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如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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塑料溶化的气味十分刺鼻,叔叔的声音更是刺耳:“金沙鳖,我今天要去工商局办年检,你那双豆豉眼给我放亮点,设备如果出了问题,你他妈的会比我更倒霉!”    陶金沙正在码塑料制品,心里还在拿陆妹子陆珍的臀部与另一个女孩子的臀部作比较,看那个臀部更经得起细看,不想冷峻威严的叔叔陶健已来到身后,十分严厉地交待他应该怎么办。他慌忙直起腰,垂下双手,微微地低着头并把眼睛朝上翻了一下,接受着叔叔的指示。要生存,要谋发展,要娶堂客,娶那个他已看中了的陆妹子,就要傍着叔叔这棵大树。叔叔是他人生旅途上的一座桥,不通过这座桥,无法到达彼岸。他表面上温顺诚实,内心世界却非常复杂,人柔中有刚。他有谋取叔叔部分财产的野心,还有那一直无法抹平的伤痕。
十多年前,叔叔是城南的一个小小的个体户,做些买空卖空的投机生意。叔叔想骗别人,却常常被别人骗了,弄得一贫如洗。好心的爸爸当时在城市信用社任会计,收入不低,常常背着妈妈塞给叔叔一些钞票。叔叔感激不尽,把对哥哥的好都倾注在陶金沙的身上。那是一个多好的叔叔啊!假期,叔叔非常耐心地引导他迅速做完作业,然后列出一张活动日程表,哪一天去韶山,哪一天去南岳,路上吃什么食品,都规定得死死的,连金沙的爸爸妈妈都没有那种细致与认真。那时叔叔爱他,他也爱叔叔,他常当着爸爸妈妈的面说叔叔比爸爸妈妈好,惹得爸爸妈妈既嫉妒又高兴,一家人乐融融的。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天之不测风云源于冷热,人之旦夕祸福源于善恶。有一年春天,叔叔要做煤炭生意,让爸爸偷偷地从信用社弄出了50万块钱。叔叔拿着钱承诺一个月内归还,还说赚了钱与爸爸五五分帐。若叔叔还有点人性,及时归还了公款,爸爸可能平安无事。谁知叔叔比谁都狠,肥肉一吃进去,一丁点都不吐出来,人藏得无影无踪,任凭爸爸去坐牢。叔叔害了爸爸,爸爸却偏偏爱着叔叔,把责任全部揽在自己的身上,无论谁审他,他总说钱已被一个做古董生意的人骗去了。爸爸受到法律的严厉制裁,他与妈妈承受着一切冷落与困苦。那段时间他终日愁容满面,沉默寡言,只盼望叔叔回来帮上一把,但叔叔一直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直到爸爸因心脏病发作死在狱中仍无叔叔的消息。恨,就这样深深地埋在他的心底。又过了几年,信用社的烂帐被核销了,有关部门的办案人员也换了岗位,叔叔见风平浪静了,方“衣锦还乡”,而陶金沙早已随母下堂,读完高中就出外打工,一直没有混出个模样。
陶金沙的舅舅是个有胆气的人,见陶健办了一个规模不小的塑料制品厂,而自己外甥却在外面漂零,就将陶金沙往陶健的厂里送。陶健不肯接受,说:“金沙这个鳖已随母下堂,现在已经不是我陶家的人了,你把这个呆子给我带回去!”舅舅拍着桌子对陶健说:“姓陶的,成功的人不要太得意,有罪的人更要小心,你若不收下金沙,我就要重新掀开你的案子,那个事已死了一个人了,你考虑考虑吧!”陶健害怕政府追究责任,才勉强收下陶金沙,让他在厂里做些会做的事。
陶金沙进厂后,叔叔已不是过去的叔叔了,精瘦的叔叔财大气粗,冷峻严酷,傲视着一切在经济上不如他的人。叔叔没有一点亲情,在称呼他时总是在“金沙”两个字的后面加上一个“鳖”字。鳖就是王八,王八就是鳖,叔叔把侄儿叫做王八,这冷漠的亲戚关系真是像雾像雨又像风。
今天叔叔有所交待,他不敢怠慢。他知道厂里的设备在一般情况下是不会出问题的,但他更知道万一出了一点什么事他真的会比叔叔更倒霉。于是他把最后几个塑料制品码好,登记好数字,就向车间走去。
