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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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卷第一章百战立威
抵达玉兰楼时,仲孙龙父子早在恭侯,情意殷殷,与以前当然是天渊之别。
今趟设宴的场所及气派亦大是不同,仲孙龙订的是最华丽的院落,由包括兰宫媛在内的八名美姬亲自款待。也少不了兰夫人从旁打点。
兰宫媛看到回复了原貌的项少龙,迎了上来,挽着他到上席坐下,凑到他耳旁低声道:「上趟明明刺中了你,为何竟丝毫没有事的呢?」
项少龙暗叫厉害,只这麽轻描淡写的一问,便轻易把两人间的仇恨化成似男女间的儿嬉,微笑道:「媛小姐为何会听命於田单?是否因为齐雨的关系?」
兰宫媛淡淡道:「媛媛身为齐人,自要为我大齐尽点心力。不过对上将军奴家却是非常仰慕的。」
此时下首的仲孙玄华哈哈笑道:「媛媛今晚移情别恋,只顾与上将军说亲密话,是否该罚一 ?」
葡宫媛轻吻了项少龙的脸颊,这才媚眼斜兜了正与另一美姬打得火热的解子元一眼,笑靥如花的道:「移情别恋的另有其人,罚的该是解大人而非妾身呢。」
解子元举 笑道:「该罚该罚。但媛媛也该罚,且须以曲代酒,哈!」
项少龙心中好笑。解子元甫进入青楼,立时兴致勃勃,像变了另一个人似的。不过只要看他能对兰宫媛这种超级美女亦毫不留恋,便可知他只是逢场作兴,不会真个沉溺於酒色欢逐裹。
对於叁大名姬,蔺宫媛一点都不能令他生出遐想,原因或者是对她的狠辣手段深存戒权。说到底她大批的团友伙伴都因自己而丧身成阳,若说没有心怀怨恨就是奇事。
凤菲虽对他有高度的诱惑力,但因屡次骗他,甚至下毒手杀他,亦使他心淡了。
反是石素芳这作风特别,难以相处的美女,令他有些儿憧憬的兴趣。
嬉笑声中,众人举 对饮。
仲孙龙坐在项少龙对席下首,正左拥右抱,向项少龙举 敬酒後,奇道:「二王子为何竟会迟来了呢?」
这间题当然没有人能回答,解子元提议逍:「不若派人去催催看?」
仲孙玄华立即命人去办此事,然後对项少龙道:「听解大人说,柔师妹明天会来找上将军试剑。若上将军不介意,玄华可否忝陪末席,见识上将军的威风。」
项少龙暗怪解子元多口,欲拒无从,只好道:「雕虫小技,只怕不堪入玄华兄之目。」
仲孙龙呵呵笑道:「上将军太谦虚了!」
项少龙心中明白,仲孙玄华这不情之请,是想来探探自己的斤两,看看是否能在乃师剑下保住性命。假若自己力有不逮,他们就要另想其他办法,兔得自己一命呜呼时,那就使他们的甚麽大计都要付诸东流。
兰宫媛又凑到他耳旁道:「上将军见过曹公吗?」
瓒少龙当然不会告诉她事实,摇了摇头,正要说话时,叁个人大步走进来,其中一个赫然是兰宫媛的面首齐雨,另两人年纪相若,分作武士打扮和文士装束。
那武士外型高大 悍,肩厚颈粗,麻皮脸,目若铜铃,狮子鼻,颇为丑陋,但却非常具有男人的阳刚气概。
文士装束的男子高瘦精明,样子很像田单,使项少龙很容易猜到他是田单的儿子田邦,不禁大感驽愕。
这似乎不该是他应该来的场合。
仲孙龙等亦呆了一呆,不知怎样应付才对。
众女巳盈盈跪拜。
田邦带头立定拱手致敬,向项少龙笑道:「田邦闻得上将军大驾在此,特来一亲颜色,希望上将军莫要怪我等唐突。」
项少龙起立还礼,目光落在齐两脸上时,这小子眼中掠过深刻的恨意,嘴角更露出一丝冷笑道:「项兄别来无恙,闻说雅夫人客死咸阳,此事确令人遗憾。」
项少龙明知他是故意提起雅夫人,来勾起他曾被夺爱的旧恨,心中仍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勉强一笑,没有答他。
那武士的态度更是嚣张,抱拳道:「在下麻承甲,一向对上将军的剑法极为神往,不知可否在上将军与曹公一战前,让在下先领教绝艺呢?」
仲孙龙父子和解子元同时色变,麻承甲这麽公开向项少龙挑战,不但很不给他们面子,同时摆明认为项少龙必会命丧曹秋道之手,故现在要争取机会。只恨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实在很难插口。
仲孙玄华本身亦非善男信女,暗忖只要项少龙出言婉拒,他便立即向麻承甲约战,务要取他狗命。
仲孙龙则心想纵使有田单庇护他,也要找人打断他两条狗腿。
院内一时呈现剑拔弩张的氖氛。
置身在二十一世纪时,项少龙便是爱撩事打架的性子,只是现在「年纪大了」,收敛了火气,又觉得争斗没有甚麽意义,这才不愿与人动手,却绝非怕事之辈。
现在见到田邦、齐雨和齐国着名剑手麻承甲一副欺上门来的姿态,不由火上心头,却竭力压柳,淡淡一笑道:「麻兄既然那麽有兴趣,项某人陪你玩两手也无不可\不过现在却非适当时候,不如……。:」
齐雨抢着截断他道:「项兄若是等俟二王子,就不用费精神了,仲父和韩大人刚去了见二王子,怕二王子不能抽空来哩。」
仲系龙等无不色变,这岂非田健明示巳投向田单和吕不韦吗?只有项少龙推想得够透切,明白到田健是怕他会命丧於曹秋道之手,使他的注码押错了,遂暂采观望态度,避嫌不来出席。此刻吕不韦和韩竭自是大鼓如簧之舌,极力对他煽动。
麻承甲呵呵笑道:「既是如此,那就请上将军立即出剑,让我麻承甲领教高明吧!」
项少龙早因被韩闯、龙阳君等出卖憋了一肚子闷气,又见田健势利如随风摆动的墙头草,现在更被这不知天高地厚的麻承甲蓄意挑 ,怒从心起,猛地脱去外袍,露出比麻承甲更强悍的体型,喝道:「既是相迫不巳,那就动手吧!」
众人那想得到他如此悍勇,真个立即便要出手,都大感意外。
众女瞧着他劲装包裹着肩宽胸阔、腰细腿长的出众体型,加上他那睥睨昂扬的气概,都露出迷醉的神色,连兰宫媛都不例外。
项少龙此时手握百战刀柄,大步走出场中,形成了一股慑人的逼力。
田邦和齐雨都有点慌了手脚,忙乱的往後退开,更添加了他猛龙出洞式的威势。
麻承甲亦想不到他立即便要动手,此时首当其冲,更感项少龙的威胁。
但势不能请对方暂停片刻,遂冷哼一声,下意识往後退开,藉以摆开架势。
