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愿刍议(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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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周末    2007-03-15 15:06:50

                                祈愿刍议(二)
  ■局内局外 身后身先
  □孙涤
  
  在“向谁求”和“怎样求”方面,中国人能够形成各自的“弹性组合”:向地藏求官位,向观音求子孙,向文殊求功名……人们的祈求中,有许多超出了平安、健康、和谐的内容,涉及到人世间“紧俏物质”的分配,谁又应该得偿所愿呢?
  
  上期里刘君案例中直观印象与分析结果大相径庭,甚至造成素有专业训练的医生们的误判,值得我们举一反三,在进入“求什么”的分析之前,再多费一点篇幅。
  请以大家都耳熟能详的股评人所谓技术分析为例。经过多年的低迷沉寂,国内的股市在去年下半年突然咸鱼翻转,令人晕眩般的暴涨一扫疲态。许多“著名”股评家甚至大言当前的牛市将持续十五年,一派外星人的牛皮,似乎过去十五年的经历是发生在遥远的香格里拉。他们像从冬眠中苏醒的牛蛙,又活灵活现地吹嘘说从图线型态分析早就预言过某只股票会大涨,只是大众未能领会或是胆识不够,坐失了良机。此时,你不妨试试前文介绍的方法来帮助分析荐股人的可信度。假如股评人某甲强调他根据独门的图形分析在过去两年里推荐了10只股票。其中的8只在去年6月后涨了。即使他宣称的没有任何水分,其可信度又值多少呢?我们会发觉,此公不曾强调的另外有九十只股票也出现过同样的图形,而且其中的五十四只也随着大市上涨了。请注意,为了尊重某甲的“专业名声”起见,这里已经假定他的荐股成功率80%明显高于大市60%的上涨率。
  采取同样的分析不难发现:某甲自嘘他强力推荐之后果真涨了的股票的概率是12.9%,而他曾推荐却没涨的股票的概率是5.3%。两者相比,命中率似乎要高出50%;不过再全面一点看,上涨的股票中未曾经他推荐的概率是87.1%,而曾出现过同样的上涨趋势图形但没被推荐同时也没上涨的股票则有94.7%之多。很明显,某甲技术分析的神通绝没有他力图要你相信的那么大。
  再以银行放贷为例。随着小康社会的进展,消费信贷日益成为一般家庭安排生活的金融工具。银行是怎样来服务群众,赚取正当利润并避免不当风险的呢?除了贷款者的收入和净资产之外,他是否有违约甚至恶意逃废账的历史纪录是个关键的依据。让我们仍旧沿用刘君案例中的参数,假定汽车贷款的不良率仅1%;统计业已表明汽车贷款中不能履行合同还款的贷户在按揭贷款中的坏账率也相当高,有80%;而在汽车贷款正常还款户(99%)中发生按揭贷款坏账的概率仅为10%。根据前面刘君案例中的计算,按揭贷款坏账户中有7.48%曾有过车贷不良纪录,而在按揭贷款中正常供款户中曾有过车贷欠款未清偿的则仅仅0.224%而已。
  如此一比较,我们就明白为什么银行对已贷户以往履约纪录来衡量的诚信是那么的看重,这绝非出于歧视或不宽容。很多社会调查分析表明,人的行为有强连续性,过去和将来行为的相互关联度是很高的。和刑事犯一样,拖欠或逃废银行借款的人往往集中在屡犯的小群体。就像一个累犯不会因为搬了一次家就改变其犯罪倾向一样,一个贷户不会因为他在工行而不在中行贷款就改变他的诚信态度。因此,国家有责任建设并督管社会征信系统,让各类金融服务机构充分共享人们的债信纪录。以前国内的银行划地自牢,以同行为壑,拒不分享客户债信的记录资料,是相当狭隘甚至愚蠢的。事实上,一个在中行逃废账的坏客户被工行挖过去而蜕变成优良客户的可能性极小。发达国家的银行业或其他金融服务业,在竞争上可说是心机用尽,但在客户借贷纪录却能充分共享,合作无间,是为了整个行业的共生共荣乃至整个社会经济的兴衰。
  以上的分析可以小结为,从正面来测算祈求的效益,祈求者的“成本”至多是“帕氏证实”中的B。只是不论奉献、捐赠、布施,还是做义工,都必须实实在在,雇人代做义工,或用“特支费”“机要费”等等报销香火钱,绝对是不可行的。这是对神的冒渎,而它的法眼又是无边的明鉴。祈愿若蒙应许,那么收益(即“帕氏证实”中的A)又是多少呢?这颇难量化。大多数情况下,心境平和、旅途平安、病患康复、关系修复,等等,往往既不易算亦不可比。所以在讨论“怎样求”暂告段落前,我们还得再看一下“向谁求”的问题。