二
这是一个四合院式的塑料制品厂,东边靠公路的一边是传达室和门市部,西边是车间,北边是仓库,南边是办公及生活设施。这个厂是被人蛀空后才被叔叔买过来的。叔叔买过来时只花了35万块钱,有人说光土地就值35万元,房屋简直是别人白白地送给了陶健。这个事陶金沙开始不理解,这么便宜就买下了一个这么大的工厂,天下那有这种好事?他的准婶婶--叔叔的情妇谭波对他说:“公家继续搞就继续亏损,卖给了私人把工人打发后,上面不但不要投入了,还有税收,当官的并不蠢。”他听了似懂非懂。今天走在厂里的水泥路上,望着那一栋栋虽已破旧但仍很值钱的房子,他在心里说:“这一切原本不属于陶健,这一切是我的爸爸做了蠢事才产生的,这一切应当属于我。”
但是对这一切怎样才能属于他,何时才能属于他,他内心却很茫然。他比较柔弱,根本无力把这个工厂掌握在自己的手里。他只希望叔叔永远与谭波保持着那种情人关系,不结婚,不生孩子,待叔叔老了、死了,自己自然会有一份。
走了一段路,他听到办公楼上有人拍了两下巴掌,扭头一看,看到叔叔的情妇谭波在向他招手。他也不敢怠慢,快步走了过去。谭波说:“唉哟!唉哟!金沙鳖,快去为我买一盒伤湿膏药,疼死我了。你叔叔是个变态狂,我受不了了,我一定要离开这个鬼地方,一定!”
陶金沙听说过陶健有个癖好,喜欢用手指用力地去抓女人的屁股,通过抓女人的屁股来获得满足。为了使手指刚健有力,他竟向江湖上的人学习一种走了样的鹰爪功,几年下来练得手指也很刚劲。女人们受不了那种折磨,都不敢与他结婚,贪财的,也只与他做做露水夫妻。谭波已与叔叔同居了两年,今天透露出要走,这是件意外而又不意外的事。这事使陶金沙暗自高兴。他笑了笑,转身就去买膏药。
在完成谭波交给的任务后,他便快步走进了车间。他并没有按照叔叔的要求去观察机器是否正常运转,他装着看机器的样子,从不同的角度去偷看正在做工的陆妹子陆珍。陆珍是在两年前聘请进厂的,性情温和,脸庞不算漂亮,但臀部很耐看,他早已暗暗地喜欢她了,只是勇气不够,没向她表明那个意思。
“我哪里不对劲吗?”当他装着无意走近她时,她扬起了明亮的眼睛上那两道弯如月亮般的眉毛向他发问,想弄明白他为什么总是在注视自己。
他觉得陆珍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慌忙掩饰,想扯些其他的话题,却又一时找不到,便把今天所想到的和经过的事不伦不类地说了出来:“塑料溶化的气味很臭,有股怪味。我去帮谭波买了一盒膏药,路边的草丛里有两只老鼠。叔叔上午去工商局办年检。厂房虽然陈旧,如果是新建的话仍然要花很多钱……”。
陆珍认真地听着,仔细地分辨,在猜准他为何如此惶恐与紧张后用笑眼瞟了他一下,摸他的底:“上个月与你一起在店里买衣服的那个女孩子姓什么?”
“哪个女孩?没有啊。”
“没有?”
“没有,真的没有,你一定看错人了,如果有那回事我就会被电打死。”
“唉,没有就没有呗,话说得那么毒,把我都吓死了。”她笑了笑,又说,“你快有正式的婶婶了,先请客,请我吃什么?”
他知道她说的是谭波,谭波前段时间说过要在最近与叔叔结婚,现在看来情况不妙。为了与陆珍说些有趣的事情,他低声说:“谭波今天透露要走,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你保证不说出去。”陆珍有点不高兴,说:“不相信我,今后我们就别打交道吧。我要做工了,计件,多劳多得,你去忙吧,你家的事我不太愿意听。”
他不好再说什么了,便转到她的身后痴痴地看着她的背。她有所感觉,调过头看了他一下,脸上泛起一股红晕,说:“快走开吧,别人都在看着。”
“有路子了!”他急忙走出车间,陶醉在一片幸福的海洋里,以至于迎面碰到了叔叔都没看见。
叔叔喝道:“呆子,去哪里?一副神经病的模样。车间里是否正常?”