项少龙实战经验何等丰富,知道不经意间制造出先声夺人之势,那肯容麻承甲有喘息之机,见他後退,仰天大笑,「锵!」的一声,拔出百战宝刀,直住对方迫去。                   ,刀才离鞘,堂内立时寒气渗渗,教人心生冷意。
麻承甲这时始记起对方用的并不是他惯於应付的长剑,心底不由更是虚怯,往後再退两步,好看清楚对手的兵器走势。
项少龙那会放过这机会,步伐沉稳的继续前进,百战刀往头上举起,左手同时握在刀把上,暴喝道:「拔剑!」
麻承甲立感宛如对着千军万马杀过来般,仓忙应声拔剑。
项少龙箭步前标,巳到了上方最高点的百战刀锋,化成寒芒,如雷电击闪般全力往气势巳失,进退失据的麻承甲当头劈去。
麻承甲若是聪明的话,此时唯一解法,就是再往後退,甚至奔出门外,到了院落间的空地再接战,那就可避过这惊天动地的一刀。
但偏是他身为挑战者,刚才又把话说得那麽满,此刻在众目睽睽下,那肯在人家甫使出第一刀便作缩头乌龟,咬紧牙龈,挥剑横架。
项少龙见对方仓皇招架,用的又是单手,心中暗笑,全力下击。
「锵!」的一声。麻承甲的长剑应刀中断,众人齐声惊呼时,项少龙退了开去,还剑入鞘。
麻承甲的脸色比死人更要难看,手持断剑,呆若木鸡的立在场中,由发际至眉心上呈现出一道血痕,鲜血涔涔淌下,可怖之极。
众人都知是项少龙手下留情,却更惊懔项少龙刀法的尺寸和精到。
谁猜得到只一刀就使名震临淄的麻承甲一败涂地?只怕连曹秋道都难以办到。
项少龙则暗叫侥幸,若自己用的是血浪,恐怕要费很大气力,才可收拾此子。
一时闲场内鸦雀无声。
麻承甲蓦地一声怪叫,弃下断剑,羞愧得无地自容般狂奔而去。
仲孙玄华长身而起,举 叹道:「难怪上将军能名盖咸阳,连师尊都动了要和你比试的心,如此刀法,实世所罕见。」
田邦和齐雨仍是脸如土色,有点难以相信的瞪着项少龙,哑口无言,留既不是,退更不是,尴尬之极。
项少龙环目扫视众人,见人人尚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知道自己在机缘巧合下立了威,微微一笑道:「二王子既然不来,我们不若早点回家睡觉吧!」
刚跨进门槛,就给凤菲召去。
在主楼上层的小厅裹,这出色的美女正对琴发呆,见他来到,才回过神来,拉他到一角坐下,幽幽道:「韩竭来找过人家,说尽好话,奈何我已心灰意冷,怎都听不入耳。真是奇怪,以前我只要想起他,心里便甜丝丝的,现在只觉他空得个英俊的外表,为何我对他的看法会变化得这麽大呢?」
项少龙暗自心惊,只望凤菲不是移情别恋爱上自己,试探道:「大小姐将作怎样打算呢?」
凤菲秀眸透出凄茫神色,语气却是出奇地平静,柔声道:「现在我只想静静过一段风平浪静的日子,上将军可为我作出安排吗?」
项少龙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道:「只要应付过曹秋道,我立即带你返回咸阳,在那裹有我保护你,还有甚麽好担心的。」
凤菲讶道:「我知你剑法高明,但在齐人心中,曹秋道巳是天神而非凡人,为何你仍能成竹在胸的样子。曹秋道的剑从不留情,若你有甚麽叁长两短,人家怎……怎……唉!凤菲都不想活了。」
项少龙倒没误会她的意思,明白她的不想活,指的是失去凭依,不如乾脆自尽。
他当然不会逢人就和盘托出「十招之约」,微笑道:「曹秋道只是个凡人,只不过剑法比任何人都要厉害吧!我也不是要硬充好汉的人,若没有保命的把握,今晚就和你溜了。」
凤菲半信半疑道:「莫要过於自信,齐人的形容或有夸大之处,但曹秋道横扫东南六国,却是不争事实。」
目光落到他的百战宝刀处,轻轻道:「韩竭怕人家移情於你,说了你很多坏话,使我心中更鄙视他。」
项少龙早预料韩竭会如此,毫不介怀道:「谁能令全天下的人都欢喜呢?只好笑骂由人。咦!大小姐似乎对小弟这把刀很有兴趣呢?」
凤菲给他逗得露出笑颜,仰脸吻了他的睑颊,昵声道:「对你这把宝贝有兴趣的是曹秋道和齐国的剑手,我只对你这人有兴趣。斗争仇杀有甚麽乐趣?偏是你们这些男人乐此不疲,把我们弱质女硫都牵累其中。韩竭临行前说你可能没命去见曹秋道,不过凤菲却没给他唬倒。」
项少龙微笑道:「你听过麻承甲吗?」
凤藓带点不屑的口气道:「不但听通,还在田单的相国府见过他,除仲孙玄华和旦楚外,论剑术,就要数他和闵延章。」
旋则皱眉逍:「为何提起他呢?这人相当可厌,态度嚣张,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又以为自己很受女人欢迎,我只要看到他的模样便觉呕心。」
项少龙笑道:「原来你对男人的喜恶这麽强烈。不遇恐怕你有段时间会见不着他,他刚才寻上门来挑 ,给我一刀便在他脸上留下永远磨灭不了的回忆。」
凤菲失声道:「只是一刀?」
项少龙淡淡道:「是小弟夸大了点,我还走了几步。」
凤菲倒入他怀裹,娇 道:「人家恨死你这得意洋洋的可憎样儿,你却偏是对人家不动心。」
项少龙坦然道:「我动心得要命,唉!谁能不对你勋心呢?只是感情的担子太重,我家有叁位贤妻,实在不敢再向别人用情。」
凤菲幽幽道:「人家早明白哩,雅夫人和倩公主都对你造成很大的打击,是吗?」
项少龙讶道:「你怎会知道的?」
风菲道:「自然有人告诉我。」
项少龙心湖中浮现出清秀夫人的倩影,难道是她告诉凤菲?若是如此,那这美女的内心便非若外表般对自己的冷漠。
凤菲伸出纤手,抚上他的脸颊,爱怜地道:「上将军累了,不若今晚就留宿在凤菲处吧!」
项少龙正要答话,楼梯足音响起,吓得两人忙分了开来。
小屏儿的声音传上来道:「龙阳君求见上将军。」
项少龙记起今晚和龙阳君的约会,心中冷笑,暗忖且看看这老朋友能找到甚麽藉口,以取消逃走的计划。
凤菲代他应了後,轻轻道:「无论是多麽晚才回来,记得来人家处。凤菲求的非是甚麽名分责任,只是一夕之缘吧!」
第二章信心尽复
项少龙钻入车厢,马车开出。
龙阳君情不自禁的挨了半个「娇躯」过来,「秀眸」生辉,兴奋地道:「奴家藉口要夜赏淄水,取得了出城的通行证,只要坐上大船,扬帆西上,就谁都奈何不了我们。」
项少龙大感意外,皱眉道:「听说河道仍被冰雪封闭,如何可以行舟?」
龙阳君道:「奴家早派人打听清楚,陆路虽是人马难行,但河道昨天刚解冻,还有船东来临淄,少龙放心好了。」
项少龙听得大感茫然,难道肖月潭说谎吗?
