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文学:历史的人与人的历史(原创)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8 02:48:22

关于文学:历史的人与人的历史(原创)小时候上地理课,老师讲到地球是圆的,且悬空。当时心生恐惧,想,悬空的地球,转到一定方位,我岂不得“掉下去”了!宇宙无际,何止万丈深渊啊!这样幼稚的恐惧,直至现在,亦或而闪现,只是受牛顿以降的现代科学濡染,恐惧的强度和频率大幅下降了而已。
    历史课,课本讲到中国人的猿祖,什么山顶洞人,元谋人,蓝田人,不一而足。当时就颇为神游。游什么呢?思谋自己属于哪一宗哪一派的?下课后,回去端详村中的父老乡亲,从他们的脸上,多少也能看出来一点猿气猴气的。只是,不能肯定他们究竟是谁的后裔。更多的,是一种莫名的失落。常想,像我这样的乡下孩子,祖宗八辈都是耕田的,哪里会有什么历史。想着想着,越加觉得空空荡荡的,觉得自己毫无来头,简直无中生有。
    不只历史课,即就古典小说,充斥其中的,还是那些牛A万分的家伙。关公有把削铁如泥的青龙郾月刀――直到今天,也无从知晓那把颇为著名的杀人凶器怎么和龙和月亮等正统文化符号勾搭在一起的,而我的家族里,只有锄头和连枷。赤兔,不就是一只红色的兔子么?于是,最初阅读《三国演义》时,关公胯下那匹名驹在我印象中绝对不够伟岸,像兔子那样小巧玲珑的小马,而已。小时候,我经常养着一窝兔子,眼睛红红的只有善良的那种。所以,联想起来倒不很困难。
    毛泽东时代后期,我上学了。当时,小学课本最讲政治正确啦。从一句“最高指示”里得知,很长一段时间里,共和国舞台被“帝王将相,才子佳人”所把持。当时,我很支持毛主席的英明决策,觉得,换成“工农兵”那是最合理不过的了。看着样板戏,觉得,还是和我以及我的乡亲们没关系。尤其那个号称“革命现代舞剧”的《红色娘子军》,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当时是大冬天看的露天电影,冷得嗖嗖的。可电影上,从吴清华到洪常青个个短衣短裤,个个精神抖擞。便觉得很不亲切。    直至1990年代到了海南旅游,万泉河边瞻仰雕塑的时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明白更多的为什么,还真是托了我们这个时代的福。比如,现在让我去看,即使对革命业已兴味索然,但用来诠释革命的青春靓腿还是很有看点的。何况,穿得那么少。想起一个笑话,说有电视刚兴起的时候,有人看《列宁在一九一八》,愣是趴在电视机屏幕垂点下方往上张望。当然,这种张望是不会有结果的。可笑归可笑,背后的道理却一点也不可笑。
    总之,无论一九一八,无论赤兔马,无论娘子还是娘子军,都与我无关。我想,我有爷爷,我爷爷肯定也有爷爷,依此类推,我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直至“爷爷的N次方”后面的那个谁,我无从知晓他是谁。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不是关羽,不是列宁,也不是电影上的那些个工农兵中的任何一个。是否,这足以成为的成年后疏离“主流历史观”的深层心理原因?我还是不知道。我知道的是,我的乡亲们永远赶着可怜的小毛驴下地,而非威风凛凛的赤兔马。
    后来,不断读书。读书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借以逃避身边过于庸常的现实。周围的小朋友大朋友老朋友,几乎,没有一个人对这样一些玄而又玄的话题感兴趣。读到当时的一些禁书,比如《红旗谱》等。读半夜,睡去,第二天睁眼一看,周围依然土苍苍一片,没有一个老农有那么一丁点英雄气象革命气概。上了中文系之后,读到鲁迅。他对“正史”的界定,我看了一遍就背下来了,是谓“帝王将相的家谱”是也。一针见血,为我等地地道道的平民孩子出了口恶气。尽管,我也知道,周树人先生的祖先并不怎么“平民化”。
