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全民公憤討伐AIG高管/亚洲周刊

美全民公憤討伐AIG高管

陳之嶽

原载亚洲周刊2009年第19期

·接受美國聯邦政府一千七百億美元紓困金的AIG，爆出高級主管拿紓困金發巨額紅利的消息，引發全民公憤。國會通過法案，要對拿紅利高管征收百分之九十的重稅。但這法案可能牽涉是否違憲的問題。

美國社會甚少出現「全民公憤」（populist rage）現象。但在金融海嘯中虧損四百多億美元的跨國保險公司「美國國際集團」（AIG），從聯邦政府獲得一千七百億美元紓困金而免於倒閉之後；卻傳出該公司四百多名高級主管從紓困金中撥出一億六千五百萬美元（也許更多）當「紅利」（bonus）的消息，震撼全美，舉國上下義憤填膺。國會議員連日接到選民電話，一致聲討AIG高層無恥。許多傳媒機構亦不斷收到怒氣沖天的信函，要求嚴懲這批沒有良心的貪婪之徒。

AIG與中國的淵源

美國國際集團於一九一九年（即五四運動爆發那一年）由幾個美國商人創立於上海，迄今已有九十年。當時有「冒險家樂園」之稱的上海，是個國際金融都會，商業活動鼎盛。AIG在滬上創業，從事國際保險業，一開始即頗順利，其間杭州籍的銀行家徐新六幫了大忙。徐新六曾留學英﹑法，先讀冶金，後專攻財經，是個有名的才子；雖學金融，卻頗有文才，與胡適﹑徐志摩等人是好朋友。一九三九年，日本已佔有中國東南半壁，AIG即把總公司搬至紐約，並在佛蒙特州經營滑雪度假勝地。AIG遷移紐約前一年（即一九三八），徐新六在香港接獲重慶國民政府電話，請他率團赴美訪問，爭取美援。徐氏於八月二十四日先從香港飛渝，飛機遭日機截擊中彈，徐氏遇難，年僅四十八歲。AIG為感念徐氏協助創業，特聘徐氏之子徐大椿為終身董事兼顧問，在美坐享高薪。

一般美國人過去都不知AIG為何物？更不清楚AIG三個字母代表什麼？AIG很少做公關宣傳，僅在一些「有分量」的雜誌（如《外交事務》）和《紐約時報》﹑《華爾街日報》上登廣告。 AIG以做保險起家，九十年來業務不斷擴大，經營項目包含房地產﹑航運﹑股票﹑期貨﹑旅遊和租賃飛機；甚至連體育亦插一腳，過去曾出錢支持英國曼徹斯特足球隊，金融海嘯後已中止。AIG於二零零六年，在一百一十三個國家(包括中國)有分公司，在五十個國家擁有大樓，員工十一萬六千人，營業額高達一千一百三十億美元。

AIG在金融風暴中如何垮掉，很少人能說得清，因整個運作太過複雜而又專業。基本上，AIG本身是個保險公司，一些大銀行和大企業（如美國銀行﹑匯豐銀行等）向它買保險，這些大銀行和大企業出事了，AIG亦跟著倒楣。因此當AIG從聯邦政府獲得一千七百億美元紓困金（即等於救濟金）之後，又分別賠給客戶巨額金錢，而這些銀行與證券公司亦曾自聯邦政府得到數百億紓困金，而兩度受惠於納稅錢。

造成AIG嚴重失血的是該公司內一個叫「財務產品」（Financial Products）的部門。這個部門去年一年即虧損了四百億美元，損失最大的是和房地產有關的貸款與投資。聯邦政府撥出的天文數字紓困金，就是納稅人的錢，這也是導致納稅人痛恨AIG高級主管把公司搞垮，還厚顏要拿紅利的原因。事實上，在此次金融風暴中向聯邦討錢而又從中「大撈一票」以自肥的高管，不只是AIG一家，被美國銀行（BOA）收購的美林公司（Merrill Lynch）高管，及其他金融機構高管也都曾自己送自己大紅包。

總統奧巴馬於三月二十二日（星期日）晚間接受哥倫比亞電視公司（CBS）新聞雜誌節目《六十分鐘》專訪時指出，華爾街的所謂「出類拔萃的一群」（the best and the brightest），表現欠佳，沒做好本職工作，而造成金融危機。美國人民氣憤的是這批所謂「金融菁英」，把美國經濟弄糟後，一方面向政府伸手討錢，要求援助；一方面卻把聯邦的紓困錢中飽私囊，是可忍孰不可忍！

