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生命的微笑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8 01:12:32
  内容简介:

    禅的宗旨就是教人见性成佛的法门,因此,禅一方面是出世间的,是要透过顿悟,度脱一切愚迷,直了成佛,入十方诸佛法界。但是,禅者又知道生命本身就是一个见性的历程,如果不在生活之中见性悟道,便无从证悟成佛,所以禅是世出世间法不二的,是圆融无碍的生命之道。
  本书把禅的基本要义作通俗的阐释,它的目的是为读者提供一个简要的门径,去打开自己的法眼,看到生命实现的原貌,它正像花朵一样,绽放着清香,露出微笑与欢喜。

作者简介:
  
    郑石岩教授,中国台湾政治大学教育学硕士,美国俄亥俄州大学深造研究,从事心理咨询与教学研究多年;对佛学与禅学素有修持,是融心理学、教育学与禅学于日常生活应用的倡言人。著作丰富,包括《人生路这么走》《教师的大爱》《父母之爱》《换个想法更好》等30多本书,是积极入世、以书文度人的典范。
 
序:禅·生命的微笑

 

  许多人以为禅是很玄很神秘的。事实不然,禅是自己从种种贪婪和执著中解脱出来之后的恬悦、閒适和睿智。它完全表现于生活之中,所以禅家说搬柴运水是禅,行住坐卧是禅,扬处眉瞬目是禅,澄心静虑是禅。解脱烦恼和执著,便现出自己的“清净法身”,适应于千变万化的行为角色就是“千百亿化身”,在日常生活中圆满成功就是“圆满报身”。因此,禅不但不神秘,相反的,它是一种生命的艺术,它沃开了生命的花朶,让我们对著自己的生活报以微笑与欣悦。许多人问道,学禅究竟有什么好处?有时我说,学禅可以给自己宽广的心理生活空间,带给自己喜悦自在。有时我说,它能启发自己的性灵,让自己默契超脱的精神生活。有时我说,它能促动自己对生命之微笑与实现。禅的好处实在是很多,最根本最重要的是,它让每个人拭亮自己的“法眼”,认清真正的自己,好过活泼喜悦的生活。

  学禅,基本的出发点要正确,不要把“空”看作虚无消极,更不能把“如如不动”当作守空修定。真正的空是净化自己,接纳自己,放下贪婪、嗔恕、愚痴、傲慢和怀疑;真正的“如如不动”是了解自己,接纳自己,不被物欲所牵,不做境界色相的奴隶,让自己充分地醒觉过来。这个简单的出发点就是禅的微妙本质。它孕育了“真空妙有”的生活智慧,使空宗和有宗的人生哲学,完全融会在生活的实现之中,而成为所谓的圆满法。

  般若和悟也是学禅的人首先要窥悉的。般若即是佛性,是智慧的活水源头。如果我们被贪婪和执著等无明所障碍,被成见、偏见和虚伪所蒙蔽,般若的光明性便被尘封,智慧也就无从流露出来,那就要迷失,就会造成许多烦恼与痛苦。至于悟则表示一个人能看穿那些蒙蔽自己的“无明”,从许多尘劳、无明和烦恼中解脱出来,那就是觉醒。

  生活并不单是真空妙有和觉悟的理念问题,更重要的是要落实在实现的本身。所以要在生活之中保持禅定,保持不被色相所牵,内心不被外境所动的修养。这样才能在生活之中见性。也唯有在生活之中见性,才能回归到一切现成的禅法,入“平常心是道”的真正义谛。

  禅的宗旨就是教人见性成佛的法门。因此,禅一方面是出世间的,是要透过顿悟,度脱一切愚迷,直了成佛,入十方诸佛法界。但是,禅者又知道生命本身就是一个见性的历程,如果不在生活之中见性悟道,便无从证悟成佛,所以禅是世出世间法不二的,是圆融无碍的生命之道。

  现代人受到科学的薰染很深,凡事讲究科学的证验和证据。这本来没有什么不对,但日子既久,心灵被科学刻板化,结果把许多不属于科学的精神生活领域遗忘了,因而造成精神生活的空虚与苦闷。禅能打开我们的法眼,看到广阔的视野,看出精神生活的希望与光明。

  生活在文明的工商社会,物质的享受是充裕的,但是人心被物欲诱惑,而变得更贪婪,使自己的心灵备觉穷因不安。匮乏感加上忙碌、竞争和紧张的生活方式,往往使许多人苦闷异常。而禅正好提共了一个崭新的生活态度和智慧,让我们在既有科学文明上,孕育出完美的生活方式。

  这本书把禅的基本要义作通俗的阐释,它的目的是为读者提供一个简要的门径,去打开自己的法眼,看到生命实现的原貌,它正像花朶一样,绽放著清香,露出微笑与欢喜。

                                 郑石岩

                              七十八年十月写于木栅


第一章 生命的微笑与实现

 

  一段春风有雨般,

  南枝向暖北枝寒,

  现前一段西来意,

  一片西飞一片东。

  ——宋·无德禅师

  禅是能够让我们契入生命底蕴的法门,也可以说它是一种生活的智慧和艺术。透过它,我们可以试亮自己的“法眼”,看清生命的意义,活出圆满的人生。每一个人都需要禅的智慧,特别是生活在紧张、忙碌而又多欲的现代社会,最需要禅的洗涤。因为它能洗去烦恼,恢复的心灵的自由,披露生活的真情。

  对于现代人而言,知识是丰富的。但生活是智慧却是狭隘的。因此,许多人拥有广博的知识,能做事,能赚钱,但不快乐。诚如西哲苏格拉底所说:“真正带给我们快乐的是智慧,而不是知识。”因为只有智慧才能保证自己活得有创意,能带来光明的人生。然而,什么是生活的智慧呢?这要从禅的传承说起。

  相传释迦牟尼佛在灵山法会上,他手理拈著一朶花,对著大众微笑,听说就在那拈花示众和微笑之间,已经把所有的佛法都道尽了,把生活的智慧和艺术说得淋漓尽致了。但是在法会上的大众,每个人都面面相觑,不知道佛陀说的是什么。这时座中有一位弟子叫大迦叶的,却对佛陀报以会心的微笑,就这样发生了禅宗的第一次传燈。他们师徒之间完全的会心,心传密付了。释迦牟尼便对大迦叶说:

  “吾有正法眼藏,湼盘妙心,

   实相无相,微妙法门,

  不立文字,教外别传,

  付嘱大迦叶。”

  禅是教外别传的。它不属于宗教,但又属于宗教;它不属于哲学,但又属于哲学;它什么都不是,但什么都是。因为它发生在彼此见面的时候,一个恬悦的微笑,它传递了一切,包容了一切。它绽放著心灵的和谐、完美与圆融,它让我们发现生命的意义,同时看到真正的自己。

  佛陀对大迦叶所说的这段话是什么意思呢?我有“正法眼藏”,即指正确的人生观。那是要放下(即寂灭)一切无知、烦恼和不合理的欲望之后,去孕育“湼般妙心”。这个湼盘妙心,看出了生命的本质,孕育了生活的智慧。所以能笃笃当当、欢欢喜喜的过悦乐充实的生活。

  禅所谓的湼盘,是要把心理头的成见放下来,把思想和情感的障碍放下来,把人际间的障碍放下来,把所学的知识放下来,把读过的经典通通放下来。这时剩下的是什么呢?这唯一实存的就是智慧,一种光明的创造性。智慧是一切精神现象的主体,只有智慧能告诉我们应该怎样跨出第一步,也只有智慧能告诉我们第二步又是什么。由于知识是死板的,所以它不可能回答人生。要回答人生就必须孕育湼盘的妙心,它即是“实相无相”的禅。

  湼盘妙心不是宗教,但却是佛教的一部分。在中国佛教的十个宗门之中,每一个宗门都要修禅,因为它是导致一个人正等正觉和媒介。特别是禅宗,它完全从心地法门入手,教外别传,以心传的方式,达到自心的解脱,见自本性的开悟,从而成佛。

  也许你现在要追问,佛陀为什么要拈花微笑呢?很明显的,这是一种意义丰富的象征式语言。佛陀手中拈动的那朶花正象征著生命,生命正是那朶从未开到恕放,再到凋零的花。佛陀拈著花,告诉大众,生命的意义就在自己手中,是自己掌握著自己,并应对它报以欢喜的微笑。就在对自己的生命报以微笑,对自己的生活报以赞赏的正确观念下,我们接纳了自己,面对自己的环境和遭遇,如如实实地过实现的生活。

  当我们放下一切虚荣,放下跟别人互别苗头,放下不合理的抱负水准时,我们便活在如如实实的生活之中,那就是“如来”的生活,而如来是要从湼盘妙心出发。禅便是要点亮这盏如来心灯,让它流泻著光明的智慧,照亮自己的心灵世界。禅家说,一灯能除万年暗,正是这个涵义。

  禅灯是什么?它代表著一个光明智慧,是一个生活的法门。如果用禅者的语言简要的表达,那就是“真空妙有”。它是意思是,一个人必须懂得把心裏头的一切障碍、烦恼、不合理的欲望等等加以清除,这个功夫就是“真空”。然后依据真正自己的本质,自在地生活,好好地实现,那就是“妙有”。禅家说:

     “万古长空。

     一朝风月。”

  长空就是放下一切虚荣、成见、偏见和贪婪,甚至要放下知识,放下过去经验所带来的刻板观念。当我们放下这些障碍时,我们就能自由的创造。生活的本质是,自己必须把手中握著“尘土”放开,然后才可能张开你的双手,握取生命的“明珠”。当我们放下手中紧握的一切,才有可能去工作,实现生命所赋予的潜能,这样才可能活得好。当我们肯把自己的收获拿来跟别人分享布施给社会时,我们才能体验到生活的实现。这就是“真空妙有”的真谛,就是禅。宋朝的善能禅师说:

  “不可以一朝风月,昧却万古长空;

  不可以万古长空,不明一朝风月。”

  善能的意思是说,你不能把生命看成永恒,它只是一朝风月而已。因此你用不著执著在一朝风月中的荣华、成就和美誉。生命毕竟也不是空的,如果你把生命看成消极的空相,那么你就看不出一朝风月的美好和意义了。注意!一朝风月正是现在有苦有乐,顺逆无常的自己。

  每个人的一生,都可能有顺有逆,在这一朝风月之中,免不了要跌倒的。人不可能免于跌倒,但必须学习如何跌倒;人免不了有失败和灾难,但必须懂得接纳它。当我们把抱怨、委屈、愤懑放下时,我们即刻又勇敢高兴地站了起来,这就是真空妙有。就在这一刹那,我们会得到一个新的体悟,心灵得到自由与成长,那就是禅。所以禅家所说的“空”,指的是“真空”,它含著“妙有”的精神活力和智慧。

  空几乎是人类生活的一部分。这怎么说呢?有一天我的孩子突然问我说,台湾地区意外死亡的首要原因是什么?我回答说,也许是车祸。接著换我问他,为什么为发生偌多车祸呢?他告诉我可能是不守道路交通安全规则,可能是疲劳驾车,可能是车辆保养不好等等。我听完之后告诉他,车辆发生的真正原因是失去空间。空间是祸福的关键,有空间便能生存,就有福气,没有空间就有灾难,就要灭亡。我们之所以制订道路交通安全规则,要每一个人遵守它,正是为了保持良好的空间。

  人与人之间的伦常,社会上通行的规范和法治观念,都是为了维护生活上可供回旋的空间。没有空间不只会发生车祸,在生活上就有了冲突和紧张,在政治上就有政争,甚至造成暴力和流血。

  生活在一个人口密集而忙碌异常的社会,给人的第一个感觉是生活的空间狭隘。因此,我们急需要另一个空间,好调整我们的生活。这个空间就是心理生活空间,也是禅家所谓的禅法。《六祖坛经》上说:

  “摩诃般若波罗密法。”

  摩诃是心量广大有如虚空,般若是透过广大心量和净化心中种种烦恼所披露出来的智慧,波罗密是指从烦恼的此岸到自由喜悦的彼岸。全句的旨意是“大智慧到彼岸”,这就是禅法的精义,亦是空的本旨。

  在禅法里头,可以把空字当动词来看;这是把自己内心里头种种的成见、偏见、烦恼、印象等等放下,便可以产生禅定而孕育智慧。比如说,许多父母认为孩子应该很听话,最好像是一个小大人一样。事实上,把孩子管教成一个小大人,日子久了,他便拘束定型。他的创造性和适应能力就会大打折扣,有时甚至无法适应新环境。那是因为孩子的思想、态度和价值被父母完全支配的结果,他失去了自由创造和思考的空间。

  夫妻吵架是因为缺乏空间所致。有一对夫妻经常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吵,他们告诉我说,许多事他们彼此一看就不顺眼,再看就要指责对方几句。比如说,先生挤牙膏总是从中间压挤下去,造成一条牙膏双头翘的形状,太太看了就批评他一番,接著就大吵起来。这种现象就是缺乏心理生活空间,因为他们的心里头被成见占满了,变得郁闷,心灵智慧都要窒息了,所以要吵嘴。太太的成见是牙膏不能从中间压挤,先生的成见是太太总是找碴儿。只要把这些成见放下来之后,彼此的人际关系就会好起来。

  所以人的生活需要空间,需要心理生活空间。爱情没有空间便会起冲突、闹敝别扭;生活安排得太紧张而有空间,就变得焦虑不安;人际关系上如果没空间,则会造成许多纠纷。空间既然这么重要,我们应怎样开拓空间呢?现在我们来看看禅家的看法。

  宽容是性情的空间

  宽容是人类性情的空间。懂得宽容别人,自己的性情就有了转折的余地,不容易发脾气、闹别扭情绪,当而跟别人起冲突。佛教里头,有一尊菩萨叫弥勒佛,在经典上祂的原名叫“当来下生弥勒尊佛”,这尊佛代表著充满希望和喜悦的未来,我们从佛像中可以看出全部的弥勒法门:祂笑容满面,肚子大大的,表现了宽容的生活智慧。据禅学典籍的记载,弥勒佛会经在中国示现过,他就是布袋和尚。他平常提著一人布袋,手持禅杖,四处化度有情众生。虽然到处弘法很辛苦,但他每天都是笑容满面的,充满喜悦自在。他的生活态度表现了人生的达观与宽厚。听说,弥勒佛的造型就是依照布袋和尚的样子雕塑的。它透过象征式语言,表达了深奥的弥勒法门:笑容表现了对未来的希望和愉悦的心情,方耳象征著福气,大肚表示宽厚能容。

  于是,当我们拜佛的时候,就在佛像中看到宽容、平直和开怀。就在礼拜之中,自己成为弥勒法门的实践者,也就薰习了宽容、喜悦的福气。我们在礼拜弥勒时,受到甚深微妙的启发:生活之中肚量是为重要,它给我们广大思想空间、无量的性情空间,更给予我们无尽的欢欣。布袋和尚说:

  “我有一布袋,

  虚空无罣碍,

  展开遍十方,

  入时观自在。”

  好的肚量就像他所谓的大布袋,展开在像遍十方那样宽大,那才有宽广的心理生活空间,任由自己优游,生活得自在,到那里都可以契机应缘,都可以和谐圆满。

  宽容使我们表现出好的性情,同时能引发别人的迴响。禅宗有一则知名的公案:古代一个禅院里的老禅师,有一天晚上,他出来院子里散步,发现墙角那边有一张椅子,他一看就知道有出家人越墙出去溜达了。这位老禅师便走过去那里,把椅子移开,自己就地蹲著。过一会儿,果然有一位小各尚翻墙,踩著老和尚的背跳进院子。学生看到自己刚刚踏的不是椅子,而是自己的老师,便惊慌失措,张口结舌。这时,老禅师并没有厉声责备,只是以平静的语调说:“夜深天凉,快去多穿一件衣服裳。”这位禅师宽容了他的弟子,自己不陷于气急败坏,学生也因为老师给了他冷静的反省空间,而发生醒悟。嗣后,老禅师也没有再提这件事情,可是所有禅院的弟子都知道了这件事,而且没有人再越墙到外头闲逛。这就是禅师的肚量,它提供了师生之间互动的空间,也孕育了教育与成长的机缘。

  禅者以空的行持,换来了性情的空间。人如果能实践宽容,知道在性情生活上看出空间,在生活上便显得十分微妙,处处顺利和融洽。当老板的懂得宽容伙计,便能激发他们工作的意愿和创造力;身为一个主管若能懂得宽容之道,便有了带动群策群力的禅机;一个老师知道宽容,就给学生带来教育的机会。一切都是性情所发生的力量和感召,它是宽容所孕育出来的高贵性情。

  从容是作息的空间

  禅认为最庄严的生活态是从容。人若能保持一点从容,作息就能游刃有余,所以说从容是作息的空间。打个比方说,你要为一个团体作演讲,一定要把时间控制好,才有安定的心情演讲。倘若把时间预估得太仓卒而迟到,以致礼堂都坐满了,讲者自己还在赶路,那就免不了慌张失措,心情大乱。做任何事情都一样,没有充裕的时间,就会破坏工作效率,甚至影响到休息的安适。

  许多人在日常生活和工作中发生错误,追根空柢是因为匆忙。他们忙著赶公共汽车而发生意外,睡得太晚而来不及吃早餐:匆忙中不是忘了带办公室的钥匙,就是遗失了重要的文件。甚至长期的紧张,带来身心上的疾病或倦怠。所以要想作息正常,就必顺注意安排时间。

  心理学家曾经作过研究,发现甲型性格的人总是匆忙忙,做起事情来像急惊风一样。这种人血液时的化学平衡不好,胆固醇也比一般人高,六十岁以前得心脏病的人有百分之九十是属于甲型性格的人。他们的通病是忽略了作息安排,未能把握时间,让自己有个缓冲的空间。至于乙型性格的人,则比较从容,他们比较能够安排时间,不急不徐,所以血液里化学平衡较佳。由于他们能够冷静思考,善用智慧,因此真正能够能运筹帷幄,决战千里的人,不是甲型性格的人,而是乙型性格的人。然而,一般人一眼看过去好像很魄力的甲型性格者,一时之间好像很有效率,但由于缺乏长远的把握,只稍过一段时间,他就失之交臂,因而他常常掌握不到那些成功的。

  戒律是自我的空间

  许多人常常这么想:我就是我,我的“自我”是如如实实的存在著。我有自己的自由意志,决定我想做的一切。但事实上,这个我未必是自由的。比如说,我们聆听一场演讲,觉得说很有道理,甚至完全信服。听到激昂的慷慨处,便发生盲目崇拜,人云已云了。这时演讲者说,这是他的自由;听讲者也说这是他的自由——请问,如果未经清醒的思考,能算是自由吗?

  禅者告诉我们,如果没有经过禅定,做到“外离相”(不被外在的现象所蒙蔽),“内不乱”(内在的独立思考),就不能算是自由。佛陀在《湼盘经》中告诉他的弟子,要保持自由的思考必须遵守四个法规,那就是佛教徒必须恪守的“四依”戒律。

  第一个法则是依法不依人。人应该依赖真理,而不依赖个人;因为依赖人会造成个人的盲目崇拜,会造成处我的迷失和知性的退化。人类只有崇尚醒觉的思考和圆满的直理,才可能步上康庄大道。

  第二个法则是依义不依语。我们读书思考,研究学问,不只对著知性的知识去思考,更重要的是体验其中的精义,把它变成我们生活的能力,这就是禅师家所谓的“得义忘言,得鱼忘筌”。同时,我们也要注意,语言本身是具限定性的,而所要表达的意义是非限定性的。语言可能用闽南语表达,可以用国语叙说,言语的种类虽有差别,但它们所要表达的意义却是真理;它充满于宇宙天地之间,是一切有情众生所共同受用的。此外,语言是很容易引起误会的东西,因为他经常表现得不够精密,所以我们要善听别人的语义,了解别人,宽恕别人,增进彼此的了解,这样就叫做义不依语。

  第三个法则是依了义不依了义。每个人应追求圆满的人生,要注意和谐与圆融,更要注意了解人生的究竟,从而解脱种种烦恼、苦闷、偏见和贪婪,使自己过著恬淡丰足的人生。贪婪和多欲是不了义的思想,追求享福是不了义的行径。恬淡是了义的态度,布施是真正丰足的根源。

  第四个法则是依智不依识。生活必须依赖智慧和创造力,它是人类解决问题的保证,也是维持独立思考的凭籍。知识是死的,它只是小小的工具;意识是靠不住而且容易错误的。真正能给予我们指引的是善用知识和意识的智慧,所以说要依智不依识。

  透过四依这四个思考的戒律,我们就能发慧,就能清醒,就能不断地成长。因此“四依”是自我成长的空间。

  生活的戒律是维持生活正常、身体健康、获得正等正觉的保证。佛陀在快要圆寂的时候,弟子们问道:

  “老师寂灭之后,我们要拜谁为师?”

  佛陀说:

  “以戒为师。”

  这是每一位正信的佛教徒所熟知的典故。佛陀告诉他的弟子,每一个人都应该遵守生活格律。它能使自己坚强起来,使自己自由,不被物欲和一切诱惑所奴役。它是维护自己不致迷失的木栓。此外,一个人若不能为自己建立良好的工作习惯和健全的生活规律,就等于失去戒律。他们工作上就容易出错,身体容易生病,情绪显得不安,在思考和判断上也变得不正确。

  生活的戒律,能帮助我们自我控制,使自己真正成为生活的主人,而避免沦为境界或物欲的奴隶。就拿娱乐为例,每天下班回家,最普遍的消遣是看电视。当你在看电视时,究竟是自己在消遣电视,抑或被电视消遣呢?这要看你是否守戒律而定,守戒律的人有选择,有分寸,他是主动的享受者。净空法师曾说,懂得看电视的人,是真正快乐的,不懂得看电视的人,执迷于电视节目,反而被电视消遣了。一个有戒律的人,他永远是一个主人,他是一个生活的主动者,而不是被动者。他时时刻刻保持高度自制和禅定,他不会被境界、色相或物欲拖著走。

  布施是实现的空间

  每一个人都要懂得布施,因为它就是生命实现的一部分。布施就是帮助别人、安慰别人、照顾别人、服务社会。布施,就对象而言是一种给予和牺牲,但就本人而言却成为自我成长和实现的空间。人若拥有很多东西而不顾意去布施,便体验不出自我实现的喜悦。我们所以感到丰足有意义,是因为我们能有所贡献。

  每个人都应依照他的能力去布施,去为社会做些有用的好事。布施就在生活中表现,就在工作中表现,当我们辛勤的工作,把人待好,把事做好,把生活过得恬淡喜悦时,我们同时为自己和别人布施,布施使自己和别人在生活层而上得到圆满交会的禅悦。

  禅宗典籍中有一则故事说,从前有三个人,觉得自己生活不快乐,便一起去拜访无德禅师,希望老禅师指点他们快乐之道。禅师见了他们,便反问“你们要得到什么才会使自己觉得快乐?”第一位说,如果我能享天伦之乐,有融洽的感情,就会觉得很快乐。第二位说,如果我有很多钱,富裕会使我快乐。第三位说,我希望有权势,当了大官,别人看得起我,就会很快乐。禅师听罢,便告诉他们说,难怪你们都不快乐。你们不停的向外追求,心里头就产生了匮乏。追求情,在心理上就有了缺乏温情的感觉;追求财富,就产生财物不足穷困;追求权势,便引起对权力的渴求。

  禅师接下去说,人若不懂得布施,便不会体验到自己的富有。自己不懂得奉献感情,天伦之乐也就培养不起来。自己如果不好好做一番事业。为社会服务,权势又有什么用呢?人如果不能奉献,就会穷困得捉襟见肘。切记呀!只有布施才能让你感到富裕和自我实现的快乐。

  人之所以生活得有意义,有快乐,有丰足感,是因为他能布施,而不是处心积虑想要占有。布施给自己一个实现的空间,因为他知道要努力工作,为社会服务,他知道要肩负一个帮助和安慰有情众生的使命;在那努力的目标之中,他发现了生命实现的空间。

  禅定是智慧的空间

  心里平静、安定的人,较能运用他的智慧,去解决生活的问题,因为禅定给智慧提供了孕育的空间。禅定是指自己不被外界色相所诱惑,不被自己的贪婪、嗔怒、愚痴、傲慢和疑心所牵动,维持醒觉的状态,这时我们能张开法眼,看清一切,打开智慧之窗,绽放醒觉的光芒。

  人必须有良好的禅定,在待人做事上才能把握分寸,处理得当,特别是在教育工作方面尤为重要。举个例子说,我的学生之中,有些已在中学任教多年,有一次,我们讨论教学突发事件,有一位老师提出一个问题说:如果你在上公民与道德课,跟学生谈到道德的重要性时,有一位学生突然带著反叛与不屑的态度,反驳老师说,“别骗人啦!道德有什么用,道德值几个钱!”请问老师,这该怎么处理?我很好奇的反问大家。有一位学生说,“学生不尊师重道,不守教室秩序,送他到训导处去处理。”我说,“我不这样处理,我不理会他,继续讲课。”这时,我给这个突发事件一个空间,让学生冷静下来。到了下课,或者更适当的时间,用自然的方式把孩子叫到身边来,你问他,“孩子!在上课的时候,讲述的内容好像袭中你的情绪,你一时冲动顶撞,我可以原谅。但是,我很关心你是否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助?你愿意跟老师说说吗?”我知道大部分的学生,这个时候会很理性地说出原因。有时候,就在这样一个突发事件中,老师了解了一个学生,救助了一个学生。

  老师能冷静下来就是禅定,能理智地关心孩子便是真慈悲。能保持禅定的老师,才不会被学生一时的顶撞所击跨。能修行禅定的父母,自然不会被子女一时的冒犯所触怒。人只要被冒犯触怒,便失去了空间。

  老师要像一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英雄。了永远给学生的空间,然后又仁慈地对学生说;“我很关心你,告诉我,也许我们可以设法解决”。在这种慈悲的空间下,经常会有学生扑到老师的怀里,述说自己的委屈和不幸,就到心酸处,眼泪会夺眶而出,有时老师也会感动得落泪,真是“常使英雄泪满襟”啊!

