不开心。
立即有人拍马屁指出了皇子出生的非凡之处,这位皇子的生辰八字非常奇妙,他出生的具体时间应该是亥年戌月酉日申时,正好是申酉戌亥这个排列顺序倒过来,在古代这被看成是个大吉大利的生辰,尤其是据说这个生辰与太祖朱元璋有着某些暗合之处。弘治皇帝更加高兴了,他对这个儿子充满了期望,按照明朝制度,为其取名厚照,厚为辈分,照字则是希望他“四海虽广,兆民虽众,无不在于照临之下”,并很快册封为太子。不过在我看来,这个所谓的生辰,大吉大利未必见得,倒是的确暗合朱厚照后来反传统的人生,这一点也许当时是谁也没有想到的。
外面的民众们自然和皇帝不会是一个心情,他们关心的是内幕,是谈资。大家争相猜测朱厚照的身世问题,恨不得发掘出最震撼人心的消息来争取获得头条,正是在这种背景下,围绕着朱厚照身世问题的郑旺妖言案发生了。
现在我每读这个案子,总觉得有些匪夷所思,因为里面太多的东西不符合常理,所以也不禁怀疑是否里面真的有不可告人的内幕被掩盖。但是我个人觉得明朝有很多的书籍在记述这件事情的时候有把读者故意往这是一个冤案的方向来引导的嫌疑,具体的真相我们不得而知,只好尽可能的去猜测这里面的每一个人的目的,以寻求往常理上来靠了。
北京城东北有个镇子叫郑村镇,这里驻扎着明朝武成中卫,这个驻军里有一个军余叫郑旺。军余的意思就是他属于军籍,但是并未从军。郑旺有个女儿叫郑金莲,这个女孩身上留有在右肋出痘时的疤痕,脊梁上还有一处烫伤。提及这一点,可见这在以后的案情中会很重要。我们无法知道具体的原因是什么,只知道在这个女孩十二岁的时候,她被卖给了勋戚东宁伯为俾女,其后被数次转卖,最终连郑旺这个老爹都不知道她被卖到哪里去了。如果不是八卦,也许郑旺也就这样一辈子都不会关心她这个女儿具体在哪里,安安心心的做他的军余,但是发财富贵梦改变了他人生的轨迹。
郑旺有个邻居的女儿听说被送进了宫中,这个消息触动了郑旺发财富贵的神经,他不禁想,自己的女儿下落不明,有没有可能被卖入了宫中,若是这样,有没有可能被皇上临幸?真的如此的话他郑旺岂不是要从此富贵?
什么叫白日梦,老郑同志给我们做了一个最佳的典范,当然做梦是可以的,让人佩服的是老郑立即就去京城打听以验证他的梦想。这是让人最先不理解的地方,郑旺仅仅就凭自己隔壁的女儿入了宫这个消息就能联想到自己被转卖了多少次的女儿也入了宫,还花了大力气去打探,实在不合常理,除了他的神经有点问题这个解释之外,也许郑旺还曾经听说过其他的消息,但是被史书掩盖了,当然,这只是猜测。
郑旺找到在北京的两个哥们,这两个哥们叫妥刚和妥洪,属于锦衣卫的家属,他们帮郑旺联系到一个大内的太监刘山,让他在宫中帮忙打听一下,于是郑旺带上自己家乡的土特产送给刘山,央求他务必要帮忙。刘山的目的自然很容易理解,首先他受了人家的礼物,自然不好推脱,其次,如果万一真的他女儿是皇上身边的人,说不定自己也能跟着富贵,于是就去宫中寻找。巧的是,宫中确实有个宫女叫郑金莲(在我看来也不能算巧,这个名字在那个时代太泛滥),可惜这个郑金莲并不是郑旺的女儿,更重要的是,这个宫女在宫中地位低下,从没进过深宫内院,更别提见过皇上了。刘山自然无法交差,又继续寻找,找到一个叫王女儿的宫女,身份倒符合,但是王女儿说自己的父亲姓周,刘山无奈之下只好以王女儿为原型,向郑旺报告说找到了他女儿,但是现在人家没有机会能见他。老郑发现自己的梦想几乎成真,欣喜若狂,从家里带了无数的土特产交给刘山,让他转交女儿。刘山只好自己私自收下,然后找了些旧衣服什么的给郑旺,说是他女儿送的。
梦想家老郑同志从此开始了当国丈的美梦,事情到这一步也许并不奇怪,因为做梦的人那时候很多(参照后文王满堂那一群做梦者的表演),而刘山的行为也算是符合常理。但是刘山在这个时候做了一件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他主动告诉郑旺的那俩哥们,说王女儿被选到了皇上身边,你们就要当皇亲了!郑旺听说后大喜过望,立即到处传扬。于是郑旺家乡的人都知道老郑家成了皇亲,纷纷前来巴结,送礼的送礼,奉承的奉承,老郑此时已经完全把自己当作一个皇帝外戚了。
过了几天,郑旺盘算着女儿要生日了,又去了倘京城,送了一桌酒席给刘山,要他转交女儿,刘山依旧自己享用,然后找了些自己的东西当成宫中的回赠。老郑愈发飘飘然起来,走着走着路过齐驸马家,便决定进去打个招呼。齐驸马的儿子在家,一头雾水,但是听说此人乃郑皇亲,又不敢贸然得罪,就热情款待好礼相赠。郑旺能和驸马家公子一起吃喝,更加深信自己的身份,于是开始在京城中大肆活动,从此以后,京城上下就开始流传有这么一位郑皇亲的存在。
前面说了,明朝人是八卦的,关于皇太子的身世,大家本来就对张皇后的生育能力表示怀疑,一听说突然冒出来个郑皇亲,于是开始猜测,朱厚照是这个叫郑金莲生的孩子。消息又传到了郑旺耳中,他也不辩真伪,只要是对他好的他就相信,于是就开始以皇太子以及未来的皇帝外公自居。
这个案件第三个让人不理解的地方出现了,郑旺在京城活动了数年,一直都没有人抓他,直到弘治末年,缉事衙门才把郑旺,刘山,妥洪,妥刚一干人等全部抓起来,以冒认皇亲罪审理。审理这个案子的主审人则更加让人惊讶,正是大明弘治皇帝亲自审讯,皇帝自己来审一个小小的冒认皇亲案,引发了朝野上下更大的猜测,大家更加坚信这里面是有内幕的。审讯结果,王女儿身上没有什么疤痕,绝对不是郑旺的女儿,而刘山作为太监干预外事,被处死,但是主犯郑旺和其他人等只是监禁,没过几天弘治皇帝去世,朱厚照登基实行大赦,郑旺居然被放回家了。
这件事并没有因此完结,后续的发展才叫戏剧性。郑旺被放出来之后,坚持认为自己是皇亲,当今皇上的外公,于是依旧四处活动,传播皇上不是现今张太后亲生的言论。更厉害的是,他有一个朋友叫王玺,通过个人关系进入皇宫,在东安门声言要上奏当今皇上“国母”(指朱厚照的生母,他的意思应该是郑旺女儿)被幽禁的情况,这终于惊动了内廷,郑旺等人再一次被捕,几次审理,郑旺都坚持不认罪,说自己是皇亲,当今圣上的母亲是自己的女儿,现在被幽禁。最后司法部门只好判决他们死刑,将其全部处死。
究竟是杀人灭口,还是冒认皇亲,从现在来看,真相已经无人可知了。但是这个案件里面许许多多不合常理的地方的确让人生疑,如果郑旺真的是一个只求富贵的人,为什么在孝宗明明从轻发落他之后,他依然要铤而走险坚持宣传自己是皇亲,甚至主动挑衅内廷呢?这不是自己找死吗?
但是不管事实的真相如何,至少朱厚照是认同张皇后作为自己的亲生母亲,于是郑旺妖言案究竟真相是如何,并不影响这位小太子的童年生活,从小这个孩子就显示出了超越常人的聪慧,而他的父亲又在他的身上寄予了极大厚望,张皇后也并没有有任何对他不好的迹象,至少他的皇太子生涯,比弘治皇帝要快乐多了。
朱厚照的性格的养成,有人说是太监的引导,但是我自己觉得,其实对他影响最大的,应该是他的父亲弘治皇帝。这个宽厚的君主,平时一直在压抑着自己做人,很少展露出自己真实的个性,他对绝大多数大臣们都一直很尊敬,但是我们并不知道他的内心是什么想法。每一个父亲都爱自己的儿子,尤其是自己的独子,弘治皇帝在朱厚照身上倾注的爱是巨大的,所以他不希望自己的儿子活的和自己一样郁闷,于是在朱厚照的童年时代,弘治并不太干预朱厚照的玩乐,弘治自己从出生到六岁就一直被隐藏着培养,六岁之后到当皇帝一直在为自己的生命担惊受怕,当了皇帝之后受制于朝臣,一直在克制自己做一个道德模范,可以说他的一辈子都活在郁闷之中,所以他深知,自己的儿子一旦当了皇帝,便不再是自己,任何事都没有办法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于是他想给自己的儿子一个快乐的童年,这是他以前没有的,所以他更希望自己的儿子有。
这一对父子的感情事实上应该很深,有时候弘治想干些隐秘的事情,就单独带着自己的儿子,两个人在幽静的夜晚并肩而行,他们常常会结伴偷偷出宫闲逛,也许到什么地方去感受一下普通人家的父子天伦之乐。有人曾经污蔑说弘治喜欢偷偷出宫是去寻欢作乐,这就有点扯淡了,哪个父亲会在寻欢作乐的时候把刚刚懂事的儿子带着?但是我们能从这些小事里看出一个和史书记载不一样的弘治皇帝,更加性情,更加真实,像一个普通的人而不是一个处处都完美的皇帝。在他的内心里也有对大臣和言官的惧怕与反感,也有他自己生活的追求。有一次,父子俩人晚上又去闲逛,走着走着路过六科廊,就是六科给事中这些言官们平时的办公场所。淘气的朱厚照走到门口,大声的问父亲,这是什么地方?弘治赶紧向朱厚照摆了摆手,小声说:“你不要大声讲话,这里是六科官的地方,现在里面肯定有人在值班,惊动了他们我们就完了。”朱厚照不解的说:“怕什么,六科官员难道不是你的臣下吗?”弘治说:“你不小心惊动他们,纠劾的奏疏会立即送到我们面前。”
从中我们看出,弘治皇帝自己真实的内心大致是什么样子,而小朱厚照也经常能从这些小事里,了解自己这位父亲内心的痛苦和恐惧。这增加他对这些大臣们的反感,从一开始就养成了他不喜欢和大臣合作的性格。弘治经常带朱厚照出宫,也使小皇子在性格上更加亲民,行为上却十分的外向,认识到了外面世界的美好,以后他的生命里,绝大多数时间都不是在皇宫这个牢笼中度过的。
朱厚照的性格狂放,但是对自己的父亲,却相当的恭谨,有时候很能理解父亲的心思,父子两人的感情就更加深了,幼年的朱厚照还算内向,但是逐渐长大后,性格开始趋向好动,喜欢召集许多人在一起踢球,后来又喜欢练习骑射。有人对皇太子的这些做法有意见,向弘治提意见,弘治觉得小孩子的童年应该让他过的快乐一点,现在就压制他会让他心理变态,何况骑射并不是一件不好的事情。当然我们也能从史书中看出某些不公平出来,明朝的皇子爱好骑射叫顽劣,清朝的就叫英武,历史真是一个可以随便打扮的东西。
但是弘治让朱厚照玩,并不代表不重视他的教育,虽然在闲暇时弘治对朱厚照很放任,甚至俩人还经常出去闲逛,但是在教育上,弘治一点都不放松。在朱厚照5岁的时候,就开始选择优秀的官员给皇太子讲课,所选的人里面有王鏊,杨廷和这样的名人。7岁的朱厚照就开始出阁讲学,每日有数名官员辅导太子,加上伴读的有19人之多,大批来自翰林院,而三位内阁大臣刘健,谢迁,李东阳全部要给太子进行辅导。这是一个超级豪华的师资团队。
可惜朱厚照并不是一个喜爱读书的人,他很喜欢学习,不过学习的是他感兴趣的事物。他对什么圣贤之道没有一丝的兴趣,倒是对其他的宗教很有兴趣,而且外语学的很不错,喜欢学梵文和阿拉伯文,喜欢学习音乐。可惜的是,那些臣子们想教的只有他们眼中的圣贤之道,认为太子学习其他的任何一切都叫不务正业,这难免会引起朱厚照的反感。
朱厚照身边的太监们是另一个影响他性格形成的团体,这些人不会阻碍太子做事,也不会和太子讲什么圣贤之道。而朱厚照是个轻视繁文缛节,无视尊卑之分的人,很容易和这些人打成一片。于是围绕着这个未来的皇帝,各个势力开始展开了一场争夺的斗争。
初政的斗争
弘治十八年,孝宗皇帝病重,时年才三十六岁。明代的皇帝多短寿,有人说是因为他们喜欢纵欲,这个说法和上面说孝宗带儿子出去寻欢作乐一样扯淡。明代去世年纪最小的是熹宗,最爱好的事情是木工这种修身养性的活,没听说对纵欲有什么爱好,同样,一夫一妻的孝宗基本上没什么机会纵欲,依然只活了三十六岁。倒是像嘉靖万历这样常年在深宫里不出来的,都活的挺久。另外还有人说是基因问题,朱元璋怎么说也算活到古稀,而宗室里也有活到八十多岁的,看来基因不是绝对因素。第三种说法是在明朝当皇帝压力大,这个就实在不好说正确与否了。还有第四种说法是皇子养育问题,让他们变的太娇贵,而出身并非储君的太祖成祖以及嘉靖寿命都还行,崇祯压力那么大,上吊之前也没听说有什么重病,这个也有一定的道理,权当参考吧。
当年的四月二十八日,弘治皇帝早朝结束,突然感觉到身体有点不行,旁边的人立即将他扶回乾清宫休息,随即居然一病不起。这一天,是弘治皇帝一生中最后的一次早朝。医生给他治理了几天,不见好转,情况反而更加恶化,到五月初六,弘治皇帝已经不行了。
此时的朱佑樘心里最记挂的,是他那个才十五岁的儿子。他太了解自己的这个儿子了,儿子身上每一个优点和缺点,他都知道的一清二楚。马上,这个孩子将要接过自己的位置,成为新的大明皇帝,一国之主。他曾经努力试图给这个孩子一个幸福的童年,让他过开心安逸的日子,现在他突然想到,要让这个孩子转变角色,是否容易呢?