照计若龙阳君与韩闯勾结来害自己,於获悉曹秋道挑战自己後,理应立即放弃任何阴谋诡计,先看看自己会否命丧於老曹之手,才再作其他打算。
但瞧现在龙阳君的认真样子,似乎真的要领自己逃离临淄,其热情更不似伪作,究竟是甚麽一回事?
对於朋友,他一向口直肚直,忍不住道:「君上不怕韩闯的威胁吗?」
龙阳君「娇躯」剧震,睑色转白,失声道:「少龙怎会知道的?」
项少龙淡淡道:「那就真有此事了。」
龙阳君默然半晌,叹道:「闯侯亦是迫不得巳,皆因手下有人把消息漏了给郭开那个奸鬼。不过现在少龙公开身分,顿使郭开阵脚大乱,进退失据。」
项少龙细看龙阳君的神态後,奇道:「我们今晚溜走的事,韩闯是否知道?」
龙阳君答道:「当然不会让他知道。奴家巳豁了出去,怎都不让少龙丧命於曹秋道之手。奴家曾见过这老家伙出手,他的剑碓有惊天地泣鬼神的威力。」
项少龙忍不住搂着他的「香肩」,叹道:「知道君上没有出卖我,小弟心中的快乐,真是非言语所能表达,但我却不能牵累君上,驱车回去吧!」
龙阳君一震道:「少龙万勿逞强,据奴家所知,韩闯等人曾密见曹秋道,力劝他务要把你除去,否则齐国永无宁日。所以切不要以为曹秋道肯剑下留情。」
项少龙徽笑道:「听说曹秋道连齐王都左右不了他,韩闯算得是甚麽东西呢?」
龙阳君愕然片晌,感动地道:「奴家知少龙是为我着想,但奴家自有手段应付韩闯。说到底,他有很多事仍要倚仗奴家,不敢真的胡来。」
又叹了一口气道:「奴家不是为他说话,事实上他也很为难,他对少龙是有分真情谊的。」
项少龙此刻全无溜走的打算,断然道:「要走就待与曹秋道一战後才走。事实上我曾和他交过手,这把百战宝刀就是在那趟交手抢回来的。否则亦不知韩闯那家伙想杀我。」
龙阳君失声道:「你曾和他交手?」
项少龙柔声道:「君上先命人把车驶回去,我才告诉君上详情吧!」
项少龙醒来时,天刚微亮。
一来天寒、地冻,兼且昨晚很迟才睡,他也舍不得从温暖的被窝钻出来。
昨晚他硬着心肠没有到凤菲那裹去,皆因不想因男女关系而令事情失去控制。他的如意算盘是打算捱过老曹那十招後,就由解子元安排他溜之大吉,凤菲则可由仲系龙父子负责她安全离去。凭自己的威望,此处又非吕不韦地盘,众女该没有危险。
回到咸阳後,他怎都不会再领兵出征了。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小盘的身分危机只是自己的过虑,但隐隐又知道这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乐观想法。
以吕不韦的精明,兼之此事又颇有漏洞,确不能存任何侥幸。
忽然嘈吵声自前院方向传来,接着有人惨哼痛叫。项少龙愕然拥被坐起来时,善柔旋风般冲进来,劈胸抓着他叱道:「懒小子快给我滚下床来,明知大後天就要对上师傅,还磨着不起来。」
被善柔打得脸青 肿的费淳、雷允儿等此时狼狈万状的拥入房内,见项少龙这堂堂大秦上将军一脸无奈的给这恶女揪着胸衣,都愕然止步,不知所措。
项少能苦笑介绍道:「这是连曹秋道都要头痛的解夫人,下趟碰上,各位该知采甚麽态度对待了。」
项少龙卓立院内,心与神合,百战宝刀从不同的角度劈出,每一刀都把善柔猛厉灵活的攻势完全化解,使她难以组织连续的攻势,就像挥刀断水般,每次都把水流没有可能地中断。
经过了近年转战沙场的经验,他的刀法趋於成熟,再没有任何斧凿之痕。
善柔再十多剑无功而还後,终於力竭,往後退开,横剑而立,杏目圆瞪的很狠盯着他。
在旁观战的除了一众家将和凤菲与及诸姬婢等人,还有仲孙玄华和他的十多名侍从。
众人都压下鼓掌喝采的冲勋,皆因怕惹怒善柔这个超级恶女。
善柔玉容忽尔解冻,「噗哧」笑道:「你这小子果然大有长进,算你吧!看来怎都该可捱得师傅几招的。」
项少龙怕她将十招之钊漏了出来,忙抱刀致敬礼道:「多谢解夫人指点。」
众人这才敢喝采欢呼。
仲孙玄华拔出佩剑,来到项少龙身前笑道:「玄华手痒多时了,请上将军指点。」
项少龙面对这齐国曹秋道以下,与旦楚齐名的最出色剑手,不敢托大,横刀守中,微笑道:「玄华兄请!」
旁观者慑於仲孙玄华的威名,连大气都不敢透出半口。
仲孙玄华神情静若止水,挺剑跨前两步,项少龙立感到对手生出一股凌厉的气势,那敢怠慢,双眉一轩,刀往後收。
仲孙玄华双目神光大盛,凝注项少龙,骞地大喝扬声,出剑疾刺。
项少龙心底涌起感触。
仲孙玄华的剑法比之管中邪毫不逊色,但却远及不上曹秋道。可见曹秋道在剑道上的天分真乃老天爷所赐,连他最出色的徒儿亦只能得其形而失其神。
「锵」的一声,项少龙运刀架着。
仲孙玄华被百战宝刀的强劲力道所迫,竟使不出後续的变化招数,退了开去。
项少龙那容对方重组攻势,一挥百战宝刀,重重刀影如涛翻浪卷,往仲孙玄华攻去。
仲孙玄华吃亏在摸不清百战宝刀的路子,一时间只有招架之力,节节後退。
项少龙打得兴起,忽而大开大阖,长击远攻;一会儿则拖展近身肉搏的招数,刀刀凶险。看得全场人人屏息静气,连呼吸都似忘了。
只见两人刀锋剑刃过处,都是间不容发,众女更有人紧张得娇呼颤抖,尚以为他们假戏真做,要借机取对方之命。
只有高明如善柔者,才看出项少龙因控制了主动,处处留有分寸,这麽似是毫不留手,只是想透过仲孙玄华的剑法,来间接测探曹秋道的造诣。
这时形势又变,项少龙每一刀都似缓慢无比,但仲孙玄华应付得更吃力了。
