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座男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8 23:37:00

 南京大学的人文讲座,延请校内校外诸子百家,在南京的高校群中大概算是最丰盛的,总能吸引校内外的各路求知者,场场爆棚,以至于南大的校报曾牛逼哄哄地将此胜景称为“南大流域”现象。南京大学的人文讲座,其形式大概和其他高校的讲座是一样的,先是主持人介绍报告人,然后报告人摇唇鼓舌约一个半钟头,最后再来二十至三十分钟的互动交流时间,听众提问,报告人解答。腼腆害羞如鄙人者,是憋死了也不会举手站起来提出心中疑问的,只会东张西望地看积极分子踊跃发难。这些提问者中,有的一上来先是慢吞吞一段致辞:“首先欢迎XXX教授来到……今天非常荣幸地……有很大的收获……希望……”没完没了,有的搬出一套专业术语来让人不知其所云,弄得报告人也只好答非所问地给糊弄过去,有的会捧着张小纸片,恭恭敬敬地“您说到……这是我的第一个问题,我的第二个问题是……然后我的第三个问题是……第四个问题……”诸如此类的提问都让人觉得了无生趣,好比电视台在播完一部美妙的电影之后,给你塞上来几段神神道道的广告,让你大倒胃口。

  然而在这些提问者当中,总不乏能让大家开心一刻的勇士,“讲座男”便是其中最著名者。

  大概谁也不晓得他叫什么名字。2006年前后,不知从哪一场开始,南大的讲堂上冒出一个神秘人物。此男戴眼镜,身材不高,一副学生模样,总在讲座完后第一个举手提问,说一口讲不清是安徽、河南还是山东口音的普通话,涨红了脸,激情澎湃。不管是哲学的讲座,还是文学的讲座,或是艺术的讲座,只要是社科文艺方面的,在主持人把话筒指向听众时,往往就是这个满腔热情的家伙率先向专家学者发难。他常用他的提问引得全场哄堂大笑,由此在校园里声名远扬,遂得名“讲座男”。

  讲座男的问题没那么多开场白,一上来就开门见山语速飞快地谈听完讲座后的感想,内容颇为丰富,既有引经据典:“最近我在看某某人的什么什么书……”又有联系社会现实:“我就想到啊,现在社会上有这么多的农民工拿不到工钱的问题……”大发一堆议论,最后抛出一个不大不小的问题。你不能不承认,虽然偶尔会犯结巴,讲座男的口才总体来说还是很不错的,讲起来那是一套一套的。让多数人感兴趣的,并不是他说了什么,而是他说话的方式,就好像赵本山只要一张嘴儿,大伙儿就乐了。不过,也并非完全是这样……讲座男还是有幽默细胞的。比如有一次关于俄罗斯油画艺术的讲座,讲座男英勇地站起来表达自己与主讲的艺术家不一样的审美方式:“……我觉得肉体的刻画才是最主要的……你比如说画中间那个女子的胸,胸部,讲得通俗一点——乳房嘛!”全场爆笑,讲台上下充满了快活的空气。对讲座男的问题,有的大师接不了招只好耍个滑头敷衍了事,有的大师则赞赏有加并且同样激动地作答。

  关于讲座男的来历,有好几种版本。有人说他是中文系的研究生。我觉得这很正常。中文系净出这样的怪人。有人说他是物理系的本科生。我觉得这可以理解。有好些理工科学生对人文知识的了解和痴迷,是不在文科专业学生之下的。还有一种说法,讲座男根本就不是学生,是个上班族,每天下了班后溜到南大来听讲座。我觉得这不是没有可能。象牙塔之外,总有一些人是在内心里保留一方圣土并且时时重返象牙塔朝圣的。

  对讲座男,有各种各样的看法。有人觉得这家伙纯粹是表现欲过剩,有人觉得他这个讲座听听那个讲座串串,根本就不是个专心做学问的人,有人觉得他把学术娱乐化,顺应时代潮流……我觉得,不管怎么说,我们没有阻止讲座男发言的权利。讲座后的提问时间,本就是让大家自由交流感想的,不该有专业、阶层、年龄上的限制与划分。让学术讲坛的空气活跃一点,有什么不好呢?

  于是每逢有重大的人文讲座,大家在期待由某位高人布施一场高级心灵洗礼之外,隐隐地又多了一层期盼,那就是在接受洗礼之后,再蒸一场由讲座男提供的桑拿,在笑声中领略自由思考的乐趣。

  有一阵因为忙自己专业上的事情,我绝少去听讲座,路过花花绿绿的海报栏,扫一眼就过去了,心里知道肯定没时间去听任何一场。等到稍微轻松下来再去听讲座时,发现我们熟悉的那个身影不见了。讲座男是这样的使人快活,虽则没有他,讲座也便这么进行,我还是觉得少了点什么。也只好安于没有讲座男的讲座。

  前不久忙里偷闲,去听一场有关城市与建筑的讲座。哲学系的一个牛人,用符号学和意识形态理论去解析建于“文革”期间的南京长江大桥的政治文化意义,回顾这几十年来的历史变迁。讲座略显沉闷,最后照例是提问时间。在一片岑寂之中,站起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不用说,他终于回来了。

  讲座男说,你说南京长江大桥是个大写的意识形态符号,那么每年有那么多人从大桥上跳江自杀的,难道他们是在表达某种政治意愿吗?

  现场气氛一下子变得热烈起来。接下来的讨论,话题转到了死亡的哲学意义上来。大家又集体享受了一回精神桑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