  禅者认为待人处事,要保持不被境界所牵动的态度,要保持不被贪欲蛊惑的定心,要保持不被冒犯所激怒的平静,这就叫禅定。宋朝学者苏东坡,有一天在学禅上有所领悟,便写了一首诗:

  “稽首天中天,

  毫光照大千。

  八风吹不动,

  端坐紫金莲。”

  写毕,便差遣他的书僮送给金山寺佛印禅师。佛印看罢,便在上头批了字,要书僮带回去。苏东坡收到回信,心想佛印一定会大大的赞美那是一首好诗,于是急急拆阅,没想到佛印竟然批著“放屁”二字。他不禁动气了,于是渡江来金山寺,要找佛印理论。据说佛印有神通,早就在江边码头等他。两人一见面,苏东坡便责问佛印,而佛印却轻描淡写出的说,“你不是已经八风吹不动,端坐紫金莲了吗?怎么会被放屁二字吹过江来呢?”苏东坡哑然无语。

  单纯是喜悦的空间

  一个人若能以单纯的态度待人处世,便能保持喜悦;而单纯的心志,更是专注工作和获得成功的条件。它能给自己一片生命实现的空间。单纯的人不起疑,不与人计较,自然有单纯的理念去工作、去生活。单纯可以说是人类才智的一部分,有了它才会有成就、有快乐。

  庄子《应帝王》篇里,讲了一则很能发人深省的故事说,北海有一个帝王叫儵(音疏),南海有一个帝王叫忽,儵和忽交情很好,经常约定在中间一个帝王浑沌那儿见面。浑沌是很单纯的,他们需要什么,浑沌就给他们什么,要做什么都让著他们。日子久了,儵和忽很感激浑沌,便商量要送个礼物给浑沌。但是浑沌什么也不缺,因为他知足常乐。最后,他们发现浑沌缺少七窍,好让他尝用美味、分辨美色,于是合力为浑沌开窍,一天开凿一窍,七天开成了两眼、两耳、两个鼻孔一个嘴巴,结果,浑沌竟然死了。

  这是一则以象征式语言表达的寓言,儵和忽代表著计较眼前的得失而忽略生命的圆满,浑沌代表单纯与宽容。最后,浑沌被开了七窍之后,竟然死了,那是因为有了七窍之后,便开始有了分别心和计较,所以浑沌已经不再是浑沌了。就禅的观点来看,“开窍”未必是什么好话,更不是什么好事。

  单纯不但是心理健康的条件,同时也是喜悦自的根源。单纯的人心理平静,待人和气,所以无往不利,单纯的人性情纯净,所以能保持真正的睿智。

  生命的实现

  生命的实现与生活的开展,需要宽广的心理生活空间,因此,“放下”和“空”是每个人所必需的生活艺术和智慧。以上我们总说起来,宽容是性情的空间,从容是作息的空间,戒律是自我的空间,布施是实现的空间,禅定是智慧的空间,单纯是喜悦的空间。有了这些空间,便能发现“真我”的妙用。这就好像真我原先被许多障碍所遮蔽,现在透过空与放下的修持功夫,真我就如如地呈现出来,如实地存在著,那就是见性,就是“现在如如实实的本来面目”。当我们放下一切障碍时,我们发现自己就是“新如来”。

  这个新如来在现阶段里,仍然脱离不了生活,他还没有真正的圆满和寂灭一切色相,他必须回向到生活层面,好好地生活。也就是说,当自己一旦从上述六种空的法放下一切尘劳和障碍时,自己开始看清自己,了解自己,接纳自己。他知道自己应如何如实的生活。

  了解自己而又能接纳自己的人,必然能依照自己的根性因缘过实现的生活。他的贪、嗔 、痴、慢、疑五种损害心理健康和破坏生活智慧的毒素开始消失,他活得既自由又充实。他深深知道不追求自己能力所不及的目标,不定下不合理的抱负水准,因为那是破坏生活平衡的关键。

  现代人有一种通病,普遍不了解自己,在还没有衡理清楚自己的能力、兴趣、体力、经验和条件之前,便一头栽进一个过高的目标——这个目标是比较得来的,而不是了解自己之后订出来的,所以每天要受尽过劳和疲惫的折磨。

  人如果生活在跟别人比较之中,期待他人的掌声和赞美,博取别人的羡慕,那就不是为自己而活。他慢慢地迷失了自己,否定了自己。成天乞讨别人掌声的人,必然是赤贫的、空虚的。于是,生活变成一种负担,而不是实现与享受;是一种无奈的苦闷,而非喜悦和充实。所以,人贵在了解自己,接纳自己,依照自己的根性因缘去生活,那才是真正的喜悦。人彼此都不相同,有的人聪明,有的人平庸;有人的强壮,有的人羸弱;每个人的性向、能力、经验都不相同,禅家称这些既存的事实叫业力,心理学上称为潜能。每一个人都应该依照自己的潜能去实现,去发展,那才有真正的快乐。每个人生命实现的目标不同,但是实现的喜悦却相同,都在绽放著生命微笑的香气。

  接纳自己是很重要的。我们的一生好像玩桥牌时手上所握的一副牌,这就像艾森豪所讲的故事一样。他说,他小的时候,有一天跟母亲和兄弟姊妹一起玩牌,他的手气不好,每一次抓到的牌总是很差,于是不停的抱怨。这时,他的母亲很严肃地对他说,你要懂得玩牌的意义。玩牌是要把你手中所握有的那副牌,不管是好是坏,要把它打到淋漓尽致。人生也是一样,不如意的事情十分之八、九,你要把自己所能掌握的环境和条件,发挥到最高效用,不能逃避,也不可能重新换一个情境。后来,第二次世界大战友期间,他担任统帅与纳粹作战。作战到最难苦的时候,他总是想起他母的庭训,把手中能掌握的一切作条件,作充分的发挥,那是他之所以能转败为胜的原因。

  禅家告诉我们,每一个人都要依自己的根性因缘得度,公务员在克尽职责为国家社会服务中实现,商人企业家在创造财富中实现,工人在提高工作品质中实现。各行各业,都是在实现自己的业力。人能够接纳自己而实现自己,那就是妙有。实现的结果,使自己真正感到喜悦,因为那已从自己的业力中解脱出来,而生命的实现本身即是妙有。

  唐朝的洞山(曹洞宗的开山祖师)在云岩禅师那儿悟道之后,便向老师辞行,要到各处参学。云岩为洞山送行,到要分手的时候,洞山便问:“将来如果有人问起你的禅风,我要怎么说?”云岩只对他说:“就是这个。”洞山沉思了一下,不解其中意思,正当要问个明白时,云岩回头便走了。于是,洞山一路走,一路想著“这个”。有一天,洞山乘渡船过河,看到河面上映现著自己的倒影,就好像超越出来看到自己一样,他恍然大悟“这个”的要义,于是写下有名的洞山偈说:

  “切忌从地觅,迢迢与我疏,

  我今独自往,处处得逢渠,

  渠今正是我,我今不是渠,

  应须这么会,方得契如如。”

  这道偈子的意思是说,千万不要追求虚荣,追逐利权势,这样会背离自己越来越远。人必须发现自己,而不要追逐那虚幻的我相(自我的倒影),只有从虚幻的倒影中觉醒过来,才能看到如如的自己。

  祖师禅和如来禅

  禅者认为,人必须经过净化,把虚荣心、过多的欲望、成见、偏见等等放下来,这样才可能自由地过实现的生活。这个由空而走向醒觉的自我之路,就是“大死一番,再活现成”,就是禅者所谓真空妙有了。

  沩仰宗的开山祖师仰山禅师,有一天问他的学弟香岩说:“你学禅这么久,到底有什么心得呢?”香岩便告诉他说:

  “去年贫未是贫,

  今年贫始是贫,

  去年贫犹有卓锥之地,

  今年贫锥也无。”

  于是仰山告诉香岩说:“师弟呀!你只懂得如来禅,即不懂得祖师禅。”于是香岩又说:

  “我有一机,

  瞬目视伊,

  若人不会,

  别唤沙弥。”

  仰山听罢,很高兴地告诉他们的老师沩山说:“真高兴呀!师弟也懂得祖师禅了。”如来禅讲的空(贫),是要放下一切虚幻和对色相的执著。祖师禅讲妙有,要如实地实现,看到真正的自己(伊)。那真正自己的实现,就像一朶花一样,无比的自在和喜悦。当我们如如地接纳自己,而投法于喜悦自在的生活时,我们发现周遭的一切是情众生,和自己是平等而同在的,一切众生都在露出实现的微笑。


第二章 自己即是如来

 

  只为分明极,

  翻令所得迟,

  早知灯是火,

  饭熟已多时。

  ——宋·无门和尚

  禅家传承的大事就是自我的醒觉,“一念觉,众生是佛”。觉,表示能清楚地看清自己,接纳自己,笃笃当当的去过自己的人生。醒觉是参悟出来的,它是从日常生活中,发现到自己原来就是生活的主人。自己所表现的一切,就是那么独一无二,值得珍惜。

  人只有在生活的时空之中,当下接纳自己,把生活本身当做目的,不要为了追求物欲而把生活变成手段。这样才会发现生活的妙悦,才能看出自己是独一无二的圆满。你的喜悦,必须用你自己的心去体现,而不是用别人的赞誉来编织。掌声的背后,往往就站立著一个寂寞孤独的自己。

  禅者告诉我们,只要真心用餐,粗食淡饭却也美味无穷。只要你真心去听去看,随处都可以耳闻之而成声,目遇之而成色,整个生活的自然环境,都充满著愉悦之美。只要你静下来观察,事事物物都对自己有启发作用,而心智的成长和生活智慧也是现成的。

  人最忌讳跟别人比较,因为比较容易起分别心。分别心使人产生贪、嗔、痴三毒,引导一个人不断追求,而否定了自己如来的生活。每一个人的人生,毕竟是他自己的花朶。无论自己是什么花,只有他自己才能绽放出纯真的芳香。

  本章旨在阐述一个禅的重要智慧——你自己就是一颗明珠,自己即是如来,要接纳自己,欢喜自己,肯定自己,那才有圆满的人生。

心中的明珠

  禅的宗旨在于开启一个人在纯净的真我,孕育活泼自在的精神生活。因此,禅的本质不是要人守空修定,而是要净心发慧,去过创造性的生活。它超越为来生作准备的狭隘宗教理念,回归到现在的生活,而体验到当下与佛土并无差别。为了悟见纯净的自我,禅家特别重视“即心即佛”。其所谓的心,就是如如实实地接纳真实的自己。

  人的一切彷徨与痛苦是由于不接纳自己,一切空虚和不安也都是由于违背自己的本质所致。当一个人不能肯定自己,而必须伏著权势、虚荣、占有来肯定自己时,他就显得非常脆弱,容易被物欲所迷,被挫折所激怒,被色相所蒙蔽。唐朝牛头山法融禅师说:“一心有滞,诸法不通。”“乐道怡然,优游真实。”

  在禅者的法眼里,人类只有肯定自己,才可能摆脱一切诱惑,依照自己的根性因缘去生活,去工作,去布施,去帮助别人,才会孕育出喜悦与活力,过成功而有意义的生活。人要懂得自尊和自爱,喜欢自己,喜欢自己的潜能,好好伸展自己的能力,布施给社会,自己得到福报和愉悦,同时也实践了无量功德,这就是所谓的“实现的生活”。

  唐朝有一位大珠慧海,为了问道,特地从越州大云寺,来到江西开元寺,拜见当时的禅宗大师马祖。见面时,马祖问道:

  “你来做什么?”

  大珠回答说:

  “我来求佛法。”

  马祖说:

  “我这里没有佛法可求。你自己有宝藏不顾,离家乱走作什么?”

  大珠便问:

  “什么是我自己的宝藏呢?”

  马祖说:

  “现在我问的就是你自己的宝藏,它一切具足,没有欠缺,运用起来非常自在,何必要向外追求。”

  大珠慧海在听完马祖这段开示之后,便悟道了。后来写了“顿悟入道要门”一卷,发挥了圆顿的禅理。马祖赞美他说:“大珠圆明。”这段公案所揭示的就是接纳自己,发现真我,不去跟别人比较和羡慕虚荣,而要笃笃当当地去实现自己生活。这样一来处自然里平静,容易发挥自己的能力,服务娑婆世间,那就是“大珠圆明”的现代意义了。

  人如果一切跟别人比较,就会否定自己。否定自己的人,就要东施交颦、焦虑不安,不能承担生活上的种种挑战。他活不出意义来,即使生活在富裕的环境中,也快乐不起来。所以马祖要对大珠说,你自己的宝藏一切具足,没有欠缺,运用起来非常自在。

  现代人是爱慕虚荣的,大家生活在强烈竞争和贪图占有上,所以在外表上是富有的,心灵深处是苍白的;物质生活看似安稳的,而精神生活显得非常不安。我们的社会正处于上下交争利的窘困局面,大部分的人为了贪图功利过度的工作,昧于伸自己的本质,而勉强追逐时髦,精神上的压抑使他快乐不起来,除了借助于狂欢、逃避与麻醉外,又能如何?

  看看我们的社会,犯罪率不断提高,离婚率节节上升,自杀率迈入十大死亡原因第九位(台北市为第八位)。国内心理学家对大学学生作抽样调查,赫然发现有百分之四十的学生有优郁或心理不健康的倾向。再看看政治上的诉求与抗争,劳资间的纠纷对立,凡此足以说明,每一位国民正需要一颗“大珠圆明”,否则我们就不可能缔造一个真正自由开放的社会。

  有识者也许会想到教育的力量,透过教育来唤醒一个人的真我,使每一个人能了解自己,接纳自己,过实现的生活;也以了解别人,接纳别人,尊得别人。但是我们的教育似乎又疏于这方面的教导,我们只是一味地升学,一味地往功利的幻影中去钻,于是造就了迷失的一代。

  有一则寓言故事,很能发人深省当前教育的缺陷。这故事是说,有一天,许多动物聚集在一起开会,讨论学校的课程。兔子说跑重要,一定要列入课程;鸟儿说飞翔重要,一定要列入课程;老鼠说挖洞重要,也一定要列入课程。最后,他们把各种重要的技能都列入课程,强制他们的孩子学习。结果鸟儿的飞翔课本应该考甲等的,后来,为了学习用翅膀挖洞,把翅膀给弄坏了,牠既没有学会挖洞,连飞翔也考个丙等。兔子为了学飞翔,从树上跌落而骨折,牠不但飞不成,连牠最专长的赛跑也出了问题。教育的结果,没有一个孩子根据自性去发展成长,反而各个受到创伤,垂头丧气。

  现代的教育,一味强调功利及升学竞争,每个孩子的真我都被忽略。结果,所造成就出来的人,都不能满意自己,而又不懂得尊重别人。每一个人似乎都要在同一个价值观念下相互比较竞争,而致忽略开拓内在的精神生活。于是,我们的社会普通弥漫著人云亦云的习气,因为我们缺乏独立自由的判断。到处看到一窝蜂的追逐热潮,因为每一个人缺乏充分属于自己的价值取向。社会上呈现优柔寡断的性格,因为我们未曾学习过为自己的生活做负责的抉择。

  于是,我们需要禅的精神生活,需要禅的净化,还我明珠使自己“大珠圆明”。

  毕竟是自己

  如果你想排解愤世嫉俗的习气,让自己生活得心平气和,就得先接纳自己。接纳自己不是划地自限,而是认清自己,接纳自己的因缘,从自己的本质出发,去过实现的生活。每个人都有其优点和缺点,有其特有的能力、经验和机会,他是独一无二的,只有能接纳自己,生活才可能变得朝气蓬勃,充满喜悦。否则,就等于否定自己,迷失自己,在生活上感到空虚、寂寞和无奈。

  生活是绝对主观的,它是自己本质的全部投射,如果我们不能接纳它,便看不出生活的可贵处。每项一个人无时无刻不是在扮演一个独特的角色,无论当时你喜不喜欢,高不高兴,你终究是在生活。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欣然接纳它?

  许多人爱挑剔自己,拒绝接受现实的遭遇,一心想要逃避它。所以满腹牢骚,激动的时候,更会做出错误的决定,铤而走险。

  禅者的生活态度不是逃避,而是接纳。无论顺逆、苦乐或得失,通通予以接纳。只有接纳才有喜悦,唯有接纳,才知道痛下针砭。禅的本质是不造作,不回避,不向外驰求,不守空修定,而是如如实实地去接纳生活,实现生活。

  你可能为赶不上车子而抱怨,但为什么不为搭上次一班车而庆幸呢?你埋怨为上班打卡而赶路,为什么不为自己拥有一双健朗的双腿而庆幸呢?你每天急急忙忙的上班,为什么不提早几分钟享受从容的气氛呢?人唯有投注于生活,实际体验到生活的本身,才感受到自己就是整个大自然节奏的一部分。只要没有虚妄和造作,所有陈现出未来的就是本来面目,自己就是活在如来里头。

  禅宗有一则公案说,有一天达摩把学生们叫来,要他们说说自己的心得,好把衣钵传给真正悟道的人。

  道副说:

  “依我看来,道的大用不在于执著文字或离言绝说。”

  达摩回答说:

  “你得到我的皮。”

  尼总持说:

  “依我的见解,好像庆喜见到阿闪佛国,一见更不再见。”

  达摩回答说:

  “你得到我的肉。”

  道育说:

  “地、水、火、风四大万物的要素,色、受、想、行、识五种知觉与色相之互动,只不过因缘的假合,并没有什么真实和永恒,我认为无一法可得。”

  达摩回答说:

  “你得到我的骨。”

  最后轮到慧可,他走出来,向老师行个礼之后,就站在当弟子应该站的位子,一语未发。这时,达摩说:

  “你得到我的髓。”

  于是,达摩把禅宗的衣钵传给了他。达摩所以肯定慧可,把禅宗的信物交给他,是因为慧可已经把道从思惟的“理无碍”中,实现到生活的“事无碍”里头。他完全能接纳自己,实现自己,成为如来的实践者。当下,他是学生,所以向老师行礼,一切都如法的生活,“从心所欲,不逾矩”。慧可是生活的实践者,而不是言谈的揣测者。

  人唯有接纳自己,生活才不会疏离,感情和理智才不矛盾,才不会造成烦恼。在《庄子》大宗师这一篇里,有一段动人的故事。子祀和子舆是好朋友,有一天,子舆害病,子祀就去探望他。见面时,子舆竟对著子祀调侃自己说:

  “伟大的造物者啊!意把我变成驼背模样!背上生了五个疮口,而颊因伛偻而低伏到肚脐,两肩降起,高过头顶,脖颈骨则朝天突起。”

  他感染了阴阳不调的邪气,才变成这副模样。但是他还是悠闲地一步一步走到井边,从井里照见了自己的样子,更戏谑地说:

  “哎哟!造物者又要把我变成这滑稽的模样呢!”

  子祀问他:

  “你是不是讨厌这种病?”

  子舆说:

  “不,我为什么要讨厌它呢?假使我的左臂变成一只鸡,便用它在夜里报晓;假使我的右臂变成弹弓,便用它去打斑鸠来烤了吃;假使我的尾椎骨变成车辆,我的精神变成了马,我便可以乘著它遨游,无需另备马车了。再说吧!得是时机,失是顺应,安于时机而顺应变化,哀乐自然不侵入心中来。这就是自古以来所谓的‘解脱’(悬解)。那些不能自我解脱的人,就要被外物奴役束缚了。物不能胜天,这是不易的理则,当我改变不了它的时候,我又为什么要讨厌它呢?”

  庄子讲的这则故事,真正道尽了生活和智慧,也触及了禅的核心。人必须先接纳自己,依照自己的本质,好好地生活,那就是禅家所谓的“一切现成”。禅宗第三祖僧璨在《信心铭》中说:

  “至道无难,唯嫌揀择,但莫憎爱,洞然明白。”

  “放之自然,体无去住,任性合道,消遥绝恼。”

  禅者给予我们最大的生活启示就是接纳与实现。你之所以是你,正因为有你的因缘和本质,好好接纳它、实现它,成功的生活和人生的光明面不就展现在眼前了吗?

  人生最忌讳拿自己跟别人比较,嫉羡别人,一味跟著别人而随波逐流。禅家说“讳顺相争,是为心病”,只有依照自己所有的本质,好好地生活,去成就自己独一无二的生命意义,才是“如来”的生活,才是有朝气的生活。

日日是好日

  我们平常生活的种种际遇,无论是家庭上的,工作上的,乃至触目遇缘所看到的、听到的或闻到的,都具有深妙的意义,均能启迪心智,陶冶心性,引发我们悟入甚深了义的精神生活。禅者把这些触目员缘的际遇称作无情,而生活便是用“正法眼藏”去聆听它的说法,看出它的光明面和丰富的意义。

  禅者认为,人若想生活得成功,必须在日常生活中,看出无情所泄露的启发性。这样才可能勘破一切烦恼隐晦,掌握光明的人生,在种种经历之中学到教训,孕育剔透明的睿的智慧。更具体的说,人必须在挫折与人败中学会成功的诀窍;在得意和成功中学会谦虚;在顺逆际遇中认识生活的无常;在耳听目遇的色相中发现理则。只有真正懂得无情说法的人,他才可能是一位有创造力、有智慧的觉者。宋朝苏东坡居士说:

  “溪声尽是广长舌,

  山色无非清净身,

  夜来八万四千偶,

  他日如举似人?”

  这首诗无非在告诉我们,生活上的事事物物,随时随地都在现“广长舌相”,处处蕴涵著甚深的真理。溪声或山色给我们空的旋律,表露了自然与圆满;日常的俗务给予我们的精神生活的素材,它形成了生命的智慧。一本经典,及至一个生活的插曲,只要你用正眼观看,都能发现它所流泄的高妙讯息,随时给予我们生动的启发。而在感动省悟之中,总给自己留下雀跃的欢喜。我们正啜饮著无情所流泌出来的浮汁,使心智不断地成长,醒悟到不可思义的法界。

  唐朝洞山良价禅师为了问法,特地参访了当时的大师云岩昙成,一见面便问:

  “无情说法能听得到吗?”

  云岩答道:

  “无情说法当然能听得到。”

  洞山又问:

  “老师,你听得到无情说法吗?”

  云岩说:

  “假如我听得到,我便成为法身,那么你就听不到我说法了。”(按:所谓法身是指精神生活的本体,它不是语言所能叙述,现象界所能比喻,它是菩提自性。这个部分是千百亿化身及一切现象的根头,唯有透过内证与反省才能“看”到它。云岩所以这么说,是要引导洞山去看和听“那个正在说话的自己”。)

  洞山还是不解的问:

  “那我为什么听不到呢?”

  这时云岩便举走一只佛尘,问洞山说:“你听到了没有?”洞山说听不到,于是云岩说:

  “我说法,你尚且听不到,更何况无情说法呢?”

  的确不错,经过老师刻意指点的道理,尚且不容易明白,又何况直接去了解无情说法呢?这时,洞山还是不明白无情说法是什么,于是又问:“无情说法出自何典?”云岩告诉他说:

  “《阿弥陀经》上不是明明白白地说:‘水鸟树林,悉皆念佛念法’吗?”

  这时洞山恍然大悟,原来无情说法就是在日常生活之中,以没有成见、没有偏执的谦冲之情,去聆听一切事相。就在那聆听之中,我们孕育了智慧,我们也流露著慈、悲、喜、舍四无量心,那就是大乘佛法的精妙之处。这时,自己就是如来的觉者了。洞山于是写了一首偈子说:

  “也大奇!也大奇!

  无情说法不思议,

  若将耳听终难会,

  眼处闻声方得知。”

  洞山所说的“眼处闻声”,就是不要让自己的眼睛被视觉的成见所障碍。当然耳朶的听力,也不能被它的刻板模式所束缚。要全部的跃入,才能体会到整个生命的丰富意义。这种通全完整的把握,颇有完形心理学所说整体认知的意味。

  这时,洞山有所领悟了。云岩问他:“现在你觉得如何?是不是很高兴?”洞山回禀老师说:“那岂止是高兴,简直就像在垃圾堆中发现了珍宝一样。”对了,当我们明白到这一点,便不难相信禅者对生活的赞叹:

  “一花一世界,

  一叶一菩提,

  日日是好日,

  夜夜是春宵。”

  因为随时地都能体会到无情的甚深了义,事事物物对自己都有著无尽的启发。

  日常生活中,我们接触的、听到的、因应的,都是无情。它们都在为我们说法,科学家聆听其就法而发现了新知,哲学家聆听其说法而领会到高深的哲理。一个平常的人听聆听其说法,可以受用无穷。但是,只要心中存有一点成见,便听不到无情说法。

  在《吕氏春秋》这本古书中,记著一则有趣的故事。高阳应先生要盖房子,准备了许多建材,并找来工匠。工匠看过材料之后说:

  “现在还不可以盖房子。因为木料是湿的,盖上去敷上一层泥,一定会弯曲,而且湿木头盖房子,现在看起来虽好,但过一段时间就会倒塌。”

  高阳应自负地对工匠说:

  “照你的就法,那房子不应该会倒塌。因为木料乾了之后就愈结实,泥土乾了就愈轻;拿愈来愈结实的木料去承担愈来愈轻的泥,房子一定不会倒塌。”

  于是高阳应颐指气使地下令要工匠盖房子。果然,房子好不久便倒塌了。

  在日常生活中,我们要懂得聆听无情不可意义的就法,这是增长智慧和勘破烦恼的微妙法门。比如说,你到公园或郊外散步,只要静下心来,让自己与周遭融合共鸣,花鸟树木便会令你神往忘我。工作之中,若能打起精神全神专注,便会体会到个中的禅趣。只要你稍加留意,聆听无情给我们的启示,生活上的点点滴滴,都可以“耳闻之而成声,目遇之而成色”,自然而然有著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不可思议妙用。

接纳与珍惜

  在生活之中,触目遇缘,所到之处,都可以透过开放的心灵,而体验到事物的完美。发现自己与一切有情众生都是生命的花朶,都是值得赞赏的。从而内心泛起了无缘大慈,同体大悲的情怀。对自己的生命,乃至对一切有情众生,均报以会心的微笑,衷心的赞叹它的存在。当我们接纳它时,就会欣赏它;珍惜它时,就会爱喜它。要以雀跃的心情面对自己的生活。

  我们之以欢喜因为现在活著,而不是拥有计多财富和头衔;这正像喜欢一朶花,而不是喜欢系在花上的彩带。

  佛陀告诉他的弟子,在大地上长了各色各样的花。它们的类别不同,香气互异,清馨的莲花一定不会把自己变为雍容宣贵的牡丹;山坡上的小野黄花,也绝不羡慕院子里艳冶的玫瑰。同样的,每一个人都是独特的,唯一的,尊贵的。经验、环境和遗传造就了自己,无论是什么,都得接纳它,喜欢它,因为那毕竟是你自己。人只有根据自己的根性因缘,去过实现的生活,才有真正的喜悦,才能绽放著高贵的生命花朶,流露出芳香和微笑。

  人是不能互相比较的,只要一堕入比较,就会否定自己,妒羡别人,坠入迷失。然而,今天人类却普遍走向比较与炫耀的歧路:大部分的人不是在肯定自己,把生活孕育出意义丰富的花朶,而是拿自己跟别人比较,恨不得把自己变成跟别人一样。于是人类生活的夸耀、自大和争取别人的掌声之中,他们一味往外寻找生活的答案,而内心却显得空虚和苍白。教育家利奥?巴士卡力(Leo?Buscaglia)讲了一个故事说,有一位叫莫拉的人,在大街上找东西,他的朋友看到了,问他:

  “莫拉,你在找什么?”