项少龙此时巳完全回复了被曹秋道吓跑了的信心,进退攻守,浑然天成,仲孙玄华虽屡屡反攻,都给他迅速瓦解,压得有力难施。
在众人眼中,就算不懂剑法如董淑贞诸女,也感受到项少龙的刀法变化万千,可刚可柔,有种君临天下,睥睨当世的气概。
「当当当!」
项少龙踏步进击,连劈叁刀,每次都准确无匠的劈在仲孙玄华手中剑的同一缺口上,任仲孙玄莘宝剑如何变化,结果仍是一样,神乎其技得令人难以相信。
长剑中分而断。
项少龙还刀入鞘,笑道:「兄弟是占了兵刃的便宜哩!」
仲孙玄华亦是英雄了得,窠下手中断剑,大笑道:「上将军果然名不虚传,小弟放心了。」
鼓掌声来自远处。
凤菲和肖月潭联袂而来‘前者欣然道:「凤菲备有早点,款待各位嘉宾,请移驾到前厅好吗?」
膳罢众人各散东西。
善柔赶回家去看儿子,有军职在身的仲孙玄华则忙他的公事去了。凤菲诸女则为两天後的寿宴排演,剩下肖月潭和项少龙两人留在厅裹密话。
肖月潭低声道:「曹秋道不愧一代宗师,一口就答应了十招之约。不过看他的样子,似乎有把握十招就把你放倒。」
项少龙如释重负道:「那就理想不过,杀了我都不信捱不过区区十剑。」
肖月潭眼中闪过奇异之色,有点犹豫的逍:「防人之心不可无,少龙最好不要在满十招时立即收刀,说不定曹老鬼会趁机多劈两剑。」
项少龙轻松笑道:「不会这样吧!老曹乃一代剑术大宗师,自然会守信诺,那晚他便眼睁睁任我溜走,你放心好了。」
肖月潭似略感焦急的道:「总之你要答应我小心防范,就当是百招千招之约好了。」
项少龙奇道:「老兄似乎相当肯定老曹会悔约呢?」
肖月潭乾咳了一声,瞧着他坦然道:「你一向信任我,就多信这一趟吧!」
项少龙虽心中嘀咕,却没有真的怀疑。改变话题,将李园和龙阳君的情况告诉了他,乘机问道:「你又说河道仍给冰雪封了,是否消息有误呢?」
肖月潭有点尴尬和不自然地道:「我只是听人说罢了,或者龙阳君的消息才正确些。」
接着岔开话题道:「你昨晚一刀击败麻承甲之事,现巳传遍全城。城内很多原本赌你输的人纷纷改赌你胜,使赔率由一赔十叁跌至一赔五,可见你已行情大涨哩!」
项少龙想起当年与管中邪一战前的赌况,想不到又在临淄重演,失笑道:「一赔五也相当不错了。不过昨晚我胜来是靠了点机缘和侥幸。真奇怪,摸着百战刀,我的信心立时回来了。」
肖月潭欣然道:「你刚才劈断仲孙玄华长剑那几刀确是精采绝伦,神乎其技。难怪临淄开赌的人以「刀君」来尊称你,与剑圣互相辉映,谁都压不了谁。」
项少龙苦笑道:「自家知自家事,我这刀君实非剑圣的对手,若非有这十招之约,我这两晚就要溜了。」
肖月潭又掠过古怪神色,正容道:「千万不要有这想法,否则恐怕十剑都捱不了。你拟定了离开临淄的计划了吗?照我看如今反是仲孙龙比较可靠点。」
项少龙没有在意肖月潭的神情,点头道:「放心吧!我对这剑圣巳有很深的认识,仲孙玄华虽逊了他几筹,终亦有个谱子,使我获益良多。」
顿了顿续道:「昨晚我巳和解子元和仲孙玄华说了,比武後他们会安排我离开这裹。」
肖月潭放下心事,道:「最好请仲孙龙父子善意监视郭开等人的动静,否则一下疏神,就会中了暗算。」
项少龙暗赞他老谋深算,点头答应。
此时下人来报,金老大来找他,肖月潭趁机告辞。
项少龙亲自出迎,金老大甫见面便哈哈笑道:「我还以为那处忽然钻了个英雄好汉出来,原来竟是名震西北的项少龙,上将军骗得我好苦。」
项少龙歉然道:「事非得巳,老大见谅。」
金老大娩着他手臂跨进厅内,低声道:「上将军昨晚一刀把麻承甲劈得名声扫地,齐人都大失面子;这两天定有不畏死的人来姚 ,上将军须小心提防。」
接着又道:「外面那批武士不似是齐人的兵员,究竟谁派来的。」
项少龙这才记起仲孙玄华要派人作他的侍从,应道:「是仲孙家的武士,我也不知他们来了。」
两人坐好後,金老大语重心长的道:「仲孙龙父子都非是善类,一旦上将军失去被他们利用的债值,他们随时会掉转枪头对付上将军的。」
项少龙苦笑道:「有吕不韦前车可鉴,对此我早有惨痛难忘的体会。锦上添花人人乐做,像老大对小弟的雪中送炭,才是难得。」
金老大老脸一红道:「上将军莫要抬举我,我只是顺着性子做,屡吃大亏都改不了这性格。是了!素芳闻悉你的真正身分後,很不是味儿,央我来求你去与她一叙,自上趟咸阳一会後,她对你有很深的印象哩!」
项少龙心中奇怪,石素芳一向对男人不假辞色,怎会渴望见自己。
当年自己与她的会面,是通过蒲鹄的安排,现在蒲鹄巳因叛乱被处死,她仍要向自己示好,实在没有道理。
正如肖月潭所说,防人之心不可无,还是不见她妥当点。
金老大又道:「我知上将军与曹公决战前,定要养精蓄锐,不宜饮宴,不若就把约会订在上将军旗开得胜後的翌日黄昏,上将军尊意如何?」
项少龙暗忖那时自己早溜了,即使答应也该没有甚麽问题,到时只要传个口讯‘谅石素芳亦不会怪他。笑善答应了。
两人再闲聊两句,金老大识趣地告退。
项少龙送他出门时,出乎意料之外,二王子田健在解子元陪同下来了。
第叁章 恩怨交缠
田健先向项少龙致歉昨晚爽约之事,藉口是父王忽然身体不适。却不知齐雨等早 漏出原因,但项少龙当然不会揭破他。
除仲孙龙父子和解子元外,陪来的选有个态度狂傲来自稷下的大夫晏向。
众人入厅按尊卑坐下後,寒暄过几句,位於上座的田健道:「盛名之下无虚士,上将军昨晚一刃败退麻承甲,今早叉以奇技劈断玄华手中宝剑,令人不得不口服心服。」