“正常,叔,正常。经过观察,非常正常。”
叔叔见了他总是不顺眼,照例训诫他:“你那双豆豉眼给我放亮点,设备出了问题你会比我更倒霉!”
在叔叔面前他只装顺从,不去顶撞,但心里却很不服气,暗自说:“自私的家伙,瘦肉条!看谁倒霉吧,你的女人要跑了,我们有戏看了。”

没过多久果然演戏了,谭波在楼上大吵大闹,将房子里的热水瓶、箱子、茶叶等东西从楼上扔了下去,边哭边说:“姓陶的,你他妈的不给十几万让姑奶奶走人,本姑奶奶要打烂你两个蛋!”
叔叔非常生气,红着脸把谭波推到墙边压住,打了一个耳光,大声说:“婊子,吃不得苦就不要出来混,你不要以为天下就只有你这样一个女人,只要我愿意找,我的门槛都会被踩破,你想走就快点滚!”
工人们见老板与“老板娘”在办公楼上吵了起来,都放下工作前来围观,一个年纪稍大的女工走上去推开了陶健,劝解道:“别吵,别吵,有话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
“一日夫妻百日恩?什么夫妻哟,营业执照‘都没有,非法经营哩。”有人在楼下嘲笑那劝解的女工,也嘲笑楼上吵架的男女。叔叔望了楼下一眼,想要对说话的人发作一下,又觉得没有必要,便又把注意力放在谭波的身上,一副气势凌人、决不让步的样子。劝解的女工见叔叔不肯让步,便反过来劝谭波:“波波,算了,别吵,你什么都不缺,莫不是不会过好日子?”
谭波听了这话反而簌簌落泪,说:“你不知道,他是个怪物,该干的事不干,却总是抓我的屁股,抓得我坐不得走不得,连骨头都疼。我一定要走,我受不了这种折磨!”
叔叔被谭波当众暴露了丑闻,生气地走进房里,“啪”地一声关上了门。陶金沙见叔叔进了房,掏出钥匙开了门,帮叔叔收拾被谭波扔得一塌糊涂的东西。工人们见门被打开了,希望这台戏还出现一个续集,都没离去。陆珍家里经济条件较差,想多做些产品,多拿几个工钱,便独自回到了车间。进入车间一看,她几乎吓得晕了过去,一台机器发出刺耳的声音,冒着一股青烟。原来自从陶金沙在车间里与她接触后,她一直在猜度陶金沙的意图,沉醉在一种朦胧的幸福中,在厂里发生吵闹时大家都去看热闹了,她不经心地按下一个按钮就跑去围观,谁知把一台封闭的机器启动了,造成了这个大事故。
“金沙,你出来一下。”陆珍走进陶健的房间,扯着陶金沙的衣袖让陶金沙出去。
“出事了,怎么办?”走进车间,陆珍哭了起来。陶金沙看了一下现场,见损失很大,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望着她的眼睛问:“是你按下的按钮?”
“不是我就好了,偏偏是我,我真该死,怎么办啊,金沙?”她没有一点力气,蹲下身子哭。
他去扶她,扶不起,他便搂着她的腰把她抱了起来。她在这时候觉得他就是她的依靠,便紧紧地抱住他,脸都贴在他的脸上了:“怎么办,怎么办?”
他拍着她的背说:“别紧张,珍珍,不至于杀头。再说,还有我呢,我想我能帮你。”
还是他有主张,是啊,不至于杀头。但赔得起吗?她高兴不起来。
他看了看车间里无其他的人,轻声对她说:“这样吧,你别承认是你按下的按钮,我去对陶健说是我按错了。”
“你替我承担责任,”她紧紧地抱着他的腰,“这好吗?”
“放心,大不了被叔叔打一顿,我已被他打过好几次了,没事!”
“你真好,我永远都会记得你的。”她想继续贴着他的胸膛,外面响起了脚步声,他们飞快地分开了。

虽然陶金沙把所有问题都自己扛,但还是未能蒙住陶健的眼睛。陶健将这天谁在某个时刻在干什么一一查核,发现了其中的蹊跷。几天后他对陶金沙说:“金沙鳖,你从实说来,你为什么要为陆珍承担责任?你这呆子吃里扒外,也不想想后果?”