  “找钥匙。”他说。

  “我来帮你找!”朋友说著,也蹲在地上到处找。

  “莫拉!你记得钥匙掉在那个角落吗?”

  “我在屋子里掉的。”他说。

  “那你在大街上找什么?”朋友们责怪他。

  “因为街上比较亮啊!”

  这真是一个美丽的寓言。现代人已遗失了“自我之钥”,但却不回到自己的生活园地中寻找,而汲汲灯红酒缘和纸醉金迷中寻找。

  我们有了宝贵的生命是为了生活,如今却因为处心积虚想占有,而完全遗忘了生活的本身。赚钱是为了生活,如今却为了赚钱而否定或牺牲生活。这是在否定那宝贵的生命之莲华。人类占有之心愈重,欲望愈高,心里头愈觉得匮乏,终至造成精神生活的饥饿、苦闷状态,甚至疯狂。

  每一个人毕竟是他自己的花朶,嫉妒和羡慕别人是愚昧的,虽然你也许有一点缺陷,但是你却有足够的潜能去生活得好。你不一定成为一棵大松树,但你至少可以成为一棵好的小灌木。你不一定是江海中的大鱼,但一定可以当一条活泼喜悦的小鱼。你不一定是庄子所说的大鹏,但一定可以是快乐的一只鸟。

  在禅者的眼里,生命就像花朶,每一朶花都是美的,所以大松树和小灌木没有不同,因为他们都在实现生命;大鱼和小鱼也没有什么不同,因为实现的喜悦是没有不同的呀!大鹏和小鸟也没有差别,因为他们都在飞翔里赞美著生命的高贵。


第三章 纯真便是自在

 

  朴落非他物,

  縱横不是尘,

  山河及大地,

  全露法王身。

  ——宋·洪寿禅师

  禅的宗旨就是见性。见性不是看到什么自性,而是自然地流露出生活的种种妙悦自在。如果把见性当做看到自己有什么,那是错误的。把自己视为一个被发现的对象,并非真正的见性。见性是很自然地呈现了自己,流露出自己的纯真。

  禅所谓的圆融即是纯真。人不在于使自己成为特别的样子,更不在为自己塑造一个典型。圆融表示自己确能无所障碍,无须依赖,无所执著的自在和安祥。唐朝道吾禅师说:

  “乐道山僧纵性多,

  天回地转任纵他,

  闲卧孤峯无伴侣,

  独唱无生一曲歌。”

  这里所谓的纵性不是放纵,而单纯地依照自己的根性因缘,别无追逐,没有执著,无碍地和光接物,那是经过一番净化之后,存留的纯真。只是依照纯真的自己,任运放旷地生活,像“孤峯无伴”一样,没有比较,没有模仿,没有竞争,没有成见和对立,这样才把无明和尘劳洗去,才把成见和怨怼调伏。这时才能唱出“无生”(没有追逐和贪求)的生命之歌。这首生命之歌就是真空妙有谱出来的。

真空妙有

  禅家对生命的态度,常以“万古长空,一朝风月”的禅诗来比喻。它道尽了生命的现象:真空妙有。因为人生不过几十年岁月,再长寿也只能活一百来岁。人毕竟是要死的,所有的努力和执取,乃至躯体色身,都要随著死亡而消失。所以佛陀说,人生是“无常”的,生老病死是“苦”的,一切现象都要隐没于“空”。连经由生活经验所形成的自我意识,到最后也不存在,所以称为“无我”。但是,佛陀又告诉我们,这有血有肉的人身,却是难得的。人正好可以借著它的存在,活出光明的本性,活得清心自在,活得圆满有意义,从而证入精神法界。宋朝善能禅师说:“不可以朝风月,昧却万古长空;不可以万古长空,不明一朝风月。”善能的意思是说,你不可以把有限的生命当做永恒,而在得失名利上看不开;不可以在贪、嗔、痴上钻不出来,而生活在狭隘的意识里;不可以在精神生活上执著,陷入无尽的苦闷中挣扎。相反的,你也不能因为一切本空,而不明白活泼有朝气的生命本质。要好好地生活,在恬淡中发现富足,在单纯中发现喜悦,在精进中看到光明,在慈悲中悟入圆融无碍。

  人要想生活得好,就得从真空妙有出发。要根据自己的因缘去生活,去接纳,去欣赏,去体味自己跟前的“一朝风月”。唐朝的雪峯,有一天看到了一根树枝,觉得它很美,就捡回去,送给他的老师大安禅师,上而写著:

  “本自天然,不假雕琢。”

  大安禅师收到了这件礼物,便一边欣赏,一边赞美他的学生说:

  “本色住山人,且无力斧痕。”

  生活在真空妙有的人是不造作、不贪婪、不虚伪的。这就是佛法里头“空”的修行宗旨。

  在日常生活上,我们若能把握万古长空,就不会有成见,就有好的度量,好的人缘,好的思考,好的态度,所有的八正道(正见、正语、正思、正业、正命、正精进、正念、正定)这就样自然的流露出来,无需勉强修治。

  人与人相处,有了空间,彼此就没有计较,没有对立,友谊自然流露出来。这就像花朶在你的苗圃中自然绽放著清香一样。家庭里的每一个成员,能够相互尊重,互相宽容和尊敬,彼此之间就会减少磨擦,这就是空间。有了空间,家庭就会和睦,处处显得温暖和快乐,这就是真空妙有。家庭生活需要空间,社会活动需要空间,政治运作也需要空间。空是人类生就是真空妙有。家庭生活需要空间,社会活动需要空间,政治运作也需要空间。空是人类生活的瑰宝,有了它便能孕育一切。老子说:

  “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

  佛教经典更随处流泻著“空”的智慧,并且肯定空性即是实性,空性即是慧性。因为空孕育了万物。

  一个冲突,一次车祸,一起战事,一场灾难,都是因为失去空间而造成的。因此,在禅者的眼里,宽容是性情的空间,所以有容乃大;从容是作息的空间,所以要稍安勿躁;戒律是自我的空间,所以要遵守戒律才不役于物;布施是实现的空间,所以有布施才有欢喜;禅定是智慧的空间,所以要定慧等持。

  读书太用功了,必然失去原则创性的智慧,因为失去了智慧的空间。爱情太执太深了,必然要产生烦恼和痛苦,因为彼此没有空间可以回旋。工作太忙碌了,就失去了生活上种种情趣,因为没有空间闲让自己恬适下来欣赏。个性太急躁了,就会刚愎自用而坏了大事,因为丧失了洞察事理和空间。欲望太多了,自己就会陷在贫穷的意识里,因为失去了知足的空间。

  禅家常说“水清月自现”,只有水清净了,高空的月才明朗。要想生活得惬意闲适,看出生活的丰富意义,就得破除一切执著尘劳,不与别人竞相比较,那才是真空妙有的生活。禅师们常说:

  “无形无相大毗卢,

  尘劳灭尽真如在。”

  唯有放下一切贪执、不安、防卫机制,我们才能看到光明的毗庐遮那如来,呈现光明自在的人生。也唯有把一切尘劳、争夺、高傲和自负放下,我们才活在真实的如来之中。

清纯的性情

  人只有在醒觉的时候才有良好的性情。性情是精神生活的体质;清妙、恬淡、无私的性情表现了一个人的气质,同时也投射出慈、悲、喜、舍的无量光辉。有的人性情刚烈,令人望而生畏,避之犹恐不及。有的人性情怯弱,处处显得回避而缺乏信心。更有多愁善感的人,终日像杞人优天一样的烦恼著。但是,我们也可看到一种温柔纯稳的性情,他们时时流露著智慧和光芒,在他们的言行举止中,你可以感受到温暖、宽容和喜悦。他们的亲切鼓舞了你,他们的宽容启发了你,他们的恬适令你自在。

  每一个人都具有独特的性情。性情如果是执著的,就会产生暴烈或优郁,消极或退却,于是,性情成为烦恼的来源。反之,经过醒觉洗灈过的性情,便具有愉悦清妙的品质,它产生精神生活的神韵和力量。

  每一位父母亲都会爱护子女,但是大部分的父母都因为爱得深,爱得执迷,所以会强烈地指责过错,赏罚失据;或者溺爱太深,以致造成错误的教育,甚而影响亲子之间的情感。

  没有经过醒觉澄清的爱,会化为汹涌的激情,它具有伤害性。男女之间的恋爱,夫妻之间的情爱,朋友之间的友爱,都会被一时的激情所迷,突然的冲动所乱,强烈的气愤所扭曲。于是性情的调养,成为一个人是否沉稳乐观,愉悦而有回应力的主要关键。

  禅者认为好的性情是从布施中培养出来的,因为布施能消除性情的障碍,开阔性情的柔美和视野。佛经上记载,佛陀弟子之中,解义能力最好的阿难,有一天在一个贫民地区乞食。一位施主对他说:

  “我贫穷,不能布施。”

  阿难说:

  “布施可以使你富有。”

  施主说:

  “我贫穷到三餐不继,怎么能布施呢?”

  阿难说:

  “那你就把贫穷拿来布施。”

  布施使人感到富足和实现的心理回馈,这是心理学家能肯定的。但是怎么把贫穷拿来布施呢?这是说,如果你奉行布施波罗蜜,你的贫穷之心将随著布施而消失。

  就性情的孕育而言,光是布施还是不够。因为性情的流泻,需要有个悠然开阔的空间。首先,宽容是性情的空间。人如能宽容别人,就能维持好的人际关系和情感交流。父母懂得宽容孩子一时犯错,就能冷静坐下来,陪著孩子检讨错误,改正疏忽。从而养成避免错误,勇于改正的态度,而亲子之间,也就更富情感。宽容可以把性情升华为有能力的爱和慈悲心,则时也创造了心智成长和喜悦的气氛。宽容在生活上所导致的影响,正如六祖慧能所说:

  “让则尊卑和睦,

  忍则众恶无喧。”

  当我们能忍让宽容时,处处显和睦,遇事反而容易沟通。当我们能忍一时之愤,事后再作处置时,所有的恶业也就无从发生。

  其次,慈悲也是性情的空间。我们甚至可以说,慈悲本身就是一种高贵的性情。一念慈悲,能与一切有众生比朋而游,而发现参赞之美,陶冶清妙之性情。寒山子诗云:“蜂蝶自云乐,禽鱼更可怜,朋游情未已,彻夜不能眠。”那是多么令人悦乐自在呀!

  禅者在行住坐卧中,无时不是表露著他们的慈悲。对弟子的教导,更以慈悲为宗旨。有一位弟子,在归宗禅师门下参学多年,他征得老师的同意,要出去行脚参学。归宗禅师告诉他说,你去准备衣物,回头再来这里,我要告诉你禅的旨意和心传。过一会儿,学生回来向禅师辞行,并请问禅的精要。归宗禅师告诉他说:

  “天气严寒,途中善处珍重。”

  这句话是实际的关怀,真正的流露著老师的慈悲。它可以使失落的人重拾欢乐,使空虚的人充实,使绝望的人再度看到希望。慈悲的感人真的可以一“舞幽壑之潜蛟,泣孤舟之嫠妇”。

  其三,欣赏与无嗔也是性情的空间。我们能欣赏别人的优点就能表现得悦乐谦冲;能尊重别人的意见,就有和睦相处的情谊。欣赏一个人的优点,等于肯定一个人的生命;蔑视一个人的优点,就等于否定了他的存在。教育的失败是由于师长疏于肯定孩子的优点,成天在他失败的地方挑剔。人情上的破坏,是由于彼此揭发丑陋的隐私,而不去欣赏别人的成就。所有的固执、偏见、纷争和嗔怒、都源自不懂得欣赏别人和接纳别人。

  唐朝天台山上有一位禅者叫拾得。听说他是丰干禅师捡回来的,所以大家都叫他拾得。他也乐得接纳别人叫人这个现成的名字,平常做些不起眼的洒扫杂工作,别人并不看重他。但是他却是一个肢踏实地的禅者。有一天,四众来天台山念戒。拾得真情流露地对著大众说:“你们聚集在一起念戒做什么呢?”当时,维那厉色地叱责他胡闹。拾得便对他说:

  “大德且住!

  无嗔即是戒,

  心净即出家,

  我性与你合,

  一切法无差。”

  拾得所说的“无嗔”,即是放下自以为是的习气之后,所产生的谦和与平静。人只有在谦和闲适时,才可能在触目遇缘中欣赏人、事、景、物,才可能体悟到别人与我之间,本来是融合无碍的。所以无嗔就是一种生活的格律(戒律),透过无嗔我们才看到一切平等圆融之美。

  透过欣赏,我们才得悉“日日是好日,夜夜是春宵”的奥妙,品触到“薰风自南来,殿阁生微凉”的悠闲。透过无嗔,我们才有“但莫憎爱,洞然明白”的禅趣。

  宽容、慈悲、欣赏和无嗔,是打开心理生活空间的法门。它们能孕育性情的醒觉,让我们真正生活在“睛空不碍白云飞,竹密不障活水流”。这就是真空妙有的性情,也是禅者悦乐情怀之所寄。

圆融的人际

  人必然生活在群体的活动之中,即使遁世隐居,或在深山野外苦行,仍离不开过去人际关系对他的影响。谁都不能离脱人群,如果脱离人群,就失去了人的本质。二十世纪初年,法国在阿尔卑斯山上,发现了一位被狼养大的狼人。他除了具有人的外形以外,没有人类的情感、精神生活和语言。

   因此,人性是在人际间交互作用的结果,思想和语言也是互动的产物。至于文明的诞生和精神生活的现象,更是人际活动孕育出来的。甚至连我相、自我观念、价值体系,都是透过人际活动才发生的。所以这些现象都是生灭法,都是无常的,故经上说:

  “一切有为法,

  如幻梦泡影,

  如露亦如电,

  应作如是观。”

  但是,人类的最高精神生活,却是透过这些假法来铣练出智慧,看到如来本性。否则就要断灭,像狼人一样,成为虚无的无记空和愚鲁无明。

  于是,人际成为人类精神活动的主要现象,也是人类提升精神生活,证入法界的试金石。它成为人类见自如来本性,从中觉醒的素材,所有大乘菩萨行,都离不开人际的醒觉与圆满。

  怎么样才能做到人际的醒觉呢?如何才会有圆满的人际活动呢?禅家提供了几种实践的方法。首方,禅者告诉我们:人际在还没有和谐之前,不免互有儧越,彼此意见不同,立场互异,利害冲突,所以必须学习忍辱。所谓忍辱不是硬忍,而是要打开胸襟,包容接纳别人的意见。布袋和尚说:

  “宽却肚肠须忍辱,

  豁开心地任从他,

  若逢知已须依分,

  纵遇冤家也共和。”

    人类只有能忍,豁开心胸,能宽容别人的过失,才有和平,才有和谐。我们的社会,刻正朝向自由民主之路迈进,但却又处于纷争和失调的局面。那是因为大家还没有养成宽容和包涵的民主素养,不谙于彼此沟通和尊重的议规范所致。事实上,民主政治就是一种彼此包容,相互妥协和尊重的理性社会。

  夫妻懂得宽容,才有充分的沟通,从而建立幸福的家庭。师生懂得宽容,教育的机会和效果才大大的提升。因为老师在宽容之中,才可能有冷静的性情,去协助解决学生的因扰。没有宽容之德的老师,在学生触犯校规或学习不力时,自己便会火冒三丈,在紊乱的情绪下,坐失启发学生,或引导学生在错误中学习成功经验的良机。

  良宽禅师毕生修禅,成就甚高。当他年老的时候,有一天收到家书。信里头说,他的外甥不务正业,吃喝玩乐,快要倾家荡产。家乡亲人,希望他回家劫诫外甥。于是良宽千里迢迢回到家乡。他的外甥也很高兴和这位和尚舅舅相聚,并且特地留舅父过夜。

  良宽在外甥家里过了一夜,都没有教训过或责备外甥,只是在第二天早晨,良宽要离去时候,对外甥说:

  “我真是老了,两手直发抖,可否请你帮我把草鞋带子系上?”

  外甥很高兴地为他系好鞋带,就在这时良宽禅师说:

  “谢谢你。你看!人老的时候,就一天衰似一天。你要好好保重自己,乘著年轻时的候,要把人做好,要把事业基础打好。”

  良宽禅师说罢,掉头就走,对于外甥的不是,只字不提。但就从那一开始,他们外甥再也不花天酒地了。这只字不提的功夫,就是宽容,宽容可以建立和谐的性情。这时,简单的三言两语,就可以打动对方,发生最大的教育效果。

  忍辱,对自心而言可以增加功德;对外界而言,可以化凶暴为和谐。所以忍辱是佛家大乘菩萨行中很重要的一环。忍能提高心理学上所谓的自我强度(ego·strength)。一个忍受性强的人,比较难经得起挫折和失败的打击,他们的情绪稳定,心理健康,思想也比较积极。

  梦窗国师有一次渡河,船已经开航了。这时来了一位带刀的将军,喊著船夫载他过去。全船的人都说,船已开了,不可回头。船夫也喊著,要他等下一班。这时梦窗国师说:“船家,船离岸不远,还是给他一点方便吧!”船夫看到是一位出家人讲话,就回头去载将军。没想到将军一上船,正好站在国师身边。他拿起鞭子抽打国师,吆喝著说,“和尚!走开点,把位子让给我!”鞭子打在梦窗的头上,鲜血汩汩地流著,他却一语不发。过了河,梦窗跟著大家下船,走到水边默默地把脸上的血洗净。

  这时蛮横的将军,知道自己的错和恩将仇报,就过去向这位禅者道歉。而梦窗国师却心平气和的说:

  “不要紧!出外人心情总是不太好!”

  梦窗就是么轻淡写地把一般人忍无可忍的事化开了,这就是最圆融的人际关系。在禅者的眼光里,人类生活最大的障碍就是我相。当别人对自己的凌辱能忍得下来时,他山能勘破我相,见到自性如来了。

  尊重,也是圆融人际关系的法门。禅者经常以尊重一切众生肯定一切众生的平等。他们认为轻蔑别人之心就是在自己心中;对别人的不敬,不但破坏人际的平等与和谐,更严重的是自己的心灵本身就失去平衡,沾染了差别不平的卑劣习气。

  宋代苏东坡,有一次来到金山寺和佛印一起坐禅。苏东坡觉得身心畅通,就问佛印说:

  “禅师!你看我坐的样子如何?”

  佛印对他说:

  “好庄严,像一尊佛。”

  苏东坡非常高兴。佛印就问苏东坡:

  “学士!你看我坐姿如何?”

  苏东坡总是不放过嘲弄禅师的机会,就说:

  “像一堆牛粪!”

  佛印听了也不为忤。

  苏东坡自以为这次谈话占了上风,碰到朋友就说他赢了佛印禅师。这消息传到聪慧的苏小妹耳中,便对苏东坡说:“哥哥!你输了!禅师的心中有佛,所以他看你如佛,而你心中有粪,所以看禅师才像牛粪。”

  对待别人的一言一行,都从心中投射出来。当心里头不平衡,不尊重别人的时候,总是会脱口而出,化为轻蔑的态度。它最容易伤害友谊。唯有得道的禅者,会以宽容之德一笑置之。

  人必须把心中的贡高和我相放下,才可能发展出宽容、忍辱和尊重别人的谦和,从而发展圆融的人际关系。放下贡高和我相就是真空,所培养的谦和与人际智慧就是妙有。禅者的人际圆通,也是从真空妙有中孕育出来的。

怡然心安

  禅本身就洋溢著平静的情趣。它能孕育健康的心理生活;让我们睁开自己的法眼,勘破情绪和情感上的障碍,看出人性的光明面,见到喜悦自在的生活点滴;看穿色相的表面,在忙碌的现代生活中,发现闲适单纯的禅味。

  现代人普遍感受到一种强大的心理压力,是由于缺乏禅的洗灈,不能用简朴单纯的方式,处理自己的生活。有时,甚至把生活复杂化,使自己觉得心烦气躁,因应不来。特别是人们普遍生活在讲求效率的工技社会,浸淫在强调功利的商业活动之中,养成不断向外追寻,不停压榨自己时间和精力的习惯,结果,生活变成了一种沉重的负担和不安。

  禅告诉我们,生活是一种实现,是把自己的能力实现出来,成为一种喜悦,一种能与别人分享的成果;而不是勉强自己,加快脚步去争夺,把自己的时间和精力全部变作交换欲望的筹码。人只要能回归落实到生活的本身,接纳自己,实现自己,就可以生活得安然自得。安适的情怀不是追求来的,不安的心也不是外面能强加给我们的。因此,精神生活的真正关键是自己能否维持一个纯真的态度。

  中国禅宗的第一次传承,就是传递了安适的法门。在禅学的典籍上记载著:中国禅宗的第二代祖师慧可,有一天问达摩说:

  “我的心里很不安,请老师为我安心。”

  达摩说:

  “你把心拿出来,我替你安。”

  慧可想了一会儿说:

  “我已寻觅过了,可是找不出来。”

  达摩说:

  “好,我已把你的心安好了。”

  在这么一个简短的对话中,慧可豁然领悟到自心本来就是安和的,所有的不安,是在生活上妄加挑剔、强作追求所造成的啊!

  人们的担优与烦恼,比事实情况要大上许多倍。这是由于在类几千年来,过度强调未雨绸缪,过度渲染优患意识,夸大失败的消极意义,而使得人类普遍染一种不安的意识。禅告诉我们,我们当然可以预作准备,但不可以滋蔓成懼怕的心态,因为它会使我们变得不安。我们当然需要养成戒慎的习惯,但不可以因而害怕指失败,造成焦虑的心情。这其中的心理变化,完全决定于自己是否被消极的思想所牵引。而这些消极的惧怕和退却,却源自与事实无关的过虑和担优。这个虚幻不实的担优,使许多人一蹶不振,使许多人无病呻吟,使许多人终日扰郁难安。

  唐朝香严智闲禅师,有一次考问弟子说:

  “有一个悟道的人,他口衔著树枝,脚无所踏,手无攀附,挂在千尺悬崖上。忽然有一位求道者来头问佛法大意是什么。如果开口回答,就在跌落深谷,丧失生命。如果不回答,到达背出家人随时慈悲开示的本分。在这种情形下,他该怎么办?”当时在座的大众,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回答。座中有一位叫招上座的学生便说:

  “老师,先别问他咬在树上怎么办,我倒想先问他为什么要上树去自寻烦恼?”

  在反问的话里,招上座已点出:人为什么要自讨苦吃,爬到那危险的树枝上,用口咬树枝,惊恐万状,凭空惹来那么多困扰呢?引申地说就是,为什么人要为了名利地位而赴汤蹈火,要别人投降,所以才有了战争。明知别人不一定会赞美自己,但却想尽办法要得到别人的青睐和美誉,于是生活陷于失望困顿之中。

  招上座能够这样反问他的老师,表示他已以开悟,能从许多烦恼障和所知障中解脱出来,不再陷入虚幻与造作,自寻烦恼了。他懂得去过逍遥单纯的生活。于是香严智闲用一首偈子,来总结这次师徒的谈话:

  “子碎母啄,子觉母殼,

  子母俱忘,应缘不错,

  同道唱和,妙云独脚。”

  这首偈子说,人就像小鸡孵化一样,无需争论是小鸡自己啄破蛋壳,或母鸡替牠啄开,重要的是自己要从既有的防卫意识中解脱出来,醒觉过来。精神生活是不能掺杂挑剔的,更没有必要为自己合理化,充面子,畏首畏尾。只有以平直心去生活,真正回归到纯真的自己,才能肯定自己,同道唱和,无入而不自得。


第四章 禅的悦乐

 

  吾心似秋月,

  碧潭清皎洁,

  无物堪比伦,

  教我如何说。

  ——唐·寒山子

  快乐,从禅学的观点来看,显然是自然与和谐生活的本身,而不是造作和强求的结果。只是你想刻意追求一些享乐或快慰,它即刻像受惊的啼鸟,蓦然离去。反之,如果以踏实的态度去生活,投注其中,就能品味采多姿的体验,享受到快乐的生活。我们必须承认一个事实:生活是现成的,快乐也是现成的。只要你开启心胸,接纳一切有情,澄净一下你的耳目,去欣赏生活上的点点滴滴,走出狭隘的桎梏和成见,去结交亲切的友谊,很容易就有了清新的情趣和快乐的感受。生活是一种实现,生活本身就是至高的喜悦。宋朝无门和尚说:

  “青天白日,

  切忌寻觅,

  更问如何,

  抱赃叫屈。”

  这首偈了说明了生活的基本态度:生活本身有许多快乐,千万不要以贪图享乐之心做出过当的追求,要以一种平和的态度去生活,去实现,这就有了生命的光辉。如果自己身在福中不知福,到处想追求刺激性快乐,到头来一定烦恼苦闷,就好象自己抱着脏物,还要到处喊冤一样的可笑。

  现代人的生活有一种共同的特质——不快乐。现代人显得处处与禅的真理大相迳庭。因为我们每天都在强求,每天在膨胀自己的欲望,以致产生了贪婪的饕餮情结。心理上产生一种永远填不饱的饥荒感受,使自己成为富有时代的“饥民”,对地位的饥饿,对利益的渴望,对虚伪自尊的坚持,对享乐的无尽欲求。由于我们穷困是自己的心,所以彻底的不快乐。

  其次,人们太忙了,太累了。这个工商社会透过竞争和工作效率的制度,简直把人们的体力和心力完全的压榨出来,造成身心疲竭。许多人已经很久体验不到什幺叫精力充沛,什幺叫活力。有更多人在工作之外,显行无精打采。他们易怒,情绪暴躁,不知觉的紧张,睡眠不好和头痛等等。当然,忙碌也成为高血压和心脏病的主要祸首。我们在这些时代病的折磨下,已有许多人面临适应上的因难,并为身体带来病痛。唐朝雪峯禅师说“二龙争珠,两者俱错”的话头,对现代人不失为当头棒喝了。

  忙碌已使人生活刻板化,许多人简直不知道如何打发空闲的时间,于是只有透过吃喝来消遣自己。台北市所以餐馆林立,每当华灯初上,大小馆子高朋满座,挥金如土的吃喝,醉饮时的吆喝,灯红酒绿中的梦魇,那是真正的畅快呢?抑或是心灵空虚的投射反应?