还好,他有心腹的大臣,刘健,李东阳和谢迁正整齐的跪在他床前,老泪纵横的看着他,等着他留下嘱托。朱佑樘看见他们,心有不忍,在哽咽了一段时间之后,才拉着他们的手,陆陆续续的向他们诉说自己的嘱托。
其实,谁都知道他所谓的嘱托会是什么话,无非是什么皇太子年幼,几位大人要好好照顾辅助,把这个国家治理好。要多多教育他,让他做一个好皇帝。要对张皇后好,妥善照顾她的家人,要侍奉好两宫皇太后等等等等。但是这些话,只有皇帝亲自说出来,并且是哽咽着对那些顾命大臣说,才有效果,才能起到作用。而在这种悲伤压抑的气氛里,这种嘱托也更显得庄重严肃让人宁可赴汤蹈火也无法拒绝。
但是弘治皇帝还是多说了几句套话之外的话,他强调皇太子喜好逸乐,一定要在这方面对其多加管教。弘治知道朱厚照若想成为一个大臣们支持的所谓“好”皇帝,就必须要遵守大臣们认为的道德典范,每天规规矩矩的做别人认可的事,而逸乐在明朝皇帝的字典里是没有的。任何的逸乐只会给各类官员口诛笔伐的口实。他明白朱厚照的聪明,有进取心,但是能否在即位后像他老爸安安本本做个老实人,弘治自己估计也实在没把握了。
三位内阁顾命大臣在悲伤中完成了弘治皇帝遗诏,他们将在弘治去世后正式向外廷发布。弘治叫过自己的儿子和妻子,他嘱咐了儿子几句话,看了最后一眼他们母子,终于还是闭上了眼睛,离开他这个唯一的妻子和唯一的儿子。
外廷立即得到了皇帝驾崩的消息,无数的大臣号啕大哭,这并不是礼节上的,而确实发自他们内心,孝宗皇帝在他们心目中确实是一个无法舍弃的好君主,以至于在十几年后,还有无数的大臣为争取他的子嗣延续而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来争取一个名义上的认同,当然,这已经是后事了。
内阁向外廷颁布了遗诏,这份诏书除了宣布皇太子即位之外,最主要的内容就是对一些政策进行改革,这和后来嘉靖上台借助遗诏的名义革除正德弊政不同,这些政策主要的倡议者是孝宗皇帝本人,在他临死前一直与内阁计划进行一场改革,主要是针对皇亲勋贵之家接受土地投献,侵占民利等等行为进行限制。可惜的是他还没来得及施行,就已经去世了。后续的工作,就只有留给他信任的内阁大臣来完成了。
五月十八日,朱厚照正式即位,以明年为正德元年。正德这个年号,现在看来,起的真是意味无穷。有人认为,这是大臣们意图以此来劝皇帝先正德行,不过当时朱厚照并没有表现出有行为乖张的事迹,最多也就好玩一点,应该还没有到大臣们用年号来劝谏皇帝的地步。不过明朝大臣起年号的水平确实一般,这个正德的年号,西夏就曾经用过。后来有人给起的天启年号,却忘了有句诗叫“明断自天启”,留给无数的人附会的空间。
一个新的时代又将开启了。
我们先来大致分析一下当时的政治形势。显而易见,这个国家的政治现在是以内阁的三位顾命大臣为主导,他们统帅着外廷臣僚。但是新皇帝的身边,正有一股力量在聚集,他们是一群经常围绕着皇帝的太监。明朝的大臣很看不惯太监,一有太监冒出头就会全力打压,所以他们挑出这群太监里最重要的八个人,称呼他们为“八虎”,比较著名的有刘瑾,谷大用,张永,丘聚等人。大臣们觉得皇帝应该是由自己来控制的,不应该有别的力量对皇帝进行干扰,所以必欲除掉八虎而后快。
那么我们这位新皇帝是如何想的呢?很显然,他此刻正沉浸在父亲去世的悲痛与自己登基做皇帝的新鲜幸福的双重感觉中。每一个人在他刚刚坐上龙椅的时刻,必定是在内心发誓要做一个好皇帝的,这一点几乎毋庸质疑。朱厚照肯定也不例外,但是理想是一回事现实又是一回事,否则中国的历史也不会有成群的不合格的君主出现了。而朱厚照的身上存在着几点不稳定的因素。首先,他反感大臣。这可能是他从小养成的观点,弘治皇帝过分的迁就大臣让这个孩子必定会产生些逆反的心理,我们相信平时私下里父子俩人单独一起的时候,比如夜里出去闲逛的时候,父亲必定会对儿子发泄过对朝臣的不满,从之前我们讲的有一个故事里就可以看出了。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这些大臣会强迫朱厚照每天到指定地点听他们讲那些无用的经书。第二个因素,则是朱厚照比较好玩,或者说不甘于一辈子住在这个如鸟笼的皇宫之中。第三个因素,则是因为朱厚照平易近人,所以很多人能聚集在他的身边,给他提意见,这很容易对朱厚照看问题的观点进行引导。这些不稳定的因素会导致皇帝走向朝臣不愿意看到那一面。
但是不管怎么样,起初的朱厚照绝对是尊重并且听命于顾命大臣的。只是这三位大臣自恃顾命,习惯了用对弘治的那一套来对朱厚照,做决定往往咄咄逼人,引发朱厚照的不满。三位大臣里,当时评价“李公谋,刘公断,谢公尤侃侃”,意思是李东阳比较能出谋划策,刘健善于决断,而谢迁善于提意见,他们一开始的和皇帝的矛盾主要在经筵上。所谓经筵,是明朝皇帝的一项日常活动,就是经常要在某个地方(一般是文华殿)召开一个群臣向皇帝讲经说道的活动,如同给孩子上课一样。明朝中后期的皇帝对经筵几乎是一致抵制,因为这个活动实在太过无聊且没有任何意义,连脾气好的如明孝宗这样的人都尽量找理由来躲避经筵,更何况是朱厚照这种调皮分子。偏偏朝中大臣们把经筵与做皇帝的好坏直接挂钩,甚至和早朝一起成为最重要的评判标准。在他们心目中,一个能按时早朝,坚持举行经筵的就是一个好皇帝,虽然这两件事事实上没什么实际意义。
朱厚照勉强能做到每天按时早朝,但是对那个经筵就实在没什么兴趣了,大臣们的劝谏书不停的飞往台前,三位顾命大臣又坚持力请,无奈,在正德元年二月,朱厚照只能开经筵,过他痛苦的明君生活。
值得一提的是,这年的八月,按照孝宗皇帝遗诏,朝廷为十六岁的朱厚照举行大婚,皇后是一位姓夏的民间女子。朱厚照日后的生活虽然荒唐,但是其实劣迹并不多,唯一比较让人诟病的可能就是在喜欢广纳女色上。然而奇怪的是,这个小皇帝对他的新婚妻子没有一点兴趣,不久后朝廷又为他册封了两个妃子,他依然没什么兴趣。事实的真相我们就不得而知了。
正德元年九月,朱厚照和大臣的矛盾终于开始爆发,这件事情由太监崔杲奏讨盐引引起。九月二日,被派往江南督造龙衣的太监崔杲以筹措经费的理由,向户部要求奏讨往年支剩的盐12000引,但是户部拒绝了他的要求,户部尚书韩文认为,祖制规定,盐的收入应该用于军饷,不能挪做他用,其次,皇家的支出不应该由户部拨款。事实上这些理由有点牵强,因为虽然祖制规定了盐政收入用途方面的限制,但是明朝早有不遵守祖制的情况出现,往往有些事情已经形成了一些默认的惯例,现在突然把祖制拿出来压人,难免不引起朱厚照的愤怒。
大臣们抓住了机会开始和皇帝进行斗争,要求停止奏讨盐引的事情。天真的朱厚照并没有意识到他的可怕文官们的力量,他自认为自己是皇帝,对大臣们的奏疏不予理睬,这引发了更大规模的抗争,言官们在休息了很长时间之后,终于有事做了,一个个兴奋的不得了,六科十三道加都察院,几乎所有的言官都参与进行对皇帝的讨伐。朱厚照并没有畏惧,他摆出一副最强硬的姿态,公开发表自己的意见说:“盐引的事情我已经下了旨,你们如果再来奏扰,必定严惩不贷!”皇帝既然如此,内阁也不甘示弱,内阁大臣同样对外公开表示,如果皇帝坚持意见,那么给予批准的特准盐引敕书,内阁将拒绝撰写,所以要求皇帝收回成命。
于是大家就都在这僵着,谁也不让谁,性格倔强的朱厚照再也不想对大臣们屈服,他要斗争一次。户部在大臣和皇帝之间夹着,难以做人,只好提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只给奏讨盐引的一半,就是6000引,这更引起了朱厚照的愤怒,因为从户部的决定上可以看出,既然户部能给,那说明盐引是可以给的,即证明自己并没有错,但是现在大臣们却在这个事情上如同做生意一样与自己讨价还价,自己还是皇帝吗?
几天之后,在日讲结束时,朱厚照留下了三个内阁大臣,继续讨论这件事。还并不太懂政治上讨价还价的朱厚照不解的问他们,既然能给一半,为什么不全给?李东阳解释说,有些太监会在盐引中有夹带,私自买卖。朱厚照更加疑惑了,他认为既然害怕太监会私自买卖,就应该加强监督,如果到时候他们真的私自买卖盐,就应该交给司法部门治罪,这和给不给盐引是两回事啊。李东阳继续解释想要监督调查的难度,总之认为,应该从开始就杜绝了比较好。
当时的朱厚照还太天真,以为事情可以按照所谓的道理来做,而大臣们认为这些道理在具体的实际中根本无法施行,大家就一直在这里分歧着,但是大臣有一点的意思朱厚照明白了,就是他们从内心底鄙视太监,所以对太监做事根本不放心,认为他们带盐引出去,就必定会私自买卖,谋取私利,这种歧视性观点让朱厚照非常厌恶,他带着怒火批评三位内阁大臣说:“难道天下的坏事都是宦官做的?”
三位内阁大臣并不理会皇帝的怒火,依旧拒绝执行皇帝的意见,朱厚照也不会退让。于是三人回去后使出杀手锏,写了一篇联合奏疏,集体要求辞职,大大的将了皇帝一军。奏疏送进去过了半天之后,朱厚照终于投降,传出手敕,说看了先生们的奏疏,我心顿悟,盐引就给十分之五吧。
没有史书记载在这半天里朱厚照是什么样的心情,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有没有愤怒已极摔桌子板凳,或者有没有无奈之至暗自抽泣,我们也无法理解当时朱厚照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但是从寸步不让到突然的妥协,这种转变对一个血气方刚正准备雄心勃勃大干一场的年轻人来说,是一种无法承受的痛苦和打击。这件事情是小事,但是它对正德朝的影响太大了,朱厚照对大臣的感觉,已经由反感变成憎恶,他也许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对这些顾命大臣们,对那些言官们抱着一种宽厚的态度,他觉得自己是孤立的,是无助的,他要寻找帮手,要改变自己这种困境。
但是他没想到让他走出困境的还是文官们。通过这一次的斗争,大臣们逐渐认识到皇帝不像以前那么好控制,于是他们很自然的把目光放到了皇帝的身边,那些不和大臣一路但是能影响到皇帝的人,这些人要把他们除掉,这样才能使皇帝绝对的听文官的话,像孝宗皇帝一样。朱厚照身边和大臣站在对立面的,就是所谓的“八虎”,“八虎”这个词,其实是一个政治攻击的名号,朱厚照身边并不只有这八个人,而这八个人的地位也绝对不是最高的,带皇帝游玩作乐的也并不只是这八个人,而且他们也不算是一个什么小团体,为什么要把他们挑出来呢?其实事实的本质并不是因为他们为非作歹的太厉害,而是他们站在朝臣的对立面。
内阁大臣联合九卿集体向皇帝上疏,弹劾谷大用,张永,马永成,刘瑾,丘聚,罗祥,魏彬,高凤八个太监,说他们在平时用各种游戏诱惑皇帝不理朝政,要求将他们“明正典刑”,这个奏疏在内廷获得了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岳等人的支持。据有人记载,朱厚照在拿到这个奏疏的时候,心里十分恐惧,被吓的哭了出来,连饭都不肯吃。
在心中稍定之后,朱厚照派人去内阁和大臣们商量,觉得把他们发配到南京去闲住就算了,没必要处死吧。但是内阁的态度依旧强硬,非处死不可。这些太监们都是一直陪着朱厚照长大,从人性的角度上讲,皇帝对他们毕竟是有点感情,所以处死实在是朱厚照无法接受的结果,他多次向内阁表示希望可以把他们立即发往南京闲住,而内阁除了处死不做他议,朱厚照只好拖着,然后想办法。
外廷和内廷这个时候联合起来,准备绕过皇帝直接逮捕并处死八虎,等事成之后皇帝没有办法,也只能被动同意他们的意见。但是,历史就有很多的意外发生,这个时候,大臣里面却出现了分化力量,吏部尚书焦芳对谢迁十分不满,于是他把这个密谋计划告诉了“八虎”,这八个太监听说之后都大惊失色,准备等死。
刘瑾在这个时候站了出来,本来如果将他们发往南京,也许他们也就接受了这样的命运,但是一定要将他们处死,反倒激发了他们的求生欲望,刘瑾决定凭借自己高超的政治技巧,铤而走险,反正横竖都是死,倒不如去碰碰运气,杀出一条血路。
当天晚上,“八虎”一齐来到朱厚照身前跪下,向朱厚照哭诉。朱厚照觉得在感情上对不起他们,心中不忍。于是刘瑾将王岳将要密谋逮捕他们的事情告诉了朱厚照,朱厚照听后十分吃惊,原来这些大臣太监们可以不经过自己的同意就随便捕杀自己身边的亲近之人,他这个皇帝究竟是怎么当的?朱厚照开始愤怒了。而刘瑾向朱厚照讲明了许多道理,比如王岳,这个司礼监掌印太监,他的地位比“八虎”高,要说引诱皇帝纵情玩乐这种事情,他王岳做的不比“八虎”里面任何一个人少,可是为什么王岳没有受到弹劾,说白了,这其实是一次朝臣联合宦官的政治夺权行动,其目的,不过是想把皇帝牢牢的控制在手中。
朱厚照本来就隐隐觉得朝臣在这件事情上做的有失偏颇,现在一想,确实如此,再联想到以前他被那些大臣们弄的无话可说,身不由己,也认为确实应该整肃一下自己身边的政治环境,否则这个皇帝基本就白当了。不管怎么说,当皇帝当的自由才是第一位的,朱厚照也决定横下一条心,豁出去了,什么明君的美名,后世的歌颂,在他看来,如果要付出自己做傀儡的代价,那都可以不要了。
刘瑾不愧是一个政治高手,深知明朝的权力体制,让内廷站在皇帝的身边,那么皇帝就可以起码做到与朝臣僵持的局面,然后再从朝臣中分化力量,这样他们就可以逐步的获得更多的话语权。
首先是处理王岳,这在皇帝的权力范围内,当天夜里,朱厚照立即下旨逮捕了王岳等人,将他们直接发配,由刘瑾入司礼监,提督团营,丘聚提督东厂,谷大用提督西厂,张永兼管京营事务。这样,内廷就牢牢的抓在了朱厚照的手里。内廷一瓦解,一开始和朝臣联合准备抓捕“八虎”的行动即宣告破灭。
当天晚上的行动迅速而又机密,以至于外廷根本不知道,大臣们以为早上去上朝就可以得到“八虎”被处死的消息,然后他们就可以上疏逼迫皇帝承认诛杀“八虎”是正确的,以后的事情,就是内阁一句话的问题了。
但是事实出乎他们意料,王岳被宣布发配,皇帝否决了大臣们对于“八虎”的处置意见。三位顾命大臣立即表示不满,要求辞职。
这个时候的朱厚照已经不在乎了,内阁的辞职请求在他看来来的正是时候。按照惯例,大臣的辞职请求要经过几次申请才能获得皇帝的批准,有一个拉锯的过程,所以辞职往往成为大臣和皇帝讨价还价的工具,但是朱厚照在这个时候显示了他的个性,立即批准刘健谢迁辞职回家,否决了李东阳的辞职申请。
这个决定有点出人意料,并被广为猜测,为什么皇帝要单独留下李东阳呢?有人认为是朱厚照想要借此分化顾命大臣的关系。这个说法未必正确,不过李东阳的温和性格应该是使其留下的原因,朱厚照更可能的意图应该是,内阁需要一个有经验的大臣,其次外廷需要足够的力量来牵制内廷,而李东阳正是这个外廷的领袖,其他人的资格还太嫩。