陶金沙本想说这事与陆珍毫不相干,是自己按错了按钮,可面对着威严的叔叔,他没有那个勇气,便说:“事情已经发生了,她赔不起,怕逼得人走上绝路,我才说是我按的按钮。”但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他不但觉得自己出卖了陆珍,而且还觉得自己成了一个证人。
他觉得非常对不起陆珍,便把自己关在仓库里,避免与陆珍见面。过了几天,他想到陆珍的压力比他还大,放心不下,便鼓足勇气走进车间,站在陆珍的身边对陆珍说:“珍珍,对不起,我不够坚强,都是我不好。”陆珍也没看他,小嘴动了动,吐出一句模模糊糊的话:“一切都是天意。”
他没理解那句话的深刻含义,问:“陶健会怎样处理?”
“还没研究。”
这叔叔真会打官腔,一个人主宰着厂里的一切,与谁研究?但是有了这句话,他感到轻松多了,至少目前陶健没逼得那么紧。于是他说:“好,好!如果要赔偿,我把自己的工资也拿出来。”
陆珍没说话,旁边一个胖女人听到陶金沙的话,用鼻子喷了两下气,望着陶金沙说:“都快成为一家人了,还赔什么赔?”他觉得那胖女人点破了他与陆珍的关系,叔叔可能知道这层关系不要陆珍赔偿了,便感到心里非常舒畅。但当他离开陆珍从另一女人身边走过时,那女人附着他的耳朵说:“呆子,你的手不够长,不够狠,可能捞不着。”他听后觉得话里有话,似乎突然冒出了一个竞争者,抢走了他的意中人,使他一下子跌进了一个冰冷的世界。一路上,他反复念着不可能,不可能。
珍珍自从出了事故后,中午便不在食堂就餐了,女工们这段时间很活跃,谈笑风生。有一天,陶金沙听到他们在集中议论一个人。
“年龄差距太大,一个五十多岁了,另一个才二十多岁”。
“年龄不是距离,还有七十多岁的老头子找二十多岁的黄花女呢,只要有钱。”
“她吃得那种苦吗?谭波都受不住,我真为她担心。”
“我担心的不是受不受得住,她既然愿意同他搅在一起,就应该登记一下,以免……”
“这是对的,不然今后什么都得不到,你看,谭波真亏。”
“谭波实际上没亏,那屁股长得好,怎么会亏呢?唉,可惜我长了个尖屁股,资源贫乏!”
“你们认为她的屁股比谭波的好看些吗?”
“当然是她的好看些,唠,连那个呆子都想哩!”
天啊,难道真是这回事?叔叔在乘人之危?“年龄-谭波-登记-屁股-呆子。”对,一定关系到珍珍。一定是陶健把珍抢走了,难怪一直没有那个事故的处理结果。那天见了珍珍,珍珍说“一切都是天意”,那是话中有话。他立即紧张起来,愤怒地离开了饭桌,才冲了几步,便疲软起来。他独自向仓库走去。天空中散落了细雨,路边法国梧桐树在寒风中翻起手掌般的树叶,草丛中两只老鼠望着他不但不逃跑,还向他呲牙咧嘴,目送着一个孤单的背影走进一个灰蒙蒙的仓库。
他呜呜地哭了,爸爸的面容仿佛出现在他的面前。他哭着说:“爸爸,你为什么要为陶健去冒险呢?你害了自己,害了妈妈,害了我,你不去弄公家的钱,我怎么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呢?你爱你的兄弟,但你看看你的兄弟现在是个什么样子?他把我看成王八,看成呆子,我已二十多岁了,还没谈过女朋友,看中了一个珍珍又被他夺走了,我怎么办啊?”
这时,有一段时间好像是停止的,是一片空白。慢慢的空白上出现了一些内容。爸爸与他肩并肩地坐在一起,爸爸说:“金沙,不要难过,我现在终于弄懂了,世界的东西是你的终究是你的,不是你的不能强求。”
金沙得到了一些安慰,点了点头,问道:“爸爸,多年不见了,你还好吗?”
“好,我已退休了,住在一个比较安静的地方养老,你到我那里去看一看吧!”