  思想也带来了快乐的障碍。民主自由的思想,提供了现代人平等的观念。这个良法美意原本建立在每个人能自我肯定及自我控制的前提下。但是开放的社会,并没有使每一个人获得自我醒觉,了解自己,接纳自己,实现自己的潜能。相反的,现代人把自己拿来跟别人比较:别人有才华,自己希望有;别人有地位、财富,自己也希望和他一样;别人有好的享受,自己更要看齐。就在这种比较,人们开始摹仿别人,东施效颦蔚为风气,在赶流行、赶新潮之中迷失了自己。现代人似乎竭力在使自己变成别人的样子,日子久了,也就发生了否定自己的空虚感,这是快乐不起来的根本原因。

  这种“背离自己”的生活态度,使现代人的思想和意识受到严重的扭曲。大家把赶流行错当是生活的本身,于是生活失去实在性,只落得在比较虚幻中漂泊。结果,欲望脱离了生活的需要,不断扩大自己的欲求水准。欲求愈多,匮乏愈甚,相对地也就愈穷困了。穷困的感受就是痛苦,绝对不会是快乐。佛教经典中把精神生活分成十个范畴(十法界),其中地狱、畜生和饿鬼称为三涂大的焦虑和优愁的折磨。畜生代表着不能自我控制和失去伦理的生活,在心灵上要蒙受欲与污浊的奴役。至于饿鬼则代表着无尽的贪婪,以致永远不得快乐的痛苦。饿鬼梵文称为薛荔哆(preta),这个名称据说是上古时代的一种动物。牠永远不会知足,不断地吃,肚子也就会愈来愈大,相对的肚子也就愈饿。“饿鬼”在佛学上表示欲望的不断扩大与提高,会导致贫困感受的强烈煎熬。人如果堕入无尽欲望的贪婪,也就陷入饿鬼的精神生活领域了。

  思想上的扭曲子也是许多人不能快乐的原因。清醒使人获得喜悦,因为它令人赏心悦目。迷失使人感到彷徨,因为它使你堕入一团混乱。当一个人很容易受别人的暗示,而不能我肯定时,就会犹豫不决,失掉了自己宝贵的意见和纯真的生活态度。当一个人不能了解自己的真正需要是什幺,而茫然跟着别人附和时,自己就会无比的空虚。当一个人时时都在苛求自己,往虚幻的权势地位去攀爬时,精神的压力自然沉重。

  思想上的错误使一个人丧尽快乐;消极的思想使人不能振作;自我中心的意识,使自己感到孤立不安;力求完美的观念,简直使人无法从容的生活。观念上的错误,使我们变得不是为了生活而生活。这种虚幻的生活是现代人普遍的现象。

  人类追求快乐之道,必须先回归到生活的本身。生活的本质是实现,而不是占有。它本身就是一种喜悦,无需向外追求额外的快乐,当我们能珍惜生活上的点点滴滴,欣赏其中的妙悦,快乐也就在其中。唐朝百丈怀海禅师说:

  “不被诸境所惑,

  自然具足神通妙用。”

  禅的宗旨就是要我们回归到生活上去,解脱种种烦恼,自由自在的实现生活,流露着无尽的喜悦。

  禅者总是以悠游自的态度去生活,去披露纯真的性情,所以懂得“要眠即眠,要坐即坐”的生活艺术。而现代人正好相反,总是“吃饭时不肯吃饭,百种需索;睡时不肯睡,千般计较”,这就快活不起来了。

  禅学是一种精神生活的艺术,透过禅可使现代人更有能力享用自己所创造出来的成就,获得真正的快乐。以下我从禅家的生活态度,来说明禅能给现代人带来精神悦乐的几项启示。

承担与不挑剔

  快乐本身就是一种美德,一种生活的实践,而非从追求中所得到的报偿。因为快乐本身是一种主观的体验。当我们没有能力承担生活中所发生的事实时,才开始采取逃避,寻找替代物,或者用挑剔的方式对待自己和别人。禅家认为一个心地稳健的人,总有一副好肚肠,他们能接纳生活所发生的一切事物。也正因为能接纳,他们能看清楚事事物物,勇于改正,避免错误,那就是创造力的来源,也是快乐的本身。因此,无需用任何手段来抑制烦恼,而是生活的直下承担中获得心灵的丰足、成长与快乐。

  没有承担就不可能投注于生活,这种疏离的后果,使一个人因为空虚而失去快乐。没有承担就没有挑战,精神生活会逐渐的消沉,当然也会失去快乐。所以禅家非常重视承担。唐朝的时候,玄沙师备和大普玄通两位禅师,讨论教导学生领悟生活的艺术时,有一段精辟的对答。

  玄沙说:

  “你要引导一个人懂得生活之道是很难的。”

  大普说:

  “确实困难。”

  玄沙说:

  “你看难在何处?”

  大普说:

  “就是难在他们不肯承担。”

  不能承担的人总是缺乏宽容。失去宽容的人,又怎幺会是快乐的呢?

  现在我们要问,怎幺样才能有所承担呢?禅家的答案很简单,就是在生活上不挑剔,不强求完美。人总是为了完美而挑剔,因挑剔而不快乐,所以生活上要求完美是种缺憾,而不是美德。事实上,追求完美除了使你更容易挫折、沮丧和焦虑外,并没有使事情做得更好,有时反而使自己丧失向前努力的勇气。

  每一个人都要在他的工作和事业上追求卓越,但不能以十全十美的态度来审度自己的生活。前者是一种承担,是一种实现,可以获得满足和快乐,而信心和活力也很快可以培养起来。这样的人比较容易激发潜能,获得成功。后者则在强迫自己去完成现在达不到的目标。要求自己十全十美,总是多方挑剔自己,不满意自己,天天都有挫折感,甚至时时觉得别人在对自己品头论足。这不但有碍健康,会引起沮丧和焦虑,而且在工作效率上、人际关系上、情绪生活上,都会发生困扰。所以生活的至理就是唐朝僧众璨大师所说的:

  “至道无难,

  唯嫌拣择,

  但莫僧爱,

  洞然明白。”

  我相信最好心理卫生法则是对自己不要挑剔:不要挑剔自己的容貌,不要挑剔自己的能力,不要挑剔自己生活的环境,更重要的是不要挑剔你的家人、亲人和朋友。把挑剔的习惯戒除,就不会为琐事烦心,就不把时间浪费在烦恼和不快乐的埋怨上。这样才会有充足的精力去工作,有清楚的脑力去创造,有和气的态度去享受美好的人际关系,有恬静的性情去享受悠闲。

  我知道有许多人根本就不懂得清闲,因为他老是带着不满意的心情去看别人,去批评世事。他一有了空闲就开始唠叨,或对一些芝麻小事发愁。这种人一天待在家里,家人一天不得安宁;跟他一道去旅行,不是抱怨交通拥挤,服务不好,就是嫌风景不好,天气太差。满肚子牢骚和埋怨,把原本高兴的旅行给破坏,把本来轻松愉快的休息给糟蹋了。

  不挑剔可以培养恬静常乐的性情,当然也可以孕育开阔的心胸。雪峯禅师说:

  “本自天然,

  不假雕琢。”

   一个人若能放下挑剔和苛求,自然逍遥任运,喜悦自在。为了避免挑剔和苛求,我建议:

  不要一下子把自己的抱负水准订行太高,要步步为营,不适合自己的抱负往往是焦虑不安的来源。

  要知道珍惜自己身在福中,对于当下不如意的际遇,要以接纳和宽怒的态度处之,但别忘了还要从承担的观点积极充实自己。

  不要追求十全十美,它会像苛刻的暴君一样折磨你,使你丧尽了生活的快乐。

  要养成欣赏日常生活点滴的习惯,只要你稍加留心,每天都会过得妙悦愉快。

  个人的价值、美丽、智能与性格,无需渴求别人赞美。沽名钓誉,处处在意,使你优虑发愁。

  承担自己的遭遇,可以使自己旷达,胸襟开阔;养成面对生活,接受挑战的乐观态度。不求完美,则使我们过得自在无优,更能自我肯定。承担与不求完美即禅家所谓的平常心,它能给我们真正的愉快和活力。

精进即是好日辰

  人的思想方式和处世态度,决定了一个人是否快乐。如果临事老是往坏处想,从消极面去担优,那幺无论做什幺事都会有很大的心理压力,精神负担重了,当然快乐不起来。相反的,倘若能乐观些,倒反而有了活力,做起事来就比较带劲。因此,乐观积极的思想,确能带来快乐的人生。禅家们常常说:“万法唯心。”你心里想着的,正是你现在或未来要遭遇的。

  每一个人都可以借着改变思想或态度改善自己的心情,创造快乐的生活气氛。这种方法在佛学上称为“转识成智”。每当我们感到沮丧或遭遇到挫折时,我们要一念转入精进,使自己光明本性自然流露。唐朝光庆禅师的学生有一天问他:

  “心月孤圆,光吞万象,真正的意思是什幺?”

  他说:

  “只要抖擞精神就行了。”

  什幺叫精进,什幺叫抖擞精神呢?我们可以从心理分折学家容格(c.j.jung)对思想力量的强调得到了解。容格曾回忆自己的往事说:他不喜欢学校生活,虽然他大部分科目成绩优异,但在数学和体育上却有了困难。如果任其选择,他宁可每天待在家里。这种不喜欢上学的消极念头,使他无法抖擞精神,当然也是不快乐的。十二岁时,一位同学在街上把他击到,他一头撞到地上,一阵昏眩,旋即又恢复来。不过从那时起,只要一到上学他就觉得头晕,群医束手无策,而这种疾病却一直提供了他不上学的理由。可是过了几个月,他在无意中听到父亲优心忡忡地告诉朋友说:“我现在连手上那一点积畜也花化光了,不知道他将来怎幺办?”他突然觉悟到自己的病所造成的困境,于是抖擞了起来,奋力抗拒昏厥,努力学念书,病也就很快好了。容格后来说:“我从那时起,知道了什幺叫精神病。”

  当我们以能积极的心智和光明的思想去面对生活上的种种挫折时,我们产生了惊人的精神力量和智能。它使我们生活得快乐,支持我们完成许多目标,从成就感中得到无比的喜悦。这种心智正是禅家所谓的般若心智。龙册晓荣禅师(天台德韶的大弟子)的学生有一次问说,什幺是般若大禅珠,他回答说:

  “般若大神珠,

  分形万亿躯,

  尘尘彰妙体,

  刹刹尽毗庐。”

  很明显地,当一个人能以精进光明的心智去生活时,顺逆已经不能影响他的生活,而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都能把“毗庐性”(指光的本性)发挥出来,使自己保持着活力。诚如美国职业篮球明星柏德(Larry?Bird)所说:“对我来说,一个胜利者就是体认造物赋予的天分,努力把它发展,并用这些技巧完成自己目标的人。在我输球的时候,我会发觉自己的弱点,第二天出赛便可把弱点化为力量。”

  精进的人心中永远有个太阳:它给自己希望,给自己温暖和活力。反以他的生活能落实在工作上,工作能带给他丰富的意义和喜悦。禅者和一般的佛教徒不同,他们非常重视工作

  因为只有工作才能实现生活,否则就会落空。这个观念起源于唐朝的百丈怀海。他创立禅林制度,制定生活规范,揭橥“一日不作一日不食”的格律。工作生产不只是行计问题,而是一种道的实现。禅者把工作视为一种生命的积极实现与享受。因此在工作中并没有勉强所产生的焦虑,相反的是“作而无作”的“为法忘躯”。这也是禅师对学生的一项得要训练。

  我们都知道禅林的规矩,他们非常重视搬柴运水,他们强调的是享受辛勤的工作,获得清净自在。唐朝临济义玄禅师是临济宗的祖师爷,他是黄檗禅师的学生。有一天正当临济很认为真的除草时,黄檗走过来看他。临济看到老师来了,就柱着锄头站着。黄檗就问:

  “我看你是累了。”

  临济回答说:

  “我连锄一下都没锄,怎幺会累呢?”

  黄檗业已和道临济已经领悟到“作而无作”的道理,便用棒子表示了认可。这种把工作当做一种实现,而不视为一种负担的积极思想和精进态度,正现代所人所缺乏的。我们深信,许多人即使把工作降低到一周只工作五天,还是觉得工作是一种压力与不快。

  就到这里,我想起了伏尔泰(F.M.Voltaire,1694-1778)的一段话。他说:“没有工作和死亡是一样的……一个人应努力的工作,才能避免对生活厌烦。我年纪愈大愈觉得工作的需要,一切工作最后总是变成无的快乐。”不精勤的工作不但不能带来实现的满足,也无法体会闲时的愉快和快乐。

  唐朝法眼文益禅师就是非常重视积极实践的一位禅者。有一次一位学生问他:

  “什么才是人生之道”

  法眼真截了当地告诉他:

  “一愿也教你行,二愿也叫你行。”

  每一个人都可以透过积极的实现而获得真正的喜悦与幸福。我们的心中与生俱来就有一种想实现什么的力量,只有透过积极精进的思想,才可能引发出来,成为服务社会、实现自己的满足感。特别是在遭遇挫折的时候,一定要把这个“如世万金”的光明面发挥出来,否则会形成压抑,导致不快乐。禅家常说:

  “不经一番寒彻骨,

  争得梅花扑鼻香。”

  没有经过一番努力实现,快乐永远被自己消极和懒惰隐藏起来。心理学家洛姆(Erich?Fromm,1900-1980)会把快乐的来源分成三大类,即伦理精神生活的实践,完成工作或活动的满足,以及经过一番辛勤工作的轻松。我们可以从他的心理学著作中发现,无论是伦理的精神生活,工作与轻松的喜悦,都必须经过一番积极精进的努力。如果没来经过一番振作与努力,快乐似乎根本不可能。

  现在我们不得不承认中国一句古谚:“富有不超过三代”有相当的道理。这句话虽然不是绝对的,但大部分的富裕家庭,都疏于培养子女精进奋励的习惯。这使下一代失去快活积极的能力和快乐,随之走向“被娱乐”的物欲享受。这使他们失掉生命的活力,失去由积极精进所带来的活泼热情与快乐,继而导致失落与颓废。

  一个精进的人,总是先订下合理的目标,然后努力去实现它,籍着实现获得快乐与满足。因此,每一个人的一生都必须有其合理的人生目标,每一天也都必须有合理的具体计划。一生的目标是一个人的希望,它带给我们对未来的憧憬和方向,它使我们的生活具有丰富的意义和存在的价值。一天的计划则引导我们不会空手而回,它能证明自己没来白活,而且带回绚烂的丰收。因此,有了目标就有了积极振奋的心志,就有了生活的意义。能如此,丰足感就会伴随着快乐,绽放着生命之光。

  人生总免不了有喜有悲,有顺有逆,遭逢困厄和失意是在所难免的。我深信挫败与顺遂的轮番出现是生活的本质。要想不让苦恼纷至沓来,就必须拿出精进的态度。记住!积极的迈向目标工作,就是生命力量的来源,它能治愈哀伤,是落寞哀伤的止痛剂,同时它也引导你走向创造性生活的最佳途径。就在这个途径上,你会更进一步体验到生活的丰足和意义。

  我们每一个人心中都有纯澈的光明面,那就是禅家所谓的“毗庐”自性,也是我们在生活难体验快乐的根源。只要我们能经常把心中的优郁和烦恼加以清除,自己很快就会变得开朗,情绪状况改善,快活自己然流露出来。要想培养这种与生俱来的精进力量,建议你实践以下几种方法:

  培养正面看问题的习惯。当你全盘了解事情真相之后,要以信心和荣观的态度去面对它,订出计划,勤奋地付诸实行。

  当你遇到难题时,要诚心检讨,寻求改进,不可以推诿或找借口原谅自己。

  身体状况会影响你的工儿态度,更会影响生活情绪,所以你一定要规律的作息,每天作适当的运动,不可间断。

  精进的态度和思想,最容易从朋友那里得来,因此你要交几位品德好,生活态度积极乐观的朋友。从那儿你不但可以得到友情,又可以得到好的精神生活和处世智能。

  你要经常阅读籍,要养成阅读名人传记的习惯。积极精进是每一个位成功者的共同特质,从传记中,你有机会与他们神交,获得许多启示。

  积极精进的心志,是一个人获得成功、幸福和快乐的必要能力。六祖慧能说:“若能赞木出火,淤泥定生红莲。”如果我们把这个理念用在日常生活中,那正是麦当劳创造者雷?克洛(Rqy?Kloc)在其自传中所说的:“我相信每个人都可以创造自己的幸福,每个人都应该为自己遇到的种种难题负起责任。”事实上,人生是一个不断去解决难题的过程,它本身就能带给我们快乐。

清醒中得到快乐

  就现代心理学的观点来看,生活可以解释为一个人与环境之间的互动作用。在这互动作用之中,如果个人成为环境的因变数,他的生活随着环境的更迭而变化,那就是禅家所谓的“随境枉迁流。”在这种处境下,他只能算是环境的奴隶,而不是清醒的主人。比如说,朋友对着我开了一个难堪的玩笑,一时很下不了台,结果弄得老羞成怒,面红耳赤,那是自己被境转了,是刹那间自己失掉了自主性的结果。反之,如果自己也能幽自己一默,或者平淡地对它莞尔一笑,就可以心平气和。

  当一个人失去清醒的觉性时,环境就会不断地干扰他的感受性,从而影响到正确的判断,干扰他的情绪,使他感到不快乐。

  每一个人都具有丰足自在的本质,唯一的不同是平凡的人总是给自己一个虚幻的价值评估,认为自己应是一个重要的、比别人好的、受到别人赞美和称赞的人,并把这些比较性、虚幻性的价值当做目标,而竟忽略了生活的“实现性”本质;所以才被虚幻的目标所迷惑,专注于自以为是目标,而被它牵着鼻子走,疲惫不堪,痛苦难耐。一般而言,人们对生活的态度可分为两类:一种是实现型,他们有个清楚的头脑,知道错在那里,而且愿意去改正;另一种人是辩解型的人,他们遇到错误和挫败时总是找藉口掩饰,所以成功永远属于实现者。

  一个清醒的人总是能落实现在自己的生活上。我所谓的“自己的生活”绝非自私的生活,而是了解并根据自己的性格物质、能力、体力和环境情况去生活。当一个人能了解自己的时候,就能发现自己的优点,予以发挥实现;清楚自己的缺点,而予以接纳。每个人都是独一无地二,都是高贵的,只有自己能接纳自己,才有了尊荣,才有快乐。一般人很喜欢拿自己跟别人比较,愈是比较摹仿,愈是偏离自己的本质,这种生活的态度,不但抑制了自己的真正能力,同时也否定了自己求自由、求实现的天性,那是不快乐的来源。俗语说:“人比人气死人。”只堕入比较,就会失去清醒的生活,就会失去快乐。禅家常说:

  “供养百千诸佛,

  不如供养一个无心道人。”

  无心道人是一个不被盛名所欺,不被财势名利所牵,不被环境色相所蒙蔽的人。这样一个无心道人,就是能忠于“真我”,去实现自己,过成功快乐生活的人。

  因此,一个人要从虚幻的色相中解脱出来,要从错误的价值观念中走出来,落落实实地生活,笃笃当当地去实现自己的生活,那时就有一种无比的充实感和快乐。这就是禅家们所说的:“无事于心,无心于事,虚而灵,空而妙”的真正意义。

  心理学家舒滋(William?Schutz)非常重视个人潜能实现的重要性。因为唯有接纳自己,实现自己才有真正的快乐,并一展长才,做一个成功的人。当然,一个人也要能接纳自己的遭遇,接纳自己的贫富,只有接纳它,了解它,才能超越于烦恼执着,保持快乐。

  人本来就是快乐的,他的快乐是因为他活着,落实地生活。根据他的因缘去实现自己的生活,没有另外一个头上安头的目标,没有旁生枝节的杂乱,那就是真正的“自在”,一种纯然的自我肯定,那就是真正的清醒与快乐。

  第二种清醒的本质是建立在人与人的关系上。当我们能了解别人的感觉和立场,尊重他,体谅他,接纳他时,我们即刻建立了一个和谐的关系,那就是爱,也就是慈悲。这种清醒的人际关系,使我们不再想统治对方或控制对方,更不会是凌驾对方。这样便自然流露出温柔和平等,安稳和喜悦。清醒的人际关系建立在以下几个原则上:

  要了解自己,接纳自己,去实现自己的人生,不宜跟别人比较,拿自己跟别人比较等于否定自己,那就不快乐了。

  必须养成帮助别人的习惯。帮助别人不但使自己体验到丰足感,同时可以建立和谐快乐的人际关系。

  人与人之间相处的快乐,大部分建立在语言的沟通上,几句话不投机,很可能使朋友闹翻脸,伤了和气。所以你一定要学习良好的沟通技巧,但最重要的是你能赞常别人。

  随缘给予别人一点方便,必能从对方的喜悦中获得共鸣,而随缘方便的回流,就成为你的福气。

  记得尊重别人,能以同情心和同理心去考虑别人的立场;相对的,自己并享受到被尊重的快乐。

  第三个清醒的本质是回归到生活上。生活的本质就是实现,而不是占有;它本身就是一种喜悦。禅家总是在工作中体验到快乐,在行、住、坐、卧中发现妙悦。要从欣赏听态度去生活,而不是以追求的角度去生活。一个欣赏者懂得珍惜工作的意义,懂得“熏风自南来,殿阁生微凉”的乐趣,懂得参赞化育本身的神圣与永恒,懂得接物利物生的快乐。

  能落实在生活之中才能体会到快乐。禅家认为开门推窗,触目遇缘,都是美妙无比;窗前的一朶花使你喜悦,孩童的嬉戏令你忘优。唐朝时长庆慧稜禅师,有一天在倦起帘来见天下的时候,因为看到窗外景物之美,忽然大悟。他写下颂语说:“也大奇,也大奇,倦起帘来见天下,有人问我解何宗,拈起佛子劈口打。”他在倦起帘子时悟到什幺呢?很明显的,那是现成能看到,能品解到的一切,那就是生命的反映,是生活上如如自在的本身,而不是在生活之外另行追求虚幻的目标。因此,如果有人要在生活以外,去追问道是什幺,他当然要拈起佛子来警示他了。

  因为我们投注生活,所以我们才能自我肯定,醒觉到自己的存在。这个发现,使我们更懂得生活情趣,但这些情趣则须懂得“把握现成”,及时发现才行。世间事林林总总,只有自己保持清醒,才可能发现到“水清月现”的喜悦,才可能体验“山花开似锦,涧水湛如蓝”的快乐。长庆禅师有一首偈颂:

  “万象之中独露身,

  唯人自肯乃方亲,

  昔时谬向途中觅,

  今日看来火里冰。”

  这首偈子把生活的道理说得淋漓尽致。它的大意是说:如果自己不清醒过来,投注于生活,享受生活之妙悦,做生活的主人,就不可能领会到万物相亲和谐共存的乐趣。如果生活与真我疏离,那么就等于把过程当目的,弄错了生活的本质,那简直就像在火里找冰一样不可能。

  生活透过醒觉才落实,才能体会到“一段光明,未曾昏昧”的喜悦。这样才有“牢笼不肯住”的放旷与自在。因此,我们把生活变成手段是错误的,是悲哀的;当然如果把生活之外的虚幻当做目的,是错,也是悲剧。人只有投注于生活中,才能体会到“刹刹见形仪,尘尘见觉知”的喜悦。

  对于现代人而言,生活的目的和手段总是混淆不清,从而导致许多精神生活上的痛楚。比如说,人们工作是为了赚钱,而赚钱是为了有钱可以维生,充实生活的乐趣;工作是手段,快乐的生活应该是目的。可是大部分的人并不是生活在这样一个清醒观念下,而努力工作赚钱,有了钱之后再用以赚更多的钱;这中间却忘了快乐的生活这个目的。结果一直生活在手段和劳碌之中,而不得快乐。我的意思不是教人不要赚钱,而是要注意到生活的目的性,否则会因迷失而失去快乐。

轻松与恬淡

  最后一种快乐的来源就是轻松与恬淡。所谓轻是生理上处于不出力状况,而心理上感到一种清净悠然的舒泰。轻松可以使我的身心得到调节,恢复原有的精神与活力。因此,它也能给予一种无比的快乐。

  轻松是在完成一件有价值有意义的工作时,把自己放松下来暂不工作,所体会到的快乐。因为在那一刹那间,不担把工作本身的压力移开,同时还能从欣赏已完成的工作中获得喜悦,这种轻松是完整的轻松,是最珍贵的快乐。当你完成了一个演讲、一篇文稿或教完了一堂课时,总是得到既轻松又充实的快乐。每天下班回来,总是有一种万缘放下的愉快乐。因此,轻松是与工作相辅相成,相伴存在的。如果你想享受生活的快乐,不可不勤奋工作,瑞士哲学家艾弥尔(H.F.Ammiel)说:“工作使你的生活更有味。”这并不是哲学上的价值观念,同时也是心理学上可以证验的命题。不过,勤奋工作只是轻松喜悦的条件,绝非它的充要条件。因为勤奋工作者如果不懂得休闲,也会造成紧张和焦虑。

  我们是一个标榜勤劳的民族,生活价值标准建立在“但问耕耘”上,所以有许多人都在拼命的工作,缺少适当的休闲,而导致紧张与焦虑。有些人甚至把休闲也当做一种活动,勉强投注于“休闲活动”上,更增加了疲劳。就我所知道的,许多人一到了星期一总带着更疲惫的身心去上班。

  轻松是忙碌的工商社会所必需的一种休闲艺术。轻松是把工作放下来,让自己生活的节拍缓慢下来,无论你要旅行、散行、作各种运动,你一定要放下万缘,不再去顾虑工作或惦记俗务,甚至把时间观念也一起放下,要让自己投注在那悠游的情趣之中。这样才能获得轻松与喜悦,才能使自己充分的从另一种生活中苏醒过来。这种苏醒作用,不但使你快乐无穷,同时还能恢复你的活力。

