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云涌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8 02:55:55
离开了杨公泉家,两人急急赶路。走到分岔路口的时候,慕容修看到那笙没跟上来,不由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她停在岔路口,双手撑着膝盖,弯下腰去看地上的什么东西。
“呃,慕容,好像很不妙呀。”那笙聚精会神地看着散落的蓍草,卜了一卦,“如果走这条路一定有大难!我们别去桃源郡城了吧。”
慕容修无可奈何地看着她,这个女孩子自称会巫卜,其实这种混饭吃的半吊子的神婆他看了不知有多少。他不耐烦地摇头说:“不行,我约了人,必须今晚赶到桃源郡府里去!”
那笙看他黑了脸,心下有点怕,跺了跺脚,无法可想,只好垂头丧气地跟上。两人默不做声地走了一程,那笙脚有点痛了,不停斜眼觑着慕容修,看他还是沉着脸,便不敢开口说要停下来休息。
就这样,一路走来,渐渐前方已是一片荆棘林,两人一前一后走入,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倒刺,寻觅着草丛中的路径。慕容修走得快,几乎要把她甩下,那笙心下一急,往前跑了一步,不小心“嗤啦”一声衣服就被钩住了,她跪在地上,手忙脚乱地解开,最后还是被硬生生扯下一块来。
看着崭新的羽衣缺了一块,那笙大为心疼,忽然看到走在前面的慕容修急匆匆折返,脸色苍白。
“嘘!”她刚要开口,慕容修伏身捂住她的嘴,急急道,“别出声,有人追我!看来是杀人越货的强盗。”
“强、强盗?”耳边听到有一批人走近,那笙结巴地问。
说话间,那群人已经追进了林子,越来越近,一边骂骂咧咧,一边细细搜索着。
“妈的,明明刚才迎面已经遇到那个小子了!居然一回头就跑了,机灵得和兔子一样!”
“别急,这林子不大,荆棘又多,他跑不了,我们慢慢搜。”
“奶奶的,耽误了时间总管又要骂我们饭桶———拿到那小子,非砍残了他不可。”
说着,这群人迅速呈扇形散开,慢慢打草搜树,脚步声渐渐走近。
那笙立时联想起天阙上那一群残暴的乱兵强盗,只吓得手心冒冷汗。忽然慕容修将篓子里的那一袋瑶草拿出,放入她怀中。
疑惑的那笙正想问明原由,慕容修低声道:“等一下我跑出去引开他们,你呆在原地别让他们看见。好好拿着这个褡裢千万别丢了,雪罂子也放回你身上,免得落到他们手里……”
“唔!”听到那样的安排,那笙用力摇头表示反对。
“笨蛋,你赶快去如意赌坊找西京来!我会沿路留下记号的。”慕容修狠狠按着她的头,在荆棘下急急吩咐,“这是最稳妥的安排了,不许不听!不然两个人一起死!”
搜索的声音越来越近,他不再多话,一把将那笙按到荆棘底下,背起那个空空篓子,跳起身,迅速往荆棘林外跑去。
“在那里!在那里!”果然一动就被对方看见,那群强盗立刻追了上去。
那笙大急,想站起来跑出去,然而荆棘钩住了她的衣服和头发,等她好容易站起来时,那群强盗已经追了出去,往大路上跑去。
“慕容修!慕容修!”她站起来大叫,衣襟上的东西就落到地上:一个褡裢,一个用铜簪子穿着的雪罂子,还有那本《异域记》———那几乎是慕容修的全部家当了。
“笨家伙!”想起方才的事,她就不快,站在荆棘林中,把包着的右手举起,放到眼前呆呆看着,忽然眼睛就红了一下,忍不住想哭。
“要是我告诉你我有‘皇天’,就不用逃了啊!怎么就不听我说完就跑出去了?还扔了一堆东西给我背!”那笙喃喃说着,用力踢着地上的土,哭了出来,“该死,该死!我不该瞒着‘皇天’的事情!这一回害死他了!”
忽然间,那笙感到了彻底的孤单和无助,一边解被钩住的头发和衣服,一边呜咽着。悔恨了半天,好容易解开了那些倒霉的钩刺,已经衣衫褴褛发如飞蓬,这时突然想起了正事:“啊,如意赌坊,西京……救命。”
不敢怠慢,她背上褡裢,收起雪罂子和册子,跌跌撞撞爬起来走出林子,沿着大路往前走,忽然惊道:“糟糕……我可不认识路。这回完了。”
薄暮时分,如意夫人打点好了苏摩那边的事情,下楼来招呼生意,在场子里转了一圈。听得有人在头顶上轻唤她,美妇吃惊地抬头,四顾,顶上华丽的锦帐撩起,一张少女美丽的脸探了出来———梁上居然坐着一个人。
“汀?”她吃惊地问,没料到这个蓝发少女还留在如意赌坊。
“如意夫人。”汀确定那群光头游侠儿都不在了,看了看周围,轻轻跃下地。
如意夫人奇怪地看着她,问:“你怎么没有走?呆在那儿干吗?”