然而，從布殊政府晚期到新上台的奧巴馬政府，一直沒妥善處理紓困方案，對AIG等公司太過寬容，乃使「紅利」問題鬧得一發不可收拾。去年九月，聯邦儲備局和財政部都在紓困方案中同意發給高級主管紅利，奧巴馬政府在交接過程中以及上任後，蕭規曹隨，亦無異議。其間，代表政府與AIG聯繫的是紐約儲備銀行，該行前行長即為現任財長蓋特納。接受聯邦紓困的幾家大公司主管紛紛收取紅利的消息曝光後，奧巴馬曾不止一次公開指示財政部應採取一切步驟加以阻止。

很明顯地，蓋特納﹑白宮經濟顧問委員會主席薩默斯及聯邦儲備局和紐約儲備銀行都未盡到責任，等到事情鬧大，又未講實話。蓋特納表示他在三月十日才知有所謂紅利一事，但根據各種跡象顯示，他早應知悉紅利的條款，只是未加以特別注意。蓋特納說他同意AIG所提「要紅利」的理由是：如不給紅利，則一批高級專才將會離職，而處理金融危機的善後工作，必須依賴這批專才。在此次紅利風暴中受創最深的是蓋特納，這位溫文儒雅、能說一點中文、也懂一點亞洲史的財經專家，顯非槃槃大才，予人有「罩不住」場面的感覺。

蓋特納官運並非一路亨通，奧巴馬指名他出任財長時，在參院任命聽證會上即出現漏稅數萬元的尷尬插曲。一些共和黨參眾議員已公開要求他下台，而奧巴馬亦不停地被媒體問到是否會叫蓋特納下台。奧巴馬一再表示對蓋特納充分信任，並稱他是個有頭腦、有眼光、有構想而又能幹稱職的財長。對剛上任的奧巴馬而言，最不划算的是，因紅利問題可能導致整個經濟紓困計劃出軌，共和黨參眾議員亦因此更加堅決反對奧巴馬的龐大紓困計劃，他們寧可看到奧巴馬失敗，而不願美國經濟獲救。

美國國會目睹全美民眾的憤慨怒吼，趕緊於三月十九日，以三百二十八票對九十三票通過議案將對四百多名AIG高管的紅利扣以百分之九十的重稅。但這項議案可能會涉及是否違憲的問題，包括奧巴馬在內的一些憲法專家認為國會無權針對一些人的收入立法扣稅；而美國稅法是否允許扣除高達百分之九十的收入，亦是大問題。AIG出問題後，去年由聯邦指派前「全州」（Allstate）首席執行長艾德?李迪（Ed Liddy)出任AIG首席執行官，他在國會受圍剿後表示，收到紅利的高管將退回一半，但國會議員並不滿意李迪的答覆。參院亦可望通過對AIG高管紅利扣以重稅的議案。

由於失業人口激增，百業蕭條、百物飛漲，納稅人對AIG高級主管的「沒良心」行徑，爆發前所未見的怒火。許多AIG高管住在康涅狄格州一些富裕小鎮，如費飛德（Fairfield）、新坎南（New Canaan）、威爾敦（Wilton）一帶，有些工會組織成員到他們所住的豪宅外面示威抗議；更有不少一般納稅人主動到紐約曼哈頓AIG總部大樓示威。AIG總部每天接到無數威脅、辱罵的電話，他們詛咒AIG高管「下地獄」、「上斷頭台」、「在監牢中受苦受難」，AIG不得不僱請保鑣保護這批高管。紐約州檢察長柯摩（Andrew Cuomo）很早以前即要求AIG交出拿到紅利者的名單，AIG一再拒絕，後因怕吃官司始交出四百多人名單。柯摩又說，拿最多紅利的二十名高管中已有十五人退還所得，約五千萬美元。

奧巴馬的卡特里娜？

AIG紅利事件固是布殊前朝留下來的問題，但奧巴馬和財長蓋特納及參院銀行委員會主席、康州民主黨陶德（Christopher Dodd）和紐約聯邦儲備銀行處理不當，一誤再誤，欠缺警覺，又未坦然面對公眾，故風波越鬧越大。一名加州讀者甚至投書《紐約時報》警告說，奧巴馬的「卡特里娜時刻」（Katrina moment）已到來。二零零五年，強烈颶風卡特里娜狂襲新奧爾良，災情慘重，布殊反應遲鈍，坐失搶救良機，向全美赤裸裸地展現無能、弱智作風，聲望跌至谷底，直至下台。亦有一些支持奧巴馬的政論家惋惜地表示，奧巴馬處理紅利問題不得法，幾乎把他積存的政治資本賠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