项少龙这才明白他再吹转舵的原因,是因为自己显示出足可舆曹秋道抗衡的实力,连忙谦让一番,仲孙龙等自然在旁为他说尽好话。
岂知稷下先生晏向斜眼兜着他插入道:「现今大秦国,究竟谁在真正掌权呢?」
项少龙故作 奇道:「当然是政储君了,难道尚有其他人吗?」
晏向好整以暇道:「可是听贵国吕仲父之言,政储君一天未登基,仍是王位不稳,上将军又有甚麽看法?」
项少龙登时整条脊骨凉浸浸的,这口不择言的稷下狂士,无意间透露出吕不韦确在怀疑小盘的真正身分,否则绝不会以此打动田健。
换言之吕不韦巳派了人去邯郸找寻那对曾抚养赢政的夫妇,若他以此扳倒小盘,或作威胁小盘的筹码,会是非常难以应付的一回事。
田健见他神情有异,问道。「上将军对此有何看法?」
项少龙心念电转,回复冷静,淡淡道:「晏先生这话使项某联想到有人会叛乱作反,不过蒲鹑等的下场,该是对他们的当头棒喝。」
解子元笑道:「当头棒喝?嘻,这词语顶新鲜哩!」
晏向又道:「不知上将军对我大齐印象又是如何?」
项少龙大感头痛,他不惯拍人马屁,只好道:「只从晏先生能如此在二王子前侃侃而谈,便可知贵国君主制度开明,特重人才。故稷下学宫才能应时而生,这是区区愚见,先生勿要见笑。」
晏向口若悬河道:「我大齐南有泰山,东有琅琊,西有清河,北有勃海,乃四塞之地。
不过若治之不当,即管纵横二千馀里,带甲百万,堆票如丘山,也如虎之无牙,难以争雄天下。故自桓公管仲以还,均广开言路,对敢言之士,奉以车马裘衣,多其资币,以延纳天下贤士。我大齐有今天之盛,确非侥幸。」
项少龙首次领教到稷下狂士脱离现实,仍陶醉在齐国桓公霸业时的美好昔日,满口狂言的滋味。只见田健眼中射出炽热的光辉,显是对晏向的一番话非常自豪:心中暗叹,表面只好唯唯咯喏,表示同意。
田健摇头晃脑的道:「上将军观察精到,看出我大齐的兴衰,实与稷下学宫的兴旺有关。昔日桓公曾问管仲,如何可 "常有天下而不失,常得天下而不忘。 "管仲答道:「黄帝立明台之议者,上观於贤也;尧有衢室之问者,下听於人也,尧有告善之挂,而主不蔽也。
故此才有学宫的产生。」
项少龙心中感叹,各国王室後人,或多或少都沉溺在往昔某一段光辉的日子里,像齐人就开口闭口都离不开桓公管仲,而不知必须时刻砥励,自创局面,仁 A应不同的时势。他说齐国君主开明,换另一角度说就是齐国君权脆弱。
要知在这战争的世纪,强大的君主集权制实是称霸争雄的首耍条件。小盘这冒充的嬴政,便完全没有其他王室後人那种心理感情的负担,只知全力抓权,巩固自己的地位,反成了最有为的明君。
秦国之能歼灭六国,一统天下,非是无因,皆因再没有那个君主有他的出身和背景。
仲孙龙岔开请题道:「政储君倚重上将军,此事人尽皆知,际此诸国争雄的时刻,未知上将军有何 助大计?」
项少龙想起太子丹和徐夷则,心中一阵为难。仲孙龙这麽引导自己说话,自然是想自己作出类似吕不韦向田健的保证,好把田健从田单手上争取回来。
不过回心一想,无论自己说甚麽,都左右不了「巳存在的历史」,为自己为善柔,他都不得不作出点承诺。
环目一扫,迎上众人期待的目光後,正容道:「政储君年纪尚幼,明年才正式登基,所以把精神全用於内政上,聘郑国建渠是目前的头等大事,至於对外用兵,都是处於被动之势。今趟项某顺道来齐,正是欲与贵国修好。」
晏向尖刻地道:「自嬴政归秦後,先减东周,又下韩地戊臬、荣阳;接善取赵太原建新郡,更取魏叁十七城,似乎与上将军所视有点不符。」
项少龙正是要引他说出这番话来,从容不迫道:「谁灭东周,大家都心裹有数,这些成 j部分的土地都是蒙骛只手夺回来的,而豪骛为何能独揽军权,不用项某点出原因吧,」
田健立时脸色微变。
项少龙这番话有真有假,说到对领土的野心,小盘这未来秦始皇比之吕不韦有过之而无不及。但因他年纪尚幼,自然可轻易把责任推在吕不韦这有摄政之名,而无辅政之实的仲父身上。尤其近几年的军事行动,主要均由小盘自己亲自策划,但外人当然不会知道。
晏向倒坦诚得可爱,点头道。「上将军说得对,田单是临老糊涂,看不穿吕不韦的本质,二王子该知所选择了。」
这麽一说,仲孙龙等喜上眉梢,田健却大感尴尬,乾咳一声道:「与上将军一席话,田健茅塞顿开,嘿!待上将军与曹公比试後,田健再设宴与上将军共叙。」
大家都再没有甚麽话好说。晏向走後,仲孙玄华留下来,介绍了派来那群武士中叫姚胜的头儿,道:「姚胜是这里土生土长的人,上将军有甚麽事,尽管嘱咐他去做,绝不须经我们再出主意。」
又对姚胜嘱咐叮咛一番, 这才走了。
项少龙细观姚胜,这人年在叁十许间,双目精灵,长相颇佳,神情又够沉稳冷静:心中一动道:「我想姚兄多替我监视韩闯和郭开两方人马的动静,但切勿让对方觉察。」
姚胜恭敬道:「唤我作姚胜就可以,上将军折煞小人了。此乃小事,上将军的吩咐,必可办到。」
言罢领命去了。
项少龙趁机回房休息,睡了个许时辰,醒来时原来韩闯巳久候多时。项少龙心想这个没有义气的小子找自己该不会有甚麽好事。又想到他是不能不来,否则只从这点巳足可使自己对他起疑。
梳洗後往前厅见他。
韩闯早等得不大耐烦,来回踱着方步,见到项少龙,喜道:「少龙终於醒来了。」
项少龙见他毫无愧色:心中有气,冷然道:「无论多长的梦,总有梦醒的时刻,亏你还有脸来见我。」
韩闯色变道:这究竟是甚麽一回事?前天龙阳君才拿言语来试探我,今天少龙又这麽毫不留情的责备我,我韩闯做错了甚麽事呢?