“等人啊!”汀无聊地叹了口气,左顾右盼,“呆在梁上容易看到所有人———我等了整整一天了,还不见那个人来。主人答应做那个中州来的家伙的保镖,这回可有的受了。”
“哦,”如意夫人掩口笑起来,“能请动西京出手,雇主一定塞了很多钱吧?”
“才不呢……主人这次是一文钱不收,看来还要倒贴。”汀脸色有些复杂,叹息,“没办法,因为他欠红珊好大一个人情,人家让他帮忙他能说个‘不’吗?”
“红珊?”听到那个名字,如意夫人霍然记起了这个同族颇负盛名的姐妹,“她以前似乎也跟过西京大人吧?可她不是二十多年前嫁人去了中州吗?据说那个中州人用天价为她赎了身,注销了丹书上的名字。”
“嗯……我们鲛人里,也许她的命最好吧?”汀微笑起来,脸色复杂,“堂堂正正嫁了人,跟着丈夫安家立业,生子哺育……如今她儿子都长大成人,回到云荒做生意了,所以红珊才来拜托主人照顾他呢。”
“什么?”不知为何,如意夫人心里一跳,脸上色变,“红珊的儿子?最近他到云荒来了吗?他叫什么名字?”
“慕容修。”汀没有注意到如意夫人的变化,随口回答,“如果没有意外,应该今天到了桃源郡。他和主人约好在这里见面的,可居然迟到,真是的。”
“糟糕!”如意夫人一拍扶手,惊呼。汀吓了一跳,莫名其妙地转头:“怎么了?”
“可能办错了事……”如意夫人喃喃道,连忙转身,吩咐一个看场子的小厮,“快!去叫总管过来,有急事!”然而,不等小厮去通报,主管胖胖的身躯从后面闪了出来。
看到汀在旁边,他走到如意夫人耳边,压低声音禀告:“夫人,那个中州来的人抓到了,但是货没在他身上!小的们正在地窖里用刑,不怕那家伙不吐出放哪儿了。”
如意夫人脸色阵红阵白,连忙道,“快停手!不许用刑!快放了他!”
主管吃了一惊,眨巴着细细的眼睛:“夫人,放了?好肥的一只羊啊。”
“蠢材!什么肥羊?那是自己人!”如意夫人柳眉倒竖,忍不住扇了主管一巴掌,打的他满脸肥肉震颤,“他母亲是鲛人!怎么不调查清楚就劫了?还不快给我放了!”
连声答应着,主管捂脸狼狈,心里咒骂哪有抢劫还要先调查清楚人家祖宗三代的?然而看到如意夫人发火,他忙不迭地跑下去放人。
汀慢慢回过神来,指着她,因为错愕而有点结结巴巴,“你们、你们……劫了慕容修?怪不得他没来,原来是你们半路劫了他?”
“误会,误会而已……”精明干练的如意夫人从未有这一刻的狼狈,用帕子擦了一下额头,苦笑道,“你也知道我们什么生意都做,他又带着重宝……真是见笑了。”
“可真糟糕。夫人,你快好好安抚慕容公子吧!”汀也苦笑起来,“万一主人看到他要保护的人被你们严刑拷打,脾气一上来,我拉都拉不住啊!”
“好,好,我马上去。”如意夫人连忙点头,站起身来,却嘀咕道:“货不在他身上?人不是有两个,怎么少抓了一个?那么是在另一个同伴身上吗?”
带着瑶草的那笙,此刻还在离郡城十多里的荒郊野外,孤身迷了路。
夕阳西下,天色渐渐黯淡,四野暮色合璧,风也呼啸起来。那笙拉紧了破得满是窟窿的羽衣,背着满褡裢的瑶草,走在茫茫
荒野中又急又怕,跺着脚不知道如何是好,生怕赶不及去如意赌坊误了慕容修的性命。
“对了,沿着水流走……或许可以碰到人家问问路?”听到远处水流叮咚,那笙终于有了个主意,眼睛放亮,立刻拔脚循着水声走了过去。
那应该是青水的支流,水色青碧,掬起喝一口,甘美温暖。那笙沿着水流走了几步,看见青色的水面上,散落着点点嫣红的桃花花瓣,美丽得很。
“云荒也有桃花?”那笙一路走,一路诧异地四顾,却没看见周围有花树。
“奇怪。”她忍不住弯下腰去,想捞一片上来。奇怪的事发生了:那些漂浮的桃花花瓣一触及她的手指,纷纷沉没到了水里。
“哎呀。”她再去抓,花瓣仿佛活的一样,纷纷散开,沉没,非常好看。这时,水上漂来一物,她顺手捞起,却是一件衣物,上面有淡淡的殷红色。
“啊,附近有人!”那笙精神一震,整整衣服,沿着水流小跑起来。跑出十几丈的时候,转过一丛芦苇,果然看到了前方河岸上有个人。
“喂!”那笙喜不自禁,一边跑一边招手,上气不接下气,
“喂,请等一下!”