这是正德初年一场没有公开流血的政变,孝宗皇帝留下的辅政体系在这场政变后宣告完结,朱厚照巩固了自己的权力,也开始变的更加成熟,这为他后来做很多事情提供了更广阔的空间,他在大臣的权利对他产生威胁的时候,毅然选择了太监作为平衡大臣的工具。而刘瑾,凭借着自己超强的政治能力开始走上明朝的政治舞台,他在皇帝的允许之下,控制内廷,交结外廷臣僚,很快获得了执政的话语权,开始了他三年零十个月的对明朝政府有着巨大影响力的政治生涯。不过他虽然聪明,熟知在明朝争权夺利的要害,但是他没有明白其实同样的道理,如果他刘瑾有威胁到朱厚照权力的时候,皇帝依旧会选择利用大臣来灭了他,而且他的下场绝对比大臣要惨很多,这是明王朝政治体制的优秀之处,也是刘瑾悲剧的根源。
刘瑾的时代
如何来描绘正德初年的这个刘瑾时代,其实在是一个很困难的事情,因为我并不想像其他的人写书一样,把这个太监怎么坏怎么写,这个太监其实给人的印象并不是完全的一无是处,首先他是一个非常有能力的人,或者叫政治手腕很强,否则他也不会在“八虎”里脱颖而出,走到今天的地位。当然,这一点绝大多数人都承认。其次就是,在他对明朝的行政机关有着很强大影响力的时候,他其实从内心是想要干一番事业的,为此和幕僚出台了很多对当前国家的改革措施。这一点往往比较有争议,许多人觉得刘瑾是个坏蛋,所以他全部的改革措施都是为了维护自己的权位打击异己,这就有点一概而论了。当然,这样写的目的并不是想为刘瑾翻案,只是想让大家认识一个更立体真实的刘瑾,就像我的全文是给大家介绍一个更加立体真实的朱厚照一样,至于看法,还是留给读者自己去做判断吧。
刘瑾本来姓谈,后来拜在一个明朝刘姓太监的门下,就改姓了刘,这在明代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他后来成为了皇太子身边的太监,一直陪随皇太子成长,所以朱厚照在一定程度上对他还是相当信任的,在即位之后,让他去掌管钟鼓司,后来转到了内官监,当政变发生的时候,刘瑾正在内官监任职,政变后,取代王岳升任司礼监掌印太监,这个职务是太监中的最高级别,有内相之称。
朱厚照在赶走刘健谢迁之后,终于找到一个得力的助手可以帮他,这终于完成了他对自由的梦想,于是需要皇帝阅览的奏折开始由刘瑾代阅,朱厚照呢?他要做一件大事。
明朝皇帝的居所叫乾清宫,一般的皇帝都要住在里面,但是朱厚照一点都不喜欢这里,在他的眼里,乾清宫是一个笼子,束缚着他的心灵,在前面,是大臣们聒噪的三大殿,后面是他不想见的夏皇后居所。同时,这是皇帝的私寝圣地,一般除了侍卫,太监和宫女皇亲之外几乎不准外人进入,这不符合朱厚照平易近人,爱结交朋友或者玩伴的性格,他要搬家。
搬到哪里去呢?明朝不像清朝,有那么多的好去处,什么畅春园,圆明园避暑山庄,这在明代是不允许的,所以除了南海子这种皇家猎场,明朝皇帝没什么行宫别院,于是朱厚照选择住在豹房并扩建它。
豹房是什么呢?就在皇宫的西华门外有一片太掖池,太掖池的西南岸应该就是朱厚照豹房的所在地,宏观上讲,依然在皇宫之内。豹房原来是为皇家养一些猛兽的地方,比如哪个国家又进贡了什么奇怪的动物就放在这里,供皇帝大臣随时欣赏。有人会奇怪为什么朱厚照会选择和动物住在一起,事实上朱厚照搬进来的时候这里已经没有动物了,它更多的像是皇家娱乐的地方而存在,所以朱厚照喜欢这里并在原来的基础上把他扩建,从此以后,一直到死,朱厚照就住在这里。明朝的政治中枢实际上也从皇宫中心搬到了豹房。
所以豹房实际上也只是一个离内廷很近的别宫,在这里,朱厚照可以不再受到宫中的拘束,除了按时上朝之外,他可以在豹房批阅奏章,闲暇的时候就发展一点自己的兴趣。他对音乐很有领悟力,于是从宫中找了个乐工臧贤,让他召集了几百个乐艺精通者,组成一个庞大的乐队,时常演练戏曲。朱厚照还自己作曲,曾经亲自写过一首曲子叫《杀边乐》,后来的明代教坊司一直传习了很久。
朱厚照的兴趣过于广泛,几乎只要和皇帝这个职业无关的他都有兴趣,有些甚至非常的另类,比如他有时候喜欢和一些动物搏斗,往往是自己亲身上场,也不管对方是猛虎还是豹子,都能坚持上场,即便有时候被抓伤自己也毫不在意。他还比较好酒,经常和几个近臣一起晚宴,大家也没什么尊卑之分,就像几个好朋友一样在一起吃酒说笑话,喝的多了,有时候就互相枕着睡着了,第二天一大早继续被叫起来上朝。朱厚照对皇后和皇妃出奇的冷淡,基本在搬到豹房后就很少和她们来往了,所以临幸女人往往也在豹房,他没有其他的妻子,这些女人往往来自于宫外的进献。他还喜欢研究佛经,并学习梵文,请高僧甚至西藏的喇嘛到豹房来为其讲解,也算是虚心求教了。
基本上,虽然朱厚照依旧在上朝和批阅部分奏折,但是在发展这么多兴趣的同时,是没有能力再全心的处理所有国家大事的(不像某大清皇帝天文地理数学外语什么都学外加打猎还有人夸耀勤政),于是很自然,拥有代理批红权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刘瑾就可以帮他批阅他没时间批完的奏折。
按照明朝的体制,掌握批红权未必就能掌握国家大事的最终决定权,这也是明朝可以允许太监代批红的原因所在,但是刘瑾这个人还是很厉害的。事实上他只是粗痛文墨,批复奏折非常的吃力,所以他找了一个县学生叫张文冕的帮他来完成。批红不代表他就可以决定一切,还要通过内阁,在刘健走后,内阁的实际领袖是李东阳,当年向“八虎”告密的吏部尚书焦芳也入阁,他往往比较遵从刘瑾的意见。和一般的印象不同,刘瑾对李东阳其实相当的尊重,凡是他代批奏折,他往往带回去和自己的侄子女婿孙聪与张文冕商量,然后交由焦芳润色,最后会送给李东阳审阅。可能出于政治上的原因,李东阳如果觉得刘瑾的批阅意见不是太过分,也不会坚持反对。所以内廷和外廷在这个时候就连成了一体,而刘瑾在此中间就有了充分的决策话语权。
但是不管怎么样,从发展的角度看,明朝的政治体制正在逐步的向文官制度转变,也就是所谓的文官阶层更多的充当政府角色,而皇帝的行政权力在逐步缩小。然而刘瑾的出现,客观上讲,是对明代政府体制这种转变趋向的一种震荡和破坏。朱厚照这样做,其实是让君权得到了发挥,来限制文官的权力,也就是一种此消彼长的过程。好在这种破坏并没有经历太久,从政变那天算起到刘瑾被处死,仅仅维持了三年零十个月,而明朝再出现这种问题的时候,已经是一百一十多年之后的事情了。
刘瑾是个太监,按照一般的舆论观点,太监能做什么好事?再加上他是被判罪处死的,所以史书在写他的时候,往往全是贬低之词,但是事实却未必尽然,刘瑾不能称的上是好人,但也没有有些书写的那么绝对的坏。这个人在正德初年的表现,说起来其实还挺复杂。
刘瑾获得权力之后,延续了那场政变的余波,出于他本意也好,出于朱厚照的意图也好,反正他是费劲心思试图给当年参与诛杀他们的文官们一点惩罚。正德二年三月,以朱厚照的名义颁布了一条圣旨,宣布以刘健,谢迁为首的五十六名文臣和宦官的罪名,指责他们大臣与宦官相交结,结成党羽,试图伤害“善类”,这个“善类”自然是指刘瑾为首的八个太监。其实坦白的说,我看到有人在写书时说刘瑾在故意诬陷的时候有点不以为然,因为说实话,这些人确实在当时有内外交结准备绕过皇帝直接诛杀内廷宦官的计划,刘瑾这个罪名安的倒也不冤,只是把自己称为善类就恶心了一点了,政治斗争,两边都未必是好人,成功者就叫自己是善类,失败的那方就只能被称为奸党了,刘瑾也许没想到自己以后也会享受到这种待遇的。
和他们意图诛杀自己相比,这个老太监给的处罚倒也宽容,全部强迫致仕和罢官,没有一个人被判死刑的(太监王岳在政变当天被发配,后遭到刺杀身亡),不过毕竟他还是心胸小了点,除了要求罢官之外,刘瑾还给一些其中他非常看不惯的官员罚米,最惨的是户部尚书韩文,被罚1500石米,是他十年的俸禄,不知道这位为帝国管钱的老兄是怎么挺过去的。
在处理了自己的敌人之后,刘瑾也意识到自己作为对国家政策有相当大影响力的人物,不能不搞出点出色的政绩,于是他开始努力以他的理解来改善这个国家,首先是贪污问题,那个时代最大的大贪官其实就是刘瑾他自己,但是刘太监可能觉得自己贪点也许对国家没什么影响,关键是要抑制整个国家的腐败(这种思维我们应该说他是高尚呢还是自私呢,呵呵),于是出台了很多治贪计划,比如把刑法改严,明太祖在经过明初所谓的乱世用重典之后,就在临死前将国家的刑法改的非常宽松,而其后的皇帝对贪污的惩罚越变越松,刘瑾觉得有必要加重对贪污的处罚。他曾经对很多不守规矩的官员进行过罚米,正德四年,他发现太监杨镇去南京买龙衣时候,私自勒索地方官收取贿银,于是立即向司法部门揭发了这件事情,命令把杨镇交给南京三法司治罪。
事实上刘瑾的时代,在他的主导下,曾进行过一场改革,改革的范围包括各个部门,光吏,户,兵三部,改革就涉及到78项。比如刘瑾觉得,为了防止有裙带关系和亲人受贿,两广,南直隶,浙江这些富省的官员不能由邻省的人担任,同样的道理,漕运御史不能由江南人担任。再比如,中央政府对地方钱粮的查盘一直不怎么详细,刘瑾决定将派遣户部官员到各地去查盘库存钱粮这一临时性措施,改成经常性制度。再比如,严禁商人私叛夹带官盐和禁止商人在支盐时用空文虚引。还有重新派人丈量屯田,以及设置内行厂牵制东西厂的权力,这些改革是否有益,不同的人也许有不同的分析,但是在刘瑾倒台之后,习惯于一刀切的明朝大臣们认为这个奸贼搞的东西一定是不好的,所以全部撤消了。
明朝的大臣们是绝对不愿意看到一个太监可以对国家大事有如此大的影响力,因为他们从内心底是鄙视太监的,觉得只要太监有权,就必定是祸国殃民的料,这种思维在后来的史书记载中就有体现,不光是后来,当时明朝的大臣有怨气的就有不少,弹劾的奏章一直没断,不过说的还是比较委婉,终于有一天,一场大冲突爆发了。
正德三年六月二十六日,这天在下早朝的时候,御道上被人丢了一本匿名的文书,有人捡起来上奏给了皇帝,文书的内容是直言不讳的要求揭发刘瑾的罪恶,为其开列了数条罪名。明朝的弹劾奏章属于公开文件,在皇帝批复后会向全国公开允许臣民就奏章的内容与皇帝的批复进行讨论,也存在上密折的情形,这要经过皇帝本人的允许,而这种匿名告状文书是明朝百年历史上很罕见的,所以引发了朱厚照的反感,他在看完之后,觉得告状之人又不敢留下姓名,文书根本不值得信任,便下令锦衣卫追查,下旨命令文武大臣全部跪在奉天门下,等待调查。
刘瑾看到这个文书的时候就非常不爽,听说了皇帝的命令之后,立即主动跑到奉天门,参与对匿名者的调查。他当天的火气很大,觉得朝中一定是有人想置他于死地,于是想办法要治一下那些大臣。当他赶到现场的时候,朱厚照已经下旨,内阁和各衙门的首领官可以随便走动,其他低级官员继续跪。刘瑾和翰林院的官员关系还不错,经过和刘瑾协调,翰林院的人可以站着。
当天烈日当空,那些大人们平时都是享福享惯了的,谁受的了这般折磨,当时在现场的太监黄伟出来打圆场,说:“哪个写匿名文书的应该主动站出来,你既然说是为国为民,就不要藏着不敢露面,连累了其他人。”刘瑾见没人回答,让太监李荣继续监视,自己回屋休息去了。李荣见这些大臣辛苦,便趁刘瑾不在,允许大家可以躺一躺,并送上一些瓜果给他们解渴,不巧刘瑾又突然出来了,见状很生气,后来李荣和黄伟都被发配去了南京。
跪了半天没人反应,刘瑾也没办法,便将有嫌疑都送进锦衣卫调查,据说晚上集体免费去锦衣卫“一日游”的大臣有300人之多,但是谁都没调查出来,第二天只好全部释放。大学士李东阳立即上疏对此事进行申救,刘太监对这个内阁首辅还是相当尊重的,碰巧又查到这个文书可能是内廷与他有仇的人所写,并非出自外廷,便做个顺水人情,对大臣的匿名文书调查告一段落。
一般认为,这起匿名文书事件是刘瑾权势的颠峰,不过罚跪的旨意是朱厚照下的,刘瑾不过是在现场具体操控罢了。但是刘瑾在这起事件上的跋扈激怒了外廷和民间,北京城舆论大哗,纷纷罢市以表示对内廷的抗议,在官员下狱的那天晚上,无数人做好食物免费送到锦衣卫给官员吃,以示对外廷大臣的支持。社会上开始流传各种讨伐刘瑾的出版物,大量描写刘瑾的罪恶,刘瑾想找人去查,却也查不到。
刘瑾选择了与大臣集体对抗,虽然表面在匿名文书事件上自己很有面子,取得上风,但是那种胜利只是暂时的,他永远只是一个人,是皇帝的传声筒,没有任何的权力基础,如果大臣集体开始对他不满,那证明他的末日也不远了。从匿名文书后,大臣们就加紧了让刘瑾倒台的行动,最先抓住机会的人是杨一清,而导火索是安化王造反。
安化王朱寘鐇是庆亲王府的一个郡王,平时喜欢找人算个命什么的,偏偏算命的那些人大言不惭,说他有皇帝的命,他便真的做起了皇帝梦,以为可以像太宗皇帝一样,由一个藩王变成皇帝,于是他早早的就开始密谋准备造反,正好碰上匿名文书事件后举国对刘瑾的意见颇大,于是学朱棣打着清君侧除刘瑾的旗号准备起兵杀向北京。
有一天,安化王置办了一桌酒席,请镇守太监李增,少监邓广和总兵姜汉等人来参加讨论军队出现不稳的问题,酒席进行中时,安化王派人将他们全部杀掉,又派人到公署中把巡抚都御史杀掉,写好檄文,正式起兵。
朱厚照接到前方传来的报告之后,立即命令前右都御史杨一清为提督,太监张永总督军务,率军平叛。这个军队基本没起什么作用,因为他们还没出发,那边叛乱就结束了,不过对后来的政治影响却意义深远。
安化王也是一个如前文郑旺一样的梦想家,他在起兵的时候从来没有掂量过自己的实力,区区一个郡王,就想学成祖玩造反,兵没成祖多,爵位没成祖高,自己的军事才能那就根本提不上台面了,成祖那时尚且九死一生,他一个安化王能撑过一个月就算奇迹了。很可惜他连奇迹都没能创造,只用了18天,宁夏游击将军就平定了他的叛乱,派百余精兵杀向安化王府,生擒了这位还在做皇帝梦的郡王爷。
杨一清和张永在出发的时候还没有接到平叛的报告,俩人走到路上一路相谈甚欢,不自觉的就谈到了刘瑾的问题,张永和刘瑾虽然同为八虎,但是八虎之间的关系未必很好。刘瑾虽然是太监,但是做事情比较亲外廷,和内阁以及各部大臣私交不错,他曾经试图削减太监的权力(当然是除他之外的太监),经常和八虎的其他人起争执,丘聚就因为和他有很大矛盾,被排挤到了南京守孝陵去了。他还曾试图整倒张永,但是张永并不好惹,跑到朱厚照那里去告状,朱厚照觉得没什么事情何必呢,就把刘瑾找过来对质,俩人在皇帝面前越说越僵,直接动手打架。朱厚照就找谷大用等人,让他们回去摆桌酒席大家和解算了。但是张永和刘瑾的仇恨并没有因为这次和解而减少半分。
杨一清试探的问张永,说:“藩王的造反其实很容易平定,但是朝中如果有人作乱,那就很难收拾了。”张永很吃惊,问:“你是指什么?”
