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为人知的双面法兰西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7 03:51:21

中国人曾经以为,法国是西方世界和中国最接近、相互了解最多的国家。但直到近期人们才猛然发觉,中国对法国之不熟悉,正如后者对中国一般无二,错觉之后,一个事实应该被认定:法兰西是“双面的”

 

反传统与传统

法国人给世人的印象是新潮的、反传统的,许多新鲜时尚的东西,如照相机、电影都是法国人的发明,从埃菲尔铁塔到蓬皮杜艺术中心,从TGV高速铁路到卢浮宫的玻璃金字塔,法国人带给世界许多震撼。但这个印象恐怕错得最离谱:在法国,传统的色彩远比反传统浓厚得多。

自19世纪奥斯曼城改计划遭到猛烈抨击后,巴黎市政府即用法律形式限制大规模城市改造和拆迁,市中心的历史建筑只能修葺不能重建,只能“整旧如旧”,不能整旧如新。这就是为什么像安德鲁这样的新派建筑设计师,可以在中国或其他国家的市中心设计、建造前卫新潮的建筑,但在法国,他的超现实主义设计只能在远郊、河谷等边缘地带发挥。

法兰西人骨子里是仰慕传统的:推翻了波旁王朝的拿破仑,建立了比波旁王朝更“复古”的贵族体系和分封制;共和制的法国,至今仍保留着颇具中世纪色彩的荣誉勋位制度;直到今天,在法国中部、南部的许多乡镇,还有些住在破旧城堡里的家族以贵族自居,甚至那些在现代人看来一钱不值的旧贵族爵位,还有人饶有兴趣地倒卖。

法兰西给人一种散漫、慵懒、无效率的感觉:时间观念不强、工作效率不高,一周只工作35小时(还有人嫌长),遇事推诿扯皮。1970年代的老电影《解放军占领巴黎》曾对此进行辛辣的嘲讽,“法国人的散漫”成为许多外国人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但法兰西同时还是欧洲中央集权发展最完整的国家。法国是西欧最早提出系统化分权制概念的国家之一,但时至今日,它仍是西欧最大的单一制国家;法国是西欧最早推行自由经济的国家之一,却也是欧盟国家中国营产业比例最高的国家;始建于1357年的巴黎市政厅是欧洲现存最古老的市政厅之一,巴黎也是欧洲较早实行“大都市化”管理模式的城市,但直到1977年,巴黎才正式规定了市长的编制,如今的市长仅仅是有史以来第5位名正言顺的巴黎市长。

法兰西人的两面性更体现在“革新中怀旧,怀旧中革新”:巴黎公社后一心恢复帝制的梯也尔殚精竭虑苦心经营,最终却导致了共和制度的稳固;“五月风暴”一心推翻“父辈的统治”,最终却导致传统左翼的沉沦和右翼影响力的显著提高。

 

宽容与不宽容

许多人,包括法国人自己,把巴黎称为“宽容之都”,把法兰西称做宽容的民族,任何观点、任何派别,都可以在这里得到接纳,任何民族、任何宗教都能在这里找到一席之地。因此当他们看到巴黎郊区的骚乱,和此次围绕奥运圣火在巴黎发生的一幕,都会觉得十分意外和惊讶。

事实上是,法国人是宽容的,却也是不宽容的。他们可以容忍、接纳任何异己,但在他们心目中,异己仍然是异己。如果说美国是多民族的熔炉,加拿大是多元文化的调色板,法国就不啻于一个多民族、多元文化的回收站:来者不拒,但与我何干?