那人显然听见了她的招呼,然而不知为何,看见她跑过来,忽然就纵身跳入水中。
“喂!喂!你、你干吗?”那笙吓了一跳,呆呆站在原地,只见水面镜子般裂开,跳水之人无声地沉没了下去。
“糟了,要寻短见!”那笙眼看那人沉入水中,只余下一头长发载沉载浮。她来不及多想,甩了褡裢,一头跳入了水中。好容易到了那人身侧,伸出手去拉的时候,手忽然一紧、却被那人一把拉住。
“放开、放开……”那笙觉得喘不过气来,挣扎着冒出水面吸了一口气,就又被那人死死拉着,沉甸甸坠入水底。
那人的长发在水里漂散开来,奇怪的深蓝色。挣扎之间,透过水藻一般拂动的发丝,那笙看到了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充满了杀气。那双手狠狠按住她,往水底摁去。
那个人、那个人是故意的?她、她为什么要杀她……那笙在水下大口吐着肺里的空气,眼前浮动过大片的嫣红色的桃花———意识恍惚的刹那,她认出来:“原来是、原来是水母啊……”
神智一涣散,每一口呼吸都呛入了水,她懊恼:居然就这样莫名其妙在这里送命了?慕容修……慕容修还在那一帮强盗手里!
念及此,一股不甘顿时涌起,用尽了全力乱踢乱动。忽然,不知她踢中了哪里,那人全身猛地震了一下,手松开了,整个人往旁边漂了开去,清冽的水中漂散一路的血红。
那笙顾不上别的,浮出水面大口呼吸,奋力朝岸边游去。爬上岸,她看见自己下水时甩下的褡裢扔在数十丈外,原来水底那一路挣扎,居然不知不觉顺流漂下了那么远。
简直是死里逃生,那笙连忙爬起身来,跌跌撞撞跑向褡裢那边。
确定到了安全的地方,她一连呕出了几口清水,感觉筋疲力尽。
斜阳快要隐没在西边山头,从这里看过去,天尽头的白塔高入云霄,一群群白色的飞鸟绕着它盘旋,翅膀上披着霞光,宛如仙境。
然而,在这个桃源仙境般的地方,她这几日来遇到的人和事却居然和纷乱的中州没有任何区别,甚至更加危险和邪异。
“只有你们这些中州人才把云荒当桃源。”
傀儡师的话忽然又跳了出来。经历了那么多颠沛流离,她从未退却过,但是在水底余生的刹那,筋疲力尽的那笙感到了灰心。
方才那个奇怪的人没有再上岸,然而那笙还是提心吊胆,她离开河边,走出一里地,到了一处浅滩上,才松了口气。停下来辨别路径,却发觉已经迷路。漫无目的地乱走,真不知何时才能到桃源郡城。
走着走着,脚下忽然踢到了什么东西,她低头一看,忍不住惊叫出来,一下子跳开。
一个人躺在那儿。应该是被水冲上来的,身子斜在滩上,肩膀以上却浸在水里,一动不动,头发随着河水拂动冲上岸来,奇异的深蓝色。
“呀。”那笙认出了这是刚才水底要淹死自己的那个家伙,吓了一跳。
然而那人躺在那儿,仿佛死了一般,身下一汪血红色的河水,脸衬在一头深蓝色的长发内,显得更加苍白,却又是令人侧目的美丽。“活该,真的淹死了?”那笙舒了一口气,退开几步,喃喃自语,“真是的……干吗平白无故地要杀我?”正在这时,那人的手指忽然微微动了一下。
退后几步。那人除了动了一下手指之外身体其他部位都一动不动。她松了口气,觉得有些不忍———想起方才对方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溺死自己,那笙打了个寒颤,犹豫着不敢上前。犹豫间,看到了自己包扎着的右手,眼睛一亮:“对,我怎么又忘了?我有‘皇天’护身,怕什么?”
于是壮着胆子,涉水过去,俯身用力将那个人从水中拖出来。粗心的那笙 忘了想想,如果“皇天”像方才溺水那样都不显灵,她又该如何?
幸亏那个人的确是奄奄一息,被从水里拖出来的时候动也不动,手足如同冰一样寒冷,脸色惨白,双眼紧闭。
“啊,不会已经淹死了吧?”那笙喃喃自语,忙不迭地将那人扶起,靠在河岸石块上,拨开那一头颜色奇怪的头发,探了探鼻息,一丝丝冰冷的气流触及她的手。
“还好,有救。”那笙长长舒了口气,却又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手忙脚乱地扶起那人,拍他后背,想使他呛出水来,然而折腾半天也不见他吐出一点,却因为那毫无章法的猛烈动作,使她低低呻吟了一声。
那笙听他出声,惊喜道:“哎呀,你醒了?”
嘴这样说着,她却退后几尺,生怕那人又忽然发难。
“呃……”那人发出痛苦低呼,缓缓睁开眼睛,目光刚开始时是散乱的,然后慢慢凝聚起来,落到那笙身上。那笙碰到他的目光,紧张又窃喜:“我还以为你淹死了呢!”