于是杨一清手中写了一个瑾字给张永看,张永会意说:“这个家伙现在党羽众多,想要除掉他,估计很难。”
杨一清说:“公公你是皇上亲信之人,这次安化王造反,你回去需将安化王的檄文交上去,把刘瑾的种种罪恶想皇帝说清楚,皇上他是明白之人,如果他知道了刘瑾的罪恶,必定会下旨将其严办的。这件事情在事前一定要保密,否则会有大祸临头。”
张永听完,激动的说:“我已经老了,又有什么舍不得的,拼上我这条老命报答皇上吧。”
两人途中接获了平定叛乱的报告,于是班师。朱厚照听到消息后,亲自到东安门迎接他们,晚上又宴请了有功之人,刘瑾和谷大用等人都参加了。在宴会进行了很长时间之后,刘瑾觉得应该没什么事了,自己单独回去休息,朱厚照还在继续喝酒。张永见是一个机会,他在白天朱厚照迎接他们的时候,就察觉了皇帝对刘瑾开始不满,于是增加了几成把握,在伺候皇帝休息的时候,低声向皇帝报告了刘瑾可能谋反的消息,并拿出安化王指责刘瑾的檄文和自己写的刘瑾十七项罪状。朱厚照当时酒虽然喝的有点多,但是脑子还算清醒,看完这些文字沉吟不语,张永拿不定主意,只好不停的向皇帝劝说,这个时候谷大用等人也来揭发刘瑾的罪状,朱厚照仔细思考了一下之后,决定先逮捕刘瑾。
刘瑾当晚住在内直房,并没有回家,夜里莫名其妙的就被人抓了,直接送到了监狱关押,所谓的专权大太监刘瑾,被人称做“立皇帝”的人,倒台就是这么容易,所以这些名头给的太过夸张,他永远只是皇帝的一个奴才,所谓的“坐皇帝”一句话就可以让他的权势的烟消云散,喊他“立皇帝”,真是太抬举他了。
第二天,皇帝自然要给自己的行为一个理由,或者要给被他抓的的人定一个罪状,于是下旨,说我以前一直很信任刘瑾,但是没有想到他蒙蔽了我,专权肆虐,使很多人深受其害,决定将他贬去凤阳。张永觉得不妥,本着斩草要除根的原则,他带皇帝去参观了刘瑾的私宅,在那里,朱厚照看到了无数的金银珍宝,还有伪造的玉玺,以及兵器,宫中通行证等等物件,皆是和造反有关,朱厚照大吃一惊,终于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于是下旨将刘瑾投入大狱,等待审判。
其实从当时各种迹象看,刘瑾倒未必有造反的迹象,他一个六十多岁老人,虽然有权但没兵,自己又是个太监,没有后代,冒着杀身之祸去造反干什么呢?成本和收益完全不对等,这种事情没几个人会去干,所以朱厚照看到的东西,更有可能是大臣与太监的嫁祸而已。
据说刘瑾在被审的时候还在耍威风,刑部尚书在审理时沉默不语,刘瑾于是热血上头对着那班审他的大臣叫嚣:“你们皆出我门,现在谁敢审我?”一句话说的驸马都尉蔡震愤怒而起,大骂:“我是国戚!难道也出自你门?难道审不得你!”命令对其拷打,刘瑾这才温顺了许多。
最终的审讯结果,刘瑾被定为谋反,正德五年八月二十五日,被公开凌迟处死。据说当时有不少人争着要买刘瑾的肉生吃。刘瑾也许没想到自己一辈子的奋斗最终会是这样的一个结果,他在赢人家的时候,别人输的只是官职,现在自己输了,输掉的却是全部身家。
张永接替了刘瑾的位置,不过这个人的权力欲并没有刘瑾大,政治能力也不如刘瑾强,所以明朝的政府开始回归一种正常的发展趋势,唯一能出现干扰的,只有豹房的那群人了,不过他们和刘瑾的影响比起来就差的太远。
权力重归内阁,朱厚照放心了很多,豹房他也住腻了,皇帝当了不少年,还没有什么功绩,现在是他应该大展身手的时刻了,于是一个庞大的计划在他心中诞生。
征战的荣耀
正德五年,明朝发生了刘六刘七起义,驻守各地的明军战斗力之差让人不忍目睹,居然被这些起义者连克数城,以至于京师戒严,朱厚照对这种情况相当不满,他直接调来了边军平叛,果然,边军不费吹灰之力就杀的刘六刘七无处可逃,全部死于非命。
这件事情提升了朱厚照对军事的看法,他为驻守内地的军队和边军战斗力相差如此之远感到震惊,同时,几个在平叛中立功的军官许泰和江彬被他召入豹房,侍从左右,朱厚照没事会询问他们一些军事上的问题。
本来豹房中最有权势的人是相当于管家的钱宁,而江彬的加入很快获得了朱厚照的信任,对钱宁是一个巨大的威胁,从此,所谓的管家派和边将派开始在豹房中进行一场斗争。有一次,朱厚照要亲自下场和老虎搏斗,谁知道这个老虎太过凶猛,朱厚照一时打不过,连忙呼叫钱宁过来帮忙,钱宁非常胆怯,不敢上前,眼见皇帝危险,江彬冲上前去,奋力制服老虎,把他赶回了笼子。朱厚照为了给钱宁一个台阶下,对江彬开玩笑说,我自己本来能制服他,其实不必你来救。不过心底里开始憎恶钱宁。
朱厚照原本就好武,有了江彬在他身边,他更加如鱼得水,没事俩人会聚在一起,讨论一下怎么样练兵,怎么样排兵布阵。江彬是一个带兵相当有经验的边将,他的到来给朱厚照完全一种新的视野,于是北京,再也不是朱厚照愿意待的地方了,他的理想,是在广袤的草原上,亲自带领千军万马,向彪悍的蒙古骑兵发起冲击。
但是理想归理想,他这个皇帝想通过大臣的允许离开北京,几乎是不可能的,于是只好先自己在宫中排兵布阵进行演练。针对边军和京军战斗力相差巨大的事实,朱厚照顶着祖制的压力,将部分边军内调充作京军,以加强京军的战斗力,而部分京军则外调去守边,加强锻炼,提升战斗力。
这些边军调入后,就作为朱厚照私人指挥的军队,他常常把这些军队带入皇宫,然后无论是他还是太监们都穿上戎装,双方摆成军阵,在自己的指挥下,互相冲击,也就相当于现在的演习吧。我们从中可以看出,这个皇帝是多么的希望能带领大明的军队冲杀在边疆上。
机会很幸运的降临在了朱厚照身上,正德九年六月,鞑靼小王子率领蒙古骑兵进攻宣府,明军初战不利,后来使用前后夹击的战术,迫使蒙古退兵,但是代价惨重。朱厚照开始对北部边疆的防守有了进一步的重视。正德十一年,蒙古再次进犯白羊口,杀掠普通百姓3749人,掠去牲畜23500头,然后撤兵,朱厚照听说后极为震惊,他再也不能容忍了,他要出关去和蒙古人战斗!
正德十二年八月一日的清晨,朱厚照偷偷换上便服,与几个心腹之人一起趁人不注意,溜出了北京德胜门,直奔昌平。这件事情外廷一无所知,第二天内阁发现之后大惊失色,大学士梁储,蒋冕,毛纪三人觉得丢了皇帝责任重大,立即上马出城去追,一路狂奔直追到沙河镇,还是不见皇帝的踪影,只好给他上了一个奏疏,说昨天等早朝没等到,午朝也没等到,一直到晚上,内阁的奏本也没发下来,才发现皇上出了北京城,皇上这种行为是相当危险的,希望迅速回来以安民心。反正写了这么一个奏疏,大臣们也权当尽了自己的义务了。朱厚照自然不会被一本奏疏被劝回去,他要出居庸关,去宣府。
但是出乎他的意料,居庸关巡关御史张钦知道皇帝到来,命令指挥孙玺将关门紧闭,不准放任何人通过,朱厚照派人去传旨让他开关,张钦干脆负了敕印,仗剑坐在关门之下,号令关内说:“有言开关者,斩!”并立即写奏疏劝皇帝返回,朱厚照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在驿站住了一夜,只好于次日返回了北京城。
回到北京之后,立即就被大臣催促着上朝,还有他出去这几天积压的奏折,需要他去全面处理,搞的他不胜其烦,半个月之后,朱厚照还想偷偷再来一次。
吸取了上一次的教训,朱厚照打探到了张钦出巡,不在居庸关,于是在8月23日的半夜,一群人如同做贼一般偷偷的出了北京城,五天内狂赶,平均一天走28公里,火速赶到了居庸关,神不知鬼不觉的出了关。为了防止那些大臣们又跑来把自己拉回去,朱厚照留下谷大用镇守居庸关,不准任何的官员出关。
等大臣们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了,只好给皇帝上个奏折,也就是劝他赶紧回来,算是尽了臣子的义务。
朱厚照终于达成了自己的夙愿,来到了宣府,这个边疆重镇,他来这里的目的,是要巡视边境的军备,打击蒙古骑兵再来进犯,但是最先干的,还是应该欣赏一下宣府的景色,如果有美女就更加好了,江彬身为宣府人,自然要极力的在皇帝身边尽地主之谊,俩人经常穿着便装,和平民一样在宣府游玩,江彬还会为他找一些美女。这里没有宫廷的拘束,朱厚照可以像一个普通人一样参与到宣府人生活中去,参加这里各种娱乐活动和集市,他太喜欢这个地方了,称宣府为他的“家里”。宣府大同一带流传着一个游龙戏凤的故事,就是说朱厚照没事一个人穿着便装又上街去玩,在一家酒店遇到了美丽的酒店老板妹妹李凤姐,两人由此开始一段打情骂俏的故事,最终朱厚照顺利的把李凤姐泡到手,李凤姐也最后才发现这个人是皇帝。当然,民间传说而已,事实如何还要经过验证才行。
但是朱厚照玩归玩,正经的事还是没忘的,他这一次来是为了出征,是打击蒙古,是要立战功,于是他给内阁发了一个旨意,以“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朱寿”的名义,要求调集钱粮和军队,准备应战。
大臣们拿到这个命令纷纷傻眼了,这个朱寿是谁?看这职务,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这么高的级别,一定不是一般人,可是谁都没听过。看这口气,应该是朱厚照本人,可是皇帝自己为什么要改名字,还给自己加官呢?这种不合常理与祖制的事情明朝的大臣岂能容忍,大臣们集体向远在宣府的皇帝上疏,指责皇帝这种行为是不正确的,不过皇帝不在皇宫,大臣们又被限制禁止出关,说的再多,朱厚照全当耳旁风,大臣们也奈何不得。
正德十二年九月,也就是朱厚照刚到宣府的那个月,蒙古五万骑兵开始在玉林卫周围进行集结,意图大规模的进犯明朝边境,统帅是鞑靼小王子。朱厚照听说后,再也不愿意忍气吞声,他要集结明军边境最有战斗力的军队与鞑靼小王子进行一场大战。
朱厚照召集大同一带的守军,开始做出军事部署,大致的部署结果是,以大同为防守的核心,命令总兵官王勋,副总兵张税,游击孙镇驻守大同。在大同的四周布下重兵,大同外围的聚落堡由辽东参将萧滓驻守,大同东北的天成卫由宣府游击时春驻守,大同西北的阳和卫由副总兵陶杰,参将杨玉,延绥参将杭雄驻守,打通西南至偏头关一线上的平虏卫由副总兵朱銮驻守,北长城脚下的威远卫由游击周政驻守,这是战斗的前沿。朱厚照集结了六万明军,严阵以待五万蒙古骑兵的到来。
十月,朱厚照亲自率军来到顺圣川,这里在宣府和大同之间,可以遥相呼应,便于他指挥。但是有点出乎朱厚照意料的是,十月十五日,蒙古骑兵并未直接进攻大同而是分道南下,前沿的明军已经和蒙古军队交战。朱厚照考虑到朱銮和周政的兵力薄弱,立即命令驻扎在大同周围的时春和萧滓带兵驰援,同时,要求大同参将麻循等人带并尾随到蒙古骑兵背后,牵制其南下,并调集宣府各处的军队来到战场,准备迎战。
十月十八日,在应州城西北的绣女村,明军王勋部和蒙古骑兵遭遇,双方展开激战,蒙古人战斗了一会便立即脱离战场,准备从应州的西南南下,突破雁门关和宁武关中间的一段长城,过了这段长城,蒙古人就可以进入晋中平原。
十月十九日,明军的其他一起人和王勋会合,在应州城北的五里寨死死的阻击蒙古人,双方激战到黄昏,蒙古骑兵无法取得优势,只好暂时退却。王勋率军退入应州城休整,准备明日再战,明军朱銮部等人也在当天晚上赶到会合。
十月二十日,王勋带并出城主动攻击蒙古骑兵,双方在应州城附近的涧子村遭遇,展开大战。蒙古人人数略占优势,明军立即派萧滓,时春,周政等人前往援助,但是蒙古人派人对援兵进行阻截,使得两边的明军不能会合,情况十分危急。在后方指挥的朱厚照一听之后怒了,亲自率领明军从阳和赶到战场支援。当地的明军一见援兵赶到,甚至亲自带兵来到阵前的居然是皇帝陛下,都受到强烈鼓舞,士气大盛,无不拼死作战,将蒙古人逼退。王勋和救援的明军会合,便决定就地安营,等待明日的决战。
十月二十一日,蒙古人主动进攻明军,昨天已经上过战阵的朱厚照带着内心的激动,亲自率军冲向战场,他终于有机会带领他的大军,在边关的草原上,一次次向敌人的阵地发起冲击,双方的总兵力加起来超过十万,明军阵中坐阵的是大明皇帝,六万明军士气高昂,都奋勇杀敌,甚至连朱厚照都在阵前亲斩一名敌人。双方战斗激烈,规模空前,都是一次又一次的试图冲击对方阵地,来回拉锯,这场战斗从早上的7点多,一直打到晚上六点多,终于到了夜里,蒙古人不得不撤退。到了第二天,基本全部西去。明军考虑到朱厚照的安全,护送他出了战场,朱厚照试图集结大军准备对蒙古人再进行追击,但是不幸遇到天气问题,黑沙风暴对作战不利,只好也就此作罢。
朱厚照对明军接下来的防守做了部署,便觉得自己的任务基本完成,准备回北京。
在回北京之前,朱厚照下了一个别出心裁的旨意,他要求北京的文武大臣,穿上平时行役出差的官服,而不是朝服,再发给他们鸾带,全部站在德胜门外迎驾,一群大臣这样穿着,远远望去,就像是一个五彩斑斓的欢迎队伍。
大臣准备了一些彩帐,上面绣上欢迎文字,但是朱厚照强调,得胜回朝的是“威武大将军朱寿”,不是大明皇帝朱厚照,所以不得出现和皇帝有关的字眼,于是大臣只好写上欢迎威武大将军这样的字样,并且又不好称他为皇上,又不好称他为大将军,自己也不好称呼自己为臣下,搞的十分尴尬。
