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一日,地下一年,五年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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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不“上去”的“议案”

 2004年02月17日 11:46  中国经济时报

何三畏
     元月11日上午,陆大椿不断地打电话找我,中午我们通上了话。我照例跟他来点客气,先问他最近怎么样,他淡淡地说“不怎么样”;又问他最近“出去”没有——意思是,到街头去“要钱”没有。最近两天都有阳光,据说经验证明,在这样的天气里,人们更加乐善好施,他不应该耽误,可他还是不想说这个。他截断我的废话,他有话说。
   上午到高院去了一趟,他说。
   去干什么?
   不干什么,我自己没事,我的案子还没到他们那里,我去是“看看有哪些老上访”。
   呵那是去看你的朋友?他们都怎么样?
   ——但他还是不想谈这个。
   今天我省在召开人大政协两会吧?他说。
   说得对,政协九届一次会议今天上午开幕,十届人大一次会议13日召开。——陆大椿是一个乞丐,但他问这样的问题我不会感到奇怪。
   那你们也要忙了。
   不客气。
   我找你就是想,我有两点意见,能不能“带上去”。
   ……你写没有?
   ——我看过他写的东西,很有意思。另外,他还收集了不少东西,包括报刊资料,千奇百怪的冤案。不过,自从一个叫老威的作家拿去了一部分,他想去要回来,回答说找不到了,他很痛心,我就只能在他那里看,你说要借,他跑很远都会去给你复印,他要留一份底。
   没有,他说。
   其实,我知道他现在写字很困难。他告诉过我,去年在北京受了伤,今年五月被收容期间挨了打,“脑疼,不能连续想事情和写字”。上次找我就是想请我给他代笔,他想写的东西很多,他说,中国政法大学法律援助中心某副主任鼓励他把他的想法写下来。
   你有什么“议案”?
   一个司法方面,一个农民负担。
   我是有点忙,我们先电话上谈谈吧。
   每次陆大椿跟我通电话,都是我按他的号码拨过去,他非常理解,从不哆嗦一句多话。而今天他更是言简意赅,简直就是印刷体。这一方面是他在迎合我,同时也说明他心里的事已经千萦百绕烂熟于心。我一只手握电话,一只手就飞快地记起来。下面都是陆大椿的原话,连语序都用不着调整,记下来就是这个样子:
   众多案件,在案发地,人所共知,事实清楚,责任明确,而有关各级法院反复连续错判,而且错判又没有责任。
   正义长期得不到伸张,冤情长期得不到改正,给老百姓带来灾难性的后果。官民关系不得和谐。
   而信访部门又做了大量重复无效的工作。也是资源浪费。
   这是任何法治社会所不能容忍的。
   ——从全国来说不容易,是不是省里可以先进一步,从立法和执法,从舆论监督和执法监督(我上次就发现了,陆大椿说“执法监督”的意思是指“行政监督”)方面加以改善?
   这是关系安定团结的大事。
   农民负担,是很敏感性的社会问题。上次XXX(他提到一个国家领导人的名字,我没有记清楚)来四川视察过,四川也进行了税费改革,但落实起来,据我被收容后(回到家乡)的调查,上面定的收费标准有不妥之处。比如有的农户负担不仅没有减轻,反而有所加重……我的“愚见”是,按田亩计费不合理,应该当按责任地的产量来计算……
   ——我想没有必要一一转述陆大椿的具体“意见”。我要补充的一点是,陆大椿虽然是农村人,但他不曾有过责任田。他趁被收容遣送回到家乡搞的农村调查,完全是忧天下之忧。
   他没有家,在他没有被“错误执法”之前,也是一个人,但是有一个住处。受冤屈之后,他得到过国家赔偿(他一直不服,这是另一本更长的故事),但仅有的容身之地也不复存在了。现在,他一个人过着乞讨的生活。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没有一寸田需要他负责,但他觉得他对“所有的田”都负有责任!他没有家,所有的地方都是家!他自己有冤屈,他总是在帮别人伸冤,以至他住的跳蚤旅馆会成为“上访之家”,老板很欢迎他帮着引客呢!他自己朝不保夕,但他尽力去帮助别的上访户,安顿死去的上访户……他的故事说不完,我一直想写他,可是一直懒到今天,也只是写了这一小段。
   今天,我很感慨,像陆大椿这样一无所有的人,却坚韧地保持着如此奢侈的思想——人区别于动物的标志是多么不可救药啊。可是,我们这些尚能够吃饱穿暖的人,有多少关心过今天这个城市有什么会议正在召开呢?仿佛没有人想到,正是这些会议决定着我们大家的生活品质。
   但是,我知道,明天,在一个臭气逼人的窝居,或者在寒风凛冽的街头,至少有一个人在认真地看报纸。
   他就是乞丐陆大椿。
   附录:
   “像陆大椿这样一无所有的人,却坚韧地保持着如此奢侈的思想——人区别于动物的标志是多么不可救药啊。”
   去年元月11日下午,我含着眼泪写下这一段文字的。我没有想到发表,我只是觉得,对一切双足无毛直立行走动物所表现的高贵,应该尊重,就写了。写了就搁在草稿箱,直到今天整理邮箱,又看了一遍,把自己感动了。
   一年过去了,“天上一日,地下一年”,对于陆大椿来说,我们这些人就生活在“天上”!
   一年,我不敢去想这一年陆大椿是怎么过来的。
   而一年算什么,事实上,陆大椿这样过了八年了。
   时间对陆大椿除了痛苦,还有别的意义吗?
   去年,他找我“带议案”,固然是他对“天上的运行机制”只从纸面上看,所知太少;
   今年,他仍然在找人“带议案”——他不找我了,浙江义乌有一位代表全国范围征集议案,他找她去了!
   刚才,他还在给我打电话,问的仍然是同一个问题……
   我知道,对他“最大的帮助”,是请他吃一顿晚饭,而不是遥远的“议案”,但我远隔千里……据说,今天的成都天气很好,初春的夜晚,应该夜气清凉,我很想问他一句吃晚饭没有,但没有问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