“淹……死?”那人终于出声,声音却有些低哑。他奇异地打量着那笙,忽然,目光里再度闪过痛苦之色,低低问:“你、你不是……不是沧流帝国派来的?”
“沧流帝国?”那笙愣了一下,好像在哪里听说过,“不,我是中州来的!半路被强盗抢劫,迷路了。请问一下姑娘,你知道往桃源郡城怎么走吗?”
“中州?”那人重复了一遍,怀疑地看了看那笙,忽然大声咳嗽起来,全身颤抖,慢慢缩成一团。那笙吓了一跳,也忘了躲避,忙忙地过来拍着她的后背:“快吐出来!你一定呛了很多水了,不吐出来不行的!”
一语未落,那人突然出手,卡住了那笙的脖子,把她按到了地上!
“你、你……”没料到自己真的会被二度加害,那笙急怒交加,喘不过气来。咽喉上的手一分分收紧,那人的手劲大得出奇,那笙无法挣脱,快要窒息。
“真的是普通人啊?……对不起。”就在那笙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那只手忽然松开了,沉重地瘫了下来,倒在了她身上。忽然一声尖叫,原来那人背心深深嵌着一支箭头,满身的血。
天快黑的时候,那个人呼吸越来越微弱,那笙终于不再犹豫,闭着眼睛,一咬牙狠狠拔出了那支箭。
血喷溅到她的脸上,奇怪的是,那居然是没有温度的、冷冷的血。
箭头拔出的刹那,那人大叫一声,因为剧痛而从昏死中苏醒过来。那笙吓白了脸,急忙从衣服上撕下布条堵住那人背后的伤口,鲜血仍然不停涌出。
“别费力了……”忽然,那人微弱地说了一句,“箭有毒。”那笙大吃一惊,她捡起那一截箭头,看到上面闪着蓝莹莹的光芒,果然是用剧毒淬炼过。“你、你得罪了谁?被人这么追杀?”
“拿、拿来……”那人勉强开口,伸出手来,“让我看看。”那笙把箭头交到那人手里,她仔细看了片刻,眼神慢慢涣散:“哦……‘焕’,是他、是他。破军少将。”手忽然一垂。
“喂,喂,姑娘你别闭眼!”那笙看到她眼睛又要阖上,心知不好,连忙推她。
那人勉强振作精神,睁开眼睛看着她:“你、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那笙。”那笙老老实实回答,同时翻开包袱找东西给她治伤。
“那笙姑娘……”那人撑起了身子,费力地开口,“你、你能否帮我带一个口讯,去桃源郡……如意赌坊?”
“如意赌坊?”那笙眼睛一亮,“我正要去那里呀!但是迷路了……你认路吗?”
那人点点头,手指缓缓在河滩上划着,画出一张图:“你从这里……沿河一直走,五里路,左转……咳咳,然后、然后看到一条大路……就是进城的路。”
如无头苍蝇般奔波了半日的那笙,此刻终于知道方向,大喜过望,“多谢姑娘了!”
“咳咳,我、我不是……女的。”那人流露出些微的苦笑。此时,那笙正扯开“她”上身的衣服,准备包扎伤口,一听
那人的话猛然呆住。虽然不像汉人女子般腼腆拘谨,但她还是闹了个大红脸,口吃:“你、你……你是男的?”
那人似乎已经衰弱到了极点,没有开口回答,只是缓缓摇头否认。
“呃,不是男的,也不是女的?”那笙糊涂了,摸了摸那人的额头,没有发烧。
“我是个鲛人……”看到这个中州少女的神色,联想起方才她居然会问自己是否“淹死”,那人苦笑起来。不等那笙再问,已断断续续道:“请、请你去如意赌坊,找如意夫人……说,炎汐半途遇上了风隼战死,无法、无法前来迎接少主……”
那笙认真记着他的话,只是重复:“炎汐,半途遇上风隼,死了,没办法来———是不是?”
“嗯……”那人神智再度涣散,用了最后的力气,将那支箭递给她,“带、带回去……给我的兄弟姐妹……告诉他们,小心
……小心沧流帝国的云焕少将。”
“啊?你说什么?”那笙怔怔地接过箭头,看到上面刻着的一个“焕”字,脑子才转过弯来,“你就是那个什么炎汐!是不是?”
那个人微微点头,为这个中州少女如此迟钝而焦虑。毒性迅速发作起来,蔓延到了全身,他只觉得力气慢慢从这个身躯里消失,喘息着道:“拜托了。我死后,可以把我的双眼挖出来,送给你,算是报酬……然后,不要埋葬我……请把我扔到水里去……”
“什么?”那笙听得毛骨悚然,跳了起来,“挖出双眼?胡说八道……呸呸,你才不会死!”
看到她这样的表情,那人还要说什么,那笙已经解开褡裢,抓了一支草出来:“你看,你看,这里有瑶草……有一包瑶草!所以,别担心。”
一边说,一边把那支瑶草嚼碎了,敷到他背后的伤口上,虽然这是慕容的东西,但是人命关天,此时也顾不得了。
“瑶、瑶草?”看到居然有那样灵异的药草,那人昏暗的眼神亮了一下,显然也是大出意外,然而转瞬黯淡了,“没用……瑶草、不能治这种十巫炼制的毒……”
“呃?不会吧!”那笙正要把另一支瑶草送入炎汐口中,听他那么一说,愣住了,“他还说瑶草能治百毒!怎么还是不行?”