  轻松并非只有专程放下工作去度假才能获得,而是在日常生活与工作中就要保持轻松。这种轻松可透过以下几种途径获得:

  工作的时间不宜过长。把工作分成几个阶段,中间稍作休息,伸伸懒腰,起来走动一下,容易维持快乐的心情,使你的工作更有效率。

  不要急于把工作完成。急性子一定与紧张结下不解之缘,它不但无益于工作,而且有损于健康。急性子容易暴躁,造成不愉快的情绪。

  平常说话和走路要保持轻松,不要把嗓门提得太高,也不要让自己走得太快。

  你要深通聊天的艺术,多问少说,保持兴趣与聆听,使你觉得轻松有趣。

  身体疲倦时运用脑筋,用脑疲倦时应运动一下身体。

  此外,你可以学习静坐,它有助于身心的松弛。你也可学习禅观,收敛眼、耳、鼻、舌、身之根,专注于观看眼前的静物,远方的花树山色,天空的白云、彩霞。它使你浑然忘我,得到清静与喜悦。宋朝法云禅师说:

  “秋云秋水,

  看山满目,

  这里明得,

  千足万足。”

  喜悦和快乐就建立在这“千足万足”上。

  其次,恬淡也是快乐的根源。恬淡就是不贪婪的意思。轻松显然是要从少欲中获得,因为多欲的人总是把自己弄得疲惫不堪。恬淡所以是一种美德,正因为它不是懒惰,不是消极,不是不工作不精进,而是懂得在生活上知足少欲。一位恬淡者,绝对不被过度的物欲所牵,不会成为欲望的奴隶,也正因为如此,他能保持着清凉的心境。

  对忙碌的现代人而言,轻松是很重要的。特别是经过一天辛劳,晚上回到家里,最好能有洗涤尘劳的机会。这时坐禅可能是最简便,最能有效消除疲劳的方法,因为它能彻底纾解你的紧张,让自己沐浴在“凝然万虑忘”的轻松状况。唐代南台守安禅师说:

  “南台静坐一炉香,

  终日凝然万虑忘,

  不是息心除妄想,

  都缘无事可思量。”

  只要每天晚上抽出一点时间,静坐一两则,身心自觉泰然。在无事思量,万缘放下时,不但所有尘劳自然解除,可以沐浴一番轻松喜悦,同时也可以透过禅定,发现清妙自的真我。

  现代人无时无刻不在追求快乐,但却被追求快乐的贪念压得透不过气来。我们不断向外追求物欲的快乐,但却疏忽了真正的快乐是知足。我们用尽心思想获得最多的快乐,却没有注意到“风动心树摇,云生性起尘”,而带来许多烦恼与不快。

  快乐不是追求能得到的,也不是用名利财富以换来的。它是一个人的主观意识状态,而不是寻求刺激亢奋的结果。因此,唯有你才能决定自己的快乐。而快乐的法门,就禅家的观点来看,又何其简单:从虚幻的生活中醒觉,去过实现性的生活,真心而行,自然丰足自在,快乐无优了。


第五章 从禅定到自由

 

  一击忘所知,

  更不假修持,

  动容扬古道,

  不堕悄然机。

  ——唐·智闲禅师

  禅定是开启自由心智的微妙法门。它的本质是要我们先从许多追逐与占有中解脱出来,不要让自己成为物欲奴隶,然后要面对自己,去承担一切生活的事实。自由的心智决定了一个人的心理健康、道德判断和内在的属灵生活。它决定了自己是否能活得自在,生活行充实有朝气。

  达摩首先为禅门建立四道行,这是一门净化自性,训练禅定的法门。经过四道行的洗涤,才能从许多无明中解脱出来,启开心灵的自由,过著清新妙悦的生活。

  自由对现代人而言是耳熟能详的,但多数人对自由的了解则很肤浅。现代人常把自由曲解成“为所欲为”,以致自由与纵欲分不清楚。禅家讲的自由是高层次的心灵自由,他们相信,如果一个人为了享受、占有和贪取而为欲为,是心灵的不自由。因为我们的心智已被物欲和境界所转动。被境转是物奴,能转境才是超然的智者。

  被名利物欲所迷是不自由,被生活情境所激怒是不自由。所有一切烦恼,都是心智失去自由的结果,于是禅家以“应无所住而生其心”为修行法门,看入自由的真性。现在我们从四道行、自由的心智、无所住的禅法和洗净无明四方而加以解释。

禅定四道行

  生活在忙碌的现代社会,每一个人都需要一点禅定修养,才能够提高自己的生活品质,发挥好的工作效率,维持健康的身心生活。没有禅定就好像海港不设防波堤一样,外头的涛天大浪,很容易打进来,造成港内的大灾难。没有禅定的人,容易被激怒,被诱惑,失去耐性,乱了生活的阵脚。

  禅门非常重视定功,他们相信只有定功才能使一个人的心智真正的自由。中国禅的始祖达摩为了训练他的弟子,特别立了“四道行”,要求他的弟子时时刻刻锻炼自己,在生活中体验、磨练,久之定力日增,慧性也就开展出来。这简要的四道行,于焉成为中国禅宗璀烂智慧的滥觞。

  四道行的第一行是“报怨行”。它的意思是人必须承担和接纳一切不如意的果报。任何挫折或失败,既然发生在自己的身上,就必须去承担它,这就是生命存在的现象。只有接纳不如意,才可能变为如意;只有接纳不如意,才可能面对它,克服它,从而超越它,解脱它。这就是生活的真理。

  你也许长得其貌不扬,身体瘦弱,或者家境清寒,每天工作得疲惫不堪,甚或遭受很大的打击。不如意的事可能人人不同,但处理的态度却是一样——接纳。你不能逃避困难,而必然面对它,毫无怨怼地接纳它,然后才可能以平静的态度去设法解决它。

  有些不如意事情,只要你接纳它,承认它是自己生活的一部分,悲愤的心情自然消失,随之而来的就是坚韧的心志力量。心理学家詹姆士(William·James)曾说,当我们越过优郁和不安时,积极光明的心志自然呈现。怨怼的情绪正足以扰乱心境,除非你接纳它,否则它会掀起更多情绪,把你清明的心志破坏。因此,以接纳的态度去看待挫折和屈辱,反而能使自己振作起来。唐朝马祖道一说:“能照破一切有无诸境是金刚慧。”能接纳一切不如意,就能照破一切不如意;能照破一切缠缚我们的境界,就能使自己过成功的生活。就好像你必须先接纳水,才能游泳过河;如果你惧怕它,不敢下水一泅,好坏就永远也过不了烦恼之河。

  四道行的第二个法则是“随缘行”。生活是在随缘中实现,心智也在随缘中成长。每一个人都要根据自己的缘去生活,依自己的因缘成就人生。“嫉妒是愚昧的,模仿毁了自己”,把握自己的经验、知识、环境和个性,如实地发挥,不跟别人比较,就是“如来”的生活。有一首禅诗说:

  “不求名利不求荣,

  只麽随缘度此生,

  一个幻躯能几日,

  为他闲事长无明。”

  人最忌讳生活在比较和嫉妒的“闲事”裹,因为它使人情绪紊乱;也最忌讳模仿,因为抑制了自己的潜能和创造力。人只有“不求名利不求荣”时,才能实现自己的潜能,得到最好的自我肯定;唯有随缘去发挥潜能,才会得到充分的喜悦和成功的人生。

  达摩揭示的第三个禅法是“称法行”。称法就是根据佛法的指引去生活。佛陀对生活的实现提出三个要件,即戒、定、慧三学。戒即是戒律,它至少有两层意义:

  培养良好垢生活习惯。

  训练正确的工作习惯。

  生活无非要随缘成就一切菩萨行(利益社会或一切有情众生的行为),每一菩萨行都是具体目标;为了达到目标必须具备某些能力,而每一种能力都要紮根在好的生活习惯和工作习惯上。无论你的工作是什么,如果没有建立良好的工作习惯,失败的风险就很大。无论你的年龄如何,没有好的生活习惯,灾祸随时可能闯进你的生活之中。于是戒成为生命的护法神,也是生存的条件。

  佛陀要人起码坚持五戒:戒杀是为了培养仁慈的习惯,戒盗是为了确立无贪和知足态度,戒淫是为了养成健康的心志力量,戒妄语是为了维护心平气和与良好的人际关系,戒饮酒是为了保持清醒的思考能力。

  至于定学,是指一个人的禅定功夫。人可以透过定而觉得心安理得,在社会行为上表现出较高的肯定性和自信心。六祖慧能曾说:“外离相为禅,内不乱为定”“若见诸境心不乱者是真定也”。在慧学方面,是指不被成见和偏见所拘束,不被物欲所欺瞒,不被色相所障蔽,这样才能觉醒,发挥生活的创造性。

  第四个禅法是“无所求行”。生活的本质是实现而不是需索。实现者充满丰足、喜悦和光明的意义;需索者的心态总是饥饿和匮乏。实现的生活,一切具足;挑剔需索的态度,处处造业不安。

  无所求即是空,亦是放下。当我们把一切虚幻放下时,我们开始真正去实现自己,披露自己的“如来”,这样就有了成就。这是真空妙有的第一步。然而,做为一位禅的实践者,并不就此停顿,他还要把成就拿来跟自己的袍泽、乃至一切有情众生分享,从布施中实践“无缘大慈,同体大悲”的大乘菩萨行。这又开始进入空的阶段,这一次的空使他见到如实的本体,这便是真空妙有的第二步。禅者不断地在真空妙有中提升自己,不断在放下和实现的过程中成长。最后他彻悟了,证入如来。

  达摩的四道行,是一个人性提升的轨迹,是生命圆觉之路,它使类在有限的生命中发现无限的希望,也使匮乏多欲的人生,得到丰足和喜悦。这四道行正是人类精神生活的光明之路,也是达摩留给后人的珍贵心传。

自由的心智

  现代人没有不崇尚自由,向往自由,尽力为自己争取自由的。我们已经从打破封建、推翻专制、摆脱旧礼教中,建立起人身自由的理念、自由化的经济生活和逐渐上轨道的民主制度。我们在争取自由的努力上,已稍见成果,但是我们现有的成就,可能因为心灵之不自由,而导致希望的破灭。

  大部分的人在初尝自由的同时,以为所欲为和放纵的态度,去满足自己的欲求。因此,我们正面临著伦理道理的解体。这个现象,不但会造成社会的紊乱,也要威胁到每个人的心理健康和心智状况。

  自由民主的社会制度,必须建立在自由心灵的基础上。人如果缺乏自由的心灵,即使生活在自由的社会制度下,他还是不自由。他不但享受不到自由的幸福与快乐,反而扰乱了自由的社会制度。哲学家杜威(Jihn?Dewey)曾说:“发主政治的最严重威胁,不在外头,而是在我们的心中。”因此,自由的心灵是生活开放社会制度下的必要条件。

  禅是孕育自由心灵的微妙法门。它的本质是要开启内心的生活空间,让一个人从许多成见、执著和偏见中解脱出来,去过清醒的生活。对现代人而言,禅是培养自由心智,增强对自由社会的适应能力,和确立健全社会制度的教导方法。禅有助于个人身心功能之提升,有助于快乐与幸福的实现。

  禅者怎样去培养他的自由心灵呢?首先,禅者指出,那没有障碍的心智本体,是绝对自由的。当我们披露了它时,就显得清醒有智慧,处处不会有障碍。这个自由的性体发挥了理性的功能,它正像是心理学学皮亚杰(Jean·Piaget,1896-1890)所谓由个体和环境作用秘孕育出来的先验(schema).我们靠著先验的图示,去处理种种复杂的事物,但是这个先验图示,如果说被情感上困扰乱和扭曲的社会关系所压抑,它的智慧就不可能得到良好的伸展和成长。

  所以,心灵的自由,必须配合情感和人际的正常运作。智慧必须在破除情绪不安、情感障碍和心理困扰等“烦恼障”之后,才可能真正发挥它的功能。事实上,禅者不只要一个人破除烦恼障,还要人破除所知障和业障。所知障是成见、偏见和既有知识观念,人唯有破除这些障碍,才可能有真正的自由心灵。

  唐朝的时候,沩山灵祐是百丈夫怀海的学生。有一天,百丈要他拨拨炉中,看看是否还有火。沩山拨了一下,看不到火,便对百丈说,炉里头没有火了。于是,百丈亲自走过去,深深地拨开表面的一层灰,居然被他拨出火来,便指著火对山说:

  “这不是火吗?”

  沩山听了,恍然大悟。沩山所领悟的是什么呢?很明显的,他看到老师彻底拨开灰烬,才看到火。人也必须彻底放下一切烦恼和所知障碍,才会使智慧之火大放光明。

  其次,自由的心灵来自稳定的性情。就心理学上来看,它是一种肯定性,能肯定自己的情感,表现出较好的自信心。正因为如此,肯定性好的人,他们的心理健康情况比较好,做人做事也比较能守住原则,不会为一点不如意小事而忐忑不安,或者拘泥曲怯。仰山是沩山的学生,有一年,仰山到别处度过暑假回来。见面时,沩山便问他:

  “一个暑假不见面,你在那边究竟做些什么?”

  仰山便告诉他说:

  “我耕作了一块地,播下种子。”

  沩山便说:

  “这样看来,这个暑假未曾闲散过。”

  仰山接著也问老师,在暑假期间,做些什么事。沩山说:

  “我白天吃饭,晚上睡觉。”

  仰山听了便说:

  “你这暑假也没有白度过。”

  才说过话,仰山觉得自己说的话带有讽刺性,于是在窘态中不自觉地咋了舌头。沩山看到仰山的窘态,便责备他说:

  “为什么你要看得那么严重呢?”

  生活之中,不可能没有错,不可能没有挫折,更不可能没有失败。错可以改,但不必自责;挫折可以挽回,但不可以丧志;失败可以获得成功的经验,但不可以灰心。不自由的性情,使一个人变得不知所措,信心尽失,自由之心荡然不存。

  禅师随时随地为弟子解缚,而弟子们最普遍的束缚则来自于世故和拘谨。唐朝有一位俗家弟子去拜访赵州禅师,由于忘了带礼物而很介意的说:

  “我空著手来,真不好意思。”

  赵州便对他说:

  “那么你放下来吧!”

  这位弟子更不安的说:

  “我没有带东西来,怎么放下呢?”

  赵州又说:

  “那么你就带著吧!”

  赵州要弟子“放下来”的是拘泥和俗态,要真正的自由,不要为鸡毛蒜皮小事而障碍大好的生活智慧。

  人总是看不开才惹来许多情绪上的因扰和思考上障碍。自信心差的人,总要高估困难的程度;不自在的人,总是觉得别人正在大交头接耳地批评著自己。这样的人,不可能对自己的生活作主,在做人做事上也不能有所承担。

  自由的心灵还包含著生活的戒律。能严守戒律,就能使自己免于种种诱惑,维持著平稳的生活步调。对禅者而言,戒有如珍宝。佛陀把戒比喻为渡河的木筏。套用《尚书》的说法:“人心惟危,道心惟微。”只有戒律才能保证道心不断的增长。因此,戒律是用来培养自由心灵的工具,而不是生活的最后目标。禅者强调“戒而无戒”,充分说明了戒律是为了培养心灵的自由。佛陀圆寂之前告诫弟子们,要以戒律为师,因为戒律确能预防物欲所奴役,从而培养金刚一般的自由心志。

  现代人是不重视戒律的,因此往往藉自由的说辞而为欲为,恣意放纵。大家对灯红酒绿,声色犬马,已司空见惯;对于名利与权势的追逐,几乎到了狂热的地步。在外表上大家都说那就是自由,但是他们的内心却在挣扎著,因为他们已被物欲完全的套牢,失去自由。

  临济禅师说:“诸方火葬,我这里活埋。”这句话像是对著现代人所作做的一次棒喝。现代人应该警觉到:如果不是把种种障碍自性的尘劳火葬活埋,不收敛向外追逐的贪婪和疯狂的追逐欲望,毕竟还是要作物的奴隶。火葬贪、嗔、痴即是空,活埋烦恼障也是空,空下一切障碍,任心志自由清醒,便是禅家心传智慧。

无所住的禅法

  我们的思想、情绪和情感,乃至生活的全部内容,都要从心里头投射击出来的。比如说,你正在欣赏山光水色,那是透过你的心;你正为一点小事而发脾气,那也是透过你的心;你在刹那之间悟了,那也是心的作用。所以禅家说“万法唯心”,人只有透过见性的功夫,才能使心宁静,保持平衡,发出光明积极的智慧。

  禅不是教我们守空修定,而是要我们从安定清醒中发慧;它引寻我们在生活中表现和谐,而破除心中的愚迷和障碍,流露出纯真活泼的生活态度。

  一般人的生活态度,大别可分为两种型态。第一种是实现型,他们经常保持心灵的自由,较能认清事实,接纳事实,能清醒的面对生活,所以是积极的。第二种是防卫型,他们惧怕失败,担心自己被别人遗弃,时时处于防卫的态势,所以有了种种造作和烦恼。实现型的人显得乐观,不会被困难难倒。防卫者显得悲观消极,他的心里不断投射出多愁善感的意识,让自己陷于烦恼的泥淖。禅就是要我们从许多虚幻与执著中走出来,让自己活得纯真,显露出光明的创造力,做一个实现者。《金刚经》上说:“应无所住而生其心。”人类只有透过真诚,打破虚幻与执著,心灵才得到自由,从而流露出生命的智慧。

  禅宗第六祖慧能,在未出家以前是一位樵夫。有一天,他在市镇上听见别人颂经,听到“应无所住而生其心”时,心里就开悟了。后来,他千里迢迢到黄梅,拜弘忍当老师。只短短的八个多月,就得到弘忍传付衣钵。三更为他说法,所说的也是《金刚经》的精义:应无所住而生其心。于是慧能大悟,真正体验到“一切万法不离自性”,有感而发地说:自性本来是清净的,我还追求什么呢?自性本来一切具足的,我还要添加什么呢?自性本来就平衡不动摇的,我还要攀缘什么呢?自性能生万法,具有无量的潜能和创造力,我还要造作什么呢?很明显的,慧能所指出的自性,就是一个活泼纯真而有智慧的自己,而不是经过欲望薰染,执著在物欲中的种种虚幻。

  自由的心灵是一切创造力的根源,也是一个人能否民胞物与的关键。现在是一个开放的民主社会,人们必须靠著互相尊重与了解才能有好的沟通。彼此之间必须放下自我的心中的我相,才可能真正做到民主。

  企业经营必须从“无所住而生其心”中发展正确的导向。马纪壮先生是一位颇有禅味的人,在他担任中钢公司董事长时,有一天夜晚,他邀几位主管到炼焦炉房顶上谈天,那儿气温高达成摄氏四十多度,应激的主管们热得烦躁不安,他自己却气定禅闲,谈笑风生。马先生苦心孤诣的安排,听说就是要主管们暂时离开自己的立场,亲自去体验一下劳工难苦工作的实际状况,以促进他们体恤部属的辛劳。

  当一个人一味从自己的立场去思考问题时,就一定会出现肓点。如果能从自我中心中解脱出来,就能真正做到人和,而扫除盲点,所以说和为贵。佛陀揭示“六和”:所谓身和是指人生而平等,口和是指良好的沟通,意和是指目标相同,戒和是指好的生活和工作习惯,见和是能接纳别人的意见,利和是指同享其利。这“六和”正是现代人所最需要的智慧,有了它,劳资对立就能化解,政治运作才有适切的兴革和进步。

  人类最高的智慧是没有成见,最了不起的品格是不被物欲所牵。人有了独立自由的心智,便已睁开“法眼”,能清醒地看清一切,看清前途的道路。唐朝洞山禅师是云岩禅师的弟子,有一天洞山云岩说:

  “老师,请你把眼珠送给我好吗?”

  云岩说:

  “你自己的眼珠那里去了呢?”

  洞山说:

  “我没有眼珠。”

  云岩淡淡的一笑说:

  “要是你有眼珠,该怎么办?”

  洞山停了一会儿说:

  “事实上,我要的不是眼珠。”

  这时云岩忍不住洞山的反覆无常,便大喝一声,把他赶了出去。但是洞山一点也不惊慌,反而平静诚恳的说:

  “老师!出去是可以的,但是我没有眼珠,看不清前途的道路。”

  这时云岩用的摸著自己的心,说道:

  “这个眼珠不是早说给你了吗?怎么会看不到!”

  洞山听定了老师这段指引,恍然大悟。禅家认为,自由的一颗心是法眼,不被成见面和欲望蒙蔽的自己就是如来。人只有洗净自己的一切法尘劳和无明,才能彻底的醒觉,披露光明的自性。

  禅无非教人放下贪婪、成见、偏见和我相,甚至连过去时去所学的和识也要放下。这样才能让自己的创造力发挥出来,作理性的判断,作清醒的回应,故六祖慧能说:“一切般若,皆从自性而生,不从外入。”这句话不正是他对应“无所住而生其心”的注解吗?

洗净无明

  人,为了博得别人的掌声,所以要使劲去讨好别人,为了表现自己的优越感,所以要汲汲于钻营,甚至沽名钓誉,为了维护虚荣,所以要强作体面;为掩饰自己的无知,所以要不懂装懂。人愈想拥有尊严,维护体面,就愈失去生活的纯真;愈想在别人面前建立好形象,就愈容易迷失自己,否定自己,造成心理矛盾和困扰。更严得的是失去生活的自由与创造性。

  人为什么在去讨好别人、钻营、沽名钓誉、掩饰自己的缺点呢?这很简单,那是由于不安。就心理生活而言,愈是不安,就愈需要为自己浓妆艳抹,把自己包装起来,第天带著一个面具,生活在虚伪与疏离的心理状态。最后,终致感到生活得毫意义,没有自由,而且觉得生活是一种沉重的负担。

  讨好别人的人坚持不了原则,维护不了正义,就不出真心话,肯定性很差,总是在看人眼色的情况下,表达意见。经常压抑自己,不敢直截了当的就出自己的看法和纯真的情感。讨好的生活态度,使一个人常常在委屈自己,或者经常感到自己正负荷著沉得的压力。这对于个人的精神生活造成极大的损害。

  自大也是一种不安的反应。自大的人把自己膨胀到足以凌驾他人,爱夸耀自己,爱批评别人,听不下别人的意见。人一旦自我膨胀到唯我独尊的时候就是独夫,是失去智慧的残废者,其结局是疯狂。

  禅告诉我们,人必须把覆盖在真我之上的虚伪面具撕下来,这样才能生活得轻松和自由,显露出朝气和活力。唐朝洞山禅师说:

  “洗净浓妆为阿谁,

  子规声里劫人归,

  百花落尽啼无尽,

  更向乱峯深处啼。”

  这首偈子可以说是一首唤醒人类心灵的好诗。洞山告诉世人,必须洗去心中的种种虚妄,要如如实实地接纳自己,不必讨好别人,也不是自大狂妄,而是要依真我去生活。人应该像社会杜鹃鸟的啼叫声“子归!子归!”一样,回归到真正的自己,把种种的名誉、权势、地位和高下的观念抛开。这些诱人的虚妄心一旦放下,才能体会到“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人所以发展出种种攀缘和虚妄,是由于不安。不安则源自不能接纳自己,不能接纳自己是由于相互比较。人一旦活在比较之中,就会执著,就会固执已见,就要就自己比别人强。好强争胜的自大和随之而来的种种心机,使自己心胸变得狭隘,眼光短小,见识浅陋,所以人必须把自大的我相去除。《庄子》秋水篇上有这么一段故事说:

  秋水到来的时候,所有的小川都流注到黄河里去,河流因而阔大,而岸隔著辽阔的河水,远到看不清对岸的牛。河神喜欢得很,以为自己是全世界最壮美的了。他沿著河流向东走,一直来到了北海。他向东眺望,连水的边际也看不见。于是他望著海神感叹地说:

  “俗语说,饱学了知识就以为也不如自己的,就是我了。过去我不敢相信,竟然会有人 小看仲尼和轻视伯夷的高义;今天,看到你的广大无袤,我才相信此话不虚。唉!要不是来到你这里,那我就危险了。我一定会被智者所鄙笑了。”

  海神说:“井里的鱼是不可能和他谈大海的事,因为受了地域的限期;夏天的虫子不可能和他谈冬天冰冻的事,因为受了时间的障碍;偏狭的读书人不可能跟他讨论大道理,因为受了观念的限制。现在你摆脱了河岸的限制,看见了大海,就知道自己识浅,这样就可以和你谈谈大道了。”

  海神和河神的对话内容,无非是要放下自我中心的心态,放下自以为是的偏见,放下自己比别人好的观念。这样,心理生活空间豁然开阔,那就有了性灵的自由,有了开朗的胸襟,有了谦虚的好学精神,有了不被物欲所动的如如之心。

  因此,人类最忌讳的就是自我中心所衍生的心机和偏狭的成见,那就是禅者所谓的烦恼和无明。佛经里头,有一则有趣的故事。据说佛陀有一次说法时,有一位女子坐在他的身旁入定了。文殊菩萨就好奇地问佛陀:

  “这位女子为什么能在您身旁就座入于三昧,有智慧第一之誉的我,为什么却不能呢?”

  佛陀回答说:

  “你把她从定中引出,自己去问好了。”

  于是文殊菩萨就绕此女子三匝,并鸣指开静。这位女子却无所动。交殊甚至把她托至梵天,尽其神力,都不能使她出定。佛陀便说:

  “现在就算有百千个文殊,也没有办法使她出定了。如果一定要她出定,在下方世界,过四十二恒沙国土,有一位冈明菩萨却可以办得到。”

  不久,冈明菩萨从地涌出,向佛陀作礼后,便至这位女子前,鸣指一下,她马上就出定了。在这个故事中的冈明就是无明,它能破坏禅定,障碍智慧。它导致人类丧失心灵的自由,而沉醉于各种心机、执著和虚伪。

  禅者告诉我们,要净化自己的意识,才能发现真正的自己。赵州禅师说:

  “佛性堂堂显现,

  住性有情难见;

  若悟众生无我,

  我面何如佛面?”

