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央视前副台长陈汉元：再不改革，就得关门

自从改版后的“朝闻天下”亮相以来，民间对于“央视变脸”的讨论从未停止。近日，中央电视台前副台长陈汉元先生与知名网友、专栏作家十年砍柴作客网易，一起聊聊央视“变脸”。

央视前副台长陈汉元：再不改革，就得关门。（精华版）

（视频完整版）

1、没有热闹可看，就不是新闻
            2、“整容”是次要的，最要紧的是人格魅力
  3、央视主播还没有“克朗凯特”
              4、“酒井法子吸毒”上新闻联播，没什么不好
  5、央视无论如何不能像中国男足
          6、王志（如果）这样采访我，我转身就走
  7、国家电视台还搞广告，很可笑
 8、央视不要老想着教育人    

　　　　受访人：中央电视台前副台长 陈汉元

　　知名网友、专栏作家 十年砍柴

网易新闻：陈老师，您是1961年进入了央视，那么从那个时候到现在，已经差不多有将近50年的时间了，您觉得最大的变化是什么呢？

陈汉元：最大的变化不是说盖了一次楼，烧了一个没办公的楼，最大的变化也不是说人多了，奖金比过去拿得多得多了，最大的变化还是节目本身的花样多了，频道多了，由黑白变成彩色了，由无声变成有声了……现在到处办DV大赛，就是说这种影像的话语权本来只是控制在中央电视台等专业机构，由他们在操纵，现在老百姓很多人拥有了。

十年砍柴：人人都有摄像头。

陈汉元：现在已经普及到用手机都能拍录像了。所以中央电视台为什么要搞新闻改革？也是面临的挑战太严重了，不完全是外面说的，是因为上面的领导要求的。上面领导要求也不是凭空的，他也是根据整个社会发展的实际情况提出来，你们再不改革就要关门了，不需要你了，所以必须得改革。

1、没有热闹可看，就不是新闻

网易新闻：我看到曾经有媒体报道，您曾经批评中国的电视没有真正的新闻，那么在您看来，什么样的电视新闻才算是真正的新闻呢？

陈汉元：就是我对会议新闻太多有意见，报成就的新闻太多，某产量提高了，或者是成本下降了等等，太多了。而真正关于民生的，和突发事件最终报道的，大家感兴趣的东西太少了。因为在我看来，所谓新闻当然就是新发生的事，但是新发生的事未必见得就是新闻，就是看他有没有价值。新闻对于多数老百姓来讲，我理解就是看新闻就是看热闹。

网易新闻：那砍柴，您觉得电视应该报一些什么样的新闻？

陈汉元：没有热闹可看，那就不是新闻。

十年砍柴：刚才他说热闹，我很赞同陈先生这句话，就是说无论听广播，看网络还是看电视看报纸，把这个东西打开，传达的信息能不能进入你的眼球，你感不感兴趣，第一印象非常的重要。如果当我打开摇控器一看，那几张脸还在晃来晃去，那我就换台了，因为他好像没有给你提供一个有价值的（信息），实际上这个会议好像有一些有价值的东西，但是没有耐心等他，那么能不能想一个办法，一下子把有价值的东西拿出来，我一下子就知道。

网易新闻：刚才陈台讲电视是让观众看热闹，现在有一些电视台的电视改革以民生为主，非常的热闹，但是受到的批评非常的多，有一个问题，我们电视台应该给观众呈现什么样的新闻，是有深度的，带着自己的批评和观点的新闻，还是电视台的民生新闻？民生新闻是电视新闻必经的一个阶段吗？

陈汉元：我是想打个比方吧，小男孩两三岁，还穿开裆裤，一边走路一边尿尿，而且有时候学习消防队灭火的那种架式，大人们看了，老人们看了就特别的高兴，你看他，多可爱，天真活泼，生机勃勃。如果他爸说哟，这样的做法那么受欢迎，我也来，那么他的爸爸不是流氓就是神经有毛病。所以在什么样子的层次上，一个平台演出什么样的（节目）播放什么样的节目内容，这个是有讲究的。不管是社会主义国家还是资本主义国家，也不管是哪个大国的国家，所有的电视台，凡是国家电视台就有国家电视台的面孔，因为你是爷爷，你是爸爸，爸爸是不能穿开裆裤的。