“因为箭上是十巫炼制的毒,”炎汐苦笑着摇了摇头,眼睛缓缓阖起,“除非、除非……”
“除非什么?”那笙急了,凑过去听,然而炎汐只是淡淡道:
“说了也无用……你、你快去如意赌坊吧……这个,送你。”不等那笙发问,他用力抬起手,挖向自己的双目。
“哎呀!你干吗!”那笙吓了一大跳,连忙扑过去打开他的手,“住手,我才不要!”
“哦……”炎汐垂下手,点点头,仿佛更加确认什么,“托付给你,果然、果然没错……你不知道吧?鲛人的眼睛叫做凝碧珠……如果挖 出来,比夜明珠都贵重……价值连城……”
“血淋淋的,再值钱我也不要。”那笙想起挖出来的眼珠,不禁打了个寒颤。
“那么……没什么可以报答你了……”炎汐声音微弱如游丝,却催促,“快走吧……我怕、风隼还会过来……”
天已经完全黑了,那笙心下也开始担心慕容修的安危起来———方 才自己是迷了路,无可奈何被困住,如今知道了路,真是恨不得立刻飞了过去找到西京。
她重新打了个包袱,背起了褡裢,准备上路。
回头看见河滩上半躺着的炎汐,只见他眼睛静静地合着,脸上有大片淡淡的黑气———这个人,就要死在这个荒郊野外?那边是人命,这边又何尝不是一条人命?那笙终究忍不住,奔过去摇着他的肩膀,追问他方才说了一半的回答,做最后的努力:“你告诉我,除非什么?”
“除非,”剧烈摇晃使炎汐在失去意识的刹那,吐出了几个字,“雪罂子……”
“哎呀!”那笙大叫一声,抱着失去意识的人欢呼起来。
* * * *
黑暗,黑暗……还是无尽的黑暗。为什么看不到蓝色?海国的传说里,所有鲛人死去后、都会回归于那一片无尽的蔚蓝之中———脱离所有的桎梏、奴役、非人虐待。变成大海里升腾的水气,在日光里向着天界升上去、升上去……一直升到闪耀的星星上;如果碰到了云,就在瞬间化成雨,落回到地面和大海,重新化为氤氲的水气,飞向天空。
所以他从来不畏惧“死亡”。那应该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然而,为什么眼前只是一片黑色?他死后到了哪里?
耳边有呼呼的风声和奇怪的嗦嗦声,似乎在草中穿行。
“这是哪里?”他迷惑,不知道身在何处,有谁能回答他。
“啊呀!太好了,你醒了!”突如其来的喊叫声吓他一跳。身子一沉,重重砸到了地上———那样剧烈而实在的痛楚和坚实的大地的感觉,让他漂移的意识瞬间游回身体。眼前仍是漆黑一片,空茫的黑色里,突然闪现着几点碎钻的光亮。
哦,原来……是夜空。
视线渐渐清晰,他笑起来。猛然间,夜空消失了,一张满是笑意的脸充盈了他的视野,因为凑得太近而看起来有些怕人,那张开的嘴里两排小小的贝壳般的牙齿,欢呼声大得有些吓人。
“那、那笙?”好容易认出眼前的人,他费力地开口,问,
“我……活着?”
那笙用力点头,笑得见牙不见眼,晃着怀里那一簇雪罂子残留的茎叶:“你没想到吧?我正好也有雪罂子!嘿嘿,厉害吧?
我厉害吧?”
看着她夸张的表情,苦笑:“你、你知道……雪罂子,值多少钱吗?”
“呃?应该很值钱吧?不然慕容那家伙怎么肯答应带我上路?不过,再贵也毕竟一颗草,跟人命怎么能比?”
背后伤口上火烧一般的刺痛已经消失,全身的痛楚也开始缓解,雪罂子的药力果然迅速。炎汐躺在地上,摇了摇头:“人命?…… 咳咳,你把鲛人当人看吗?”
“胡说八道!怎么不当?”那笙诧异,甚至有些愤怒,“慕容修那家伙就是鲛人的儿子,鲛人又怎么了?个个都是美人,还活得比人长命,多好啊。”
“……”本以为她是一无所知所以才会如此待自己,没料到这个中州少女也知道鲛人的事,却毫无偏见。他笑笑,勉强坐了起来:“我们到了哪儿了?要赶快去郡城才好。”
“嗯,前面就是官道了……我刚才拖着你走了五里路耶!厉害吧?”那笙指着前方依稀可见的城郭,洋洋得意。
“辛苦你了,”炎汐道谢,“所有对于鲛人有恩的人,我们都永远铭记。”
“嘻,别那么一本正经,出门在外,相互帮忙是应该的。”那笙走过来想帮忙扶着他,认真地说,“如果没有别人帮我,我根本来不了云荒,早死在半路了啊。”
说话间,触及炎汐的手,惊讶地发觉他的手臂居然依然冰冷。
“没事,鲛人的血本来就是冷的。”不等她发问,炎汐看出了她的疑问,挣开了她的手,“我可以自己走,多谢。”
那笙看着他一步步往前走,肩背挺得笔直,居然完全没有垂死重伤的样子,不由得咋舌,连忙跟了上去,忍不住好奇地发问:“哎呀,难怪你这么好看,原来也是鲛人———那么你哭的时候,掉下来的眼泪也能变成夜明珠吗?变一颗出来让我看看好不?”