“行,我去。”
于是他跟着爸爸踏上一条曲折的幽径,跨过一座精致的桥,进入了一个热闹的古城。那城里的人面色苍白,匆匆忙忙,有富的,也有穷的。走了一段路,爸爸领着他到了家,爸爸说你妈妈还没回来,屋里很乱,你随便坐。他在一条木凳子上坐下,谈到陶健时,爸爸很生气,说要把他找回来教训一顿。谈了很久,爸爸见金沙累了,拍拍床上的灰尘,让金沙睡下。
不知睡了多久,金沙听到陆珍在叫他起床。他很疲劳,不愿意起来,陆珍就用手去摸他的额头,他迷迷糊糊地觉得那手很柔软、很温暖。“金沙,快起来,你感冒了,发高烧,起来!哎?不起来,不行!”陆珍使劲把他扶起来,并在他的背上拍了一掌,他完全清醒了。
陆珍说:“你病了,发高烧,快上医院!”
他从梦境中转换过来,望着她不满地说:“你管我干什么?我这种人别人瞧不起,我也不需要别人的可怜。”
“有什么话以后再说,先上医院。”
在医院里吊上针后,同事们都走了,只有陆珍陪着他。他没望陆珍,望着盐水瓶说:“你决定了。” 
她没回答。
他突然以局外人的口吻说:“年龄不是距离,感觉好就行,人   嘛,还是实际一点好。”
她说话了:“你都知道了?”
他苦笑着说:“什么事能瞒住我的眼睛,你以为我真的是个呆子?我在学校读书时门门功课都在95分以上,只是命运捉弄了我,我才落到今天这个地步,让人看不起。”
“我没有看不起你,你很不错,人酷,心也好。”她又去摸他的头部,他偏向墙边不让她摸。
“你不高兴?”
“高兴?怎么不高兴,我还要送一个东西给你呢!”
“什么东西?”
“一句话。”
“请说。”
“你若真正跟着陶健,不能做他的腿子,一定要去登记,否则你很有可能变成第二个谭波。这是我对你的忠告。”
“我还没决定哩,他让我在两个月内作出明确的答复。谢谢你的忠告,万一我无法抗拒,我今后一定为你找一个天底下最好的姑娘。”

很快就过了两个月,陶健与陆珍结婚了。虽然陶金沙在陆珍的面前表现得那么大气,但看到陶健得意地搂着陆珍出现在婚宴上时他受不了了,他很想冲上去将陶健痛打一顿,甚至还动过杀人的念头。为了发泄一下心里的愤慨,在吃饭时,他巧妙地用肘部碰了一下旁边一个小姑娘的手臂,把那小姑娘手中的饭碗打碎了。按照当地习俗在这种场合打碎饭碗预示着主人将来不吉利,全场的目光都集中过来了,那小姑娘吓得哭了起来,整个热闹的场面便变了。叔叔的脸色很难看,但他当着亲友的面还是无可奈何地笑了笑。来宾们见主人笑了,纷纷说些其他的事,故意高声大叫地敬酒,很快就把气氛调整到原有的状态。
陆珍结了婚身份就不同了,陶金沙在与她最亲近的时候叫过“珍珍”,如今怎么叫呢?直呼其名又有些不礼貌,叫婶婶又不习惯,况且她还比他小两岁。这个事真让他为难。他妈的这是什么婚姻?