项少龙来到他身前,虎目生辉盯着他道:「若要人不知,除韭己莫为,我到稷下宫偷刀的事就只你一个人知道……。
说到这襄,眼角啾到凤菲正要进厅来,挥手道:「大小姐请回避片刻,我要和这忘情负义的小子算账。」
凤菲见两人脸缸耳热,吓得花容失色的急退出去。
项少龙续道:「若非你通风报信,曹秋道怎会收到风声,在那里等我自己送去拾他试剑。」
韩闯焦急道:「这的而且确不关我的事。记得我还劝你不要去吗?唉!怎会是这样的。」。
项少龙暗忖这家伙倒是演技了得,本来他打定主意和韩闯虚与委蛇,来个尔虞我诈,怎知见曾这「老朋友」时,却气往上涌,完全控制不了自已的情绪。
他一步不让地喝道:「难道你该劝我去吗?且不论此事,为何你这几天频频与郭开那奸鬼密斟,又威胁龙阳君来对付我呢。」
韩闯色变道:「是龙阳君说的吗?」
项少龙冷笑道:「这个你不用理会,假若你敢动龙阳君半根毫毛,我回咸阳後就把你精心策划的郑国渠阴谍揭破,翌天便领兵直捣你的老巢。」
韩闯剧震道:「原来你连这事都洞悉无遗,为何却要瞒着赢政?」
项少龙叹了一口气道:「你这忘情负义的家伙还不明白吗?只有建渠一事,才可把秦国的大军拖住,十年八年内也无力东侵。我正因不想我的朋友变成亡国之奴,才忍住不用此事打击吕不韦,但看你怎样待我呢?」
韩闯崩溃下来,跌坐席上,热泪泉涌道:「我亦是迫不得巳,不知谁把我见到你的事漏出去,被郭开那奸贼软硬兼施,要胁不放。但我巳尽了力,暗示龙阳君立即助你离开临淄。少龙,相信我吧!我一直都在拖延郭开,今天来就是想警告你小心他。」
项少龙发觉自己已很难再像从前般信任韩闯,因为他的演技实在太精湛了,叹了一口气道:「那偷刀之行 漏一事,你又有甚麽解释呢?」
韩闯涕泪交流泣道:「若我有向人 出此事,教我活不过明年今日,少龙於我有大恩,我韩闯怎样无良,都做不出这种卑鄙的事。」
项少龙定了定神, 心想难道是隔墙有耳,被人偷听了去。
这时他的气早过了,在韩闯旁坐下来道:「堂堂男子汉,不要哭得像个妇人家好吗?」
韩闯以袖拭泪,摇首凄然道:「我道几天无时无刻不在天人交战,那种痛苦实不足为奶H道,现在给少龙臭骂一顿:心中倒舒服多了。」
项少龙拍拍他肩头道。「回去吧!我们两个都该静心想想。」
韩闯道:「有件事少龙切勿轻视,郭开巳勾结了吕不韦和田单,准备不择手段也要你回不了咸阳。齐国说到底都是田单的地头,你一不小心就会为他所乘。」
项少龙淡淡道:「只要不是朋友出卖我,我便有把握应付,这件事形势微妙,你最好不要插手,否则会被郭开媾陷。」
又冷哼道。「好像我项少龙特别好欺负似的;郭开这老贼或者是嫌命长了。」
韩闯吁出一口凉气道:「到刚才我始真正领教到少龙的胸襟手段。不过一天你与曹秋道生死未分,吕不韦和郭开都不会动你。但若你胜了,形势就不同了!」
项少龙把他扯了起来,推着往大门走去,道:「回去告欣郭开,说我为了秦国剑手的名誉,不得不接受曹秋道的挑战。」
韩闯吃了一 道:「你不打算提早走吗?」
项少龙笑而不答,把他直送出门外。
揭开了韩闯的假面目後,他反而心安理得,龙阳君说得不错。韩闯虽非甚麽好人,但对自己仍有几分真挚的感情, 这发现足使他大感安慰,感到人性总有光辉的一面。
现在他巳给身边的人谁个是真谁个是假弄得糊涂了,除了善柔和肖月潭外,他绝不再会全心全意相信任何人,包括李园和龙阳君在内,谁说得定他们不会忽然变心,又或一直在骗自己。
这种敌友难分的形势,他尚是首次遇上。
刚跨过门槛,凤菲迎上来道:「你和闯侯间发生了甚麽事?」
项少龙微笑道。「没甚麽,现在雨过天晴了。」
凤菲幽幽地白了他一眼,怨道:「昨晚为何不来呢?我凤菲难道不堪上将军一顾吗?」
项少龙昔恼道:「恰恰相反,我是怕尝过大小姐的迷人滋味後,难以自拔,那对我们的逃亡大计就多了难测变化的因素。」
凤菲板起粉脸气道:「不要事事都牵连到那方面好吗?现在形势清楚分明,纵使恨你入骨的人,亦很难对你下手。你不欢喜人家,乾脆说出来好了!」
项少龙立时头大如斗,牵着她衣袖朝内院方面举步走去,岔开话题道:「淑贞她们不是在排演吗?没有你大小姐在旁指点怎行?」
凤菲「噗嘛」娇笑道。「你这人哩,最要得就是在紧要关头左闪右避,现在人家没了情郎,说不定会忍不住钻进你的被窝里,看看你的心是否铁铸的。」
项少龙心中一荡,微笑道:「大小姐不是说自己心灰意冷吗?为何忽然又情如火热?」
凤菲撇撇可爱的小嘴,媚态横生的瞅首他道:「都是你惹的,常有意无意的挑惹人家,欢喜便撞搂抱抱,爱亲嘴便亲个够的,又时时语带挑逗,凤菲只是个普通的女人,给你这般撩拨,自然想得到你的爱宠哩。」
项少龙听得心都痒起来,但却知像凤菲这种绝代尤物绝对惹不得,幸好只要想起她曾和韩竭好过,就立时意兴索然。
他已非刚抵此地时的项少龙,过了纯为肉欲也可和女人相好的年纪,凡事都考虑後果。
遂强压下心中的冲动,正容道。「像我们现在的关系不是挺好吗?一旦有了肌肤之亲,便是另一回事,徒使你将来恨我无情。」
这时来到凤菲闰楼的石阶前,她停下步来,秀眉轻蹙的想了半晌,逸出一丝笑意道:「上将军说得不错,假设你得了人家的身体後,又不纳凤菲为妾,虽说早有明言,但凤菲心里总难释然的。」
项少龙见她这麽明理,欣然道:「不若我们只限於搂抱亲嘴,噢!」
凤菲已一把推开他,很狠瞪了他一眼,又报以甜笑,这才登阶入楼去了。
项少龙煞住了尾随她进屋的 烈冲动,掉头走了。
为了避免无谓的争斗,项少龙整天留在听松院中,不过却避不了诸女的纠缠,其中当然少不了董淑贞和祝秀真,其他如幸月和云娘亦都争相献媚。
幸好他立下决心,捱了曹秋道那十招後立即溜之夭夭,否则这麽下去,说不定会一时失控,陷身在这温柔乡里。
黄昏时肖月潭来见他,两人到了园里漫步,项少龙把韩闯来访的事说出来,肖月潭色变道:「少龙实不应揭穿郑国渠的事, 这说不定会迫韩闯下决心除掉你。」
项少龙吓了一跳,道:「不会吧!他当时涕泪交流,真情流露呢!」肖月潭叹道:「人就是这样,一时冲动下显露真情,但当再深思熟虑,便不得不考虑现实的利益,为了国家大事,甚麽私人感情都得摆在一旁的。」
项少龙点头道:「老哥的话总有道理,幸好我不用靠他。仲孙龙现在和我有利益关系,该比较可靠吧!」
肖月潭苦笑道:这正是我今趟来找你的原因,还记得仲孙何忌吗?他告诉我今天韩竭带了吕不韦去拜会仲孙龙父子,至於他们谈的是甚麽,他就不知道。
项少龙愕然道:「吕不韦不怕田单不满吗?」
肖月潭冷笑道:「少龙还不认识这老贼的为人吗?田单年纪大了,巳非昔日的田单,兼之功高震主,深为王室猜忌。齐王之所以要废田生,正因他对田单唯命是从。吕不韦一向谋事不择手段,甚麽事做不出来。」
项少龙笑道:「仲孙龙亦非好人。不过现在我的利用价值对他该比吕不韦大得多,他该不会变心哩。」
肖月潭皱眉道。「不要小视吕不韦,他若没有几分把握,绝不会贸贸然去找仲孙龙说话。你只要看看仲孙龙会否主动把吕不韦过访的事告诉你,便可知他们是否仍倚重你了。」
项少龙心中一震,想起小盘的身分危机,假若吕不韦向仲孙龙父子透露此事,说不定仲孙龙父子会靠向吕不韦一方。
其中一个问题是韩竭身分暧昧。有他从中穿针引线,很难说会否出现另一局面。
仲孙龙终是对凤菲野心不息,假若认为自己只是头纸老虎,这只只讲利害关系的吸血鬼,可能会把心一横,做出不可测的事来。
说到底齐人与其他东方五国都是同一心态,就是视他如头号大敌。当年白起令他们惨痛难忘,而他项少龙则是今天的另一个白起,谁不想把他去掉?