“……”炎汐不知如何回答,对方是救命恩人,本来她提出任何要求都应该竭尽全力回报,然而这样的要求却让人不得不皱眉,“这个……抱歉,那笙姑娘,我从来没有哭过啊。”
“啊?”那笙愣了一下。
“复国军战士流血不流泪。”炎汐没有看她,一路走,一路看向天地尽头的白塔,淡淡地说,“特别是不能流给那些奴隶主看,让他们拿鲛人的痛苦去换取金钱。”
“呃?”那笙睁大了眼睛,“有人拿鲛人眼泪去换钱吗?”炎汐点点头,回头看她,夜风吹起他深蓝色的长发,苍白清秀的脸有一种界于男女之间的美,带着某种摄人魂魂的魔性。那笙看着他深碧色的眼睛,隐约记起苏摩也有同样颜色的眸子,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吞吞吐吐道:“也、也有人挖鲛人的眼珠去卖吗?”
“珠宝商们管那个叫‘凝碧珠’,非常值钱,除非鲛人的眼睛哭瞎了,无法收集夜明珠,而鲛人本身又年老色衰,奴隶主们才会杀掉鲛人挖取眼睛,所以比夜明珠值钱多了。”炎汐解释,面容平静。
那笙在一边听得目瞪口呆,喃喃道:“啊!真的有这样的事?
我逃荒的时候听说青州大旱,城里的人都开始吃人肉!但是,但
是这里是云荒啊!怎么也有这样的事?”
“有空的话,我和你说说这个云荒大地上有关鲛人的事吧……”看 到少女惊愕的表情,怕说得多了吓到她,炎汐转开了话题,“你从中州来?中州一定比云荒好得多吧,你为什么要来这个混乱龌龊的地方?”“……”那笙愣住,不知道回答什么才好。两人忽然都变得心事重重,沉默地走着。远处的灯火无声地召唤着两个在旷野中行走着的人,风从耳边呼啸掠过。
“只有你们这些中州人才把云荒当桃源。”
幕士塔格绝顶上,苏摩冷笑着说的那句话反复涌上心头,那笙眼前闪现出傀儡师空茫却仿佛看穿一切的眼神。忽然间,“喀嚓”一声轻响,心里有什么东西,碎掉了。
就在那沉默的刹那,寂静中,荒郊的风声突然大了起来,风里隐约有奇异的呼啸。
“趴下!”炎汐大喝一声,扑过来将那笙一把按到了草丛中。
“唰!”一双大得可怕的羽翼遮盖了那笙所有视线,呼啸着从头顶不到三丈的地方掠过,带起强烈的风暴,将她和炎汐裹着吹得滚开去。
她惊声尖叫,看到那只大鸟掠过头顶,然后往上升起,盘旋在半空。夜幕下,她看清了星光下总共有两只这种大得可怕的鸟,在荒郊上空呼啸着盘旋。
“风隼!”耳边传来炎汐低低的声音,“糟糕,被他们发现了!”
风隼是什么?就是这种翅膀直直的大鸟?
那笙来不及问,耳边响起了刺耳的声音,骤然落下。
忽然间天悬地转。炎汐护着她一路急滚,避开了从风隼上如雨射落的劲弩,然而毕竟重伤在身,动作远不如平日迅速,还未滚下路基,左肩猛然一阵剧痛。
同一时间,那笙也因为右肩的刺痛而脱口惊呼。从风隼上射落的劲弩,居然穿透了炎汐的肩骨,刺入那笙的肩头!那是多么可怕的机械力。
风吹得他们几乎睁不开眼睛,炎汐抬起头,看到方才发起进攻的风隼在射出一轮劲弩后,再度拉起,掠上了半空,而另外一只盘旋着警戒的风隼立刻俯冲了下来,起落之间,配合得天衣无缝。
“别担心,没有毒,还好来的不是云焕。”进攻间隙,炎汐迅
速拔出了带血的箭头,急急嘱咐,“你快趴在草丛里逃开,我大约能拦它们半个时辰,你快去如意赌坊!”