网易新闻：那么国家电视台的面孔，当然不能像一些地方的晚报这样的，那你觉得国家电视台应该报道的新闻，他应该长的像《南方周末》，还是应该长的像《人民日报》？

陈汉元：我希望他是跟《南方周末》一样好看的《人民日报》。

网易新闻：这个标准挺高的。

2、“整容”是次要的，最要紧的是人格魅力

网易新闻：最近“朝闻天下”新推出了一个主持人叫“胡蝶”，陈老师您有看到吗？

陈汉元：我觉得首先我再老也不是老得一塌糊涂，都说她是中央电视台的第一美女，我就不知道怎样评出来的。美女的标准是什么？当然各有各人的理解，但是起码漂亮不漂亮，包括三围怎么样，五官怎么样，五官配置的位置恰当不恰当，这是要紧的，但是更要紧的是这个人要有味道。有人可能不但外表漂亮，而且一出口你就不但是异性惊讶，同性也觉得有妒嫉的，有羡慕的。现在的“胡蝶”是不是到达这一步呢？我还不敢说。

我认为新闻改版或者是频道改版，有人说这就是“整容”，我觉得挺有意思的，但是“整容”要整的彻底，那你就要像迈克尔杰克逊，一个黑人楞是整成了一个白人，他不只是脸白，脚丫子也是白的，鼻梁是高的，他的哥哥和他妹妹完全不一样的。但是迈克尔杰克逊之所以有那么多粉丝，美国少了一个杰克逊，好像是少了美国总统似的，轰动到这样的地步，连我们中国离他们那么远，杰克逊死了那么多人伤心，难道就因为主要是他整容了？我觉得不是，是因为他的总体气质，总体素养，他的功底，他的人格魅力，综合因素透过他在唱歌，表演，舞蹈，展现出来，迷倒了那么多的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包括我这样子74岁的人，只有他的节目出现，我一定会老老实实坐这，把别的节目甩开掉看他。

什么道理？人格魅力是作用。他整容，你不信的话，整容如果是第一的话，那你把别的黑人拉来整整看，整成这样看他是不是肯定有这样的魅力？不一定的。所以还是就是说形式上的改革要紧，“整容”要紧，但是更要紧的是取决于整容本人的综合素质，实力怎么样。

3、央视主播还没有“克朗凯特”

陈汉元：有人曾经问过我，他是研究播音主持人的心理学的，他说中央电视台有一些播音员，有一些主持人在播音的时候，在做节目播出的时候，他是腔正字圆，但是他不感人，问我什么道理？我说因为他是流水线上生产的工业产品。

十年砍柴：确实如此。

陈汉元：不像手工艺术品，是同样的东西，他是压出来的面条，这个是自己擀出来的，是不一样的。所以流水线的工业产品，和手工艺品的价钱是不一样的，为什么？味道不一样。由此就想到美国的克朗凯特，为什么他到70多了还在评论时事？当年的美国总统约翰逊，说如果失去了克朗凯特，就等于我失去了半个美国，为什么有这样的结果？就因为克朗凯特的评论总是那么的准确，预见性总是那么的正点，可信。而且他的言论能影响整个国家的政策，路线，走向，这样子的人对于一个电视台来讲，不在于他长的怎么样，年龄有多大，口齿流畅到什么程度，重要的在于他的综合判断能力，强弱与否。

网易新闻：那么在央视目前的主持人当中，您认为符合您心目中这样标准的主持人有吗？是谁？

陈汉元：我还不能说是谁，我觉得还得再过些年。口齿清楚的，表达的很明确的，但是说哪一个已经像美国去世的老头那样子，我还不敢说。

网易新闻：您觉得国内的主持人跟克朗凯特还有哪些方面的差距？

4、“酒井法子吸毒”上新闻联播，没什么不好

网易新闻：《新闻联播》应该算是这么多节目当中最严肃的一个了，最近“酒井法子吸毒”，还有所谓的“最帅气的交警”上了新闻联播，在您看来您觉得合适吗？

陈汉元：我觉得没什么不好的，甚至觉得挺好，日本的名演员吸毒了，被抓起来了，老公被抓了，她也被抓了，兄弟也被抓了，这不是小事。

十年砍柴：不是一个人的事。

陈汉元：不能说这就是娱乐，这是一个很严肃的社会问题。过去是说像她这么一个女孩出事，登不了我们的大堂，这种观念是太旧了，这在日本是震撼全日本国民的一件大事。

十年砍柴：对，陈老说的很好，像酒井法子，你不要看待她是一个艺人，她是一个社会问题，公共性非常强的问题，对中国观众来说也是，她的知名度仅次于山口百惠，她等于是中日友善大使，她给我们的形象就是那么清纯那么灿烂，她出事了，牵扯到整个包括艺人的压力，包括中国也人艺人涉毒等等，这些问题综合起来，集中在酒井法子的一点身上，这个已经远远超过了一个艺人，某个国家的艺人，他是具有公共性，甚至具有世界性的艺人，确实完全可以够格上《新闻联播》的。