  当自己放下“我相”时,自己就不再被不安的凡心所缠缚,不再被傲慢的贡高心所牵引,不再被防卫性的心理反应所障碍。那时,看世间一切荣华有如春天的繁花,共天花落,毕竟是无常的色相,只有一颗真心,才能独具慧眼,看入永恒和生命的无尽悦乐。


第七章 顿悟与参禅

 

  好个安心法,

  当阳妙不传,

  谁知潭底月,

  元在屋头天。

  ——宋·先覩禅师

  禅悟是学禅的重要课题,它是见性发慧的契机。禅者所的悟,对一般学禅的人而言是神秘而不可及的。即使是学佛多年的老修禅,也多三缄其口,不愿多费唇舌,所以悟这个禅学上重要的课题,也就变得更神秘了。禅家不愿多谈禅主要有两个理由:其一是悟没有定法。它是般若的活动,没有形式,没有性状,没有色相,所以很难用语言来诠释。悟一旦用公案来说明它,就受到限定,而变成以限定性的特例反去解释一个千变万化的精神世界。另一方面,如果要对悟的意识活动历程或现象加以阐述,则又非常花工夫,必须对《楞伽经》、《解深密经》、《唯识三千十颂》、《唯识论》等有所了解,否则即使禅者为你工作了解释,也无从知晓。

  禅者不愿多谈“悟是什么”的第二个理由是“言语道断,心行处灭”。悟是一个人在生活中发现圆满的自处和回应之道。它是一种即知即行的能力,而不是知性的概念或知识。对于精神生活而言,知性的概念是没有用的,知和行不能一致的知识只是一种虚幻。知识在处理一般的生活事务有用,但对于精神生活而言,则起不了大作用。你可以用许多科学的知识处理生产、市场和管理方面的问题,但却很难用科学知识来使你快乐、欢喜和看透生命之道。

  也正因为如此,人们可能阅读许多促进心情快乐的知识,但仍然不快乐。许多人都知道凡事不要紧张急躁,但总是无法自制;大家都晓得待人要宽厚,但是心地仍旧那么狭隘。所以说,对精神生活而言,我们需要的是智慧,是从悟中所发出的即知即行的能力。

  禅者不希望他的弟子只接触知识,而是要弟了进一步去发慧,要有实际开悟的能力,才能圆融适应多变化的人生。禅家认为,在精神生活上花时间去讨论,跟说食不饱一样没有用。我们不难了解,现代人都知道四维八德是什么意思,国民中小学生也多知道:礼是规规矩矩的态度,义是正正当当的行为,廉是清清白白的辨别,恥是切切实实的觉悟;把它记诵在心,考试时也都会写,但是社会上却普遍存在著不守法、不相互尊重和缺乏公德的现象。这是为什么呢?那是因为他没有悟,不能够真正“箸乎心,布乎四体,行乎动静”。禅家认为,由虑而知和由思而解的知性化概念,都是“鬼家活计”,不能使人在精神生活上走上光明之道。所以禅者认为“言语道断,心行处灭”,语言所传递的东西,在精神生活上,不容易达到真正改变气质、解脱烦恼和得大自在的心目的。

  禅家所以强调“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见性成佛”的原因,显然不是因为禅悟的神秘不可测,而是悟这件事情,无关文字,这是一种内在自发的自我省悟过程。因此,悟不是知性的讲解所能心领神会的,而是自己从世事无常和如何才是圆满的精神生活等“疑情”开始,经常参契,日日参契,积小悟为大悟,由大悟而彻悟,从而度脱一切烦恼障和所知障,展现如如自在的生活。

  然而,我们毕竟要问,禅者是否就不使用语言文字呢?这也不然,否则中国禅宗为什么留下偌多的典籍文献呢?关于这个问题,我们应该有一个正确的认识:禅的基本理论是需要知晓的,但是悟却要超越“知晓”或“理论”。对禅的认识可以使用语言文字,但是证入禅的中堂奥,则靠自己身体力。当然,要悟入禅的世界,发现妙悦纯净的精神法界,必须对它有个基本的认识,然后,依照这个蓝图,去发现属于自己的宝藏。说明禅的基本概念,禅者称它叫“假立名相”,它不是禅的本身。禅要从假立的名相和解说中去努力,去自悟自度,而不是停留在知解之中,成为讨论的文字“戏论”。

  在禅的实践历程中,“戏论”是绝对要避免的,所以经上说要“善灭诸戏论”,要做到“离言”才能看入“法性”。《解深密经》上说:

  “圣者以圣智圣见,

  离名言,

  故现正等觉。”

  于是,我们要很谨慎地去了解禅悟是什么,同时要时时提醒自己,所接触的只是名相文字。我们即使完全的理解和牢记在脑子里,也只是一个虚幻的知性作用。它不是禅悟的本身。我们不能把图片当实际的东西,不能把蓝图当实在。

  有了以上基本认识,现在我们要从禅的有关文献中去撑握,支勾画出参悟的蓝图和方位。在这一章里头,要说明的有:悟的主体、悟的本质和悟的法门。

悟的主体

  禅是人类高层次的心智活动所发展开来的精神生活。它不是知识,很难从学习某些教材中获得;它是内在的省发作用,就像拉开窗帘看到青山绿野一样,必须亲自去看。星云大师说:

  “禅是悟的,不是学的;

  知识可以学,禅不可以学;

  禅悟是从自然中流露的。”

  既然禅是悟的,那么就要自己来悟,这便是“自悟自度”了。自悟一定有一个悟的本体——自己。因此认为自己似乎就是学禅的起点行为,同时也是终点目标。悟由自己出发,清醒地看到自己。他发现自己与周遭环境的微妙关系,自己与色身之间的关系。这微妙的关系,就像后者看清了前者,然后发现谁是主,谁是客,而主客又亲切地“不二”(不发生疏离感)。这意味著一个“如如的自己”(如来)的诞行,这如如的自己,既是悟者自己,又是透过悟而看到自己。这正是洞山禅师在渡船看到了自己的倒影,而恍然大悟倒影并不是真正的自己,真正的自己是“正在看那个倒影的人”。

  对生命的彻悟,必须由自己亲自体验,不可能假手他人。知性的了解并不能带来彻悟,因为那只是一个知性的概念。禅宗有一则故事说,唐朝的香严,原先与沩山同师百丈禅师。后来百丈圆寂了,香严还没有悟道,便追随沩山,拜他当老师。有一天,沩山对他说,你到现在还没有悟道,生死事大,你要自悟自度才行。现在我考问你,“请告诉我,在父母未生前你是什么?”香严茫然不和所对。他回到房里,找遍经典,找不出个答案。于是他很感慨的说:

  “画饼是不能充饥的。”

  他曾屡次去讲沩山指点这个答案,说破这精神世界的秘密,但是沩山总是告诉他说:

  “如果我为你说破,将来你一定会骂我。无论如何,我所说的是我的开悟,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对的,沩山的开悟并不是香严的开悟,沩山的生命实现不是香严的实现。这时,香严失望极了,他想到自己可能与禅无缘,于是拜别了沩山,想当一位四处化缘的乞食僧。有一天,了行脚路过南阳,便在慧忠国师的遗迹住下来。他耕作锄草之间,偶尔抛了一块瓦砾,击中了竹子,发出清脆的声响。他在亲闻音声之间,恍然大悟。于是沐浴更衣,遥拜沩山说:

  “师父啊!你的恩胜过父母,如果当时你为我说破那个秘密,我那有今天呢?”

  香严用他自己去听、去看、去品啜生命实现的喜悦。他所看到的正是禅家所谓:

  “诸法从本来,

  常自寂灭相,

  春至百花开,

  贡莺啼柳上。”

  生命就像花朶一样,只有绽放著自己本有的特质才美,才有属于自己的芳香。造作地洒上香水,不但破坏了原有自然,而且还否定自己独一无二的尊贵资质。所以,洞山禅师提醒我们:“切忌从他觅,迢迢与我疏。”造作与贪婪的追求会使自己迷失,偏离常道,走上歧路。人只有透过肯定性,放下一切伪装和占有时,才真正看到了自己。

  每一个人都有一个我相(自我概念),那就是自己影子。它从别人对自己的态度中归纳而来,从外界对自己的褒贬之中投影而来,从自己跟别人比较中显露出来。影子虽然不是自己,但只要活著一天,影子却也永远跟著自己。但是,你要认清它,它毕竟不是你,千万不要因为阳光下有自己鲜明的影子而自鸣得意,也不必因为阴雨看不到自己的影子而难过。当你看出一点时,便容易看到真正的自己。

  人们为了尊严,才开始造作,争权夺利,并为自己戴上假面具。为了维护尊严,才有了报复、愤怒和集体屠杀。尊严似乎是美好的我相,但是为了这个影子,人们不但丧失了快乐,而且招致无尽的苦痛与灾难。人不是不可以有尊严,只是刻意去追求它时,尊严也就扫地。

  追求成功和利益是我相的本质,维护名誉和权威是我相的作用。绝大部分的人都想占上风,都要追逐别人的掌声,都希望获得大家的喝采,甚至希望名留青史,掌握大局。胜利的幻影促成了野心,以强者自许导致自我迷恋,这就是人类的罪业和苦难的根源。

  追求被爱和无抚慰是自我迷恋的一种我相。人如果一味追求被关爱,自己就会愈来愈懦弱而振作不起来。追求被爱而不能爱人,将使自己的心智退化,终致丧失了醒觉的能力。关爱别人是健康的人格所散发出来的能力,禅者称它为慈悲。人唯有解脱自恋性的我相,才能使自己安稳成熟,产生慈悲心,能给别人快乐,拔除别人的苦难。追求被呵护的结果,使自己更觉渺小,心智不断的萎缩。不过,每一个孩子都需要足够的爱与安全感,才可能接受生活的历练,在心智上不断成长,从而发展出关爱别人的能力。

  悟就是要从自我中心(我相)、对别人的偏见(人相)、不合理的抱负水准(众生相)和错把人生当做永恒(毒者相)中解脱出来,看清生活的本质,更看到“那一朝风月”的生命,只是昙花一现。而人生之美就在那“一现”所赋予的丰富有意义。它的意义在于生之实现,而不在“我”的执著。执著反而破坏了生活妙悦。

  悟的主体是自己的心,就是正在生活的自己。悟的结果是从色相的执著中解脱出来,睁开法眼,看到生命的究竟和生活的本质,也看到真正的自己。禅者所谓“大死一番再活现成”便是悟的最好写照。

悟的本质

  在佛家的眼里,一切有情众生,无始以来一直生存在因时轮回当中。一切现象界的东西,也都脱离不了因果循环的锁链。因此,禅家认为禅的本质是“不昧因果”,而不是“不堕因果”。我们必须认清一切存在都是因果,一切色相是因果,一切智慧也是因果。所以佛陀说“因果不可思议”。能看清因果,能不昧于困果就是醒觉,就是成佛。看不清因果,被因果所牵,那就是迷惑。被因果所牵即执著于色相,结果便是造业。所以佛陀又说“业力不可思议”。

  每一个人的自身就是因果的最好证据。每一个人各有不同的业力和因缘而受身、成长、受教育,各有不同的亲属和朋友等等,这都是因果的产物。连自己对自己的看法、对别人的看法也都是因果的产物。

  我们的一生一直接受过去既成之因的牵动,而许多因是无从掌握的。比如说每一个人生下来的遗传不同,环境不同,便造成在体能、智慧、能力、兴趣和烦恼上的不同。在这种既成事实的情况下,第个人的因果和业力必须自己去承担、去接纳。如果有什么不如意的地方,必须心甘情愿地接纳它,不要去逃避它。要懂得“不昧因果”,才能解脱那个业力,才有成功的人生。达摩所说的“报怨行”,便是劝人接纳自己的种种业报,把业报当做生活的素材,转识成智,变成了实现生活的内容。对于一个苦难的人,如果肯去承担,含辛茹苦,他必然得到解脱,成就正等正觉。

  人的一生,是由许多因果锁链构成的现象。过去的动机是现在行动的因,下一步状况是现在行动的果。知识和理念的本身也是因果,学术上的学理是事相因果关系,情感的现象是人际互动的因果关系,理性的活动是知识对知识的因果关系,罗辑的观念是事相学变的因果关系。于是生活的本质及精神生活的提升,就在于看出因果,而不是离开因果。当我年们看到某一因果关系时,我们有了悟;人类有悟才有伦理,才有科学,才有哲学,才有美感,才有宗教,才有圆满的人生。

  悟是一个不断看出因果关系的过程。科学家在自己的研究领域看出因果,就有了新的发现。个人在日常生活中,看到自己成败的因果,就能改正错误,转败为胜。在生活上时时醒觉,看出因果关系,才能不断提升自己,迈向成功的人生。所以看出因果关系就是悟,悟的本质就看出因果。因此,佛家所说的“一切智”就是看出一切事相的因果,所以能“正偏知”。

  现在有一个关键性的问题必须加以澄清:悟虽然是看出因果,但未必就能不堕因果,而起心造业,于是禅者有了第二层次的悟——勘破那因果的色相。禅者认为因果的缘生只是一个表象,而不是一个真正的本体,这正如《中观论》上说的“因缘所生法,我说即是空”,所有的色相都不是本体。

  因果事实上只是表象的,所以经典上称做“戏论”。我们不能把戏论当真实,因此,每一个人都应看透自己周遭的因果戏论。看清自我意识或自观念,只有集别人对自己的看法和反应的结果。它的“因”是别人对自己的反应和态度,“果”是采集别人对自己的观感来当做自己。我们的自我意识只不过是因果缘生的“戏论”,它只不过是“真我”的影子而已。

  如果我们以“法眼”去看那影子,你会发现人生如戏。所谓自鸣得意、自卑消极、惶惶不安等等只不过是你自己的影子。或者说,现在的你正像在戏台上演戏的演员,你只是在扮演那个角色,而剧情中的喜、怒、哀、乐毕竟是戏,我们虽然要演好自己的角色,但它毕竟不是真正的自己。

  生活就是扮演现在的角色,由于你能看出这是一场因果,一句正在上演的戏,所以要高兴地演好自己的角色。在表象世界里,无处不是舞台。你要认清生活的关键是你要把那人个角色演好,而不是要计较演什么角色。演丑角未必比演皇帝不喜悦,在一句戏里,在大明星通常演的是丑角或苦难的英雄,而不是演皇帝。

  人不可能逃避因果的锁链,但可以不昧于因果,从而承担因果,过实现的生活,这时一切烦恼和障碍也就自然消失了。《六祖坛经》上说:

  “佛法以心传心,

  皆令自悟自解。”

  禅者从身心起悟,看清我相只是一个因缘的假合,而不是真正的自己。当真我能醒觉过来去看那个戏中的我时,自己有了觉悟。

  禅者必须配合参禅,因为上述的禅悟只是一个入门的浅悟而不是彻悟。一个禅者每天一有空,便提起话头参禅,他参“那个扮演苦难角色的是谁”的话头;他参“那个念佛的人是谁”的话头;参“那个拥抱著烦恼不放的人是谁”的话头。日子久了,他自然看到真正的自己,而不是拥有财富和声名的自己,不是掌有权势地位的自己,不烦恼苦难的自己。这些因果色相被你看清了,看透了,你就看到自由自在的自己。

  参禅不一定是禅坐禅,而是行、住、坐、卧都可以参。得意时参“那个别自鸣得意的是谁”,并照承话头(专注说这句话的源头——自己),失败时参“那个失败落魄的是谁”,并照顾话头;当你发现它只是一件戏服,一件你的外衣时,便不会被成功、权力、地位、财富冲昏了头,也不会为一时的失败,挫折、苦恼和优伤而失败而望,你会更如实地过实现的生活。

  悟是顿的,是刹时的发现;这必须配合渐修,渐修就是度。《六祖坛经》说“自悟自度”。悟是看清,度是行动,没有行动的悟称不上彻悟;自度就是六度,又称为六波罗密,它的内涵包括布施(帮助别人、尊重别人、给别人喜悦都是布施)、持戒(好的生活格律)、忍辱(宽容)、精进(积极地努力)、禅定(不被境界色相所欺)、智慧(彻悟)。这六度渐修,究竟还是以彻悟为终目标。

  现在我们可以归纳出禅悟的程是小悟——渐修——彻悟。这个过程是从迷到觉。迷时必须有禅师指点,悟时则由自己自悟自度。所以禅宗六祖慧能说:“迷时师度,悟时自度。”佛陀 在《湼盘经》上说:

  “一切众生,

   不因诸佛菩萨真善知识方便指授者,

  终不能得;

  若言自和者,无有是处。”

  禅的传心就是一个方便指授,它是佛陀在拈花微笑中传递给世人的。他所传的就是作开每个人的“正法眼”,去看清自己的一切。打开法眼的是佛陀的指授,去看清因果锁链的就是自己的悟性。

  现代生活之中,物欲的刺激很多,价值观念纷歧,彼此之间又是忙碌,又是竞争,一天到晚生活在紧张的气氛之中。由于现代人普遍重视相互比较,彼此较劲,所以对色相的执著也就特别严重,久而久之,自己迷失了生活的方向却不自知,一头栽进权势、名利和物欲的贪求。结果自己虽然衣食无虑,但是心里头却非常贫穷,因为贪婪使他感受到匮乏,感受到精神生活上的彷徨、乏味和无奈。

  于是,我们必须试亮自己的法眼,有禅观去勘破一切色相,看到真正的自己,看到那正在演戏的自己,然后才有所醒悟。这个醒悟,让我们能真正接纳自己,实现自己,过著喜悦自在的生活。

禅悟的法门

  参禅是触动自己开悟的方法。参禅就是观,是由自己去看自己,就在那跳出来看自己的刹那间,观照到生命微笑的禅机。他看到“甚深”的精神层面,他看真正的自己,也看清了自己旋入烦恼和苦闷的因果。他发现了一个事实;当自己执著在色相里跃不出来时,就是迷失,就会产生腐蚀心灵和破坏心理正常动作的三种毒素——贪、嗔、痴三毒。它使自己顿失快乐,造成心理压力和惧怕。

  禅悟就是要看出这个人生最深妙的因果链,从因果链中解脱出来,不昧于因果,获得心灵的自由。于是达到悟所必须的参禅法门,成为禅家重要的课题。参禅是要生日常生活之中,一有空便参禅,所以古人说:

  “行也参,坐也参,

  语默动静悉皆然。”

  在工作之余可以参禅,在公共汽车上也可以参禅,在睡前、散步、静坐中更好参禅。

  参禅要从“疑情”开始,禅家说:“有疑便是禅,无疑不名参。”有了疑情才能使自己从中看出究竟。疑情就是一个境,一个由因果所构成的境。参禅就是要从境中看出如如的真我,从而解脱烦恼,看透色相的障碍。

  从心理学上来看,要消除烦恼或破除色相的执著,需从烦恼的原因著手。无信所论采用的方法是心理分析、认知治疗、行为治疗等等,莫不从消除烦恼的原因开始。这种心理疗法有其一定的效果。禅显然不同于心理学的治疗法或拯救法,禅不去理会原因是什么,或烦恼的性状是什么,禅的重点是人,在禅悟的过程中,人看清了自己,从色相的执著中走出来。这就是唐朝马祖道一所指的:“马车不走了,要打马而不是打马车。”

  禅是单刀直入参透疑情,直截了当从纷乱的尘劳中走出来,从无明与烦恼中解脱出来。这正是荼陵郁和尚所谓:

  “今朝尘尽光生,

  照破山河万朶。”

  禅者认为生活是自己与境之间的互动作用,境包括外在的环境和内在的心境(情绪、情感等)。心理学在处理生活适应问题时,大抵从境的改变著手,这似乎是被动的。被则不然,禅在于唤起一个人,从那个令人困扰的境中醒觉过来,走出来。所以禅是主动的,彻底的。

  为了引发人的醒悟,就必须面对一个疑情。疑情促动一个人对自己的寻思。禅家自从永明延寿禅师以后,就比较少参公案,而改参“念佛者是谁”,这就是疑情。参禅者先念两三声“阿弥陀佛”,然后参这一句“念佛者是谁”,只问念佛的那个,而不是左思右想去打答案;是要看那念佛的人,那个源头,究竟是谁。现在的自己是从因缘中形成,它只是过被造物,是一个自己的影子,在看透那刻板僵化的意识、自我概念头和偏见之后,看到自己从那深处走了出来,那就是我看到我。

  当代禅宗大师白圣法师(发国七十八年圆寂),在其所著《禅学方便谭》中写下自己初学禅寺,善知识的方便开示说:

  “你们初发心的人,总是觉得疑情得不起,功夫用不上,毛病就在不能忘我。我今天来教授你们起疑情的方法。你们先将两眼闭上,倾心听我说,我说什么,你们便想什么,一一依我所说做去,保证你们立刻会用功夫:(少停)你们首先观想自己的身体,已经生病死去了!(少停)已将你的尸首,送到火葬场用火焚烧了!(少停)现在所剩余的一此骨灰,又把它磨成微尘,被一阵大风吹散尽了!(少停)你们现前什么都没有了,一物存在都不可得。正在此‘一物都不可得’的时候,你们与我同声念一句佛号:(少停)‘阿弥陀佛’!这时,马上‘回光返照’,看‘这念佛的’是什么?(少停)你们的疑情有著落吗?如有著落,就依此参究下去,这便是做功夫的入门处。”

  白圣大师接著说:“当时听到里,忽然疑情现前,身心双忘,从此不再悲伤功夫之难用了。以上是初学起疑的方法,后来也依据样画葫芦,告诉给一般初学的同参,都认为很有效验。这种起疑的方法,全是为初学的人而说。若功夫会用,根本就用不著这一套,只要在‘念佛是谁’四个字参究就可。若功夫用得纯熟一点,只在参‘是谁’二字,疑情照样提起,及至功夫有进步时只有一个‘谁’字,也就够你终身参究了。”

  疑情使我们面临一个追问“究竟”的问题。它引导自己看到自己,看清一个一切具足本来自在的自己;富裕增添不了它,贫穷减少不了它,名望不能使它光彩,低微不能对它贬抑;所有现象界的东西都仅是它的影子而已,都是它的戏装,真正重要的是穿戏装的那个自己。他具足一切而不属于任何一切,那是一个圆满的空“性”。这个空性是可以知会不可以证明,任何可以证明的东西都是形而下的影相。所以在佛学上称做“证自证”,也就是说,如果一定要去证验的话,那只好用空性来自证空性。它是心的最完美、最高层次的“本来面目”了。

  醒觉使自己看到一切影相,看到自己的影子,也让自己接触到空性,所以醒觉就是悟入的“切口”。在这“切口”处我们看到了一边是属于影尘或影相的世间法,一边则看入了永恒的空性。悟与觉是精神生活上得以圆满的原因;它把世间法转识成智,像蜜蜂采摘花蜜,而留下不受伤害的花朶,完成了酿蜜,而蜜并不属于任何一朶花。当世间法与出世间法被觉悟衔接为不二门时,我们既看到妙有,也接触到真空,这就是圆满。

  禅者所修持的空门是真空妙有的。禅者认为:固然世事无常,但是你不可能从世事之中分离出来,如果分离出来,那自己只是一边而已,是残缺的,非圆满的。

  禅者认为了使人看清楚这一点,从而悟出生命的终究竟意义,便提出了“梦寐”参修法。唐朝司空本净禅师说:

  “视生如在梦,

  梦里实是闹,

  忽觉万事休,

  还同睡时悟。”

  禅者认为,睡眠时作的梦固然是梦,白天的经验也是另一种梦。当我们沉醉在睡梦时,我们的感觉、意识、情绪、情感,是那般历历如绘,它对于做梦者本身而言是绝对的真实,于是在这梦的世界里,“我”感到喜、怒、哀、乐,我觉得一切事情都是那么真实,以致白天的一切世事,在睡梦中,相对地变成幻而不存在。换言之,当我们“存在”于睡梦时,世事的尊卑、贫富、贵贱、得失、利害都变得虚无,变得不存在了。

  然而,当我们从睡梦中醒过来时,我们发现梦中栩栩如生的一切,都是虚幻。于是,我们会发现,两者的本质都是梦,一切现象界的东西或心中的种种意识都是梦的一部分。这时,我们面临著一个“疑情”:究竟是谁从睡眠的梦走出来投入世事的梦,又从世事之梦走到睡梦里头呢?你只要在这个时候念一声“阿弥陀佛”,参究著是“谁在两个世界里跑来跑去呢?”这样你会开悟的。你会发现自己生活在梦中,一切喜、怒、哀、乐、贡高和我相都是梦。这时你变得有觉性,能看破色相。虽然你离不开色相的世界,但却使自己不那么执著,不那么放不下心。其实解脱的意思,正是要从这里悟脱的,无门和尚说:

  “青天白日,

  梦中说梦,

  揑怪捏怪,

  诳□一众。”

  当自己能看出自己的心在梦中浮沉之时,自己会从“梦”中解脱出来。这时,虽然不能离开这个生活的大梦,但已不再那么执著在梦的色相之中。自己的优虑渐渐褪去,心理压力和紧张渐渐泯除和调伏,恍然醒觉过来,看到宁静的自己。这似乎无关乎贵贱,无关乎尊卑;这时,便有很好的觉性去生活得喜悦自在。他看到自己、皈依自己,那是开悟了。

  开悟是在真空妙有中发生的,所以它并不神秘,不属于玄不可测的神的世界,它就在我们的生活之中,在我们的身、口、意的活动之中。当我们从“梦寐”的疑情中参透时,即刻感受到眼前一片的自由空间,无需息交绝游,自然恬悦宁静;即使生活在市井之中,同样恬淡纯仆。只有禅悟过的人,才可能在优攘的世事中保持平静;只有透过禅悟,才不致变成物欲的奴隶,从中觉醒觉来当生活的主人。


第八章 空与智慧

 

  手把青秧插满田,

  低头便见水中天,

  身心清净方为道,

  退步原来是向前。

  ——宋·无德禅师

  就佛学而言,当一个人把种种罣碍、尘劳和烦恼洗净之后,自己的心智获得自由,能作清醒的回应。那时般若放光,智慧也就出现。所以智慧的源头是般若,般若即是佛性或如来藏。

  诚如《大湼盘经》上所说:“我者即如来藏义,一切众生悉有佛性,即是我义;如是我义,从本以以来常为无量烦恼所覆,是故众生不得见。”当自己能从无量烦恼法中解脱出来时,才可能有大智慧。也就是说,当自己的心智不被物欲蒙蔽,不被成见所障碍,不受情绪所干扰时,般若就流露著透澈的省察力,那就是智慧。

  禅者认为智慧的发生是空与有两个因素的作用,就好像人的双手必须先把原来握住的东西放下(空),然后才可能拿起现在需要提动的东西。所以空与有的微妙关系一个生活的最高智慧,人只有入于色相而不被色相所迷,才有智慧;读一切书不被知识所缚,才有智慧;营利资财而不被利欲所役,才有智慧。所以叫“于相而离相”,叫“色不异空,空不异色”,“去来自由,心体无滞”。