不等那笙说话,炎汐一把将她远远推开,自己从草丛里站了起来,反手从背后拔出佩剑,迎面对着那一架呼啸而来的风隼。
劲风吹得长草贴地,鲛人战士一头深蓝色的长发飞舞,提剑迎向如雨而落的飞弩。
只见他忽地掠起,挥剑划出一道道弧光,剑光到处,劲弩纷纷被截断。然而那种机械力射出的劲弩,力道惊人,凌空下击,更是恐怖。炎汐的剑每截断一支飞弩,臂骨便震得痛彻入骨,牵动背后伤口,全身仿佛都要碎裂。
“走,走啊!”瞥见那笙跌倒在长草中,犹自怔怔地看他,炎汐急怒交加,大喝,声音未落手中光芒一闪,瞬间佩剑经不起这样大的力道,居然被一支飞弩震得寸寸断裂!
他被这巨大的冲力击得后退,张口喷出一口鲜血,踉跄跌落地面,背后的伤口完全裂开,血浸透了衣衫。此时那只风隼射空了飞弩,再度掠起,飞去。
趁着这个间隙,炎汐回首,对着那笙大喝:“快走!别过来!滚!”
疾风吹得那笙睁不开眼睛,她反而在草丛中向着炎汐的方向爬过来,紧紧咬着牙,看着头顶迎面压下的巨大的机械飞鸟,心
有不甘———为什么所有人都要让她走?她就只有逃跑的命吗?炎汐分明已经重伤,还要他舍命保着自己?
何况,即使炎汐死战,她也未必能逃得过风隼的追击。那笙跌跌撞撞地爬到了炎汐身旁,却被炎汐踹开。她踉跄着站起来,张开了双手,挡在前面,对着迎面呼啸而来的风隼。螳臂当车是什么感觉?此刻做梦都没见过的可怕的东西压顶而来,那笙恍然觉得自己就是那只被车轮碾得粉碎的螳螂。
她没有力量,但是至少她有那样的勇气!
满天的劲弩呼啸而来,箭还未到,她的脸已经被劲风刺得生疼。她闭上了眼睛。要是她有力量拦住那些箭就好了,要是她有足够的力量让它们停下来就好了……
“借你力量,你会满足我的愿望吗?”
忽然间,心底一个声音在问她,宛如那一日雪峰上一样。
眼见劲弩呼啸着逼近她的肌肤,炎汐挣扎着探手,拉住了她的脚踝,想把她拉倒。
“可以!可以!”来不及多想,那笙大声回答。劲弩刺入她的肌肤,炎汐拉住了她的脚踝。
“带我去九嶷吧。”那个声音回答,“我救你。”九嶷?那笙来不及多想,冲口而出:“好!我去九嶷!”
刹那,那些已经切入她血脉的劲弩瞬间静止,仿佛悬浮在空气中的奇异雨点。她忽然感到右手火一样烫,包扎着的布条凭空燃烧!
蓝白色的火焰瞬间将束缚住她右手的布条化为灰烬。‘皇天’的光芒如同闪电照亮天地!那笙只觉得右侧从肩头到指尖一阵彻骨的疼痛,仿佛从骨中硬生生铮然抽出了什么东西。她跌倒,骇
然睁大眼睛,看到自己右手指尖陡然发出了蓝白色的光芒!
失衡的身子往后跌落,她的手仿佛被看不见的力量推动,凭空划出一个半弧。
从半空俯视下去,看到射出的劲弩居然半途被定住,风隼上的沧流帝国战士惊骇莫名。负责操纵机械的战士连忙扳过舵柄,
调整风隼双翼的角度想借势掠起,然而,风隼也被那无形的力量定住,完全不能动!
风隼上的沧流帝国战士目瞪口呆,怔怔看着底下草地上那个跌倒在地的少女。
那笙的手缓缓划出,遍地长草如浪般一波波漾开。她的身子
重重摔在炎汐身侧。就在这时,凝定的飞弩仿佛突然被解除了禁锢,噼啪如雨掉落地面。半空中的风隼也开始动了,重新掠起。
那一架风隼死里逃生,急急转向,掠起。
然而还没有掉过头,忽然听到了高空中另外一架风隼上同伴的惊呼,风隼内所有人的眼睛都睁得几乎裂开,不可思议地盯着
面前:随着那笙方才缓缓划出的方向,一道闪电般的弧形忽然迎面扩散而来,耀眼的光芒陡然湮没了所有一切。
“皇天!皇天!”惊骇呼声从风隼上传出,传遍天地。
当那一道白色光芒照亮天地的时候,云荒大地间一齐仰望着的不知有几双眼睛。
透过水镜看着桃源郡的荒郊,金盘中,那颗头颅微笑起来了:“那丫头终于能彻底唤醒‘皇天’的力量了啊!白璎,方才一刹哪!你的‘后土’也发生共鸣了吧?”
“那样的一出手,只怕连沧流帝国都被惊动了。”旁边的大司命喜忧参半,“以目前‘皇天’的力量,只怕很难保全她突破十巫的阻碍,破除余下的封印。”
“她下面将去九嶷,那里有第二个封印,我的右足。”真岚皇太子顿了顿,“去那里路途遥远,还要经过苍梧之渊,得找人护送她才行。”
“我去。”旁边六位王中,白衣的太子妃出列,跪下请命,手上蓝宝石银戒奕奕生辉,“‘后土’能和‘皇天’相互感应,应该让我去。”
“白璎,别逞强。”真岚皇太子摇头,“你如今是冥灵之身,白日里如何能游走于人世?”