还是叫婶婶吧,这样叫是一种尊重,只要叫了第一次,以后就自然了。于是他找了个机会叫了一声“婶婶”。
婶婶说话很负责,她答应为他找一个天底下最好的姑娘,便用心寻访,为他介绍了好几个。他一个也看不上。婶婶想,他肯定有“思想问题”,也许还在暗暗地爱着自己,便感到有些不安。为了暗暗地开导他,她找了一个关于朋友的主题的音碟,加大音量放给他听,意思是告诉他我们现在已做不成夫妻了,但是还可以做朋友,我要把你当着一个最好的朋友来对待。
谁知婶婶才放完那个音碟,他就放声高唱周华健的《花心》。
婶婶听到他这样唱,知道他心里还有一个梦,心中就有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她真想现代科学能把她克隆一下,把她自己还给陶金沙,把克隆出来的那个留在陶健的房里。由于思想波动,她也选择了一些怀旧的歌轻轻地去哼。陶金沙听到了,又放声高唱周华健的《花心》,以回应婶婶传递过来的那种非常微妙的信息。
叔叔察出了他唱歌对陆珍产生了一定的影响,一方面大骂他鬼哭狼嚎,另一方面加大力度抓陆珍的屁股,把陆珍的两瓣屁股抓得又红又紫。陆珍开始很害羞,每次受到虐待时总是咬着牙不出声。谁知这怪物见她不吭声,改用拳头去捶击,一边捶击一边发笑。陆珍吃不消,低声叫唤,隔壁的陶金沙听到了,慌忙起了床。他开了门想冲过去解救婶婶,又觉得欠妥,人家两口子在睡觉,你去干什么?于是他又退了回来。婶婶依旧低声惨叫,他急中生智,将几个玻璃杯用力地摔下去,砸出了一片响声。陶健发觉有人没睡,还向他提出了抗议,便停住了拳头,拿了一瓶酒独自喝起来。他嗜好喝酒。
第二天上午九点时分,陶金沙在走廊上遇到了婶婶。婶婶捂着屁股走路,人憔悴了许多,眼睛里闪着一种阴郁的光。他在婶婶跟前站住,从口袋里摸出一盒伤湿膏药,绕着弯子对她说:“婶婶,这是一盒伤湿膏,是我刚从路上拾到的,我拿着它无用,送给你。”
她接过伤湿膏,想:他真细致,真会体贴人,还真灵活,明明是刚刚为我买来的,为了顾全我的面子,却说是在路上拾到的,金沙啊金沙,你对我太好了。
陆珍贴了好几张膏药,陶健觉得手感不好,停止了做那种无聊的事。陆珍发现这个秘密后没事也贴着膏药,贴得肉体上沾满了胶,陶健便走出家门,找了几个人通晚喝酒打牌。有钱人的日子过得非常快,一个冬天一下子就混过去了。
由于经常用酒精泡着内脏,经常把振作起精神的身体交给黑夜,陶健轻度中风了,手指有些麻木。他不敢大意,立即去医院看病,恰巧遇到了一个庸医。那医生说这是关节炎,不严重,吃点药多活动活动就好了。陶健按照医生的吩咐吃药,为了让手指尽快地康复,晚上不停地捏陆珍的屁股,捏得陆珍痛苦不堪。陆珍发脾气了:“你这怪物该干的事不干,总是喜欢抓,你再抓我就咬断你的手指!”
陶健不在乎她发火,继续用力去抓,她狠了狠心,咬住了他一个手指,于是两个人在床上打了起来。陆珍被陶健打得嚎啕大哭,陶金沙听到了走了过去,壮着胆子将门踢了几脚,大声说:“不准打人,虐待妇女是犯法的行为!”
屋子里顿时静了下来,过了几秒钟,传出了叔叔的声音:“呆子,你他妈的没事就给我回到那个狗窝里去,你管什么鸟事?”
为了婶婶,陶金沙像上足了发条似的,什么都不怕了,他说:“陶健,我提醒你,你要知道轻重,出了事,你那颗人头就没有了。”
有了陶金沙的干预,下半夜楼上静悄悄的。
第二天,陶健找到了陶金沙,说:“金沙鳖,你这小子不简单,敢与我过不去,反了?”“人经不起打。”“与我斗没有好处,你要守点规矩,还有,你不要打我的主意。”
叔叔似乎看出他对陆珍有些意思,他心里有些慌张,但他转念一想,陆珍这个女人本来就是自己先看中的,你陶健乘人家损坏机器把人家娶了过去,这本身就不那么光彩。你有钱,你厉害,你娶了也就娶了,可是你娶了却不知道珍惜,经常伤害她,我怎能坐视不管呢?斗?斗就斗,怕什么?舅舅不是与他斗了一场吗?想起了舅舅,他突然眼睛一亮,有了一个主张:“陶健啊陶健,你的钱来路是不正当的,你的命运实际上都掌握在我的手里,你若是一错再错,我就把你推上法庭。”
有了一个明确的主张,他的心境豁然开朗,径直去一个药店为婶婶买万花油。他估计婶婶伤得不轻。
婶婶接到万花油感到意外,很心痛地说:“金沙,你瘦了,要多休息,多吃点饭……”他说:“婶婶,我没事,你这日子……”婶婶叹息了一声,说:“没办法,熬吧。”

谭波离开陶健后,吊上了一个更具经济实力的男人,那男人是一家贸易公司的老总,见谭波在陶健手里吃了亏,决定花个八万、十万的把陶健废了。谭波说:“亲爱的,报仇可以,但如果杀人大家都脱不了干系。”老总笑了笑说:“难道我就是那么个水平吗?我让他喝酒,让他自杀。”
于是老总就派人高价收购陶健的塑料产品,低价买出。陶健见来了财神,对买方恭维有加。对方对什么都不在乎,只看重喝酒,他喝得越多对方越提供商业机会。陶健为了把生意做大做强,放量猛喝,经常喝得热汗淋漓,不知不觉地挥发了许多阳气。
由于签订了大宗供货合同,陶健的工厂呈现出一派繁忙的景象,但陶健有意拖欠工人工资,几个月不发一分钱,工人们急得像热锅里的蚂蚁,纷纷找陶金沙、陆珍要钱。他们一商量,发!陶健回来后勃然大怒:“好大的胆,谁作的决定?”