  禅的发展到沩仰宗的手里,明确地划分如禅和祖师禅。如来禅修空,祖宗禅修慧。这种真空妙有的心法,破除了心中的无明和障碍,流露真正如来慧性,过现实的生活。

智慧是没有障碍的心力

  般若的本质,依《大智度论》的解释,般若是无明的,是无色的,是空相的,同时也是实性的。所以经上说:

  “菩萨摩诃萨行般若波罗蜜,

  不见色生,不见色灭;

  不见色受,不见色不受;

  不见色垢,不见色净;

  不见色增,不见色灭。”

  般若不属于现象的东西,而是去认识现象的主体。它本身没有色相,没有形状,也没有思维的形式,所以是空的,不是增不减的,是没有垢净之分的。般若是遇到色相之后,才起种种作用;它是一种能,一种光明性。它在触目遇缘中起妙用,所以马祖道一说:“它一切具足,用起来非常方便。”

  般若是空性的,所以在守空修定的时候,会变成“无记空”,心理世界就显得一片寂黑,生活失去活力,失去喜悦自在的朝气。相反的,如果我们生活在虚妄的欲念和执著之中,那么就被这些虚妄和执著所障蔽,失去般若的光明本性;从而产生贪婪、慎怒和愚痴的心理反应。于是“般若法门”就是无诤法,无诤法就是要荡相遣执,要把一切执著放下,《宛陵錄》上说:

  “无念是空,无物不容。”

  所有一切出世间法,都是为了破除执著,净化自心,使般若能大放光明,孕育智慧和创造力。

  为什么要破除执妄才能使般若智发挥其功能呢?因为执妄是一个人的偏见、成见、刻板印象和种种情染,在知性方面它会形成所知障,在情性方面构成烦恼障,它蒙蔽“般若”的功能,造成我们思想、感情、情绪的错误和痛苦。

  现在我们以拉康(Jacques·Lacan)结构主义心理分析学加以解释。我们必须承认,每个人都是认识的主体。每一个人在与别人沟通交流时,总是先就对象加以想像,这时便产生了主观的印象。我们的想像可能带来好感,也可能带来厌恶;可能产生偏见和成见,也可能造成错误的猜想。总之,人类的心理活动,第一件是想像那个认知或沟通的对象。然而想像与臆测永远不是事实,而是一种虚幻,它可能会带来惧怕不安,也可能带来大意和疏忽。

  接著,第二步的心理反应是想像自己的立场;它对自己是否有利?我安全吗?别人对我的看法如何?会吃亏吗?有道德吗?当一个想到这些,即刻为自己绘制了一张欲望图和理想图。这时开始有了得失,有了计较,有了强烈的追逐或逃避动机。

  第三步才打开自己的感官去认清对象。然而,在经过前面两个步骤,认识的主体所搜集的资讯必然是被扭曲;两个相互沟通的主体都通过了扭曲与折射向对方沟通,而有了许多虚幻印象和错误的认识。我们把这些扭曲称做“色相”,那么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注定是执著于色相了。交往一旦执著于色相,就没有真正的会心和心灵的接触,所以人与人之间是疏离的。

  现在以念佛为例,我们念一声“阿弥陀佛”,如果先想著阿弥陀佛可以保佑我赚钱,又想著自己渴求许多欲望,这样自己与阿弥陀佛之间的真正“接触”与“会心”就变得有障碍了。

  我们平常居家和交友,情感沟通最为重要。沟通不是只有语言的交流,更重要的就是彼此真正的会心。以夫妻感情生活为例,如果太太心目中把先生想像成一位白马王子,而自己又老是在等王子的温情,那么太太就会经常批评、抱怨和责备,说先生不了解自己,不体贴。先生如果把太太看成完美的贤妻良母,应无微不至的相夫教子,而自己却自认为是有男子气概的大男人,需要太太的温柔,那么先生每天也在挑剔和不满。这么一来,两个人就不可能会心,不可能有默契,所以吵架就多了。如果把这些虚幻的渴求移开,彼此接纳,相互鼓励、支持和爱护,两个人也就亲密融洽了。

  所以禅家告诉我们:“平常心是道”,“平直心是道”。这无非是要我们放下成见,放下人与人之间的虚幻臆测,破除对色相的执著,才能与对方真正会心。这就是“无所住而生其心”的禅宗心传了。

  我们放眼所及,如果没有虚幻的障碍,自然会看得清楚,深悟其中的禅味。这时花草树木都会变得美妙动人,你真能看到“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而体悟到“日日是好日,夜夜是春宵”了。

  如果我们把对象的想像称为人相或众生相,把自己的想像与欲念称为我相和寿者相,那么放下四相之后的真我,就是禅家所谓的“脱底桶”,可以从这一边直接看到那一边,它是会心的,是直观的,是当下即是,一切现成的。这时看到的就是实性的般若,也是同时是无一切相的空性般若。所以《六祖坛经》上说:

  “世人妙性本空,

   无有一法可得。”

  正因为般若是空性的,是无相的,在没有成见、偏见和刻板印象的障碍下,必然可以如实地认知,如实地孕育情感,如实地就用自己的知性和感官,去认识一切,发现一切。因此,佛的十种称号之中,如来(事实的本来面目)、正偏知(正确普遍真实的认识)、明行足(清楚觉知的实践)、善逝(放下一切障碍)、世间解(了解世间一切现象)、调御丈夫(能做正确真实的回应)、佛(醒觉)等名号都在于表现般若听妙用。

  般若产生了悟性和理性。顿悟对禅家而言是非常重要的,因为只有顿悟才能见性,彻悟才能成佛。悟是一个人从因果关系中超越出来,知道一切因果关系只是因缘假合的现象,只是表象世界,而不是真正的主体。因此透过悟可以使人昧于因果,但不是不堕于因果。不堕因果显然是断灭或无记空,它等于否定生活,否定生命,否定认知,否定理性和醒觉。

  谈到这裹,我们不得不引用禅宗的一则公案。唐朝时百丈禅师上堂说法,总一个不相识的老跟著入堂听法。有一天,百丈说法结束,老人徘徊不去。百丈问他是谁,他说:

  “我不是人而是一只狐狸,在过去迦叶佛的时代,我本来是山上的住持。当时,有一位学生问我,‘是否修行很好的人不堕因果’,我告诉他说不堕因果。就这样我便堕为狐狸身,到现在已长达五百世之久。现在请和尚慈悲指点,好解脱狐狸身。”

  百丈便说,你要问我什么?老人便说:

  “修行很好的人还落因果吗?”

  百丈禅师告诉他说:

  “是不昧于因果,而不是不堕因果。“

  老人言下大悟,便向百丈礼拜说:

  “我已解脱了狐狸身,就在后山,请你以亡僧的礼仪埋葬我。”

  百丈便命令寺裹的总管典座宣布饭后送亡僧。饭后,百丈便带著和尚们在后山的岩洞裹找出野狐的尸体,便以亡僧之礼火葬。

  这个公案充分表达了“因果不可思议”。当一个人认为是不堕因果时,即刻堕入无记空的境况,走向虚无的断灭,悟的能力即刻衰退。他看不出因果,智慧当然也大大的消减,最后终究要退化到野性的程度(狐狸),这时即使有所修行也是徒然的。学禅最重要的就是要自我醒觉,一颗醒觉的心便是禅,它具有听慧的悟性,能“不昧于因果”,能看出一切现象的“如来”面目,能发现生活的伦理、正确的人生目标和一切知识。

  般若所绽放出来的悟性,如果不被所知障和烦恼所蒙蔽,便能在一切事物中看出因果关系,而产生认识逻辑、知识、概念和创造力。对一切对象之认识,都是透过一个简单的理则——从悟性到因果关系的发现。

  悟性并不是只有人类才有。认识因果关系的能力,连飞禽走兽乃至昆虫之类的低等动物都有,而且它们所具备的悟性和人类的悟性在本质上是一样的,都是在认识因果。唯一不同的是人类在因果之中,有了复杂的记忆,经过意识的归纳,建立了有系统的概念和知识体系,形成了一个特性——理性。禅家认为“含灵蠢动都有佛性”,这是正确的,因为佛性即是悟性。

  理性即是悟性所衍生出来的抽象概念及运用这些观念的法则。因此,理性只不过是悟性的妙用,而不是悟性的本身。即使是一般所谓的“智力”,也是悟性与环境作用,透过经验影响后所产生的心理能力。

  这样看来,所有的知识、概念、逻辑和理性,都是悟性的表象。表象就好像镜裹头的影像,它只是一个组合,一个“假”藉的色相,不是本体的悟性。表象即是色身,色身是无常的,有生灭的;悟性是法身,是能生万法的。

  当一个人的悟性受到障碍时,那就是愚笨、迷失和执著。障碍可能来自情绪困扰、物欲的贪婪、自我中心、成见和偏见;也可能来自过去学习来的知识和概念等等,但是表象并不绝对障碍悟性,表象所以会障碍悟性是因为执著。

  禅者把表象和悟性(空性)这两者看为一体之两面,经上说:

  “色不异空,空不异色;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生活的真正态度就是避免障碍,让悟性能勘破色相,发挥功能,这样就是般若智,就是平常心。

  般若智不是用语言所能传递的,只要你开始用语言或任何符号传递,都会落入表象,流于知解。《六祖坛经》上说:

  “本性自般若之智,自用智慧常观照故,不假文字。”

  禅家说:

  “思而知,虑而解,是鬼家活计。”

  根据《大般若经》上记载,须菩提有一次问佛,什么是菩萨的本义(句义),佛陀的回答是:

  “没有任何定义是菩萨定义。为什么呢?正等正觉的般若性不可能用语言去定义,因为所叙述的语言只不过是表象,连我相也是表象,因此菩萨不能用文字来触及它的本质。”

  很明显的,般若不是思考和文字的理解所能独及的,它只有在平直心中绽放著它的悟性,在“无碍相中”才泄露“一切现成”和“一切具足”的禅机。般若无关语言文字,它只要一落言铨便属于形而下的表象。它不是表象或色相,而是表象的本体。

  般若的妙用是在放下障碍之后才出现。所以它是“空性、无所有、不可得、不见得一法”。于是,我们不禁要问,禅是否有“反知”倾向呢?依《大智度论》第一卷缘起论中所说,般若是无诤法。所谓无诤说是荡相遣执,因此般若波罗蜜法是教人不要“取相著心起净”,而导致执著、自我中心、刻板和执迷于色相,造成所知障和烦恼障。因此,禅显然不违背世间法,因为脱离了世间法,将无异于无记空,而导致生活上的全盘否定。大乘菩萨法门所标榜的“无缘大慈,同体大悲”的襟怀将完全的落空,生命成为死寂的断灭相。因此,禅与现代科技文明是不冲突的;它的空观和无诤法的荡相遣执,将有助于现代人的独立思考和求真的态度。

空性和创造力

  空是禅法中关键性一环,它的本义不是没有或空无,而是心智活动上的厘清过程。我们的心智活动,透过空的洗濯变得更清楚;我们的情感和态度,经过空的澄清而发出清醒的感受性;我们的人生观因为空的澄清,而变得更洒脱自在。根据《大般若经》的记载,有一天佛陀答覆舍利弗之问说:

  “舍利弗!菩萨摩诃萨想要保持,不被感官所欺(内空)、不被色相所蒙蔽(外空)、不被内心的刻板印象或知见所囿(内外空、)不受“空”的观念束缚(空空)、不被一切现象所欺(太空),放下求佛成佛的观念(第一义空)、放下造作(有为空)、连不造作的观念也要放下(无为空)、连毕竟或绝对的观念也没有(毕竟空)、放下宇宙人生无始的观念(无如空)、放下人生只是四大假合终究要分散的观念(散空)、没有什么自性可言,如果有那就是空性真实性(生空)、自我观念是经验的产物,不是本来具有的(自性空)、一切法都无可得(诸法空)、连不可得的观念也不能有(不可得空)、抛弃一切无定则的观念(无法空)、放下一切有定则的观念(有法有法空)、把无法和有法的观念通通放下(无法有法空),都应当学般若波罗蜜。”

  这十八空加以归纳,便不难了解空与般若分不开。很明显的,佛陀所说的空有两个层面。首先,空是一切现象的本质。现象是因缘和合形成的,所以不是永恒的“物自体”,而是随境牵流的生灭法。色相离不开生、住、异、灭,它不是恒常的东西。不但现象界如此,连我们的概念、知识、思考方式、情感、理性等等都一样。

  固然不错,我们生活在此刻的情境,我们在某一时空条件下,用悟性察觉到一些因果关系,建立了观念、知识和理性,但是这些东西只是随缘发生的,毕竟不是永恒的,只要下一个时空出现时,前一个时空所得到的就失去适应性。因此,人类在使用既有的知识、成见、偏见和情感,去解答新遭遇的问题时,反而成为智慧的障碍,所以佛陀提出的第二个空的本质是“勘破一切法”。从这些有法中解脱出来,才能保持醒觉,让自性般若绽放它的悟性和智慧,而悟性与慧性在面对新情境时便能生万法。于是,空成为能生万法的条件。《六祖坛经》上说:

  “自性(般若)能含万法是大(大即空义),

  万法在诸人性中。”

  现代心理学以创造力的研究,发现影响创造力的原因有二:其一是非理性的因素,比如说一个人有了情绪上的障碍,过度的防卫机制、忙碌和紧张等等,都会影响创造力的开展。另一方面,过度的学习、执著在过去所学的观念,往往压抑创造力。创造是在开放的心理状态下进行,“人必须在没有成见和压抑之下才能创造”。正因为如此,创造者必然要受“空”的洗濯。空使“般若”自性得以发挥,悟性从而彰显它的功能,一种醒觉与好奇的心情,一种心灵的自由和遐想,启开人类最珍贵的智慧,而心灵之自由和天真的好奇却是现成的。

  般若是在“真空妙有”中显露出光明的智慧。析言之,没有现在的“悟法”就衍生不出来智慧和理性,没有摆脱对一切法(知识、概念、原理乃至成见、偏见、心理防卫机制等等)的执著。便会障蔽般若,而产生不了悟性。所以智慧与醒觉是建立在不断的解脱和不断的成长之中。唐朝牛头禅师在《心铭》中说:

  “一心有滞,

  诸法不通。”

  人类愚昧的来源就是“放不下”。壅塞使人顽固,“放不下”使心智变为残废。当一个人的双手紧紧握著东西时,他就不再能做事了;当他的思想被成见、偏见、情绪困扰或欲望所填满时,他就会变得愚笨无知。所以空即是禅法,透过空的实践才能“去来自尔”、“灵通万物”。

  空的第三个本质是指般若实性。佛陀唯巩弟子们把空误以为守空修定,造成断灭,形同枯木死灰,则又执著在空法里头,所以要做到“空空”:要从空之中解脱出来,这就是“定慧等持”的禅法。《六祖坛经》上说:

  “第一莫著空,

  若空心静坐,

  即著无记空。”

  禅的宗旨是醒发自性般若,不是空心静坐,百物不思,而是要“用自真如性,以智慧观照,于一切法不取(执著)不舍(无记空)”。人唯有在不执著时才有慧性,只有面对生命去过实现的生活时,般若才大放光明,而人生才有圆满和自在。

  空的本质经过以上阐述,我们不难体验到三种意义:

  就现象界而言,一切色相都是因缘的假合,而不是本体,所以是无常生灭的,它终究是空,我们必须认清这个事实。

  就禅法而言,空是放下或勘破心理障碍,把所知障和烦恼放下来,悟性自然呈现。

  空是般若的本质,它不属于善,也不属于恶,不属于净,也不属于不净,它是形而上的,是智慧的本体。所有的认知、理性、推理,乃至伦理道德及一切佛法都是盘若的妙用,所以说“般若性空能生万法”。

  照这么说来,禅宗早期印心的经典——《楞伽经》——所说的三无性与般若空性是相通的。三无性是指三个空性,即相无性(一切色相是因缘形成的,非本来就有色相之性)、生无性(一切知识、欲望、理想和自我意识的活动不是本来就有的,而是悟性所产生的)、胜义无性(证得究竟圆满实性也是自己思想的结果,事实上,般若自性本来具足的)。三者和《大般若经》所说,有异曲同工之妙。

空性与慧性

  般若即是佛性,它是空性的。它本身没有成见、定见和执著,所以能随机应缘孕育智慧,产生种种认知、判断和真见,所以叫做“具足一切法”。般若能在触目遇缘中生万法,但它的慧性却很容易被自己所生的万法的所障蔽。障蔽般若的东西正是它自己所产生的知识、情感、情绪和善恶观念,乃至心理防卫机制。

  人类因般若而产生文明,而人类被文明的色相与成见所障碍,结果又迷失在文明里头,人类始终逃脱不了这个悲剧性的链带。就拿现代科学文明来说,人类创造了科技和工商社会,满足了自己的物质生活,开拓了自由经济和民主的社会,但是科技的客观实证观念却障蔽了主观觉悟的属灵生活,造成属灵生活的空虚。价值中立论则在伦理学上造成成空虚与无能,自由财产的囤积与竞争,使人类变得贪婪,心理上更觉得匮乏和不安,因不断追求和纵欲,导致严重的压力。至于民主与自由,则使许多人昧于了解自己,接纳自己,终日看著别人的成就眼红,因而产生嫉恨;而无知和自私把自由解释成自我中心和狂妄。看来般若反应在生活上所作的努力和成就,都要障碍般若本身的光明,而导致迷失,带来无尽的烦恼。这就是悲观的、苦难的人生。

  反之,如果我们采取逃避的遁世态度,是不是就能使般若放光,求得真正的喜悦和圆满呢?遁世否定了人生,它使我们生活得愚昧无知,甚至要挨饥饿之若。身体的困乏尚可以忍受,面对冥闇和缺乏生机的精神生活,将使自己更加愚昧,那有光明悦乐可言呢?

  现在我们不难了解佛陀为什么就人生是苦的,是无常的,是空虚的。因为人类的精神生活一直处于一个矛盾的锁链之中。于是,佛陀提出解开这条锁链之道,而禅正是这个道上的明灯。

  禅提出明确的法门——无。用否定的态度去看一切相,用肯定的态度去生平直心。禅告诉我们,不能去向断灭,而要走回世间法,要在世间法中“成一切法,离一切法”;创造一切事功,离开一切事功;学一切知识学问,离一切知识学问。这就是般若行,就是禅家所标榜的“无”门。

  禅告诉我们,要自然地投入生活,让般若性大放光明,成就一切法,实现自己的潜能,布施给社会,这就是福德。透过生活的实现,成就世间种种事业,使自己和同胞乃至一切众生的生活都得到改善。同时要般若放光,破一切色相,毁一切执著,不断从自己的我相、认知、情绪和情感等烦恼法中解脱出来,那就是功德。它让我们保持慧性和清醒,使我们有能力去布施,去净化自己,这就是“见自本性”的生活。这一来,实现的生活等净化了业力,把潜能和能力化为布施。实现是喜悦的,解脱是清净的;当我们生活在“真空妙有”时,才能证验到“无所住而生其心”的佛心。

  一个人可能为了服务社会而发心工作,这使他的智慧大放光明,而有所成就。等到他功成名就,权力在握时,便执著在权力里头,于是障碍了般若慧性,变得愚迷无知,其成就又复毁于一旦,这就是事业兴衰的生命史:眼看他平地起高楼,眼看他楼倒塌。

  每一个政权和王朝,每一个文明和朝代都很难跳出这个没有智慧的陷阱。禅则告诉我们,要在平常心和平直心中去运作,因为它没有障碍,可以看得清楚。障碍自己最严重的是自己内心已有的成见、私心、自负和心理防卫机制(这就是自性众生)。于是禅家告诉我们,要想维持般若智的光明性,必须认清自心众生,放下它,净化它,保持清净的心理环境,才能透露光明的智慧。六祖慧能说:

  “吾今教汝识自性众生,

  见自心佛性(般若性),

  欲求见佛,但识众生,

  只为众生迷佛,非是佛迷众生。”

  自古以来,禅家所传之心,即是不被众生心所迷惑的真心,也称为无心。如果“有”可传之心,就会造成执著,把它定义化和刻板化,奉为圭臬,而压抑般若之慧性,故《宛陵录》裴休记黄檗传心法要偈云:

  “心不可传,以契为传;

  心不可见,以无为见。”

  禅家讲一切现成,人就在日常生活中活用著佛性般若,没有心外的佛可以成就,要成佛就得“即心即佛,佛即无生(不生众生心),直下便是,勿求勿营。”

  我们已把般若智作了解释。现在要进一步对般若智的内涵加以分析。什么是般若智呢?简单的说,它即是道慧,也就是生活的智慧。根据《大般若经》的说法,道慧应可分成三个部分:即以“一切智”观空,息灭一切烦恼,是为慧眼;以“道种智”观假,依法修行,是为法眼;以“一切种智”观中,觉醒地生活,是为佛眼。这三观实际上是合为一观,也就是说勘破一切色相尘劳的执著,破一切烦恼,放下一切执著,就能发一切智;依自己的根性因缘转识成智,就是道种智;圆满的实现生活与解脱,就是一切种智。

  禅宗则将三者直截了当融合为一,既是修定修净,同时发慧过实现的生活。在顿悟法门中,破烦恼和立万种行是在“见性”时同时具现,所以《六祖坛经》上说:

  “自性若悟,众生是佛;

  自性若迷,佛是众生。”

  成佛之道,析而言之,要经过净化破相的“空”,再实践六波罗蜜的“假”,而入于见性成佛的“中”。这三个步骤可以同时进行,那就是禅行,也就是生活的智慧。现在我们把这观念加以分析:

  心里头的概念和意识,都是“众生”或表象,它直接影响智慧和认知活动;即使正在使用的知识和观念,或者现在享有的名利,都会形成障碍,所以要保持清净心,不能迷而生执,障碍了般若的空性,而影响智慧的开展。

  工作就是修行,事业就是道场,无时无刻不是在实现自己,无时不透过六波罗蜜(布施、持戒、忍辱、精进、禅定、智慧),把业力转识成智,使生活过得充实喜悦。

  不执著在自己的成就,不在欲望上迷失;在成就与布施的同时,看出人生像一句戏。你把戏演好了之后,就要悠然地离开。

  般若是在放下一切知识、理念、情感及色相之刻板印象和执著之后,才发出它的悟性与慧性。因此,空就是放下,就是清除心中的虚妄和烦恼;把心里头的障碍清除了,就如同万里长空,阳光就可以照亮一切美好的景物。这时便能如如实实地看到自己,接纳自己,实现自己,使生活过得充实而喜悦。从而如果我们能够把一切成就跟别人分享,把一切成就看做是如来的“表象”,不执迷在色相之中,便得能“自证”而见如来。《六祖坛经》中说:

  “前念不生即心,

  后念不灭即佛,

  成一切相即心,

  离一切相即佛。”

  “前念不生”是指净化自己,扫除种种虚幻的障碍,真正接纳自己。“后念不灭”是指肯定自己,依自己根性因缘,好好去过实现的生活。“成一切相”是实现生活的种种成就,“离一切相”则要把自己的成就与别人分享,从表象中解脱出来,不被物欲色相所迷,归于空性的清净,那即是如如实实的般若实性;它的放光照亮了人生,它的精神法体参契永恒。六祖慧能说:

  “即心名慧,即佛乃定,

  定慧等持,意中清净,

  悟此法门,由汝习性,

  用本无生,双修是正。”

  生活的真谛就是放下一切虚幻的障碍,不合理的抱负水准,不模仿别人,不嫉羡别人,好好接纳自己,根据自己的根性因缘实现自己。同时,要用清醒的生活态度和自由的心智,去体验生活的意义,发现精神生活的永恒之美。

  在禅的法眼里,生命的生老病死只是一种现象,在现象的背后就是如如的般若佛性。我们用它来分辨现象,处理生活上所遭遇的问题,来肯定“人身难得”,来赞叹欢喜这“一朝风月”。但是,当我们被种种色相和情染烦恼所缚的时候,般若之光就好像被层层的浓云所障蔽,我们会失去光明,失去温暖,失去一切生机,代之而来的是冷漠、死气沉沉、绝望和苦闷。

  般若是生命的光,必须在你放下竞争、对立、执著和贪婪时,才能看到它的光芒。

它引发一个人产生悟性,孕育智慧,去实现活泼的生活。这时,他看到生命的花正在微笑,并悟入永恒精神世界之美。


第9章 在见性中实现生活

 

  云月是同,

  溪山各异,

  万福万福,

  是一是二。              

  ——宋·无门和尚

  禅的本质是示导见性。禅家说,“见性成佛”。见性是真我的自然流露,不是凡我的放纵与浪漫。禅的发展,到了唐代滑台大云寺定宗旨之后,南宗的见性法门成为禅的正统。南宗融会了原有以《楞伽经》印心的唯识门和《金铡经》的般若门。把空和有的价值体系,完全融会于无形;在荡相遣执和转识成智之间,悟出一个新的出路,那就是见性。因此,禅门不再是守空修定,而是净心发慧;不再是狭隘的宗教修行,而是回归到生活的实现本身。

  禅是讲究般若智的,它重视生活的创造性和活泼性。禅不是刻板的传述佛理,而是生动的、清醒的去过恬淡妙悦的生活。

  禅在唐朝宋之间,有了蓬勃的发展,呈现了五宗二派。如果各个禅林的风格加以比较,其宗风和心智的启迪方法很少看到雷同之处。几乎每一位禅者都是创新的,都是特别的、唯一的。所以禅的教诫不是一成不变,而是要投注于活生生的生活之中,建立活泼的教法。

  禅的宗旨是直心任运,自由自在,纵横尽得。即使后来发展到机锋棒喝,呵佛骂祖的境地,仍不失它颖悟的原味。每一个禅者,所传递的是清澄的智慧。他们的“教法”无非是要人在净心中流露出自己的纯真,那就是见性。

  中国禅的根本经典《六祖坛经》上记载:“唯论见性,不论禅定解脱。”见性是彻底醒觉的基础。见性对现代人而言是重要的,因为它可以引发现代人在意识上转变。特别是在价值观念纷歧,生活紧张的社会里,见性法门可促动一个人的自我统整,并回归到生活的本身。

  禅有助于一个人认识自己,接纳自己。它能促进自己所想的和实际做的之间的统整,避免知与行发生割裂,免除感情和理智分家的危险。人最忌讳被劈裂成两半,变成疏离性的性格,这样就会充满著矛盾。而禅家所谓的见性,就是促进我们人格中“自我”的成长,提高自我的强度,使它具有坚韧和回应力。

