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怀瑾先生谈中国传统文化教育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8 14:04:05

一个人为什么要读书?

从中国的传统文化来说,这是一个重要的老问题。一个人为什么要读书?传统中最正确的答案,便是“读书明理”四个字。

明理,是先要明白做人的道理。人本来生来就是人,个个自然会做人,那里还要有什么另外一种做人的道理呢?不错,人本来就是人,原始人也和世界上一切“灵长”的生物差不多。

但人类的老祖宗,尤其是我们中华民族的老祖先,早在五千年前,就开始建立了一套文化,教育我们后代子孙怎样才能懂得“人伦”的基本道理,然后才扩充到怎样去为“生活”,怎样好好地“生存”在这个世界上,完全不同于一切“灵长”生物一样的原始状态。

当然,其中还包含了“科学”的、“哲学”的、“宗教”的、“艺术”的等等文明。

中国人素来的教育目的是什么?

如果要问中华民族——中国人素来的教育目的是什么?让我们再重复一句:是为了“做人”,而不是为了“生活”。因为“生活”的意义,是人要“生存”在这个世界上,怎样设法来维持自己的生命,同时,使人人都有更好的“生活”,过得很舒适快乐的一生。

这都是在“读书明理”以后,因为“智慧”、“智识”的开发了,就容易懂得了“谋生”的“技术”,和各种有利“谋生”的“智识”,也都属于“读书明理”。明白了“人伦”之道以后,那是当然、必然的事。

现代人教育的基本目的是什么?

很可惜,现代人所认识文化教育的基本目的,只是为了“谋生”。我们要孩子们去学习,读书受教育,就是为了孩子们将来的前途,有好的职业、有高的待遇(差饷),或是能够赚很多的钱,过得很好的“生活”。

甚之,有的人,还把自己一生的失意,或一生做不到的事,都寄托希望在孩子们身上,拼命迫他去上学读书。完全不考虑孩子们的“性向”个性的所好和兴趣,也不了解孩子们的脑力和健康,一味的迫孩子们读书学习,不知道“爱之反而害之”,因此,妨害了孩子一生的后果。

尤其是现代化的学校和课外补习等的教育方法,简直是“竭泽而渔”的办法,使一般还未成年童子们的脑力健康,受到过分负荷的伤害,最为严重。

传统的教育方法有哪些特点?

其实,一般的人们,太过年青现代化了,根本不知道过去传统的教育方法,是有多么的轻松愉快,使儿童们在歌唱舞蹈的气氛中,达到文化教育的水平。古人所说“弦歌不绝”,就是这种境界。

尤其是所采用的古书,都是浓缩了“人文科学”和“自然科学”等多方面“智识”的结晶,所以后世的人,就很尊敬它叫做“经典”。而且所谓这些“经典”的古书,它本身的文字,便是“文学”的“艺术”,一定可以朗朗上口,便是很有韵律的歌唱。 无论古文和现代的白话文,这个道理都是一样的。因此古人把最难记的“算术”,和其他“天文”、“地理”、“物理”等学识,都编成“歌诀”来唱,声声“朗诵”。

那便是最高明的方法,使儿童不用绞尽脑汁去背记,自然而然地进入记忆,一生到老也不容易忘掉。而且犹如现在的电脑一样,意识一动,就在嘴上背诵出来了。

只要有内行的好老师,懂得这种不是“注入”式的教育法,就可很自然地达到“启发式”的“注入”效果了。

您为什么有这么好的学问?

我是从幼少开始,亲身经历新旧各种读书的教育法,现在已经活到八十年了。从十二岁起,一边做学生,一边代老师上课。

以后又经历过文的、武的、在世的、出世的、中国的、洋式的各种教育方法,都做过学生,也都当过老师,一直看到现在,深深感觉到现代的学校教育法,以及家长们对儿女的教育要求,都有很大的偏差,应当“反求诸己”,不可再来自误误人了。

我在童年正式读家塾(就是请先生到家里来家教),开始就是先读《大学》,要认真背诵《大学》。

我们这一代,就时代背景而言,是生活在夹缝中,是新、旧、中、外,交接巨变中的人生,我的幼年在私塾中度过,当时读四书五经也非常反感,因为以前老师对学生的质疑,只说“将来你会懂”,这个“将来”不知要“将”到几时。 所以后来“五四运动”,闹新学派风潮的时候,对中外思想,尤其在这个时代的演变,看到了这么许多,自己要找症结了。

常有人问我,为什么能有这么好的学问,我都实实在在告诉人家,这都是我十三岁以前熟背这些古书的效果。

学问从哪里来呢?

学问不是文字,也不是知识,学问是从人生经验上来,作人做事上去体会的。这个修养不只是在书本上念,随时随地的生活都是我们的书本,都是我们的教育。

所以孔子在下面说“观过而知仁”,我们看见人家犯了这个错误,自己便反省,我不要犯这个错误,这就是“学问”,“学问”就是这个道理,所以他这个研究方法,随时随地要有思想,随时随地要见习,随时随地要有体验,随时随地要能够反省,就是学问。 开始做反省时也不容易,但慢慢有了进步,自有会心的兴趣,就会“不亦说乎”而高兴了。——“说”,不是哈哈大笑。悦者,会心的微笑,有得于心。

您本人致力于推广儿童经典导读,您怎么评价大陆、港台等地的推广活动?

文化教育,是国家民族全民的大问题,我没有资格,也没有能力可以补救。

但很高兴看到了香港陈鸿远先生和台湾的王财贵先生、陈履安先生,以及大陆的徐永光先生等,能够领先尝试传统文化的教育法,为后一代的民族幼苗,培养文化的读书种子,使他们懂得“人伦之道”的“做人”道理,懂得“生存”之道的“生活”艺术,懂得人生进入“文学”化的境界,这让我倦眼顿开,深感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