如此一来,他的如意算盘再难打响,且还不知谁人可信。
若他只是孤身一人,该还易办,问题是他不能撇下凤菲不理。
肖月潭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道:「这两天我们好好想想,看看有甚麽方法可神不知鬼不觉的溜走。」
项少龙心知连这足智多谋的人亦一筹莫展,形势之劣,可想而知。看来唯一可行之计,就是自己一个人先行溜掉,然後再找解子元保护凤菲。
但他有这样的能力和把握吗?
四、「惊悉阴谋」
那晚仲孙玄华来见他,问话两句後,问项少龙道:「玄华有一事不解,白贵国储君由邯郸返回咸阳後,人人便言之凿凿盛传他实为吕不韦的私生子,贵朝的公卿大臣不会未听闻此事,为何仍肯如此拥护他呢?」
项少龙心中剧震,暗叫不好。并非因为仲孙玄华会问这问题,而是他问这问题背後的动机。
以前他只是怀疑,但现在已肯定了吕不韦把握得他和小盘这致命的弱点。以吕不韦的势力,要到邯郸软硬兼旃把抚养真嬴政那对夫妇「请」回咸阳,作为要胁小盘的人证,是轻而易举之事。
至此不由暗恨起朱姬来,但回心一想,通她都可能没在意小盘并非自已的儿子,给 毒软语相哄, 漏出来亦毫不稀奇,否则对她亦没有甚麽好处。
这确是吕不韦平反败局的唯一机会。
若此事暴露出来,小盘和他项少龙立即成了骗子。与他们有关的整系人马都受到最沉重的形势和心理打击。
在秦国势力已根深蒂固的吕不韦,只要迫得朱姬出面。联手公然废了小盘,再另立王室内的一个无能者,权力就全落在他吕不韦手上,那时他再一脚 走 ,谁还能与其争锋。
虽说历史不能改变,但他此时身在局中,就不会作此肯定想法,那就像命运,不到事情发生时,谁敢信命运定会是这样子的安排。
此时他内心的焦忧可想而知。
吕不韦该是向仲孙龙父子透露了这件事的端倪,仲孙玄华才特地来试探自已的口风,以决定该投向吕不韦呢?还是仍依赖他项少龙。
表面上他当然仍是从容自若,不 漏出丝毫内心的感受,讶道:「此事早有定论,当年鹿公因生疑而滴血辨亲,总证实了政储君和吕不韦没有丝毫血缘关系。」
仲孙玄华神秘笑道:「听说储君的血还是上将军亲取的呢!」
项少龙故作惊讶道:「竟连这等事都瞒不过玄华兄?」
仲孙玄华有点不自然地应道:「是田单传出来的。但又使人生出另一疑问。据说连贵国姬太后都不敢肯定政储君是出自吕不韦还是出自令先王异人,为何上将军仍敢去尝试呢?若辨出来确是吕不韦的,上将军如何是好?」
项少龙早猜到他会有此一问,甚至可能是吕不韦怂恿他来向自已询问,只要自已略有犹像,仲孙玄华立知吕不韦之言不假。又如吕不韦可惜此扳倒小盘,那他当然会站到吕不韦那边来对付自已了。
在仲孙龙的立场来说,最好秦国乱成一团,由盛转衰,那齐人就有机会起而称霸。
倘再藉曹秋道杀了他项少龙,小盘顿失臂助,更斗不过吕不韦。
当下强装作没事一般,漫不经意道:「这只是太后在当时放出来的烟幕,那时吕不韦独揽大权,太后怕他对儿子不利,才把事倩弄得含含糊糊,其实储君千真万确是先王的儿子。」
仲孙玄华沉吟片晌,压低声音道:「有件事,玄华不知该否说出来,如有得罪,上将军幸勿怪责。」
项少龙已心知肚明他要说甚麽,更猜到是吕不韦教他说的,一方面可察探自已的反应,另一作用就是扰乱他的心神,便他精神受影响下命丧曹秋道之手。微笑道:「事无不可对人言,玄华兄请直言,不须任何顾忌。」
仲孙玄华欲言又止,好一会才道:「我们在田单处布有眼线,据说吕不韦告诉田单,他已掌握到证据,有一对住在邯郸平民区的夫妇。可以证明令储君的真正身分。」
项少龙终於百分百地肯定了吕不韦的阴谋,心中直沉下去,表面却装出愕然之状,然後哈哈笑道:「吕不韦是愈来愈糊涂了。他指的是暗中抚养储君的义父母吧!