“我!”陶金沙抢先承担了责任。
“为什么要发?”
“为什么不发?”
“你这小子不简单,翅膀硬了,想上天?”陶健打了陶金沙一个耳光,“记住,下不为例,小心砸碎了自己的饭碗!”
陶金沙摸了摸脸,没反抗。
工资发下去了,工人们对陶金沙、陆珍有较好的印象,对陶健则非常恨。有个工人懂得一点医术,在厂里宣扬陶健尽管还是那样刚愎自用,但气色不好,眼神灰暗,可能有大灾大难。
果然没过多久,陆珍就接到了医院的电话,说陶健被人送进医院,严重中风,医院正在抢救,让家属快点过去。陆珍立即叫金沙同去。他们火速赶到医院,见陶健躺在病床上,脸色漆黑,双目紧闭,张开的两片嘴唇形成一个可怖的黑洞。送陶健进院的酒友早已溜走了,护士长走过来拿出了一张病危通知让家属签字。“他的老婆来了没有?”  
“来了。”
“是谁?”
“是我。”
“是你?哦,哦,对不起,请你签名。”
老夫少妻,让护士长尴尬,陆珍也尴尬。
护士长走后,陆珍摇了摇陶健,陶健没有反应,翻开眼皮一看,他的眼球像一颗瓷珠。她对金沙说:“病得不轻,怎么办?”
“救!不管用多少钱都要救,不救良心上不安,虽然他平时是那样的让人厌恶。”
她没说话,她赞同他的看法,她认为他表达了她的意见。
他们在另一张床上坐下,两人相距不到两尺,他们在坐下之前就看准了位置。他斜着眼睛看了一下她的大腿,那大腿很肥美。他有点心跳。陶健突然生了重病未能让她着急,但病因引起她的重视,她说:“他的那些朋友天天给他灌酒,这等于是一场谋杀。”
“但是酒是自己喝的,能怨别人吗?”他看着她的那张小嘴,努力进行理性的思维。正当他想继续说点什么时,隔壁的房里传来凄惨的哭声,那病房里有一个病人死了。
他们走过去观望。死者是一个有点身份的人,他的女人俗不可耐,她边哭边说:“酒是公家的,身体是自己的,不花钱的好酒拼命喝,喝死了害了我啊!”那女人这样哭,围观的人就散去一大半。陶金沙与陆珍没想过要立即离开。陆珍站在他的身后,胸脯贴着他的背,把热量和电传给了他。他们对死人视而不见,有人挤了过来,他们便让出一条路,待别人走了,他们又靠上了。
治了十天的病,陶健虽然脱离了生命危险,但尚未出现根本性的好转。陶金沙和陆珍每晚都在陪护,他们从医院里定了两个床号,每人各睡一张。这天晚上他们想散散步,便沿着走廊朝前走,在一个拐角处找了一张椅子并肩坐下。陆珍的眼睛放出柔和幽亮的光,她对陶金沙说:“自从这怪物病了以来,我这里不痛了。”她说着轻轻地拍了拍臀部。
“不痛了?”
“不痛了!”她对准他的耳朵轻轻地说,“不相信的话,你按一按。”
他把手伸了过去,在她那个地方摸了又摸,然后喘着沉重的粗气把她紧紧抱住,说:“珍珍,我喜欢你,你把我想疯了!”