一边的大司命迟疑着,显然感到为难:“如今所有空桑人都无法离开无色城,六星又是冥灵之身,如何能护得那笙姑娘周全?”
断手托起下巴,真岚皇太子脸上忽然有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谁说所有空桑人都在无色城里?云荒上不还跑着一个。”
大司命和六王都猛然呆住,半晌想不起来皇太子说的是谁:“裂镜”之战以后,伽蓝城里十万空桑人全部沉入无色城沉睡,云荒大陆上残留的空桑人遭到了冰族的残酷血洗,一遍遍的筛选让在民间的空桑残留百姓无一幸免,而如今时间过去了百年,即使当初有侥幸存活的空桑遗民,也该不在人世了。许久,还是白璎先明白过来,脱口:“大师兄!”
“对了!”看到妻子终于猜中,真岚皇太子大笑了起来,“就是西京———我的骁骑大将军。当年我下令将他逐出伽蓝城,永远流放,也是为了预防万一出现如今的局面啊。”
“皇太子圣明。”大司命和六王惊喜交集,一齐低首。
“呃,别说这样的话,我一听全身不自在。”头颅露出了一个尴尬的苦笑,抓抓头,却忘了自己目前哪里有“全身”可言,然后顿了顿,脸上露出了沉思的表情,“只是,毕竟过去了百年,就怕如今西京未必会听从我的指令了……”
“哪里的话,西京师兄从来都是空桑最忠诚骁勇的战士,不然当年也不会这样死守叶城。”白璎反驳,眼神坚定,“百年后,定当不变。”
“希望如你所言。”真岚叹了口气,有些头痛地抓抓脑袋,又看了看白璎,“你和西京是同门,看来还得让你去一趟了,不知道西京将军如今在哪里,要辛苦你了。”
“这是白璎的职责,殿下。”白衣女子单膝下跪,低首回答,
“今晚我就出发。”高入云霄的白塔,俯视着云荒全境。
在那一道闪电照彻天地时,惊得观星台上十位黑袍人脸色苍白,面面相觑。
“终于出现了……”巫咸看着东方,喃喃自语,“皇天。”
“我已经派云焕带领十架风隼前往桃源郡。”统管兵权的巫彭镇定自若、信心十足,“他将会带着那只戒指回来,即使把桃源郡夷为平地。”
“是云焕领着风隼去?”巫姑喈喈笑了起来,干枯的手指拨动念珠,“巫彭,你对你的人放心得很嘛!派兵也不和我们商量一下。”
巫彭闻言,神色不动,淡淡答道:“沧流帝国境内的所有兵力调动,乃是我权柄所在,若事事经过公议,那只会白白耽误时机。”
嗤的一声冷笑,却是巫礼抬起头说:“派出风隼如此重大的事情,谁都没通知。我负责和属国的联系,泽之国此次没有事先接到军队入境通告,定会引起那边国民恐慌。这般行事,让我如何对高舜昭总督交涉?你不是给我出难题?”
“好了好了,大家不要争执。”终于,十巫中的首座长老巫咸开口调和,“现今找到‘皇天’,消灭潜在祸患才是最要紧的事。
巫彭在这方面是行家,不妨先让他自主去抓人吧。大家看如何?”
“好吧,就这样。”散淡的巫即合上了书卷,那也是这位老人在会上说的惟一一句话,他蹒跚着站起身,招呼他的弟子,“小谢,回去帮我翻翻《夺天工》,我要查一句话。”
“是。”最年轻的长老起身,跟在巫即身后,离开。等走远了,巫谢才戴上斗篷,对着吟唱着古老歌曲的老人轻轻提醒:“老师,巫咸大人还未宣布结束,您就离席了,这不好吧?”
须发花白的巫即停下脚步,微笑地看着年轻的弟子,转头指着天空,“巫谢……你来看,这是什么?”
手指的方向有一颗星,白色而无芒,宛如白灵飘忽不定,忽上忽下。
“昭明星!”研读过天文书籍的巫谢脱口惊呼,回头看向老师,“这是……”
“这是比天狼更不祥的战星。”巫即淡淡回答,看着那微弱白光,“凡是昭明星出现的地方,相应的分野内必然有大乱。巫谢,你算算如今它对应的分野在哪里?”
巫谢转头定定看着老师,脸色发白:“在……就在伽蓝城!”
“嗯……内乱将起,”巫即摸着花白的胡子,缓缓点头,显然默认了弟子演算的正确,然后带着书卷走下了塔顶,低低嘱咐,“所以,千万莫要卷入其中啊。”
巫谢呆住,回头看着犹自争执不休的其余八位长老,又看看 底下沉睡中的城市。东方吹来的明庶风温暖湿润,从塔上看下去,云荒中心的伽蓝圣城一片静谧。
然而,在这样的静谧中,又有多少惊涛骇浪、战云暗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