陈汉元：更何况她在中国有那么多的粉丝，而且她也道歉了。

十年砍柴：酒井法子的公共性是无可置疑的，但是这个北京帅气的交警，当时我也在说，我说是为了传达什么？是交警的负面新闻那么多，是出一个很帅气的？改一改形象，还是说我们警察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的？好像找不到，因为对一个新闻的取舍，确实你要怎么分析，结合这个时代和社会背景来分析，酒井法子你找到了，他确实我是找不到公共性在哪。

网易新闻：我看到一篇文章，说“《新闻联播》改版，没有最差只有更差”，他认为《新闻联播》搞了一些民间新闻不伦不类，五个“W”没有说清楚，你怎么看《新闻联播》现在的情况？领导人新闻减少了，民间新闻又不是很受关注的？

陈汉元：我觉得在网上有这种看法挺正常的，说明中央电视台的新闻改革的确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而且大家都可以说话，这就表明多元化，表明了我们的社会确实是在进步的，人们到电视上去说不大可能，那网上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拦不住，这不挺好吗？但是说中央电视台的《新闻联播》的改革“没有最差只有更差”，这也算一种看法，我不是这么看的，我还是觉得最近以来中央电视台的新闻改革，反正我本来是盯着凤凰资讯台看的，现在就跑到这边来了，跑到我自己老家了。

因为他是我的根也好，因为是我的发工资的单位也好，但是我退休了，我想看什么谁有管不着，这是我自动的方向盘，往这边打了。我还是觉得我不给改革评价说高的不得了，但是说他越来越次，我不是这样感觉的，我还是觉得他朝着健康的，向上的方向在迈进，在卖力，在动脑筋。

5、央视无论如何不能像中国男足

网易新闻：陈老师，您能不能够跟我们分析一下，央视为什么现在非得变革，他是不是真的到了不得不改的地步了？

陈汉元：我一直是在想这个问题，慢慢来，央视也不会垮，烧了配楼不等于主楼马上就要塌了，尽管这些都是不应该的。我就觉得央视无论如何不能够像中国男子足球队。你们怎么骂我，怎么嘲笑我，我还是国家队。中央电视台可不能这样，你是国家电视台，唯一的国家电视台，你在这个位置上，你自己就得每天都想想自己，你要在镜子里面照照自己，镜子里面看到的光影，你的表情等等怎么样，脸上脏不脏，有没有生气，那肯定你的后脑勺有光，这个“光”是谁？老百姓，老百姓的需要，世界发展的形式。所以我就在想，中央电视台不管是谁当台长，这个世界发展到这一步了，尤其是网络的发展到这一步了，你还在那牛X，以为自己老子天下第一，不行啦！我在想中央电视台的领导也好，员工也好，不是为了自己能活下去，解决自己的生存问题，而是解决你这个国家在不能不适应这个世界发展的潮流。

十年砍柴：国家队要真正像个国家队。

陈汉元：你拥有那么好的资源，你得对得起提供资源的这些单位和这些人。比如说新闻资源，你比任何地方拥有得多，为什么？中央有规定，各地方电视台重要的新闻都必须得向你提供，你结果还办成《新闻联播》没人看，你说你丢脸不丢脸，对得起对不起这些新闻单位的提供者？

网易新闻：我们真的非得要一个国家台吗？比如美国就没有国家台，他有ABC，有FOX，他有很多的台，竞争性的，所以我们是不是一定得要建立这么一个权威性的垄断性的国家台？还有广告这个问题，据我所知，中央台的广告虽然很高，但是湖南卫视单一频道的广告是中央台的分频道比不上的，如果我们中央台不是垄断卫星资源，各个台也可以像中央台一样，很多频道都上十几个频道，那个时候央视的胜利才有说服力？

陈汉元：这就涉及到整个国家的体制问题，就不能胡说了。这不是央视的问题，也不是某一个湖南卫视的问题，还是东方卫视的问题，是全国政治体制的问题。

6、王志（如果）这样采访我，我转身就走了

网易新闻：陈老师，您前面谈到电视新闻的标准的问题，我们想知道现在央视，比如说白岩松和以前的王志面对面说新闻，符合你心目当中新闻的标准吗？因为王志好像是电视台标志性的人物，但是有人说他这个人是惺惺作态的，您是怎么看的？

陈汉元：我的标准比他们俩可能还要高一些，但是我觉得他们俩不容易了，各有各的长处，各有各的短处，当然，我也感觉到他们俩语速特别的快，有时候可能有居高临下的地方，我是希望不管你谈什么问题，最好有你自己独到的见解，有新的角度，而且你的言论让人家觉得不是被强迫的接受你的观点。