    再后来,读的书越来越多。渐渐明白,这种现象,乃人类社会迄今为止的常态所在。这种规矩,不是谁专门制定出来要和我过意不去。至于,人类历史以及历史书历史小说为什么要这样写,隐于其后的,应该是一个并不比宇宙起源简单多少的冗杂之至的算式,远非谁能够一蹴而就搞明白的。对个体生命来讲,皓首穷经都穷不了的。    后来的后来,我渐渐明白,我,以及我的乡亲们,以及我们爷爷的爷爷的爷爷,哪怕“爷爷的N次方”之后的那个痛苦抑或也快乐过的青年,在中国以及人类社会的“正史”上,是永远不会露面的。无论他们,还是我们,都不具备露面的资格。盗用一句很学术也很通俗的说法,我们和他们,都属于“沉默的大多数”。
    很久很久以前,或许,我们中,有人曾经沉醉于“创造历史的动力”这一英明论断。按照演绎推理大法,我们都似乎拥有太多“足以自豪”的借口。但,事实上,我们,你们,他们,所有的“沉默的大多数”可以自豪的理由实在不多。或许,我们曾经、现在及未来依然是“动力”甚至气缸,但我们永远都不可能成为驾驶员,更不可能摇身一变成为广州白云的士公司的董事长。我们轰鸣,我们燃烧,我们爆炸,我们忍受着所有的冲动与煎熬推动着汽车的奔驰,但,利润,永远是老板的。
    卡夫卡写过一篇小说《变形记》。“一天早晨,格里高尔•萨姆沙从不安的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变成了一只巨大的甲虫……”故事就这样开始了。他为什么不梦见自己变成一个丰姿绰约的美女,而非要变成一只面目可憎的甲虫呢?耐人寻味。在我看来,这意味着人对自己以及对自己生存状态的极度厌恶。抗争么?应该有过,但,一切都仅只徒劳。海明威《白象似的群山》写的是爱情,其中,我们发现,即使爱情,即使“不用外力”,人都具备摧毁自我生活的特异功能。至于鲁迅笔下的阿Q与祥林嫂,老舍笔下的骆驼祥子,沈从文笔下的边城儿女,更不用说。他们,无论中外,都属于“沉默的大多数”的一员,芸芸众生的主人公。    文学,就是替“我们这些人”书写历史的所在。我们就是格里高尔,我们就是听不懂“白象”比喻的那个男人,以及,把“群山”喻为白象的那个女人。在所有的“正史”中,我们都没有名字,甚至,像阿Q一样,连生活中都不被允许占有某个姓氏。我们用不自知的方式,天天,讲述着“关于阿毛”的系列故事。就这样,我们的生命,像流水一般逝去,无声无息,如同,从来没到来过。
    没有谁记得我们,没有。我们不是比尔•盖茨,不是布什,甚至,不是萨达姆。我们,只是一个最普通最平庸的“大多数”中的一个符号。沉默,是我们唯一的宿命。这个世界上,没有谁记得我们,包括我们自己。我们的日记发在网上,不会有谁“美女老徐”那样火爆,绝对不会。千千万万于我们同样的兄弟姐妹,早已厌恶了自己这种默默无闻的身份,他们追星,他们追星们的日记。但,除了每天在镜子面前端详一下劣质化妆品的“使用效果”,他们,从来未曾关注自己的面孔和心灵。他们没有这个习惯。
    人类之中,有一些人,自己过得或许很好,或许比较好,但,他们受上帝与良心的指派,总是一再地,前来关注我们。他们的声音很微弱,微弱到,只有夜深人静的时候,你才可能聆听得到。这些人,就是卡夫卡,就是鲁迅,就是海明威,就是沈从文。在这些人撰写的历史著作里,我们,才会成为主人公。我们的哪怕一丁点儿的心思,都会被他们小心翼翼地载入史册。我们一地鸡毛的琐碎心思,只有在这里,方可受到细腻的尊重。他们的著作,被称为文学。他们并不很关注“历史的人”,只选择关注“人的历史”。
    以“沉默的大多数”一员的名义,允许我,在这里,谢谢他们!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