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文章的诀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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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5-16 14:11:47] 作者:梁衡
下面我要讲的是非常具体的问题,也就是写文章的诀窍是什么。
我们知道,文章是由字词组成的,所以,要想把文章写好,最基本的是把字词学好。字词是写作的基础。
我们的汉字中有那么多字,有那么多词,可是每一个都有不同的含义,适用的语境也各不相同。所以遣词造句要非常认真,一定要找到一个最合适的词或者字,把这个字或者词找到了,你的整篇文章都写活了。
在这方面,古代的文学家为我们做了很好的榜样。有一个故事,我想大家可能都听过,也是“推敲”这个词的由来。说的是中国古代有一个诗人叫贾岛,他做了一首诗,做到最后一句,一个字把他给难住了,吃饭也想,睡觉也想,走在街上也想,到底是“僧敲月下门”好呢,还是“僧推月下门”好呢?到底是用“推”字还是用“敲”字呢?“推”?“敲”?“推”?“敲”?结果想得出了神,直直地碰上了京官韩愈的轿子上。韩愈就帮他下决心,就用敲吧。
盖房子要把砖瓦准备好,字词就是文章的“砖瓦”。很多大学问家,幼年学习写文章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是背字典。像钱钟书那一代的大学问家,他们都是背过字典的。
背字典,想来不可能的事情,但却是非常有用的练习。同学们,我们的汉字多是多,但是常用的也就三千字,趁你们年轻的时候,记忆力好的时候,把这些常用的字背下来,将来是有很多好处的。
字词掌握得多了,你写文章的时候,就比较容易写出新意来了。你所选的字词也就更准确,更能表达与众不同的思想了。
我举一个例子。一个飞的动作,你可以用最简单的“飞”字——鸟在“飞”,飞机在“飞”。同样这个动作,我们读毛主席的诗词,有“鹰击长空”,用“击”不用“飞”,“击”字比“飞”字有力度。古人写诗“燕剪春风”,燕子的尾巴像剪刀,在春天里自由飞翔。“剪”字比“飞”字更轻灵,这就是唯一性。一句话有了这样一个字,整句话都有了个性。所以,趁年轻,要把字词的功夫做好。
学好字词之后开始造句。我们小学就学造句,知道什么是主语、谓语、定语,然后组装搭配。学习字词的时候,主要是要解决错别字的问题,造句的时候,要注意不要把语法关系搞错了。所以要认真学习语法。
对错问题解决以后,就开始进入美丑的问题。要把文章写得很美,不要写得很枯燥,很干瘪。文章美丑的问题用什么来解决呢?要靠修辞。也就是在文章中加入比喻、议论、象征等等。
掌握了一些常用的修辞以后,你还要学习一些写作的技法,学习了技法以后,还要学习文章的结构。接下来你可能还要学习怎样提炼文章的主题,怎样拟标题等等。
以上所有的技巧都是为了解决文章的美的问题。好的文章,不但要有内容,还要很美,有欣赏性,这样别人才爱读,才爱看。内容是不能靠别人教的,你们的老师不能教你们这篇文章你要写哪些内容,因为每个人的思想和感受都是不一样的,老师认为可以写的东西,你可能刚好没有感觉,这样勉强硬写肯定不能写出好的文章来的。所以,内容必须靠你自己去观察,去思考。但是美的形式和方法是可以指导和修炼的。所以,文章写作的研究主要研究形式,不研究内容。今天我在这里也主要谈文章的欣赏性,谈怎样把文章写得很美。
美的形式可以强化文章内容的思想性的。因为美的东西往往更能吸引人和感动人。我举一个简单的例子。大家可能都很爱看足球,世界杯足球赛的时候,相当多的球迷宁愿熬夜也要看球赛。为什么?
足球赛肯定是有内容的,输赢比分就是内容。但是你观察那些球迷,你会发现,他们关注的不仅仅是比分——要是为了知道比分,看第二天的体育报就够了——人们更感兴趣看球是怎么踢进去的。最激动人的比赛是在八十多分钟里一直踢平,到最后一分钟,一方队员得到了球,一个倒勾射进球门。这个球不是被平平静静、稳稳当当踢进去的,而是一个险球,一个很好看的动作,这就成了艺术。在内容之外有了美感。
文章也是这样。文章的内容本身是平淡的,但是你给它加点艺术,它就很美了,就让人过目不忘了。王勃的文章本来写得很琐碎,但是他里面有非常美的几句话,就被大家记住了。我入选的散文《晋祠》里有一句“春日黄花满山,径幽而香远;秘来草木郁郁,天高而水青”,很多同学一见我就提到这一句,觉得很美,所以它就被大家记住了。
在这里,我举一个例子。当年,袁世凯当总统以后,有人想去追随他。这个人叫杨度,是近代很有名的传奇人物。杨度从清朝时期就是知识分子,是诗人,后来经过袁世凯执政时期,又经过民国时期,最后觉悟了,要加入共产党,他的入党介绍人是周恩来。
杨度想谋点工作,就让他的老师写封介绍信给袁世凯。介绍信是典型的应用文,平常的写法就是,“兹介绍我的学生杨度到您的门下,希望您给他一碗饭吃”,再客气几句,感谢,就结束了。但是杨度的老师王运是大学问家,这封介绍信可不是这么写的。
在信的开头,老师找了一个借口——当年王运和袁世凯的父亲两个人曾经在当年的科举考试中,是一期的,就是年兄,考完以后,俩人就成了朋友。现在找袁世凯办事,自然要先拉拉旧情,先从他父亲说起,说,我和你父亲一块考试,考试结束以后,你父亲请我吃饭,那时候你还是个小孩子,在桌子底下转着玩呢!
“其时世兄年方十二,英气勃发,出言不俗,一见辄为之喜”——当时我一见就很喜欢你。关键是下面这一句,为什么喜欢呢?下面说,“虎豹之驹,未成纹而有食牛之气;鸿鹄之彀(kòu,初生的小鸟),羽翼未全而有四海之心”。这两句话我解释一下,老虎豹子刚生下来的时候,身上的花纹不明显,越长花纹越明显,所以他说“虎豹之驹,未成纹而有食牛之气”,老虎豹子的幼崽花纹还没有呢,就想吃一头牛。“鸿鹄之彀,羽翼未全而有四海之心”,鸿鹄就是天鹅,刚生下来,羽毛还没有出来呢,就有四海之心,想要飞到很远的地方——这是在夸袁世凯。“今世兄建丰功于域外,立伟业于海内,入枢府,掌军机,造福社稷,显亲扬名,远比余当日所望为过也。”说今天你取得的成就,比我当年想的还大。
你看,这是封介绍信,一封介绍信也写的这么漂亮!
毛泽东的文章很美,他的文章不是干巴巴的政治。我最终踏进文学的殿堂和毛泽东的文章分不开。我上中学的时候,上历史课不注意听讲,在底下翻书玩,翻着翻着就翻出书里面有一块黑的、小小的、影印的毛泽东写的《新民主主义论》。那个字非常小,看不清楚。可是越看不清楚越想看,最后好不容易认出一句话——“最近反共声浪忽又甚嚣尘上,把全国人民打入闷葫芦里了”,小孩子读了这句话,觉得挺有意思,像说书的一样。于是回到家里,翻大人的书柜,找到这篇文章《新民主主义论》,好好读了一遍,发现这篇文章写得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