十年砍柴：我觉得作为一个普通观众，一个我觉得教化腔太浓，这可能是很多观众讨厌他的原因，优点就不说了。第二个就是确实缺乏一种悲悯精神，很多记者都有这个不足，在采访一个人，尤其是在采访一个社会对他有负面评价的，比如一个犯罪嫌疑人，或者是一个贪官什么的，总是以那种好像我是代表正义的姿态。实际上采访是需要技巧，是需要逼迫人家说真话，你获得你想得到的东西，但是形式上就像你说的，要温和，在这个时候不管他是一个犯罪嫌疑人，关了看守所还是已经被双规了，但是在采访的场地，两个人是平等的，大家不满意的可能就是这个。

陈汉元：我曾经有过一种感觉，就是王志采访的时候有咄咄逼人的方面，你这样采访，我转身就走了，有过这种感觉。但是又觉得他反应还算挺快的，有观众说不喜欢他这份腔调，我觉得可以理解。

7、国家电视台还搞广告，很可笑

网易新闻：前段时间毕福剑被拍到在某一个地方上边走穴，引起了比较大的争论，对于央视主持人在地方上走穴，这个问题您怎么看呢？

陈汉元：我不知道，没听说。

网易新闻：那么您觉得央视主持人可以走穴吗？

陈汉元：最先是出现了走穴的现象，后来做了规定，就是中央电视台的节目主持人一概不许到外边走穴，因为你去走穴产生的后果，结果到底你是代表中央电视台还是代表你个人？在你走穴的那个场地，那些受众看来你就是中央电视台。所以中央电视台是从防止自己台的形象遭到破坏，以及不要助长某些人腐败的情节发生，所以是有严格的规定的，没有批准是不许到外面参加中央电视台以外的节目制作和演出。

网易新闻：就是说主持人你自身的影响力不是你自己的，是央视带给你自己的，用这个影响力挣钱的话，那肯定是反对的。那是不是有这样的问题，就是央视的影响力，你的垄断地位不是你自己争取来的，是国家垄断来的，那么你搞《同一首歌》走穴，是不是也是同一个性质呢？

陈汉元：这个有意思，我还没想过。

网易新闻：关键是央视的成就不是自己得来的，你用这种群众授予的垄断地位获取利益，有点像央视的主持人你的地位不是你自己争来的。

陈汉元：就是中国的情况相当的特殊，照理，就是你刚才讲过，国家电视台是政府的电视台不应该做广告，不应该搞商业化。

网易新闻：就像BBC。

陈汉元：比如美国的ABC，NBC，CBS，这是商业电视台他们当然搞广告，但是他的影响是整个国家的。然后他的公共电视台PBS是绝对不做广告的，他的钱哪来的？是由各种团体提供的。那么中央电视台如果按照美国、英国、日本，日本NHK都是国家电视台，绝对不做广告，他靠什么？靠收取收视费。那么中国呢？是国家电视台，又是各级省台、地县台都是政府的电视台，照理都应该不做广告，但是如果不做广告，国家绝对没有那么多钱给他们做节目。所以就搞出来一个也是中国特色的，就是莫名其妙的一种样式，一种模式，我是公共电视台，但是我还做广告，在国外就觉得很可笑。

十年砍柴：还搞商业演出。

8、央视不要老想着教育人

网易新闻：您能不能总结的评价一下央视这一次的“变脸”，有没有变得比原来更加的和蔼可亲？

陈汉元：因为央视这次“变脸”的时间不长，他也没有变得像四川发明的变脸那样子变的那么多，还是少数的栏目，频道在变，现在正在筹划大“变脸”。到底具体怎么做，我的信息也不是那么的多，掌握的不一定准确。但是就我所知现在新来的台长我也没见过，反正就是抓得特别的紧，希望央视播出的节目产生更好的效果，一个是社会效果，一个是经济效果，两个效果，速度要快，加效率。那么我自己觉得大家都在为一个东西而努力，就是说希望我们做的节目，不管是哪一个类型的节目，既深刻又好看，但是好看是第一的。只要好看了，深刻就在其中，那么我自己的理解，就是还是以现在看到的“变脸”，已经在“变脸”的这几张面孔，比过去是要亲切一点，是不是更好看了呢？就我的感觉来讲是比过去好看了。至于说有一些观众感觉跟我的相反，这很正常，我觉得这是社会的进步，这是话语权从比较集权到比较广泛的，为越来越多的人所拥有的进步。 (本文来源：网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