一直到了夜间,朱厚照才驾临德胜门,他穿着盔甲,带着佩剑,率领着一支军队进入德胜门。大学士杨廷和举杯,梁储注酒,蒋冕捧上果品,毛纪献上金花,表示祝贺。朱厚照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高兴的对杨廷和说:“朕曾亲斩虏首一名!”杨廷和立即叩头表示祝贺。朱厚照对欢迎的仪式心满意足,便回到豹房休息。这个时候天气突变,北京下起了雨加雪,皇帝一走,整个德胜门就乱作一团,大家都想早点回去休息,一个个纷纷找自己的仆人和轿子,有些人找不到只好淋了湿透,一群人狼狈不堪。朱厚照终于报了上次不让自己出去的一箭之仇。
但是大臣们不会这么轻易的就让你耍的,他们同样会报复你。朱厚照这次出关与蒙古人交战,身边没有带一个文臣,所以大家对这场战争的胜利拒绝承认,并且宣称,在这次战役里,蒙古人死者只有16名,而明军却死52人,且重伤563人,这根本不能说明明军胜利了。更何况,他们认为朱厚照在战斗中“乘舆几陷”,差点步了明英宗的后尘,所以不值得宣扬。
以前很多人都喜欢拿文臣的这种论调来论证朱厚照的荒唐,不过现在越来越多人对文臣的这种统计结果表示怀疑,应州之战的全部过程在前文已有论述,双方投入的兵力在十一万左右,整个战斗持续了数天,大小数十战,十月二十日和二十一日两天的战斗还相当的激烈,况且双方都是有大炮这种重武器的军队,几天下来,五万蒙古骑兵才死了16个人,然后就主动退兵了,这才叫匪夷所思。把十万人赤手空拳放在一个地方打群架,估计都死不止这么多人,所以16人这个数字实在太荒唐,不要说战斗了,即便是带领一个数万人的军队出征,估计出征途中的非战斗减员都未必比这个数低。
无论怎么讲,从战略目的上看,朱厚照是成功的,他成功的遏止了蒙古骑兵南下劫掠的企图,并且在正德皇帝有生之年,蒙古人再也没有南下骚扰过明朝边境,从此我们可以看出朱厚照这场战役有多么成功。双方的损失数字也许永远已经成为一个谜了,我们也只有从战略目的这个层面来考量他的功绩。
这毕竟是朱厚照当皇帝的一生最值得夸耀的事,他毕竟有夸耀的资本,在土木之变后,没有一个明朝皇帝再能亲身来到战场,甚至直接与敌军交锋,他朱厚照做到了,并且打败了蒙古人,维持了边境的安宁。朱厚照很开心的给他的臣下下旨,加封朱寿为镇国公,提高了朱寿的俸禄,并且要求礼部核发。
大臣们又郁闷了,皇帝的官坐的越来越大,下一步就是加封自己为太师,太师,镇国公,威武大将军,这种头衔在明朝几百年来没几个人同时有过,也算是人臣中的极品了,开国第一功臣李善长不过是太师兼韩国公,皇上要是再立功绩,就只能自己篡自己的位了,在他们的心中,这算哪门子事啊?于是反驳的奏疏纷纷又递到了皇帝的面前。朱厚照玩的就是你们,哪会听你们的意见?当然是置之不理。
正好碰上了一件事情,正德十三年二月,正德皇帝的祖母太皇太后王氏去世了,大臣们要尽孝道,纷纷前去跪拜,当天下雨,朱厚照看到广场上积水,于是和那些大臣们说,积水的地方你们下跪不方便,站在这里鞠个躬就可以了。大臣们岂能容忍这样的事情,首先这有违孝道,其次,这剥夺了臣子们向太皇太后表达自己孝心的机会,他们纷纷向皇帝表达了对这项好心要求的不满。朱厚照自找了个没趣,心中郁闷不已,后来给太皇太后送葬,朱厚照亲自将其灵柩送到了昌平宪宗皇帝的陵墓安葬,结束之后,朱厚照觉得葬礼也结束了,就顺便在昌平一带游玩了几天。
大臣们终于不能忍受了,在他们眼里,孝道是天大的事情,杨廷和写奏折指责皇帝,说他借祭告之名,以为巡幸之计。朱厚照看了还是没理他,其实朱厚照本想趁机再次出关,招致辽东的朵颜卫首领到喜峰口进行宴劳,也算是加强国防建设的一个目的,但是未能如愿。
状元舒芬也终于忍无可忍了,这位状元本身就为不能在太皇太后灵前跪拜而非常不爽,现在皇上又要在送葬和拜陵之后做其他的事情,他看不下去了,于是写了一篇《隆圣孝以答人心书》,指责皇帝,并和皇帝辩论孝道,天理,人欲。舒芬的文章相当出色,所以这篇奏疏一经出来就广为流传,大家争相传阅,朱厚照自然不会和他玩这种无聊的口舌之争,不过有兴趣的人可以把他这篇奏疏拿来看看,写的非常有意思。
朱厚照的上进心使他并不满足于这一点点荣耀,他还想做更伟大的事情,他要像成祖皇帝那样,远征塞北,把蒙古人打的再也不敢来到明朝边境,于是,又一次的远征计划在他脑海里诞生了。
正德十三年7月9日黎明,朱厚照又故伎重演,穿上便服,带着几十个随从,偷偷的出了北京城。估计北京城门和居庸关的守门者都已经习惯了,心中不禁不要问一句,怎么老是你?大学士杨廷和接到了皇帝留下的敕谕,朱厚照在里面说自己要去巡视三边,巩固国防,扫灭鞑虏,朝中重事就交给先生帮我处理了。但是事实上朱厚照到了北边之后,大多数的奏折还是要快递给他,由他在军营中处置,很多人说朱厚照荒废朝政,其实这个皇帝除了精力过剩非常好玩之外,正经事做的还算是敬业的。
几天后朱厚照回到了他宣府的家里,同样,要求居庸关禁止官员出关,他可以放心的做自己喜欢做的事。随即,朱厚照带领军队一万七千人,开始了他的巡边之行。
内阁大臣用内阁总辞职的方式,逼迫皇帝放弃巡边,在这里他们集体犯了一个错误,他们将皇帝巡边和巡幸玩乐联系在了一起,以为皇帝出去必定是去寻欢作乐的,事实上,朱厚照这次的巡边之行非常的辛苦,没有毅力的人根本坚持不下来,所以朱厚照看到这些文不对题的奏疏,根本不予理睬。
正德十四年正月十七日,朱厚照回到了宣府,这次皇帝的西征,因为缺少文官的文字记录,基本上朱厚照都做了一些什么事情不是非常的详细。不过文官喜欢用贬低的语气来记述这次西征,比如朱厚照到一个地方做了什么事没什么记载,但是玩了哪个女人,这个女人是用什么手段抢过来的,抢了谁家的东西倒是记载的十分清楚,让人感觉非常的有意思。实际上,这次西征持续了五个月,朱厚照带领他的远征军,走了1230公里,在全程中,这位年轻的皇帝一直骑马,腰系弓矢,顶风冒雪,备历艰险。有当地官员为他准备了舒适的车,朱厚照允许这个车可以随行,但是却从来不乘坐,他自己一直和士兵们走在一起。在此行途中,许多随行的太监和警卫人员都病倒了,但是朱厚照依然没什么状况,从来没觉得劳苦。
迫使朱厚照回来的原因,是因为他走的太远了,内阁传递给皇帝的奏本,需要五十多天才能走一个来回,朱厚照在行军途中坚持自己批阅奏本,再往下走,按照这种速度批阅奏折,那国家的行政效率就完蛋了,无奈,朱厚照带着他的大军回到了宣府。
正德十四年二月八日,朱厚照又一次回到北京,在外教场亲自阅看了这次远征所获得的战利品,心满意足的回到了皇宫。
这是朱厚照一生中最光辉的岁月,从这里我们看的不仅仅是一个荒唐乖张的皇帝,而且是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青年。他的行为,也许不符合文臣们为他设定的身份和职责,但是谁也无法批评他身上的那种锐意进取的精神,这种敢于奋斗,不畏辛苦,凡事身先士卒的劲头,在后来的皇帝身上,几乎已经看不到了。
但是朱厚照并不满足,北方他已经巡视过了,还有南方呢?
大臣们彻底疯了!
江南岁月
朱厚照在宣府的时候,江彬一直是他身边最信任的人,这个江彬是边帅出身,打仗很有一套,但是为人也是相当残忍的,他曾经带兵杀了人家普通百姓数十口来冒功领赏。现在一跃成为皇帝身边的红人,自然会有许多人巴结。正巧有一个将官叫马昂,不知道犯了什么错误被降职,于是就央求江彬希望通过皇帝帮忙。江彬认识马昂的妹妹,于是就向朱厚照推荐她,说她十分美貌,并且懂的蒙古语,又善于骑射,朱厚照对这样的女子非常有兴趣,就有点动心。
这个马昂的妹妹当时已经嫁给了一个姓毕的指挥,甚至据说怀有了身孕,但是马昂前途要紧,估计让人家下了个休书,然后立即将他的妹妹献给了皇帝,朱厚照一看果然非常喜欢,并不在意这个女人以前的身份,就带回了京城让她和自己住在豹房里。马昂自然也跟着升了职。
但是朱厚照回北京后,外界开始传闻这个马昂妹妹是怀有身孕的,这还得了,朝野上下震惊了(不过在朱厚照的治下,朝野震惊这种事情实在太频繁,估计那些大臣也习惯了),六科十三道的纠劾奏折迅速砸向朱厚照,大家猛批皇帝的焦点主要在于,一,马昂是一个被处分降职的人,现在皇上在他没有什么显著功劳的情况下居然给他升官,实在骇人听闻。二,皇帝现在年方二十几岁,还没有皇子,应该广泛选取那些正经女子,让他们来帮助皇上延续子嗣,而不应该找一个孕妇。三,皇帝居然会看上一个再婚之女,实在是匪夷所思,即便是一般人家也耻于做这种事,何况是万乘之尊。四,如果马昂之妹真的有孕,那么生下来的孩子若是被皇上冒认为皇子,那当年吕不韦的事情就要在大明朝重演,太祖皇帝的血脉就会无法得到延续。即便这个孩子真的是皇上的孩子,但是以他母亲的身份,此后必定会给宗室藩王谋反留下口实。五,如果这个马姬专宠于内,而马昂擅威于外,让外戚掌权,对国家相当不利!
你不得不佩服明朝大臣的想象力,仅仅从带一个据说有孕的女人回宫,他们就几乎把可以预见到的不良后果全部预见到了,批评的意见送到朱厚照面前,朱厚照也不得不承认他们的理由比自己足,他实在没什么话好反驳,只好先装聋作哑,不予理睬。大臣们不会罢休,一篇一篇的奏疏往皇帝眼前递,终于,最后这个马昂的妹妹还是被送出了豹房。
有记载说,马姬被送走是因为朱厚照对马昂产生了不满,不过不管如何,大臣的目的终于达到了,这对兄妹,一个被削了职,一个被送走。朝野上下总算松了口气,不过很快,朱厚照又带了一个回来,大臣们崩溃了。
这个新的女人叫刘良女,关于她的事情,无论是名字和身世都有数个版本。刘良女这个名字,有一种可能是因为他的父亲叫刘良,于是大家就喊他刘良女。还有一种可能是大家都叫他刘娘娘,而良女是娘这个字拆出来的,所以是后人给起的。
至于她的身世,离奇传说类的版本就更多了,比较可信的有两个,第一个,刘良女是代王府中的一名歌女,朱厚照在大同的时候,常常扮成青年军官出入代王府,他又喜欢音乐,一来二去,两人就互相看上了。最终,朱厚照露出皇帝的身份把她带走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这个其实应该就是朱厚照和李凤姐故事的原型。还有一种是朱厚照去太原的时候,向晋王府招几个女乐,乐工杨腾的妻子被看中,据说就是这位刘娘娘,朱厚照非常喜欢她,于是带回来豹房。
究竟这个刘良女出身是什么,我们也无从知道,不过明朝的大臣似乎对她比对那个马昂妹妹要宽容的多,这当然首先是因为她没有被人传出身孕,至于是否是别人的妻子改嫁给了朱厚照也很难说。但是朱厚照好象第一次定下心来喜欢一个女人,他把刘良女当成自己真正的妻子来看,以前在豹房经常宠幸完这个宠幸那个,可是刘良女一来,朱厚照从此和她每天同睡,起居必偕。豹房中只要有人犯错,请刘良女说个情,朱厚照往往笑笑就不再怪罪了。大家都很喜欢这个刘良女,虽然她没有皇家正式的封号,但是大家都尊称她为刘娘娘。朱厚照后来去南巡,几乎在所有的场合,他都选择让刘良女与自己一同亮相,俨然现在的国家第一夫人。后来在寺庙里,朱厚照去祁福,往往写上自己的名字以及夫人刘氏,表示他和妻子共同所做的公德。
豹房中还有一个被朱厚照宠幸过留下姓名的女人叫王满堂,就是我前文提过的做梦者。这位王大小姐异于常人,不论是外表还是头脑,她长的非常漂亮,曾经参加过一次皇宫中的选秀,不过很可惜没有被选上。或许王小姐受了点刺激,可能精神上有点毛病,回去之后说自己参加过皇宫选秀的人了,不可以再嫁凡人。然后每天晚上做怪梦,说将有一个叫赵万兴的人会来娶她,如果她嫁给这个赵万兴,大家以后都会非常富贵。王满堂把这个梦到处宣扬,自然就会有投机者,有个和尚听说了这事之后,就把这事告诉了一个姓段的道士,道士垂涎王满堂的美色,然后就和和尚合伙骗王家。
这个和尚先去王家,神秘兮兮的说,明天你们家要来一个贵人,一定要好好准备。王家也没把他的话当回事,结果第二天,来了个男人,大家一问叫赵万兴,觉得这事神奇的不得了,心想一定是上天注定的,就立即让这个男人和王满堂成婚了。其实这个赵万兴就是那个姓段的道士。
本来光王满堂一个人做梦也就罢了,偏偏一群人跟着她一起做梦。这个赵万兴,在娶了王大小姐过了一段滋润的生活后,全然忘记了自己是骗子,真的觉得王满堂那个梦可能是真的,也许自己真是贵人也说不定,于是召集了一些人准备谋反,还没准备好,官府那边已经知道了,要来抓他,于是他带头逃跑,结果在途中碰到两个儒生(在我看来应该是疯子),那两人见到这个赵万兴,倒头就拜,说他有异像,要保他坐天下。赵万兴觉得那真是天意不可违啊,于是建元“大顺平定”(这个大顺两个字起的真是诡异),要推翻大明,自己当皇帝。这群神经病如果规模弄大点,说不定有现在历史学究们会送他们一顶农民起义领袖的帽子,可惜他们自己不争气,还没什么实质行动呢,已经被当地的官府抓获了。
赵万兴等人自然全部被处死,但是蹊跷的是,豹房传出内旨,要保全王满堂,送她去浣衣局,之后王满堂又被送进了豹房,据说她陪伴朱厚照度过了生命的最后岁月。豹房中居然有人知道王满堂这个人物,的确是一件很蹊跷的事情。
正德十四年二月,朱厚照远征塞北后回到了北京,大学士杨廷和把当年朱厚照偷偷溜出北京时留给他让他看守朝政的敕书还给他,结果出乎杨廷和的意料,朱厚照不肯要,直接对杨廷和说,这个东西你先留着吧,说不定以后还有用。
内阁大臣们都傻了,这句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皇上还要出去。北部边疆数千公里朱厚照都已经走遍了,这次还想去哪儿?