“我也是。你再抱紧点,我好幸福,我好像在天上飘。有个姓何的作家在小说里说女人到了最幸福的时候有飘的感觉,我体会就是这个样子。”
他说:“我过去总是在车间里偷偷地看着你,你知道吗?”
“女人最敏感,怎么不知道,你呀,不够勇敢,要不早就成了。”
“我们今后怎么办?陶健怎么安排?”
她的眉毛跳动了几下:“他活着,我们就秘密的,他死了,我们就公开的。”
“这是个办法。”
她挺起胸,举起双手伸了伸,说:“咦,我今天很开心,我们唱支歌吧。”
“好!”
于是他们唱了《迟来的爱》。
唱完歌,她说:“今晚我们回去睡吧。”
他们嫌走路太慢,打的走了。

陶健出了院,脚已不能走路,双手抓不住东西,讲话也不清楚,由一个怪物变成了一个废物。陶金沙为了让他舒服一点,给他买了一把藤椅。他在床上躺累了,就把他抱到椅子上坐着,并帮他洗澡,为他熬药,陆珍给他喂茶喂饭。日子久了,陶健很感动,费力地对他们说:“你们……好人……我,完了,靠……靠你们。”后来他经过观察发现陶金沙与陆珍很亲近,眼睛总是脉脉含情,不禁吃醋了,他费力地按照旧时的口吻说:“金沙鳖,你那双豆豉眼给我闭,闭起!小心你的……你的饭碗!”
陶金沙走近他,笑着说:“你这副样子还神气什么?这一切原本就不是你的,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现在我是老板了,请你老人家安心养病,其他的事莫去想,争取多活几年吧!”
他挥了挥手,想打人,却动不了。他知道自己已失去了威力,来硬的不行,便要求看电视,每当他看到电视剧中那不正当的男女关系时,他就表现出愤懑的神色,叫道:“你们,看!”他希望通过电视来教育金沙与陆珍。但这样做不但没达到目的,反而促使事情的明朗化。陆珍曾在他手里吃了许多苦头,说:“你当初没把我当人看,让我受尽了苦,现在看得起我了,可是太晚了,为了让你知道什么叫做痛苦,我偏偏要在你面前展示一下,让你下一辈子知道怎样待人。”说罢她就当着他的面拥抱了金沙。
陶金沙拍拍陆珍,说:“算了,他做人已做到了这个地步,也太悲哀了,能饶人处且饶人。”
慢慢地,陆珍的肚子大了,陶健算了算时间,知道不是自己种的,几次想用头去撞那个肚子,都没成功。又过了几个月,毛毛生下来了,因为长得漂亮,取名叫陶丽。陶健时时刻刻想谋杀这个无辜的小生命。一天,陶金沙与陆珍在伙房里调配食物,把陶丽放在厅屋里的摇篮里,陶健便从藤椅上滚了下去,一直滚到摇篮边,用一只脚去压陶丽。伙房里的人突然听到陶丽的哭声,慌忙跑了出来,只见陶健的一只脚已压到陶丽的肩膀上。
事后,陶健躺在地上不动,闭目等死,等了许久仍无人下手,便睁开了眼睛。陶金沙对他说:“我们不必杀你,只要几天不给你水喝,你就会去地下见我的爸爸,记住,下不为例。”
陶健见他们宽宏大度,感到羞愧了,啃破了一个手指举起手说:   “下不……为例!”
陆珍见了那个血淋淋的手指,对他说:“你这又何必呢?大家都有不妥之处,日子凑合着过吧,从此以后我们谁也不要伤害谁。”
光阴似箭,陶丽会说话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陶丽看见陶金沙,却叫哥哥。陶金沙说:“我是你爸爸。”陶丽说:“你不是,你不是。”陶金沙说:“我不是?我不是谁是?”陶丽指着坐在藤椅上的陶健说:“他是。”陶金沙一看陶健得意的笑脸,瞪着眼睛:“你!”陶健说:“你到外面去问问,谁不说陆珍是我的老婆?陆珍是我的老婆,陶丽自然是我的女儿呀!”陶金沙顿时哑口无言。陶金沙看着自己的女儿总把陶健当作爸爸,看见他总喊他哥哥,心里不是个滋味,他在私下里和陆珍在一起时说:“我们该怎么办呢?我今后怎么面对我的女儿?”陆珍一时也感到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