某个遥远非洲小国对立的两派很可能双双因失势而逃来法国,他们会被接纳,被妥善安置,在这里还可以继续互相抨击、争吵,但这是他们自己的事,和法国主流社会无关。法国人会看会听,也会发表意见,但那是以他们自己为中心的观感、语言和行动,是“法兰西的”,而非多民族的。他们会为“公平解决达尔富尔问题”上街,尽管他们中大多数混淆了“苏丹解放军”和“苏丹人民解放军”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政治组织;他们会发动支持“毛主义”的游行,尽管他们的主张和真正的“毛主义”并无太多共同之处。

法国人的宽容、包容是务实的、世故的、利己的,今天高呼“北非人滚出去”的许多法国人,也许正是上世纪60年代高呼“‘黑脚’(法国裔阿尔及利亚人)是我们的兄弟”的一群;1960年代末高举越南南方共和标语上街示威、支持其反美斗争的法国人,倘若生活在1954年,也许便是热血澎湃背上伞包、登上运输机去奠边府空降、用生命挽救法国在越南殖民统治命运的上万名普通法国“愤青”中的一员。

道理很简单,当宽容和容忍意味着付出时,法兰西人会一下子变得实际起来,当“黑脚”在阿尔及利亚为自己看守粮仓时,他们是兄弟,当他们在巴黎抢夺自己饭碗时就不是;当越南成为“可恶美国人”的侵略对象时,他们被奴役的命运便值得伟大的法兰西人去同情,而侵略者正是法国人自身时,一切又都不同了。

在平等问题上也同样如此。法国也许是平等做得最彻底的地方,不但在就业、福利等方面“一平二调”,甚至连大学也彻底实行学区制,生源就近入学,师资定期交流;但另一方面,法国政坛论资排辈,就业市场新人迟迟不能上位,大学毕业生就业率低下竟成为社会性问题。制度上的平等和现实中的不平等,同样构成了鲜明的两面。

 

“左”与“右”

很多人都无法理解法国的左派与右派,他们无法理解,为什么法国的左派往往和其他国家,尤其远东国家的左派格格不入,而右派却好相处得多?事实上,自从1968年“五月风暴”以来,在法国,传统的左与右概念已发生颠覆性变化。如今的传统左派与右派,在很多问题上已逐渐趋同,演变成西方社会常见的党派之争。在诸如欧盟一体化、社会福利变革等左右翼针锋相对的话题上,左派的社会党和右派的人民运动联盟在大方向上并无原则不同,只是在程度上和细节上有分歧。

在当今法国,左翼政党的基本支持群体往往是劳工阶层、大众阶层,而右翼政党则为精英阶层、工商金融界人士。这两派政客所表现出的对国际事务的不同态度,实际上反映的是其基本支持群体的不同利益诉求,亲华或反华、亲美或反美、亲俄或反俄,其背后的奥妙,正是这些基本支持群体利益和意愿的变化。

当初“五月风暴”中的一代人已渐渐走进社会主流。以前的学生会领袖雅克·索瓦捷奥成了雷恩艺术学校校长,因校园活动入狱的阿兰·吉斯麦当过法国教育部长的高级顾问,前马克思主义者艾德威·布莱内曾任法国领导主流社会的《世界报》的主编……这种对主流的渗透是不分政党、不分派别的,现任总理弗兰索瓦·菲永是右派人民运动联盟干将,却也曾是“五月风暴”中的学生会积极分子。事实上,今天法国的传统左派和右派都是“中派”,无怪乎总统萨科奇不久前喊出“与‘五月风暴’决裂”,竟引起各派默契般地一致冷遇。

当然,法国如今也有“极左”、“极右”,但所谓极左,通常指那些激进环保、女权和同性恋平等主义团体。所谓极右,则是那些激进反移民、反多元化团体,这和传统的左右之争已经大相径庭。

双面法兰西其实也是面貌如一的,其“双面”同时生长在一个叫法兰西的躯体上,相辅相成,共存共生。因此,尽管法国博物馆里堆满中国珍品,法国商店里充斥着中国商品;尽管家乐福开遍中国,法国红酒、化妆品和其他奢侈品成为中国新兴富裕阶层的新宠,但中国和法国、中国人和法国人间所存在的认识误区,却远比彼此想象的要多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