朝野开始传言,皇上计划要下江南,但是到底去哪里,还没人知道。终于有一天,大臣们接到一个以“镇国公威武大将军朱寿”的名义发布的命令,说镇国公威武大将军朱寿要带兵视察南北直隶和山东,要求各个部门做好准备,配合镇国公的工作。
这个朱寿,朝野上下连鬼都知道是朱厚照本人,说白了,就是皇帝想要南下巡游嘛,这怎么可以呢?朝野又震惊了。(这个又快被用滥了)
朱厚照的目的,可能是经过刘六刘七起义之后,南方一带局势不稳定,而最近坊间又盛传宁王朱宸濠有可能造反,所以他这次下江南是以威武大将军镇国公的身份带兵前往,具有震慑目的。当然对于朱厚照这样的人来说,没有游乐的活动相伴他也不会提起兴趣。
大学士杨廷和率领高级官员出来反对,他们的奏疏对朱厚照准备下江南这件事进行严厉批驳,首先他们认为,以威武大将军朱寿这个名义去江南,这是不合法的,有违礼制。其次,为了反对朱厚照,一群人把所有能想的到理由都想到了,什么江南灾荒啊,塞北的蒙古人又要来啊,总之一句话,想去江南,没门!
朱厚照还是老一套,置之不理,依然着手准备他的下江南计划,杨廷和不愧是个有耐心的好首辅,惟恐他又玩偷跑这一招,不停的对朱厚照孜孜劝导,说,现在二月刚刚过去,三月即将来到,春暖花开,正是读书的好时节,皇帝应该去听听讲官讲圣学之道。朱厚照最头疼的就是去听经了,对这种建议更加是连看都不看。
三月十三日,科道言官们为了劝阻皇帝南巡,发动政治请愿,集体在皇宫门口一跪,要求皇帝停止南巡,他们从早上一直跪到下午,坚持不肯让步,朱厚照在宫中非常的恼火,只好让太监传旨,让他们先暂时退出。
过了两天,按照规定皇帝应该要升殿视朝,但是朱厚照开始和大臣们消极抵抗,说自己动了肝火,不去了。所谓动了肝火,自然是被那帮言官们动了肝火,大家都知道皇帝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大学士梁储这个时候站出来,打着为大家缓和气氛的旗号,给朱厚照上了一本奏折,先为言官们说了几句好话,然后请求皇帝批准言官们的要求。这种表面上是为了劝架,实则完全偏向言官的奏疏,让朱厚照看了更加恼火。
言官们可不理你是不是真有病,继续舆论攻击,朱厚照对这些奏折一概留中不发,言官们可不怕,你留中,我再写,反正他们就是吃这口饭的,双方的矛盾不断升级,吏部尚书陆完害怕事态扩大,出来替皇帝说情,和大臣们说,你们先别上书了,皇上的性格我最清楚,他想干的事情你们硬逼他,他可是会拿起刀子抹脖子的,不管是不是吓唬人,弄出事来可不是闹着玩的。那些内阁大臣六部尚书想想,也的确不能把人家逼的太紧,就决定稍微缓和一下。
但是在京的低级官员可不管这些,他们不像那些高级官员那样老成持重,做事从大局出发,这些人心里只认个理字,而且是他们认为有理的理,只要与他们认为的这个理字不符合,管你是玉皇大帝天王老子,他们一定要和对手把这个理给扳过来。兵部武选侍郎黄巩,一个正五品的小官,率先引发了这种浪潮,他写了一篇奏疏,联合几位低级官员署名,送了进去。这篇奏疏的内容,不好在这里全文引述,但是其批评文字之激烈,说他不下于后世著名的海瑞写给嘉靖皇帝的奏疏,一点不夸张。开头就是这么写的,说陛下你即位以来,在宦官边帅的干扰下,祖宗的法纪纲度已经被搞的荡然无存了,现在全国只知道有权臣不知道有陛下,再这么下去,动乱估计也不可避免了。
这像是臣子该说的话吗?别急,后来的更厉害,他们向皇帝提出建议,首先,皇帝应该做深刻的自我检讨,尤其是对自己的言行,然后,认为他搞什么威武大将军的名号不伦不类,应该废除,还要戒游幸,停止下江南,杀掉江彬等等,最后一条就让人实在无法接受了,他们认为皇帝这么多年还没生出个儿子出来,对国家不利,应该从宗室中选择一个既亲又贤的人,养在身边,以备储君。当时的朱厚照身体健康,才二十大几岁,说这种话,摆明在质疑皇帝的生育能力,是个男人都没办法忍受,朱厚照看见这样的奏疏,硬着头皮,忍了,继续留中。
黄巩的行为很快带动了全体低级官员,那个喜欢和皇帝探讨天理人欲的状元舒芬现在在翰林院供职,这种事情怎么能少的了文才出众的他,随后一本奏疏也跟了上去,文中居然暗示朱厚照有可能像五代那样的亡国之君或者是走建文皇帝下场。六部,翰林院,大理寺,行人司,六科,十三道,都察院共一百多个官员向朱厚照送去了抗议和劝谏奏疏,基本上都是把国家描绘成离亡国还有一步之遥,皇帝如果再不听他们的意见,那可能会“不知死所”(用这四个字的官员换我也会暴扁他一顿)。
朱厚照终于忍无可忍了,他的忍耐到了限度,于是对那些大臣愤怒的说,我到今天病还没有好,你们这群人里面没一个人出来问安的也就算了,一个个小臣却到处诽谤我,这还得了?他的火气越来越大,最终下令将带头的那几个送进镇抚司,严加拷掠。剩下的一百号人,全部去皇宫门口罚跪,每天从上班跪到下班,下班后由他们各个衙门的首领官员领回去。连跪五天。
这个严厉的措施并没有让大臣们屈服,内阁高级大臣们上疏抗议,请求皇帝赦免这些人,朱厚照不理,又有10人上奏折为那群大臣辩护,随即被命令加入了罚跪的队伍,那些被送进镇抚司的带头人,朱厚照也拿他们没办法,让他们带着刑具也进了罚跪的队伍。跪的越多,朱厚照收到批评,责骂,抗议,辩护的奏疏越多,大家好象以加入那个队伍为荣一样,纷纷来激怒朱厚照,随后,又有20多人光荣的加入了罚跪的阵营。
罚跪期满,但是没有一个大臣屈服的,大家在南巡事件上的立场寸步不让,相反,朱厚照的做法引来了更大的反对之声。朱厚照豁出去了,动用了皇帝最后的杀手锏:廷杖。共有一百多人享受了廷杖的待遇,每人被罚杖30到50下不等,明朝的文官是以享受廷杖作为荣耀的,因为那代表了他高尚的气节,无论如何会在杖后留下自己光辉的名字,如果有幸没被打死,养好伤后走到哪里都会受到朝野的尊敬。这次有一百号人集体享受这一荣誉,是大明数百年来的第一次,但很可惜有13位大臣没有能够挺到他们走到哪里都受人尊敬的那一天,被杖后伤重,可能引发了各种症状,最终不治身亡,但是史书上还是会把他们的名字记下的,也算是他们的努力没白费。
大明王朝开国一百五十年来,虽然大臣没事就和皇帝对抗,这种事情数不胜数,但是如此大规模的双方对立行为,绝对是第一次,大臣们或许是尝到了甜头,由此开端,文官们对皇帝的行为批评越来越直接,抵抗越来越猛烈,动辄发动数百人群起抵制皇帝,此后的嘉靖,隆庆,万历都深受其苦,而类似这次谏止南巡事件的大礼议,国本之争便一再发生,并催生了后来的东林党议,复社运动。明代的文官政治,从这里开始走向一个转折,以前我们还可以看见孝宗与刘健们配合默契,感情深厚,但是此后的以内阁为首的文官阶层,越来越不配合皇帝,他们和皇帝的争执越来越多,而皇帝也当的越来越郁闷,到了万历,干脆消极罢工吧。
朱厚照放弃了一切要和文官争一口气,他知道这次事件必定是他皇帝生涯的一个污点,一定会被人拿出来说事,但是他真的忍无可忍,自己也就觉得无所谓了,不过让他更加郁闷的是,廷杖并没有能够让自己在这次斗争中获得上风,全体大臣依然抱着一种绝不妥协的态度,拒绝支持皇帝下江南,最终斗争的结果是,朱厚照失败,举手投降,几天后,他郁闷的下旨,中止了南巡的计划。
不过虽然朱厚照在斗争中失败了,但是运气很快降临在了他的身上,南方很快发生了一场叛乱,给了他继续南巡的借口。
这场叛乱的主人公叫朱宸濠,爵位是宁王,比上次谋反的安化王要高一个等级。我们曾经在影视剧上看过此人,周星星的唐伯虎点秋香上,那位爱发飙的宁王正是此君。提起他的祖先第一代宁王朱权,那可是赫赫有名的人物,他是朱元璋的第十七子,塞边九王之一,是个文武双全的王子,英勇善战,朱权拥有当时明军相当强的精锐武装,彪悍的朵颜三卫蒙古骑兵就是受他指挥,后来他的部队成了燕王朱棣靖难时候最得力的帮手。朱棣当皇帝后,自然不会容忍有这么一位和自己类似的亲王弟弟存在,于是把他调去了南昌,晚年的朱权就潜心研究学术,文学,医学,音乐无所不通,还留下过多部专著。
在朱宸濠祖父的那一代宁王,因为和地方官员有矛盾,宁王府被削掉了护卫。从朱宸濠这个名字可以看出来,他的辈分应该是朱厚照的叔祖,和安化王一样,朱宸濠也是喜欢听江湖术士奉承,这些人就说他和普通的藩王不一样,又说宁王府上面有天子气,一个好好的王爷,就被他们给毁了,朱宸濠像安化王一样,也做起了皇帝梦。
但是朱宸濠比安化王还是要强一点的,他知道什么叫准备,要造反,没有兵是肯定不行的,当务之急是恢复他的护卫,于是他去贿赂当时在位的刘瑾,刘瑾见钱眼开,而且觉得恢复他的护卫又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是他祖父犯了错,就帮他恢复了护卫。不过宁王爷运气不好,刘瑾没过几天就倒台了,当时朝野认为刘瑾做的事情,一定要革除,于是宁王的护卫得而复失。
没有了刘瑾,朱宸濠只好再找其他人,他的眼睛盯上了钱宁和吏部尚书陆完,这两人收了宁王的贿赂,自然帮他潜心做事。当时反对恢复宁王护卫的只有同为江西人的内阁大学士费宏,两人趁费宏不在的时候,偷偷在内阁找其他的内阁大学士写制书批准了宁王的申请。
朱宸濠恢复了护卫,便潜心打造他的军队,为以后谋反做准备。他还到处招募名士以做他的幕僚,据说唐伯虎就曾经被他招过,但是大才子拒绝了。当然,宁王知道造反这种事成功率很难,他也很想通过其他的途径来获得皇位,比如,大臣们建议朱厚照要他选择一个王子作为自己的储君,宁王听说后就很想把自己的儿子给推荐上去。然而,不要说朱厚照不想这么做,即便是愿意,无论是哪方面看,宁王世子和朱厚照的关系,在几十个亲王中都不能算是亲的,孝宗皇帝有那么多的弟弟,哪一个都比宁王要亲的多,这条路似乎走不通。
不过宁王失败的地方在于,他要造反的事情,很快就开始到处流传,没过多长时间就传到朱厚照的耳朵里去了,朱厚照对这种传闻心知肚明,有一次,钱宁要帮宁王保举他的孝行,奏疏拿到朱厚照眼前,朱厚照看了之后笑了笑,略带讽刺的对钱宁说:“一般什么地方要保举某个官员的德行,是为了让他升官,现在保举藩王的孝行,是为了做什么啊?”这句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亲王再升官就是皇帝,朱厚照当时就是在讽刺宁王是不是想当皇帝。
很快,就有人要北京来告发宁王要谋反的消息,又有在朝官员开始弹劾宁王。朱厚照觉得宁王是至亲,不应该单单凭一些传闻冒然就把他怎么样。杨廷和建议,用当年宣宗皇帝对付赵王的办法,派一名勋贵大臣去警告一下宁王,如果他能幡然醒悟,这样既可以免除刀兵,又可以保全宗室,朱厚照觉得这个建议不错,就派一名驸马带一个太监和大臣,去南昌向宁王宣读自己的警告旨意,并让他主动交出护卫。
历史就是这么好玩有趣,事情有时候的发生是很偶然的巧合。宁王在北京有一些密探,听说了这件事情,立即快马向宁王回报,麻烦就麻烦在,宁王养的这群窝囊废实在不中用,他们把消息给搞错了,最后传到宁王耳朵里的消息已经变成,皇帝派人来传旨,要来捉拿宁王进京治罪,宁王听了之后惊呆了,到了这步田地,还不反做什么?
和安化王一样,宁王把南昌的当地官员请来吃饭,然后在饭上宣布,说自己要造反。他这一次没有用清君侧的名义,而是骇人听闻的发布公告,直接指责朱厚照非孝宗皇帝亲子,而是张太后当年不知道从哪里抱过来的野种,所以他打着维护大明王朝宗室血脉的名义,一定要推翻朱厚照。在场的官员都不知所措,不同意的立即被杀掉,剩下的只好勉强愿意跟着朱宸濠叛变。
宁王叛变的消息迅速传到了北京,朱厚照听说后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大喜过望,因为当时南巡之争刚结束,他正郁闷在想怎么样下江南。一听说宁王造反,朱厚照开心的不得了,这种借口,还不够堵你们这群文官的嘴?他立即下令,召集兵马,他要御驾亲征,讨平宁王叛乱。
大臣们一个个面面相觑,他们实在找不出理由再反对皇帝亲征的正义性,和宁王造反这种事情比起来,皇帝给他们带来的烦恼要大很多,有大臣提出反对意见,朱厚照开心的一一反驳,说到最后没人说的过他。于是朱厚照下旨意,以后谁再敢反对他南征,必定以大法处之。下完了旨就立即有一个监察御史上书反对,朱厚照对这种不要命的也就只好罚他一年俸禄了事。
安排好北京的各种留守事务,朱厚照带着他的大军,浩浩荡荡从北京出发了,结果还没走多远,突然接到了前方的战报,宁王叛乱已经被平定了。
对于宁王来说,这一切的噩梦源自于一个叫王守仁的人。
宁王造反之后,纠集了约有八九万的兵力,千余艘战船。按照他自己的设想,目前自己只占有南昌这一座城市,势单力孤,但是如果挥师东进,攻克南京,那局面就不一样了,因为南京是明朝的陪都,在南京拥有一套完备的中央政府体系,如果他打下南京,就可以借助这套体系建立自己的政权,并学习太祖皇帝,以此为据点和北京政府对抗,胜算要大很多。
他的第一步军事部署,是派人在江西以南设置一道防线,这道防线的南边,他不去管,只要能掩护自己进攻南京的军事计划就可以。按照路径,在他的东征计划里,他要面对的第一座军事重镇是安庆。
王守仁,这是一个如雷贯耳的名字,大家每次去考政治,要进行唯心主义批判的王阳明就是他,这位明朝中期最伟大的思想家,开创了一个新的思想学派,从他之后,他的弟子将他的学说演变推广,对整个晚明社会的风气,士人的思维都具有相当大的影响力,直接推动了晚明社会的变迁和转型,关于他的学术和思想,有很多人都在研究和讨论,这里就不再罗嗦,但是他同时还是一个很优秀的官员与军事指挥家,可惜的是一直没有给他一个施展自己才华的机会。刘瑾掌权的时代,王守仁对其不满,曾经向皇帝上书声讨刘瑾,指出他有数条罪状,引起刘瑾的嫉恨,被廷杖,贬到了贵州。但是很快刘瑾倒台,他又被提升,在宁王叛乱之前,正在担任南赣巡抚。
历史有很多的巧合因素,宁王造反那天正好是其寿宴,所以当时宴请了许多江西的官员,王守仁听说福建有一起军队哗变事件,就匆匆赶去处理,回来的时候也想去赶宁王的寿宴,偏偏天公不做美(应该是天公开眼),忽然在他们的途中起大风,王守仁耽搁了时间,等他还没有到南昌城,已经听说了宁王造反的消息,阳明先生就靠这个怪异的风逃过了一劫。
王守仁立即返回赣州,和吉安知府伍文定招集江西各个地区的官员,军队,准备自己组织力量讨伐宁王的叛乱。
宁王深深的知道王守仁的实力,这是他在江西唯一的心腹大患,所以在东进政策上有些迟疑,这时候他养的那群窝囊废情报员们提供给了他一个消息,说王守仁在赣州集结兵马,但是最多只集结到了一万上下,还没办法集中。朱宸濠听说后欣喜不已,万余人想进攻他的老巢,根本没什么值得担心的。南昌这座在明朝开国史上占有举足轻重地位的“革命名城”,曾经以朱文正率领的不足万人的军队坚守陈友谅六十万大军三个月之久,直接扭转了朱元璋和陈友谅争夺中国南部的大决战的战局。这样的城市会怕王守仁那万人上下的杂牌军?