  心理分析学家佛洛姆(E.Fromm)说:“禅能如是的、客观的去看人,而除了觉者之外,并没有别的力量能做为我们生活的指引。因为每一个人的内在世界,都有醒觉和开悟的能力。”禅者所奉行的心传是“自悟自度”的醒觉,人只有见性,开启内在的颖悟和光明性,才能生活得自在,才能从种种迷信和虚幻中解脱出来,净化自己,认清自己,实现自己。六祖慧能说:

  “内外不住,去来自由,

  去除执心,通达无碍,

  能修此行与般若经本无差别。”

  禅的见性法门就是要一个人生活得无碍,不让自己屈从欲望的驱使,而要觉悟过来,成为生活的主人。见性的主要内涵可以从以下几个方向作完整的把握。

无念与无相

  见性是一种无相、无念的意识的活动。现在我们要透过心理分析学理来分析无相和无念的意义。

  心理分析学自佛洛伊德(S,Freud)以来,就将心理的意识内容分为意识(conscius)六意识(precons-cious)和潜意识(unconcious)。所谓意识是由个人所知晓的心智内容组成。它与前意识和潜意识内容比起来,在分量上少得很多。意识的内容不断在改变,有些从感官中输入,大部分则从底层升上来。因此,意识往往受潜意识所干扰。

  前意识的素材,透过联想便可浮升到意识层面,它是人类记忆的根源。如果前意识受到压抑(repression),有了障碍,便无法浮升到意识层面,而成为潜意识的一部分。它会改头换面,在不经意出现,致干扰意识的正常运作,造成许多情绪问题,偏见与执著,烦恼与焦虑,甚至精神生活失常。

  压抑和权威性的良心(按:良心的意义不同于良知)所主持的检查系统有密不可分的关系。它是一个人接受文化、舆论、宗教的权威和严格训诫,伴随著惧怕和威胁,所建立的一套生活规范与观念。它们连同绝对的权威,经过内在化作用而形成根深柢固的良心。它成为行动和意识活动的“检查站”。是心理世界的警察系统,心理一旦有了不合教条或规范的意念,就不假思索把它压制下去。必要的时候,它有足够的力量,把那些不见容的意识压抑到潜意识里头去。这种压仰的后果,将导致意识活动上的障碍。它产生情绪性的“烦恼障”和认知上的“所知障”。

  压抑显然违反了人类理性和认知的过程。因为压抑的素材并没有得到净化,没有得到理解,只是囫囵吞枣地把它压抑下去,所以它会成为心智的障碍。比如说,孝顺是我国固有的美德,它应该建立在良知上,建立在理性与情性上,表现于父义、母义、兄友、弟恭、子孝的整体性上。孝顺是亲子间和谐的关系,是互相交流所建立起来的温暖、情感、慈爱和理性。但是,倘若父母以严苛和凶暴的态度能待孩子,而孩子又惧于文化舆论和父亲的权威,必须惟命是从,于是在孩子的心中建立了权威的良心,把自己的意见压抑下去,没有沟通的机会,久而久之压抑到潜意识内容,就会成为焦虚的情绪、暴躁的冲动或偏执的态度。它破坏了情绪的平衡,而成为一切烦恼的根源。

  另一方面,权威性良心,强制自己惟命是从,其理性的开展也受到障碍。权威性的良心过强的人,不但不容易接纳别人的意见,也失去平心思考的慧性。他们往往以过去所接受的刻板知见去判断,所以是著相的,是成见的,是愚迷的。因此,透过权威良心建立的意识会障碍菩提自性的自然开展,成为所知障。

  透过权威所建立的良心,只能产生“分别心”,而不能见性发慧,处理生活上的事事物物。它使一个人陷入是非圈里头,以已有的价值观念去挑剔别人或责备自己,起了偏见和成见之念,如果我们执著在这个检查系统的“有念”里,即使是善念也是邪念。

  《六祖坛经》中所谓的“有念”,是指习得的成见或教条式的刻板知见和观念,甚至对知识的食古不化,都称为“有念”。慧能的弟子法达,诵读《法华经》已达三千遍,自己以为用功深厚,反倒起了贡高自负的我相。后来以过慧能无念和无相的启发才悟道,慧能说:

  “心迷法华转,心悟转法华,

  诵经久不明,与义作雠家,

  无念念即正,有念念成邪,

  有无俱不计,长御白牛车。”

  显然,在“有念”的情况下,我们会把一切所知所见,视为不易的定则。在这种情况下,自己知道得愈多,成见愈深,排斥得也愈多,抗拒学习(resistance to learning)新知的力量也就更大。反之,如果能够以“无念”来处理所学的知识和观念,不被成见所障,自然“念念不被愚迷染”,而能念念发慧,发出聪慧的创造力,使自己内在的菩提自性常现光明。坛经上说:

  “何名无念,若见一切法心不染者,是为无念。

  悟无念法者,万法皆通,悟无念法者,见诸佛境界;悟无念法者,至佛地位。”

  无念代表另一种涵义,就是一个人要能积极地了解自己,接纳自己,实现自己,不要把自己拿来跟别人比较,如果把自己拿来跟别人比较,就等于否定自己,把自己变造成别人的样子,而压抑了自己的本质。事实上,每一个人的能力不同,性向有别,过去的经验和环境都不相同。要想过得自在,享有“自我实现”(self fulfillment)的生活,就必须根据自己的本质去生活。根据自己的根性因缘去实现大乘菩萨行,这样一来,无论士、家、工、商各行各业,各在自己的岗位实现自己,行六波罗蜜,在自己的工作与生活中自悟自度,不与别人比较,所以叫做无念。坛经上说:

  “无念者,于念而无念。”

  “无念”是从自己本质去生活的念,它又叫做“直心”。坛经上说:

  “直心是道场,直心是净土。”

  倘若一个人自己不断跟别人比较,就有了竞争。有了总总造作贪求的“有念”,就造成

  “前念今念后念,念念相续不断,名为系缚”。所以要立无念为宗,只有无念才能在意识的活动过程中,保持畅通无滞,保持清净的慧性,去来自由,没有压抑所产生的焦虑、情绪化和烦恼。

  坛经上说:

  “迷人于境上有念,念上便起邪见,一切尘劳妄想从此而生。”

  今天,我们的社会普遍被烦恼尘劳所苦,是因为自己天天跟别人比较所产生的。

  无念显然不是指百物不思,因为那就造成了著空的无记空。“若百物不思,念尽除却,一念绝即死,别处受生,是为大错。”因此,坛经所谓空,是指从检查系统中解脱出来,让自己见自本性,流露出慈、悲、喜、拾来,使自己生活更自在,更不著相,而表现出活泼的智慧。故坛经上说:

  “无才,无二相,无诸尘劳之心;念者,念真如本性。”

  当一个人能真正依照自己的根性因缘去过实现的生活时,就是真正的无念。

  因此,无念是通往自我实现的唯一之路。当我们能把一切比较、好坏、高下、成见通通放下时,就以根据如如实实的自己去过实现的生活,好就是无念。禅所谓的平常心就是这个无念的心,就是所谓的“无心道人”。

  无念无持戒亦有密切的关系。戒在心理学心上可解释为生活的格律,它本身就是良好的生活与工作习惯,是一个人能够过实现生活的因素之一。如果我们把戒视为强制自己的规范,加上惧怕犯戒和触怒护法禅的权威,自己的生活就被一种强烈的检查系统所控制。这一来,时时刻刻生活在惧怕犯戒之中,那种不安反而严重地损害了戒律,扭曲了戒相;人成为戒条的奴隶,而不是实践万德的主人。结果,持戒不能成为内禅外定的精神力量,反而成为一种负担,生活变成了苦行,修行处处有了障碍。

  六祖慧能把持戒赋予积极的意义,经上说:

  “自心中无非、无恶、无嫉妒、无贪嗔、无劫害,名戒香。”

  “心平何劳持戒,行直何用参禅。”

  如果先有了邪行再来修戒,戒已经太迟了,因为那个邪行已经出现了。所以真正的戒是“戒而无戒”,心中自性清净,常发智慧。因而坛经上说的五分法身香(戒香、定香、慧香、解脱和解脱知见香),是权宜而说为五的,其实只有一个,那就是“自性净土”,“见自心佛”,是一个无念而纯真的佛性。

  当我们放下虚幻的追求和贪念,放下权威良心对善恶是非的挑剔,而以一念清净心发慧,“观照自性,不造诸恶,维修众善,心不执著”时,那一念就是纯真的一念,是“无染无杂”的一念,也是光明的一念,我们称它叫无造作的念。

  至于无相则与无念略有不同,无相是指不被境界所牵。生活是自己与环境之间的相互作作用,如果在互动的过程中,自己被境界所迷,把握不了自己,那么自己就成为境界的奴隶,做不得主,那就要随著境起生灭,而迷失了自己。一个做不得主的人,他的潜能意识中一定有一个心结在做崇,一个会对色相迷恋而失去觉性的人,是由于压抑了清净自性所致。无相表示自己不被物欲色相所迷,从而产生了肯定性和觉性。人唯有无相才可能看到真理,才可能认清自己,接纳自己,做一个觉者,而生活在无障碍之中,坛经上说:

  “善知识!何名坐禅!此法门中无障无碍,外于一切善恶境界,心念不起名为坐,内见自性不动名为禅。善知识!何名禅定,外离相为禅,内不乱为定。外若著相,内心即乱,外若离相,心即不乱,本性自净自定。”

  能做到无相无念,心灵就算是真正自由了,自己也能从权威的良心中解放出来,无善无恶,非善非恶,放旷而行,触目遇缘无非是道,行、住、坐、卧处处是道场。这就是“无所住而生其心”的实现生活。

自性与见性

  其次,我们讨论自性、慧性和见性和问题。心理分析学把人格分成三个部分,即本我(Id)、自我(ego)和超我(super ego),并将它们看成一个关系密切的三人小组。本我像是一个活泼的孩子,凡事希望即刻得满足。它是心理动能(energy)的主要来源,受快感原则的支配。本我位于潜意识之内,它随著欲望的刺激而紧张起来,并且即刻需要满足。如果得不到满足,就会转入幻想。动能所表现的原始欲求包括维生的需要、性、安全感、追求成功、自我实现等等。这些需要的力量统称为欲力。本我的本质是:“我要!现在!”它念藏著许多动物性、原始性和反社会文化之欲求,以致不能样样得到满足。因此,本我的人欲望常因为压抑而转为潜意识,并以改头换面主方式,重新出现,影响个人的行为。压抑有时也会使欲求的动能升华,在适当的情况下,成为人类最美好的德性。升华与转识成智息息相关。

  自我与本我是共存的,它遵行现实原则,藉著与现实现情境的接触,以及吸收生活经验,逐渐增强其功能。自我是最清楚生活世界的智者,它成为一切智慧的来源,本我在还没有洗炼之前,它是一种欲力,是一切烦恼的发动者,但本我却与自我的慧性共存,只要经过生活的经验和修治,自我即刻可以显现出来。所以坛经上说“修证即不无,污染即不得。”本我的烦性和自我的慧性之间,只是一线之隔。禅会和尚在滑台大云寺定宗旨的辩论会上答覆北宗质问说:

  “辟如金之与矿,俱时而生。得遇金师,炉冶烹练,金之与矿,当时各自。金则百炼百精,矿若再炼变成灰土。《湼盘经》云。金者喻于佛性,矿者喻于烦恼。”

  自我显然是在生活经验中不断的强壮起来,而强壮的自我成为健康人格的条件。自我是一切悟的主体,是“开觉知见、示觉知见、悟觉知见、入觉知见”的本体。透过自我的觉性,我们才得以见性、得以如如实实的去过创造性的生活和醒觉的生活。

  组成人格的第三部分就是超我。也就是前面所谓的权威的良心。它的本质是随时发号施令,如“应该”、“可耻”、“卑鄙”等等,它不断的在分别善恶,却又不断的在苛责自己,挑剔自己,或者苛责别人,挑剔别人。因此,超我不是智慧的来源,它只能称为日常生活的规范。如果超我过于强大,则会使人产生严重的障碍。

  现在我们要来追问,见性是什么?从上述心理分析学的讨论,见性能一种心理过程,它与佛洛伊德所说:“何处有本能,何处就要有自我”是相当的。见性是以自我去理会本我,去净化超我,对生活做一彻底的醒觉,而不是用超我的权威性的良心,来统理本我中的“自性众生”。坛经中说:

  “悟此法者,却是无念、无忆、无著,不起诳妄,用自真如性。以智慧观照于一切法,不取不舍,即是见性成佛道。”

  这段经文中所谓“用自真如性”就是以自我的慧性,来观照一切生活中的事事物物;用它来主导自己的特质,不增不减,如实的实现,而不用权威的良心,来压抑自己的本质,那就是能见自本性了。经上又说:

  “若闻顿教,不执外修,但于自心常起正见,烦恼尘劳常不能染,即是见性。善知识!内外不住,去来自由,去除执心,通达无碍,能修此行,与般若经本无差别。”

  慧性是一种空性,它不被物欲所迷,不被成见和潜意识所发出来的情绪性干忧所左右,所以它是自由的。透过心灵的自由,就可以通达无碍,把尘劳变为实现的生活,把烦恼化作一切功德。坛经上又说:

  “不悟即佛是众生(烦恼),一念悟时,众生是佛,故知万法尽在自心,何不从自心中顿见真如本性。”

  慧性是每个人本来都有的,如果我们用这慧性来引导本能中的种种动力,就可以“荡相遣执”,就可以“轨识成智”。透过自我的慧性,就可以依照自己的根性去实现。把自己与生俱来的本质(业力),加以升华,加以实现,如实成就大乘菩萨行,利乐有情众生。每一个人的根性不同,每个人都依他的根性因缘成就功德。你之所以为你是好的,我之所以为我也是好的,你是你,我是我,彼此不同,谈不上比较。当每一个人依其根性,透过自我的慧性而实现时,每一个人都是圆满的,那是平等的的。所以坛经上说:

  “只合自性自度。”

  “何期自性本自清净,何期自性本不生灭,何其自性本自具足,何其自性本无动摇,何其自性能生万法。”

  由此可见,生活的最高理则就是见性,就是把自己本质实现出来,作为服务人群的菩萨行,从而提升自己的精神生活,行果圆满,得大自在,这也就是转识成智和荡相遣执的本义。

见性的法门

  禅学所谓的见性可以解释为彻底的醒觉和自我实现。醒觉就是要从造作和虚幻之中解脱出来,活得清醒,有活力,有朝气,能真正投注于生活,享有生活的充分意义。当然醒觉也要从潜意识的干扰中脱颖而出,觉悟过来,把潜能意识中天生含藏的本能业力,透过转识成智,实现出来,成就一切福德与功德。这样的人生就是光明的人生,是根据自己的因缘来实践大乘菩萨行的自悟自度。

  现在我们要讨论什么是见性的法门。这在坛经可以找到丰富的答案,经上说:

  “吾今为说摩诃般若波罗蜜法,使汝等各得智慧。”

  慧能认为“摩诃般若波罗蜜法”就是见性的方法。摩诃是大,是“心量广大,犹如虚空”。也就是说,只要能放下种种成见、高下的比较、人我的对立和防卫性机制(defense mechanism),那么一个人的心理生活空间也就扩大了,心胸开朗了,一切觉得自在了。另一方面,正因为把成见和虚幻放下,自己就可以充分了解自己,接纳自己,为自己订一个合理而实际的抱负水准;如实地实现它,而得到真正的自我实现,享有了生命的喜悦。经上说:

  “自性能含万法是大,万法在诸人性中。”

  只要我们不压抑自己的本质,心体无滞,让自己任运实现,自然成就了“空”的功德。

  坛经中“大”的本义就是空,空的修行法门不是成物不是思的“无记空”,而是空掉一切虚幻和执著。如果用文法的词类来解释“空”,则“空”有两层含义。第一层含义是动词,即放下的意思。当一个人能放下一切贪婪、一切人我之间的比较、竞争和对立,那么他的自性很容易就发出光潔的生命智慧与活力。第二层含义是名词,它是指自我所发了智慧的空性。智慧不是知识,不是理则和罗辑,而是一种“能含万法”的可有性。它是认知、创造、生活、实现万德的可能性。它是一个空性的本体,但却能应物生智,故云:

  “用即了了分明,应用便知一切。一切即一,一即一切,去来自由,心体无常,即是般若。”

  所以空又是实性,是般若的体性,正因为它是空,所以不会被色相、知识、过去的经验所障蔽,而能发出智慧的光芒。它是“一”个实性的本体,它的性质就是慧性。

  其次是“般若”智慧的问题。智慧是以空性的自我,观照自己的本质及根性因缘,实现为“三身四智”。因此它成为见性成佛的积极性力量。故云“用此心直了成佛”,“若识自心见性成佛”。慧能对四智的偈语是:

  “大圆境智性清净,

  平等性智心无病,

  妙观察智见非功,

  成所作智同圆镜。”

  现在我们解释四智如下:

  成所作智:是一个人经过净化之后,了解自己,接纳自己,实现自己。每个人依照自己的能力、兴趣、性向去实现潜能,把八识中的眼识、耳识、鼻识、舌识、身识和意识转识成智为“成所作智”,成就一切福德与功德,使自己过成功、充实而自我肯定的生活。因此,所有一切万法都是自由心中实现出来的。

  平等性智:每一个人的根性因缘不同,但实现的结果都得到圆满,同证佛果,所以是平等的。每一个人都是独特的,唯一的,尊贵的。人类的社会是由各种不同的人结合而成,每个人都很重要,我们需要工程师,也需要工人和商人。因此人人平等,人人尊贵,每一个人都能见性成佛,所以叫做平等性智。平等心使一个人回归到真我,使自己清净而无虚幻,故坛经上说“平等性智心无病。”

  妙观察智:当我们依自己根性实现证入佛性时,便有了真正的肯定性,而不是需要与别人比较,不再陷入是非之心,不再虚幻地追求,那时就能从理事无碍进而到事事无碍,发展出“正法眼藏”,一切平等,不贪造作之功,不向外觅佛,而自见性成佛,故云“妙观察智见非功”。

  大圆境智:当一个人实现了自己的潜能。把阿赖耶潜意识中的业力实现为福德和功德,净化了前八识,证入如来藏。对外把它布施给社会,服务人群。对内不起执著,真正的做到“无所住”。这时才真正悟入空性,故云“大圆镜智性清净”。

  以上四种智慧,不但把世间法和出世间法完全的融合,同时也真正悟入了不二法门,成就正等正觉,过如如实实的生活,从许多虚幻中解脱出来。在坛经中,佛与众生是不二的,自性与佛性是不二的。人只有从他自己的生活中去实现生活,才能把业力转识成智,真正净化了自己的业力,同时把自己的福报布施给社会,自己才能做到无染无执著,而完全地证入清净法身,所以菩萨乘与佛乘也是不二的。

  这样一来,生活就是修行,修行就是生活。生活是一种实现的圆满与喜悦,而不是一种负担,和勉强。于是,生活可以分成三个层次,它代表三个生活的领域和角色:化身、报身和法身。从权宜方便的说明,它们被分为三,从如实的本体来看,它们实际上是一个法身。现在说明如次:

  千百亿化身:是“自性起用”,把自己的能力实现出来,无论到那里,自己都做一个有用的人,都能贡献自己的能力,服务社会,这一层有很丰富的福报。坛经上说:“说即虽万般,合理还归一。”人从自己单一的自性出发,无染无杂,随机遇缘,可以做无量无边的工作,可以在任何方地,任何时间,做好他应当扮演的角色。所以是“一即一切,一切即一”“使六识出六门,于六尘中无染无杂,来去自由,通用无滞,是即般若三昧自在解脱。”因为他生活在他自己的本质之中,没有被虚幻所障碍,不压抑自己的潜能,实践力行了尊贵的生命所表现出来的生活,所以坛经上说:“千成亿化身,汝之行也。”

  圆满报身:当我们把一切虚幻和报著放下时,自性中的智慧,把业力引导到有益于人类不断成长和自性不断净化的路上,所以智慧就不断增长,这正是心理分析学所谓的何处有本能,何处就要有自我。定(净)与慧是分不开的,“定慧等持,意中清净”,“用本无生,双修是正”,只有在定慧等持下去实现生活。才是大乘菩萨行,才可能做到“无缘大慈,同体大慈”的大慈大悲德行。充分的实现自性,就是见性,它是生命智慧的源头,故坛经说:“圆满报身,汝之智也。” 这种光明的智慧与实现,代表著生命的最高意义与圆满。

  清净法身:当我们依照自己的根性因缘去实现自己,去实践菩萨行时,阿赖耶识中的潜意识业力被转识成智,于是净化了。实现出来的一切,再经荡相遣执,放下执著,就能内外解脱,过圆满的生活,那就是人类精神生活的极至,是精神法界的本体,故云:“应无所住而生其心”。“清净法身汝之性也”。

  最后我们讨论波罗蜜的部分。波罗蜜就是从此岸到彼岸的意思;要从愚迷的此岸到醒觉的彼岸,要从虚幻的此岸到清净的彼岸,要从尘劳的此岸到自在的彼岸。也就是不被色相所迷,不被境界所牵的自发性觉者,故坛经说:“到彼岸,解离生灭。”

  “著境生灭起,如水有波浪,即名为此岸。离境无生灭,如水常流通,即名为彼岸,故号波罗蜜。”

  离生灭除了表示不被外界境相所牵之外,更表示自己脱离了潜意识的干扰,反而把潜意识中的动能,实现为功德,把压抑在其中的业力实现出来,接纳它,而入于空性与觉性。

  此外,坛经还传“自性五分法身香”,从戒、定、慧三学开始,而止于解脱及解脱知见。这五个修行法门,使人能提升精神生活,而达到佛位。“此香各自内薰,莫向外觅”,只有从归依自性佛中才能成就正等正觉的佛位。

  “善知识!各自观察,莫错用意,经文分明言自归依佛,不言归依他佛;自佛不归,无所依处。”

  成佛显然不是向外追求的事,而是要“内调心性,外敬他人。”而要把自己的色身,归依千百亿化身、圆满报身、清净法身。这样就是自悟自度,过实现的生活,在世间法中成就佛位。诚如智通受慧能启发后悟道偈所说:

  “三身元我体,四智本心明,

  身智融无碍,应物任随形,

  起修皆妄动,守住匪真精,

  妙旨因师晓,终亡染污名。”

  人类透过清净的一念,发自内心的本性,即是佛法也是世间法,所以说:

  “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

  离世觅菩提,恰如求兔角。”

  坛经所留给我们的是活泼的生活。它是教诫是在实现的生活中成佛。


第10章 结语——禅与佛

 

  言无展事,

  语不投机,

  承言者丧,

  滞句者迷。

  ——宋·无门和尚

  禅就是要一个人充分地醒觉过来,看清自己,接纳自己,不被物欲所牵,不被色相所迷,依照自己的根性因缘自自在在的生活,如如地绽放生命之华。人只有自己能肯定自己才有喜悦,才有微笑,才有生活的实现,才有圆满的人生。反之,如果每天乞求别人的肯定与赞美,贪婪地追求财富和名利,自己也就变成物欲的奴隶。

  禅的宗旨即是成佛,佛的本义就是觉。当我们醒觉过来时,便看到自己本来就是佛。这说来简单,但做起来并不容易,所以必须透过一番修行。但是修行本身就是生活,我们不可能为著成佛而生活,这样生活又被贬抑成为成佛的手段,以致生命的实现与微笑尽失。禅就是要指引我们在生活中醒觉,在行、住、坐、卧中见性,在生命与生活的实现中成佛。

  禅宗的典籍分案很多,但是语言文字只是一个标示的符号,而非禅的本身。学禅切忌把文字理论当目的,而是要当下去流露自己的如来。就因为如此,见性不是“看”到什么,而是如如实实的生活,欢欢喜喜的披露真如自性。所以,禅所谓的修行不离生活,不离工作,不离平常活动,禅是当下一口气完成了醒觉与实现。

  禅也要念佛,禅的念佛不若净土法门那样祈求佛力如被,透过佛的庇祐和神力感通,来达到生命的圆满。禅的念佛是一心系念佛,提醒自己时时刻刻觉醒,以佛为典范,在生活中现佛如来法性。所以,学禅的人当然要念佛,只有“心系一佛”的念佛,才能做到“口念心行”,证悟成佛。

  禅是醒觉自在的生活中流露出来的自然,而不是加给生活一些勉强的约束刻意造作出来的。因此,禅不是知性的语言文字,更不是学术的理论和系统知识,禅是当一个切具足的生活实现。唐朝临济禅师是黄檗大师的弟子。有一次他参访翠峯禅师。翠峯问:

  “平常黄檗怎么教导弟子?”

  临济禅师说:

  “用语言表达不出真理,黄檗不用语言教导学生。”

  翠峯说:

  “什么都不说不教,学生怎么参学呢?”

  临济说:

  “教是有的,只是不同一般言说,有时扬眉瞬目,有时棒喝打骂,若论教授,一字也无。”

  于是翠峯要临济举个例子,临济则说,没有办法举例子,因为那不是足迹能到的地方。翠峯很疑惑的说:

  “足迹不能到,心念总可以到吧!”

  临济说:

  “如果要心念到达,那就有所偏差,因为有到达的地方,也就有不到达的地方。”

  翠峯说:

  “如果完全封闭语言意念,我们如何见道呢?”

  临济说:

  “当下见道。”

  禅是一切现成的,有了高下、善恶、贵贱和有无的言说,便有了挑剔、不安、嫉妒和得失的烦恼。停留在语言的讨论,就可能陷在“思而知,虑而解,是鬼家活计”的殆胡衕。禅是觉醒的生活,无关文字的。

  但是,禅也不是不重视文字言说,要不然黄檗怎么会有《传心法要》和《宛陵录》二書流传呢?禅的路标需要文字,就好像旅行需要地图,但地图绝对不是旅行。禅家所谓的“言语道断”的本义不是很明显然的吗?

  当你看完了这本书,若有理解,那只是地图而已,不是旅行的本身。要想实现“见性成佛”的醒觉生活,展露生命和微笑,契会十方诸佛的妙谛,只有自己去实现了。宋朝无门和尚说:

  “从门入者不是家珍,

  从缘得者始终成坏。”

  每一个人的根性因缘各殊,悟道之途和生活的实现总不相同,只有“自悟自度”,自己依著自己的因缘去实现,才能契会如来的佛心,展露生命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