  读者朋友中有不少或许会争辩说,“信仰是不能够简约为理性行为的”,因此帕氏的“证实”的方法不啻缘木求鱼。笔者同意信仰活动(和许多基本的文化习俗一样)是“超越逻辑的希望”。帕斯卡尔自己就是明证,他的两次皈依是受奇迹显灵的引导而非逻辑辨析的结果。然而,“帕氏证实”至少在两个层面上可以促使人们去思索:一、信仰和理性并非此消彼长、相互颉颃,而是能平行不悖甚至相互促进的;二、理性分析方法可用作诠释而并能不证伪信仰活动。引用帕氏的思路,是想说明一些理性分析工具有助于我们在群体集合上更清楚地把握和理解信念这类极具独特性的个人体验,即便逻辑本身并不足以提供坚实基础来进行比较分析。
  “帕氏证实”倒是还需要通过另一层次的检验。普遍观察到的经验是,人类的某种信念体系只会由另一种(更先进或更合适的?)信念体系来替代,而从来都不是被所谓事实或者理性所打垮的,除非我们把取代的新信念体系称之为“客观事实”。换言之,“帕氏证实”并没有给出信靠的神是否“真神”的回答。哪个神才真正拥有威力,能应许我们的祈愿?对“神”的排他性认定既是各种体系之间的冲突,也是人类历史上众多冲突——文化的和流血的——的根源。在帕斯卡尔的时代是如此,他所属的冉逊派曾饱受挤压和迫害;即便在今天,据说地球已经算是很平坦的了,可这类鸿沟还在界定着世界的政治和经济地貌。
  实在来说,对于中国人这种困扰并不尖锐。华夏是相当入世的民族。孔夫子“敬鬼神而远之”的教义使人们得以从容应付,他那“不能事人焉能事鬼”的世俗态度使我们能够平滑地进入“现代化”,而汉族“泛爱神”的通达取向又使我们可以“祭神如神在”,不钻牛角尖,从而避免极端的冲突。在“向谁求”和“怎样求”方面,中国人能够形成各自的“弹性组合”。人们上九华向地藏求官位,下普陀向观音求子嗣,登峨嵋向普贤求顺遂,攀五台向文殊求功名,也可以求妈祖保平安,求弥勒赐财富,或求关公祛灾祸……各取所需,并不感到别扭。在杭州,出租司机会说上天竺的法华寺比灵隐寺更灵验;在北京,服务小姐会说密云县的红螺寺比白塔寺还管用。天国好比是尘世的折射,有组织部、有计生委、有信访办、有教育局,各司其职,似乎总能够“恒顺众生”和“普皆回向”。
  为了避免突破篇幅,还是让我们转而讨论一下“求什么”的问题。无论哪种信仰体系,认定的是“唯一救主”还是“集体班子”,都必须认为它(或筣们)是全智全能的。它不会有“带宽”的问题,和你的沟通总能畅通无阻;也不会有“容量”的问题,巨细糜遗它都记在心头;更不会有“处理速度”的问题,因此不必担心“先后排序”,拖延阁下的祈求。在“绝对的能量”和“无涯的慈悲”之下,人们不用担心自己是多么渺小,所求是如此鄙琐,皆能得到垂顾和俯允。总之,天国是不会“客满”的。
  可是在人们祈求中,有许多超出了平安、健康、和谐的内容,涉及到人世间“紧俏物质”的分配,那时,情况就变得复杂起来了。比如你祈求就读清华大学的电子工程,或祈求进步从副职提干到正职,或是投资了某只股票盼望大涨,或是在竞赛对局中希望胜出,或者想搞到一张热门演唱会的门票……那时,即使“全智全能”的神也会面临挑战。你祈求它分配给你的机会和资源,供应受着严格的限制。它不能增加录取名额、职位、座席,未满足所有子民的祈愿也不能使比赛的双方同时赢,让所有的股民都赚:这类祈愿的标的是经济学中所谓的“排他性物品”。谁又应该得偿所愿呢?
  “全智全能”的神还必须有一个不可偏忽的属性:公义。换句话说,惟有真神才有能力俯允我们的祈求,而它必定是个公义的神。既是如此,花三块钱进一炷香,还是花一万元烧高香,还是耗百万元替佛像金装;是初一还是十五去求,或是大年初一在名刹烧头香,恐怕对能否得到神的垂顾允诺都不会产生影响。和孩子、官员、财主不一样,神是不受哄骗、收买、讨好的,假如它果真是“全智全能公义慈悲”的真神。
  那么,除了平顺、健康、和谐,人们该求些什么呢?有位高人曾这样理解:
  我向神祈求,祛除我的陋习吧/神说,不成。陋习该自己捐弃,而非由我消除我向神祈求,赐给我坚毅吧/神说,不成。坚毅乃于磨难中形成,要靠自己砥砺,而非靠我赐予
  我向神祈求,解脱我的痛苦吧/神说,不成。痛苦会使你远离物欲而靠我更近我向神祈求,超拔我的灵性吧/神说,不成。灵性由你自己提升,我将剪刈芜枝,令你更能根深叶茂
  我向神祈求,使我孩子的残障豁然脱体吧/神说,不成。孩子的身体不过旅途的皮囊,而他的灵魂原本就是完备的我向神祈求,赐给我幸福吧/神说,不成。追求幸福得求诸于己,在我的祝福之下我向神祈求,让我享受生命的每一分钟吧/神说,不成。我给了你生命就是要你体验这一切……
  我向神祈求,使我能爱他人如同您之爱我吧/神说,呵呵,你终于明白了妙谛……
  至于我,和多数中国人一样,常怀敬畏之心,首先会这样祈求:
  请赐我以勇气去改变我力所能及的赐我以宁静去接受我力所不逮的同时赐我以智慧去理解两者的分际(作者为美国加州州立大学商学院教授,电子邮箱sundi@sdb.com.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