正德十四年七月一日,朱宸濠留下自己的儿子守卫南昌,亲自率领水军战船,顺流而下,首先攻克了九江,然后包围了安庆府,开始进行狂攻。
王守仁的号召力果然是惊人的,他迅速在江西等省召集了大量的军队,最后集结在一起有将近十万人,兵力甚至不弱于宁王的叛军。王守仁并不着急着要救数万大军重重围困的安庆,而是率军直捣宁王的老巢南昌城。
多么相似的一幕,当年朱棣起兵造反,李景隆也曾率军试图攻打燕王的巢穴北平城,北平的守卫者也是朱棣的儿子朱高炽,朱高炽以其出色的能力坚守住了数十万人包围的北平,几乎等于拯救了朱棣,但是历史没有让相同的一幕上演。七月十九日深夜,伍文定带着几万人开始了对南昌城的攻击,一开始就猛烈的对城中进行炮击,城内守军在密集的炮火之下根本无法抵抗,苦苦的撑到了黎明城破,明军迅速攻入城中,占领这座宁王的根据地。
安庆的守军在这个时候也做出了自己的贡献,面对十万数倍于己的宁王叛军,守城将士苦苦坚守了十八天,其中数次城破,守军都奋力的抢救,没有给叛军占到任何的便宜。朱宸濠怒了,亲自来到阵前督战,无奈他不是那个骁勇的燕王朱棣,也不是他的老祖宗宁王朱权,督战没有起到任何效果,安庆依然久攻不下,要命的是,很快这位王爷就接到了南昌失陷的消息。
我们可以想象宁王爷接到这个消息时候的心态,前面攻别人的拿不下来,后面自己的老家被人抢了,这仗还怎么打。没办法,先回去把南昌夺回来再说吧。在围困安庆十八天后,朱宸濠不得不撤军。
王守仁派伍文定率军立即进攻在安庆的宁王叛军,双方很快在一个叫黄家渡的地方遭遇,十几万军队开始了一场大规模遭遇战,宁王叛军退到了樵舍,双方打的僵持不下,伍文定悄悄的从背部火攻叛军的战船,迅速点燃了叛军的许多战船,叛军大多数被烧死和溺死,连朱宸濠的副指挥船都起火,船上的宁王妃投水自溺,朱宸濠的战船搁浅,连忙换了个小船试图逃跑,结果在走到万安县的时候被当地士兵抓获。
这场宁王叛乱就这样被平定,一共仅仅持续了四十二天。
王守仁立即向北京写奏疏,汇报了战役经过和俘虏宁王的事实。战报迅速来到了已经带兵出征的朱厚照的手中,朱厚照面对这份“喜报”,烦恼不已,好不容易找个借口出来了,居然没想到宁王这么不争气,自己连战场的边都没摸到呢,那边都结束了,摆明了不带自己玩,他最终决定,将这份报告隐匿,作为国家机密,不得对外泄露,继续扛着他的“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镇国公”的旗号,率军向江南进发。
但是,既然有了这个报告,朱厚照在此后的行军中的心态就完全变了,因为南方的战事已经结束,他根本不需要过早的带军南下,出征从此就完全变成了巡游。
得知已经胜利的朱厚照,一路慢悠悠的走到了保定府,这个地方朱厚照比较有兴趣,于是决定住几天,当地的官员们集体宴请皇帝。朱厚照的特点就是好色和好酒,听说里面有一个巡抚都御史叫伍符的很能喝,想见识一下他的酒量,就把他叫过来两人坐一起,说想和他玩游戏,抓阄比输赢,谁输了谁喝酒。本来想借此喝倒伍符,结果人家运气实在太好,总是能赢,朱厚照心中不爽,没办法,只好耍赖,把抓到阄仍到地上让伍符去拣,伍符拣了起来他就说伍符抓到了阄了,理应喝酒。耍赖不过皇帝,伍符只好拼命喝,最终喝的大醉,和皇帝一起东倒西歪,朱厚照见灌倒了这个传说中的酒量猛人,开心不已。
几日之后,朱厚照离开保定,突然转道来到了临清,又在临清住了半个月,这种行军速度,放在全世界也堪称奇迹了。朝野在这个时候已经得知了宁王叛乱被平息,大批的劝皇帝返回的奏疏又飞了过来。所谓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何况是君在外,你们这些内阁大臣以前可以在自己耳边聒噪,现在自己已经出来了,难道还乖乖的听你们管?朱厚照自然是谁都不理,对这些奏疏就当看不见。
临清的政府官员对皇帝的突然驾临非常意外,匆匆准备了一桌差劲的宴席宴请皇帝,在皇帝的座位连筷子都忘了摆。朱厚照到了之后,大家见给皇帝准备的宴席如此草率,心中的惧怕不已,朱厚照看出了这些官员的忧虑,于是淡淡一笑,对他们说:“你们怎么这样慢待我?”就算没事了,开始坐下来和大家喝酒。
来到临清的时候,朱厚照身边的江彬和几个太监想要勒索当地的官员,往往遭到拒绝,所以他们都试图想办法报复。酒席里有一个官员叫王翊,年纪很大,给皇帝敬酒的时候走路有点哆嗦,朱厚照很好奇,一边喝酒一边盯着他看了一段时间。一个太监也想要勒索王翊,恐吓他说,皇帝看你可能意味着皇帝要问你的罪。第二次又喝酒,有一个叫龚弘的官员知道这件事情,在敬酒的时候怕皇帝把自己认成王翊,赶紧抢先大声向皇帝报上自己的姓名。江彬想要报复这个官员,在旁边斥责龚弘对皇上无理,想引朱厚照生气。但是朱厚照只有兴趣和龚弘喝酒,对他的不礼貌根本不已为意。
王翊拒绝了太监的勒索,并且对有些在当地参与勒索的太监秉公执法,终于太监们忍不住去朱厚照那里告状,说王翊殴打他,朱厚照笑着说:“一定是你有求于他,结果人家没答应是吧?一个当地官员怎么会殴打皇帝身边的太监呢?”这件事就算结了。
朱厚照玩了很多天,终于想继续南下了,结果在出发之前,他突然遇到了一件事情,自己带着一些人往北京方向返回。原来当时在出征的时候,刘良女有病不能出行,于是给了朱厚照一个簪子作为信物,让他以后叫人带着信物来接她。结果朱厚照走到卢沟桥的时候,不小心把这个簪子弄丢了,没办法,就只好找人去传达皇帝的旨意,请求刘良女过来。哪知道刘良女娇贵的不得了,对皇帝的旨意非常藐视,不见信物不肯走,除非皇帝自己来接。我们的朱厚照同志被弄的没办法,只好带着几个人亲自返回去接他这个爱妻,苦苦恳求,刘良女终于答应和朱厚照一起南下。来到临清,朱厚照心想自己的老婆还没玩过这里,于是自告奋勇充当导游,又在这里多住了几天。
说起这个还有一件趣事,皇帝突然秘密返回,让官员们感到非常困惑,有位山东监察御史认为,一定是皇上在外面待的久了,十分想念在宫中寂寞的皇太后,所以匆匆赶回去看望一下太后,于是还写了一篇文章发表了一下自己对皇帝孝行的感慨,谁知道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王守仁在前方一边等皇帝一边审理宁王叛党,很快,豹房的大管家钱宁和吏部尚书陆完为宁王做事的事情被揭发了出来,钱宁恰好在朱厚照的随从侍臣中,他立即被宣布逮捕,这个显赫一时的豹房权势人物宣告倒台。
朱厚照继续南下,来到淮安后,在这里钓了几天鱼,想想自己也吃不下这么多,就随手赏赐给当地的官员,不过不要以为这些东西是白拿的,收到赏赐的官员,往往要献上回礼,最终当官的都做的赔本买卖。当然,得到个御赐之物,怎么说也算是无价之宝,可惜倒霉就倒霉在,这些鱼是活的,拿回去吃,实在太浪费,可是又不能放家里供着,迟早有一天死了就贬值到什么都没了,对那些官员来说,实在很郁闷。
皇帝身边那些军官和太监们也不是吃素的,他们的目的是想要勒索,仗着皇帝的威风肆意侮辱当地官员,如果有人拒绝就想办法寻机报复。有一个通判心有不甘,居然上吊自杀了。但是,这些人并没有停止对官员们的勒索,江彬就经常假传圣旨,向别人索要东西。这时候的朱厚照,有美景,有酒,有女人,有他喜欢的户外活动,对江彬这个干儿子的行为,也都基本不理了。
几天之后朱厚照来到了繁华的扬州城,这是一个出美女的地方。皇帝好女色,随行太监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向君上表现的机会,开始大肆搜索美女。扬州城一下子炸开了窝,女人都开始纷纷嫁人,以逃避被抓去献给皇帝。有的太监很聪明,白天秘密的去探访,发现哪家有美女就留下记号,晚上等大队人马进城了就按照记号去要人。
朱厚照对扬州的美景十分喜欢,就留在这里住了几天,有一天扬州的官员宴请皇帝并请他看表演,朱厚照来先看了表演,突然可能想到什么事,就对那些人说看完表演饭就不吃了。之后,这位有性格的皇帝走时说了句让大臣们瞠目结舌的话:这顿酒席你们去折个价,然后把银子送到我那里去。
离开扬州后,朱厚照就准备从仪真过江去南京(这还是在历史中第一次看到我家乡的名字),但是朱厚照又对仪真这个小县城起了兴趣,他发现这里有一个钓鱼的好地方,很开心的在这里又住了五天。就在这五天里,朱厚照发布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命令:因为皇帝本人是属猪的,而国姓是为朱,字不同但是音同,也要避讳,所以禁止全国在各地养猪杀猪,以后祭祀的活动不再用猪肉,改用羊肉。
这个命令可苦了大家了,明朝人平时食用和祭祀用猪肉已经是再习惯不过的事情,现在要改,谁能习惯啊,正巧那几天要祭祀孔夫子,仪真县的孔夫子于是尝了下鲜,吃了几天冷羊肉。内阁在接到这条圣谕后,立即上疏表示对这条旨意的否定看法,又有官员上疏说不宰猪肉的不方便性。朱厚照想想也觉得有道理,也就只好撤消了这个禁令。这条旨意看上去的确非常滑稽,不过据说宋徽宗因为自己属狗也曾经禁止过吃狗肉,可能自己是属某种动物,有些人会对这种动物产生好感吧。
正德十四年十二月二十六日,朱厚照终于抵达了南京,整整四个月,皇帝终于从北京走到了南京,这场奇异的行军终于结束,朱厚照在南京又整整待了200多天,大明的旧都南京,也在这个时候又过了几百天首都的岁月。
朱厚照在南京的这大半年的岁月,自然是到南京的各处地方大玩特玩,这里是大明王朝的开国之地,葬着他的老祖宗太祖朱元璋,所以皇帝首要的事情是要祭拜孝陵,拜陵之后,就要忙一忙正事了,亏他在玩了四个月之后还能想起来什么是正事,那就是宁王朱宸濠的问题。
事情其实再明白不过,在朱厚照刚出北京城不远的时候,就已经接到了王守仁平定宁王叛乱的奏疏,这是一件好事,但是却很不讨朱厚照的喜欢。现在已经四个月过去,虽然他把奏疏给压下了,但是全世界都已经知道了宁王叛乱被平定,而且是王守仁平定的,不关这个威武大将军什么事情,这让这位御驾亲征的皇帝极其不爽,如果不能亲自去捉拿朱宸濠,那这次所谓的“南征”,除了游幸,似乎就没什么其他的事情,或者就根本是一场游幸嘛。那时候的人们还比较笨,不像后朝的君主们下个江南根本不需要理由,只要说自己是体察民情,哪怕连下六次就能得到大家的理解。朱厚照想不出这么无耻的理由,只好在朱宸濠身上做文章了。
王守仁抓到朱宸濠,放在手里像个烫手的山芋,他最想做的事情是立即将这位被俘虏的王爷送去北京,一来,以后就没他什么事了,落个清净,二来,宁王去了北京,那皇帝就不得不中止南征,回北京去处理叛乱的后续事宜。在这一点上,王守仁是和北京的内阁看守政府保持高度一致的。
但是朱厚照是非常聪明的人,他早料到了王守仁有这么一手,所以在自己一路游山玩水的同时,立即派出了太监张永去和王守仁交涉,赶在王守仁把宁王送到北京之前要到宁王。此时的王守仁已经决定取道浙江送宁王北上,但是最后被日夜兼程赶到的张永截在了杭州。王守仁正好视宁王如烫手山芋,立即做个顺水人情,将宁王交给了张永。大家都心满意足,各得所需。
现在这个烫手的山芋来到了朱厚照的手上,皇帝本人如何处理他呢?朱厚照犯难了。自己辛辛苦苦来倘江南(其实一点不辛苦),就为了接个俘虏回北京,太不像话。想起回北京后将要面对的内阁六部以及言官们的质疑,这个事情不能就这么算了。江彬这个乖干儿子在旁边瞎出主意,说不如把宁王放到鄱阳湖里去,给他几条船,再给他一点兵,然后由“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镇国公”朱寿大人亲自带领大军上阵擒获,重演当年太祖高皇帝在鄱阳湖上大破敌军的荣光,之后可以凯旋回京。
荒唐的朱厚照居然会觉得这个建议太荒唐,他还是决定采取稳妥的办法。首先,他找到王守仁,和和气气的跟阳明大人商量,说不如你再写一篇奏报平定宁王叛乱的奏疏,里面要写清楚,是在那位“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镇国公朱寿”的英明领导下,因为他的运筹帷幄才使的南方的平叛大军迅速平定了宁王叛乱。王守仁是个聪明人,不就是写篇奏疏嘛,立即奋笔即书,洋洋洒洒一篇《重上江西捷音书》就写好了,日期是在平定宁王叛乱已经一年之后。功劳的问题,皇上当时是第一位的,这个做臣子的没有异议,但是王守仁在原则问题上丝毫不让步,根本不承认什么“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朱寿”的存在,全文就是在讲,之所谓会取得平定叛乱的重大胜利,是和皇上的正确而英明的领导分不开的。朱厚照看到后无可奈何,但是人家都退让了,自己也不能逼的太过,反正首功还是自己的,也就勉强接受了。
这样的结果自然不会让这位生性好玩的皇帝满意,正德十五年闰八月,在南京的校场,一场别出心裁的献俘仪式开始,在高高悬挂的“威武大将军”的旗帜下,身穿盔甲的朱厚照(或者在这种场合应该称他为朱寿比较合适)威风凛凛的登上了点将台。台下的军队将俘虏押了上来,但是和以往不同,这位俘虏被带上后立即被解除了所有的刑具,放任他可以在场中自由行动。然后,我们的威武大将军,挥着令旗,指挥军队,再次将这个可怜的亲王俘虏抓获。一切完毕,朱厚照想想也就只能这样了,带着满意和遗憾,离开了校场。
所谓的正事到此为止也应该结束了,但是在朱厚照的计划里,南京并不是南巡的终点,还有苏州,杭州,那些传说中天堂的地方,他是非常非常想去见识一下的,但是就在这个时候,皇帝突然决定选择回京了。
浮云的消散
促使朱厚照想要回北京的原因,居然是他开始对自己身边政治局势思考所产生的忧虑,一个在南京玩的不亦乐乎的皇帝会思考这些问题的确有点匪夷所思,但是朱厚照确实觉得应该要回去整顿一下他的政治环境了,他居然为此放弃了去“天堂”的计划。
