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铃声 -

那铃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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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家乡四个自然村一个大队。大队的最高领导叫大队支书。 ­

每个自然村又分若干生产小队。我家这个叫李塘的村子分为四个生产队。我家在三队。三队的社员都住在村中西坑的两岸及其北面。东岸从北到南都有姓周；西崖从北到南都姓甄。三队主要也就由这两姓组成。 ­

大队传达批示，发出通知，用的是扩音广播器，俗称大喇叭。小队队长安排农活，发出指令，靠的是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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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我家的宅基很高，又处在生产队的中间，队长便选西崖上我家的一棵老榆树挂铃。铃的形状其实跟寺庙里的大钟一样，只不过要小得很多，并且是用细绳带动铃舌搞响的。人们总是嫌它声音小，住得较远一点的人家往往听不到。队长打铃时不免用力猛些，铃被打破了。在我的记忆中这是最早的铃了。 ­

后来，队长在煤矿上找来一小段废钢轨，挂在我家一棵矮小槐树上，当作铃。这铃不怎么好看，它的形状根本就不是铃。但是用锤搞起来方便，声音又响，从此这半截铁轨就成了我们生产小队的铃了。早辰或饭后，队长挥动铁锤，“铛铛。。。铛铛”地敲起来，再呦喝几声，这便是上工的号子。 ­

那年月，大队的喇叭小队的铃，主宰着人们的命。大人们仿佛时刻被这铃声召唤着，驱使着。只要听到这铃声及队长的呦喝声，便慌里慌张地拿起农具，往外就走。 ­

我从小就讨厌这钤声。长大以后我更恨这铃声。 ­

小时候讨厌它，有两个原因。其一，是它被挂在了我家的那棵不太粗状的洋槐树上。这棵树胳膊粗细，上部树皮泛青，枝叶繁茂。春天开碧绿的枝叶间满了雪白的槐花，清香四溢，沁人心脾。采槐花是我最乐意做的事。炖槐花也是我最爱吃的菜。现在，它被用粗铁丝挂上了一块沉重的铁轨，像个有罪的人。当队长用铁锤敲砸铁轨的时候，仿佛垂垂都敲砸在它的身上。每一垂，它都发出巨烈地振颤。真让人心疼。它的命运，我们不能改变，因为在那个年代，这是队长们的特权。其二，每当这铃声响起，家人便会把我锁在院内，上工去。我便独自在家承受无边的狐独与寂寞。 ­

长大以后，我更恨这铃声。因为，我渐渐懂得这铃声意味着什么。那是特权，小队长们特权。像军官手中的指挥刀。我们小队有四个队长，有三个是我的远房大伯。大人们的事，我不懂得。但我隐隐感到这些大伯对我家的不善。长大以后才大致知道一些事情。 ­

在我们这个周姓家族里，我曾祖那一辈数我家过得最好。我曾祖父是我县远近闻名的大厨师，我祖父的武术远近闻名。另外几房不免有人嫉妒。偏偏我的曾祖父过于勤俭又似乎有此小气，总是恨好吃懒做、不务正业的人，骂他们穷死活该。这样又不免有人由嫉生恨。这恨在家族中弥散着，在后来我父亲做“右派”的日子里不时地袭击着我不幸的家庭。 ­

后来，我祖父已生病去世。曾祖父已经年迈。我父亲十几岁，还在读师范。我母亲便挑起家庭生活的重担。几十亩地，耕耙收种，跟男人一样劳动，我父亲只能在学习间歇帮帮忙。要知道，我母亲本来是地主家的小姐呀！哪出过这样的力，受过这样的罪呢！然而，命运把一家人的生活重担放在了她的肩上，她不得不扛起，不得不面对。她又能抱怨谁呢？子女淘气的时候，要强的脾气总是把火撒在儿女们身上。我小的时候，总觉得我母亲缺乏爱心与温柔，长大以后，我对生活有了体会，才深深理解了我的母亲。土改入社以后，我家的土地入了集体，几辆牛车也入集体，几辈人苦苦经营挣下家业都成了集体财产。我家一下子成了和以前的贫穷人家一样了。而且，还差一点划成了富农。曾祖父带着我母亲到县委哭诉，终因没有雇佣工才划了个中农。我父亲参加工作不久又被划成了“右派”。我曾祖父眼看着一生辛苦挣下的家为化为乌有，想不开自缢而死。家道中落，上有年迈小脚的祖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儿女。我的父母，一个是“右派”，一个是大地主的闺女，在那样的年代是何等的艰难啊！内心曾忍受多少屈辱。 ­

因祖上好闲务赌而落穷的人们，却成了具有节级先进性的贫农，有的当上生产队的队长，有的当上大队的头头。他们趾高气扬，对“地、富、反、坏、右”享有当然的特权。每当他们高喊大喇叭，敲响铃声的时候，总是把最脏最累的活分给我的父母。甚者百般刁难。这钤声，我怎能不恨它呢？ ­

后来，这铃声消失了。我父亲已经平反，重新返回他阔别20多年的工作岗位。土地又分给了农民，队长们的特权消失了。那时我已在读初中。后来我读完高中，上了大学。无疑我成了父母的骄傲。村中的人又开始羡慕我的父母了。每当众人提起我上大学的事，我母亲总是高傲地说：“地主家闺女的儿，右派的儿子，上煤矿当工人捞不着。还多亏捞不着，捞着了，俺儿咋上大学呢？”我也常常因此傲视那此曾经享有特权的人们。 ­

随着所受教育程度的提高，随着对社会认识的提高，对这一切我早已淡然，不再怨恨。我们的父母包括我们都无法选择自己生活的时代。这好象是一个人生的悖律。在那样的年代，要那时的社会环境，普普通通的农民又怎能看得透，看得清。往事如烟，多年以后，我们不能再对过去作无谓地纠缠，更不能对那时的那些人记恨什么，相逢一笑泯恩仇。轻轻松松过好当下的生活。这样才能享受和谐与幸福，远离仇恨和痛苦。 ­

铛铛的钟声，逝去吧！随着岁月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