有几件怪事触动了皇帝这种想法,有一天在朱厚照南京的住所,突然掉下了一个古怪的东西,拿起来一看原来是个被人涂成绿色的猪头。这是个什么玩意儿?代表了什么意思?让我们这位古灵精怪的正德皇帝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神仙预警也好,有人提示也好,总之,对皇帝的安全或者命运来说,这应该不是个好事。从此,朱厚照产生了一点担心。
据说后来还发生了一件“牛首山事件”,事情是这样的,朱厚照去南京郊外的牛首山游玩,当天夜里回不去,就和大家一起住在了山上。但是晚上,突然盛传皇帝消失了,引起了诸军震动,众人大哗,山上山下纷纷开始寻找,忙了一整夜,皇帝突然又出现了,把一群人搞的精神都快崩溃了。这件事情非常的神秘,朱厚照对自己夜里去了哪里绝口不提,大臣们于是纷纷攻击江彬意图谋害皇帝未遂,但是事情的真相到底是什么,除了当事人谁都不知道,总之神秘的很,或许是朱厚照本人又出的什么玩乐主意也说不定。
审讯朱宸濠的结果迅速出来了,调查人员给朱厚照送上了一个长长的名单,这里涉及到为宁王的谋反出谋划策,或传递消息,或接受贿赂的朝廷大臣内廷太监名单。朱厚照看到这个名单非常的震惊,因为这些名单上那些熟悉的名字居然也卷入了宁王叛乱事件让他十分意外,他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身边的环境,这些平时对自己阿谀奉承的佞幸们,或者表面上对自己猛烈批评坚持正义的大臣们,究竟谁是出于真心的,谁不过是在做做样子。做了十几年的皇帝,他开始意识到这个所谓的宁王叛乱,并不仅仅只是叛乱本身这么简单,它牵扯到的朝廷政治是非常严重的,需要朱厚照去处理的事情还有很多。
于是,这位抱着来苏杭寻找的天堂目标的皇帝毅然决定选择回北京。
回家的行动进行的非常迅速,一做出决定,朱厚照立即于闰八月七日去孝陵跪拜太祖皇帝以表示告别,十二日开始动身离开南京,四天以后,皇帝抵达了江对面的仪真。不过到仪真之后,朱厚照还留恋着去年在这里钓鱼的快乐,就去江边捕鱼。第二天又顺带去瓜洲看了看,结果碰上了大雨。朱厚照只好来到一家农家避雨,不知道这家人在突然得知皇帝上门光临时是什么心情。
夜里,朱厚照只好到江边的一个望江楼上睡了一夜,睡着睡着,他突然想起了赋闲在家的杨一清,他不是镇江人吗?没的说的,第二天一大早,朱厚照就过江来到了镇江,跑到杨一清家去作客,两人喝酒吟诗作对,然后开始唠叨一些家常以及一些政治看法,据说整整在一起过了两个昼夜。这两个人的谈话没有任何记载,但是估计杨一清在处理朱宸濠的叛党问题上给了朱厚照一些建议。
数天之后,朱厚照走到淮安清江浦,这个钓鱼泛舟的好去处自然是吸引朱厚照游玩的绝佳地段,但是谁也没想到,这里竟然成为这位年轻皇帝的鬼门关。九月六日,朱厚照在一个池子里泛舟,正在船上玩的兴高采烈,突然不知道为什么船翻了,朱厚照落入水中,周围的人都吓的脸色惨白,纷纷下水,七手八脚的把皇帝救上岸。此时已经是深秋时节,气候很凉,平时娇生惯养的朱厚照落水受到了惊吓,被救上来后就开始患病,而且迅速病情迅速恶化。
北京立即派来了太医为皇帝诊治,朱厚照此时已经对自己的身体产生了担心,这个平素对人很和善的皇帝在见到太医时,居然很生气的责备说,你怎么不早点来?!太医为皇帝诊断后劝朱厚照放心,他的身体没有什么大碍。但是太医出门后,有敏锐的太监立即来问太医事实究竟怎样,太医很悲观的说,皇帝病的非常重,能熬到北京已经不错了。
朱厚照并不知道这些,医生的话让他暂时放心了一段时间,他还有很多正事要去处理,于是立即带他的军队,往北京赶,但是走到通州的时候,皇帝突然下令全军暂停,所有的人在通州驻扎,就是不准进北京。
这是这位正德皇帝政治计划中的一部分,现在他要开始做正经事了。北京城里有太多的宁王党羽,这些人是要一个一个揪出来处理的。但是为什么他不进北京去处理呢?因为审理出来的和宁王叛乱有关联的官员太监名单让他产生了不安,他不确定北京是否安全,他要在通州这个离北京不远的地方遥控朝政,以绝对安全的前提来处理掉这些和宁王勾结的人。
除了早已经被抓获的钱宁,最先倒霉的是为宁王恢复护卫竭尽全力的吏部尚书陆完,他被第一个宣布逮捕。之后,几位重要的太监,锦衣卫指挥,监察御史和一个河南布政使全部下狱。司礼监太监萧敬和李英也立即被勒令闲住。同时,朱厚照开始在官员里做一些调整,命令定国公徐光祚坐镇中军都督府,将各个省的各级官员来了场大换血,一个新的政府配置在朱厚照的手中完成了。
十一月二十日,在朱厚照完成了自己精心设计的这次调整后,或许是出于安全考虑,或许是继续要戏弄他那些当初在南巡时和他对着干的大臣们,这个皇帝下了道奇特的圣旨:“令五府,六部,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鸿胪寺,锦衣卫,六科,十三道,每衙门止留佐贰官一员在京,其余并内阁,皇亲,公侯,驸马,伯俱赴行在(指朱厚照驻扎的通州)”
也就是说,中央政府的每一个部门只留一个副部长级别的人物在北京处理政务,其他的几乎所有的官员加上那些皇亲国戚要全部赶到通州去和皇帝会合,这是一个多么震撼的消息啊!一时间北京舆论大哗,大家纷纷觉得这个事情不可思议,甚至有传言说江彬谋杀了皇帝准备要发动政变,所以把政府官员和皇亲国戚召集过去一网打尽。内阁觉得这个事实在是莫名其妙旷古未闻,即便当年英宗皇帝御驾亲征,也没把政府官员带出去这么多,于是上疏表达了一下自己的异议,但是朱厚照显得非常的固执,执意要大家一起来通州,他和要大家一起议事。
于是大明王朝历史上最奇特的一幕发生了,这个所谓首都里的几乎所有政府官员和皇亲国戚们骑马的骑马,坐轿的坐轿,一群一群的离开北京城,他们不是为了躲避战乱,也不是要迁都,他们的目的地只有一个——通州,他们的目的仅仅是要去那里见一下他们那位敬爱的皇帝,其实大多数人一直到上路,都还胡里糊涂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正德十五年十一月底到十二月初,中国的实际首都当之无愧的是在一个叫通州的地方,大明王朝几乎所有精英和上流全部聚集于此,朱厚照心满意足的和大家开了一个大会,当在场的官员和皇帝亲戚们听到大会的议题后,差点要晕过去。朱厚照想和大家讨论的是宁王朱宸濠的该怎么样判决。这种事情也要把北京几乎所有的官员和勋戚叫过来讨论听意见,摆明了是皇帝要在耍大家,朱厚照这种突然如神经质一般产生的民主意识自然是没人能吃的消的了,经过一番讨论,朱宸濠被判决赐死,其亲属十人斩首。大家谁都没异议,当然,也都懒的有异议。所有人都想回家,谁想提出异议把开会的时间延长,估计回不了北京就能被百官砸死,何况判决结果基本正常,没什么值得反对的。
朱厚照很漂亮干净且匪夷所思的处理掉了宁王党羽,于十二月十日带领大军凯旋,回到了他已经阔别了一年半之久的家,当然,不是皇宫,是豹房。此时的朱厚照已经越病越重,在解决掉了他忧虑的第一问题宁王党羽后,第二个他一直不愿意提及的问题开始不得不引起他的忧虑,这就是,他的身体可能已经不行了,但是他还没有一位继承人。
大量的言官奏疏已经开始赤裸裸的提及皇帝无嗣,他们要求朱厚照立即册封一个宗室为皇太子。朱厚照拖着病重的身体看着这些奏疏,心里处在深深的矛盾之中,他是非常非常想拥有一个儿子,并且希望能是自己的儿子继承自己的皇位,但是他的那些女人们没有一个能为他生下哪怕是一个孩子,他还抱有幻想,希望自己能挺过去,他才30岁,以后或许还有机会生。这种念头让他迟迟下不了决心。
但是现实是残酷的,无论是不是尊敬朱厚照的人,他们都不得不认真面对一下储君的问题,至于朱厚照自己思考的那些挣扎和痛苦,已经没有人会顾及了。内阁首辅杨廷和早已觉得朱厚照可能挺不过去,于是私下里和张太后开始交流,策划选定一位皇帝的继承人。张太后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当然不希望皇位的继承者来自旁支,可是目前的形势让她也不得不开始忧虑起来。如果继续这样拖着,等皇帝驾崩之后,说不定局势混乱,新的皇帝是不是姓朱的都难说,自己这个皇太后估计也当不到了。于是也参与到选定储君的计划中,她派人去问杨廷和,皇上没有儿子,也没有弟弟,那么应该立谁来继承皇位呢?
杨廷和这种聪明人自然是把所有的问题早已想好,他立即提出他的人选——兴献王长子朱厚熜。兴献王是孝宗弘治皇帝最年长的弟弟朱祐杬,他在正德十五年刚刚去世,其长子朱厚熜今年刚十五岁,守孝在家,等着继承他父亲兴王的爵位,也许他没有想到,等到继承的不是亲王的王位,而是大明皇帝的皇位。之所以选择他,是因为从血统上讲,他和朱厚照是整个皇室里最亲的亲属,嫡亲的堂兄弟,法理上应该也是第一继承人。
朱厚照对这场选择储君的议论似乎一无所知,十二月十三日,在他刚刚回到北京仅仅几天,礼部需要皇帝亲自出席郊祀大典,朱厚照拖着病重的身体去参加,按照规定,皇帝要进行四次跪拜,朱厚照颤抖着跪了下来,准备进行第一拜,内赞官按规矩喊了一个“兴”字,然后等待皇帝起身再跪拜,但是等了很久,朱厚照却伏在那里,没有能够再起来,大家都惊呆了,纷纷上前去扶皇帝。只见朱厚照的身下一滩鲜血,是从他的口中留出的,鲜红的血已经染红了洁白的地面,他再也无力去完成下面的动作了。侍从们连忙把他扶回宫休息。
朱厚照休息了一天,第二天又不得不支撑起他的身子来到奉天殿,文武百官们正在那里等待皇帝主持郊祀庆成礼,朱厚照总算强撑着完成了这场典礼,但是按照规矩晚上还有一个宴会,朱厚照再也撑不下去了,要求取消这个宴会。
转眼到了新年,朱厚照又不得不带着他的病体,先后去拜他的祖先以及向他的母亲张太后问安,之后又赶往奉天殿接受百官朝贺。这个时候的朱厚照已经没有任何接受朝贺的心情了,他一定是恨不得早点结束这些烦琐的礼仪,因为他的身体,可能再也撑不下去了。这场典礼过后,朱厚照躺回了豹房,虽然每天还在批阅奏章,但是身体逐渐的已经开始不听使唤了。太医基本宣判了皇帝的死刑,到了正德十六年的3月,朱厚照已经在床上进入了弥留状态。
我写过很多明朝皇帝的故事,每次写到一个事件的时候都是大同小异,那就是每一个皇帝死的时候,都是皇后,太监,内阁大臣以及皇位继承人围坐一堂,大家哭泣着聆听皇帝最后的遗言。但是我们的正德皇帝,即便是死都是如此的有特色,他去世的那天晚上,只有一个人谁在他豹房的房间里,当天有两个太监在服侍他。在夜间的时候,突然,朱厚照发出了喃喃的呓语,他对两个太监说:“我感觉自己快不行了,赶紧把太监张锐以及司礼监的官们都叫过来,要他们给皇太后传个话,告诉她老人家,还是天下的事情最重要,要多和内阁商议,以前有很多错事,都是我做的,与你们这些人无关……”
两个太监惊讶的上前去看皇帝,朱厚照早已咽下最后一口气,大明正德皇帝就这样结束了自己精彩的一生。
其实我们并不相信朱厚照临终前说过这样的话,按照他的性格,也许根本不会说什么很多错事都是他做的之类忏悔的话,他做的事情,从一开始就觉得自己是对的,也很难让他认为这些事情是错误,所有最有可能的是这些话是当时的官员为了方便假传圣旨或者太监们为了推卸责任加上去了。朱厚照或许死的很简单,只是在一个寂静的深夜,病重的他在豹房里,来不及通知任何人的情况下,安静的去世了,终年仅仅31虚岁。他或许什么都没说,或许说了很多……
下面的历史舞台交给了杨廷和和张太后,俩人迅速的得到了朱厚照病逝的消息,并且由皇太后拟订了所谓的遗诏,诏书是这么写的:
“朕疾弥留,储嗣未建。朕皇考亲弟兴献王长子厚熜,年已长成,贤明仁孝,伦序当立,已尊奉祖训。兄终弟及之文,告于宗庙,请于慈圣皇太后,即日遣官迎取来京,嗣皇帝位。奉礼宗庙,君临天下。”
可怜的是朱厚照本人,一直到死都不知道自己这个所谓的遗诏。本篇文章几乎从来不怎么引原文,但是这里还是引了一段诏书,因为在这篇诏书里的“朕皇考亲弟兴献王长子”这十个字太重要了,他改变了未来大礼议最后的胜负归属。政治真的是是一个很有趣的东西,写段诏书的用词都可以对未来有着极大的政治影响。
一个内阁大臣,一个国公,一个驸马,一个太监和一个礼部尚书,他们组成了一个迎君的团队前往兴王的封地安陆,去迎接那位大明王朝新的皇帝。
国不可一日无君,但是大明王朝现在正处在一种无君的状态,新的君主最起码还有一个月才能到来,内阁在维持着国家的运作,国家机器基本上倒也正常运转。但是危机感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心头,大家都觉得会有什么危险发生,并且一致认为,最大的危险潜伏地,在朱厚照那个干儿子江彬身上。
杨廷和密谋张太后,双方联手下旨要求处决掉江彬。当天因为内廷有事,江彬留在皇宫之中,张永知道了除掉江彬的计划,就极力想留下江彬喝酒,但是江彬听闻了一点风声,内心觉得不妥,就着急准备离开皇宫,走到北安门,门口的守卫拦住了他,说:“皇上有旨,请提督留步。”江彬知道一定是内外廷准备抓他,不禁大怒道:“哪来的皇帝?还有谁的旨意!”准备硬闯,一帮人一拥而上和江彬扭打,直到抓捕江彬的人赶到,顺利的将其逮捕,最终这位正德皇帝的干儿子被判决处死。
经过四十来天的等待,朱厚熜,这位未来的嘉靖皇帝终于抵达了北京,但是他不肯进门,从那一刻起,一个新皇帝和朝臣的斗争生活再一次开始,朱厚照在地下看了,也许对这个堂弟会表示深深的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