储君早已安排,把他们接到咸阳安居,不遇此事极端秘密,没有多少人知道而已,吕不韦是否患了失心疯呢?」
这番话高明之极,等若告诉仲孙玄华,纵有问题,但这问题已不再存在了。
今次轮到仲孙玄华大感愕然,呆了好半晌,始陪笑道:「我亦觉得事情是理该如此才对,若我是令储君,自然要把养育自已多年的义父母接到咸阳享清福了。」
项少龙心中暗叹,自已终非搞政治的人物,不够心狠手辣。换了是其他人,在离开邯郸前,定会顺手将那对夫妇灭口,免留下了今天的大患。
自己当时根本没想到这问题,事後想起亦漫不经心,因为那对夫妇的姓名住处,就只他、朱姬和小盘叁个人知道,怎想得到会由朱姬处 漏出去。
仲孙玄华失了谈下去的兴趣,东拉西扯几句後,告辞离开。
项少龙几可肯定他是去见吕不韦,心中一动道:「玄华兄明天会否见到解大人。」
仲孙玄华点头道:「有甚麽事须玄华转告他呢?」
项少龙胡吹道:「只是有样东西想玄华兄转交给他,玄华兄请稍待片时。」
话完匆匆回房,换上夜行攀爬装备,盖上外衣,回去对仲孙玄华歉然道:「我忘了可遣人送到解大人府上,不用劳烦玄华兄了。」
仲孙玄华倒没起疑,通说没关系,匆匆走了。
项少龙罩上斗篷,从侧门溜出去,徒步追在仲孙玄华的马车後。
小盘的身分问题,不但关乎到他与小盘的荣辱,还关系到多个家族的存亡生死。
更不由使他深切体会到龙阳君、韩闯等人为何会如此矛盾。
在二十一世纪,谁犯事就谁负责任。
在这个时代,若他出了问题,不但妻儿难以幸免,连整个乌氏族和媵翼、荆俊等族人都难逃被清洗的命运。
所以愈多知一点有关这方面的消息,愈能令他知道如何去应付这场大危机。
自古以来,收集情报乃军事第一要略。那时既无电话可供窃听,他唯有亲自出马,去看看吕不韦对仲孙玄华会说出什麽阴谋。
幸好他以前经过特种都队的训练,使他成为偷入别人居处的专家,这时代的房舍比之二十一世纪的摩天大厦,对他来说就像不设防的游乐场,除了顾忌家将和恶大之外,可说是来去自如。
仲孙玄华轻车简从,但由於路上颇多车马往来,故车行甚缓,项少龙只加快点脚步,便远远吊着他。
照他猜估,若吕不韦约了仲孙玄华见面,该不会是在他居住的相国府。
说到底田单和仲孙龙父子乃死对头,不论吕不韦如何狂傲,总不能当着田单眼皮子下与仲孙龙勾结。
是夜天朗气清,虽仍寒冷,但比早前大雪纷飞回暖不少,至少没有了刺骨的寒风。
由於商业的兴旺,愈来愈多像仲孙龙这种能影响朝政的大商家出现,自已的乌家、吕不韦、蒲 、仲孙龙,甚至乎琴清,都是这种身分。
左思右想时,仲孙玄华的马车出乎他意料外停了下来,项少龙看清楚那宅院,登时整条脊骨都寒浸浸的。
竟然是李园离听松院没多远的听竹院。
马车开进门内时,他早驾轻就熟,由侧墙攀了进去。
这十多所专用来招呼外宾的院落组群,设计划一,所以熟悉了听松院,便等若对听竹院 若指掌。
项少龙施展出特种都队的身手解数,忽快忽慢地潜过侧园,避过几起李园的巡逻手下,攀上可俯瞰前後院的主宅屋脊时,仲孙玄华刚被人迎进主宅去,可见他的攀援身手是如何迅疾快捷。
不片晌仲孙玄华从主宅後门穿出,踏上通往东厢的回廊,项少龙忙借勾索滑下去,利用花丛草树的掩护,移到微透灯光的东厢西隅一扇窗下,蹲下身子静静窃听,由於内明外暗,故不虞会给人发现他的影子。
李园的声音响起道:「玄华坐下再说。」
按着是奉茶款坐的声音。
项少龙暗责自已思虑不密,自已今趟第一次见到李园时,他正与仲孙龙密谈,可知两人关系密切。
清秀夫人更先後两次警告自已小心李园,可是自已给他叁言两语,就骗得死心塌地,深信他而不疑。皆因自已总以已心度人,爱往好处去想。
事实上无论李园、韩闯,甚或龙阳君,都是不折不扣的政客,凡事先顾实利,甚 交情感情都是放在其次。
龙阳君可能还好一点,但李园嘛,只看他当年在寿春可轻易抛开夺爱之恨,转而和他携手合作,便该知他重视的只是权势功名,其他都是次要。
假若今趟一时偷懒没有跟来,可能被他害死了都不知是甚麽一回事呢。
李园最厉害处就是把韩闯出卖他一事说出来,使他还以为这人是真的眷念旧情。
下人退出门外的足音远去後,响起品茶或喝酒的声音。
听声音该不止是李园和仲孙玄华两个人,果然仲孙龙的声音道:「项少龙有甚麽解释呢?」
仲孙玄华叹了一口气道:「事情可能非是吕不韦这老奸巨猾所说的情况,项少龙不但没有半分惊讶,还说那对夫妇早给嬴政接了回咸阳……
唉!」
另一人失声道:「吕不韦不是说那对夫妇落到他手上了吗?」
项少龙浑身剧震。不但是因这句说话,更因说话的人正是今天刚向他痛哭涕零,誓神赌咒的韩闯。
一把阴柔熟悉的声音不徐不疾的响起道:「玄华先把整个过程说出来,我们再下判断,看看究竟是项少龙说谎,还是吕不韦在胡言。」
项少龙的心直沉下去,因为他认出说话者是死敌郭开。
现在已肯定了清秀失人含蓄和有保留的警告:李目、郭开和韩闯正互相勾结来对付他,只想不到还会有仲孙龙夹在其中。
想来仲孙龙父子和他们凑到一起,应是後来的事,甚或是吕不韦拜访仲孙龙後的事,如此才能合理地解释前此两父子对待他的态度。
想到这里,仲孙玄华已把事情交待出来。只听他道:「项少龙不但没有丝毫惶急之态,还似觉得极其可笑的模样,换了我是他,不立即色变才怪。」
厅内传来失望的叹息声。
郭开惋惜道:「若真是如此,我们就痛失了一个扳倒嬴政的机会。这小千精明厉害,手段狠辣,野心又大,有他一天坐稳秦君之位,我们休想安寝。」
李园道:「项少龙最擅作伪,又有急智,说不定他心内震惊,但表面却一点都不 露出来呢?」
仲孙龙苦恼道:「若非我收买的人全给他逐走,现在就可知他事後的反应了。」
韩闯分析道:「看吕不韦向龙爷说话的语气,他该是在离咸阳前,才从 毒处得到那对夫妇在邯郸的住址。否则咸阳早就闹得天翻地覆,他亦没有闲情到临淄来。
所以是否找到真的人证,连他都该不知道。」
仲孙龙颓然道:「那麽说,项少龙就不是说谎了。」
郭开狠狠道:「无论如何,我们都不能让项少龙活着回咸场,没有了他,嬴政就变成没牙的老虎,说不定会栽在吕不韦和 毒之手,那时将使奏室永无宁日,无力东侵。」
仲孙龙忙道:「此事还须斟酌,吕不韦的意思是只希望将他的双眼弄盲,好让他活着回去承受欺君骗主之罪。」
窗外的项少龙听得又惊又怒,偏是毫无办法。
韩闯微叹道:「希望他在曹公剑下一命呜呼算哩,怎忍心看他变成瞎子呢?」
李园冷静地道:「国事当前,绝不能讲个人交情。怪只能怪他成了秦国的另一个白起,若他命丧曹公之手,就一了百了,否则我们怎都要将他毁了。我为了这件事,这几天没一晚睡得好。但想起我们东方各国的百姓子女,将以千万计的被虎狼之秦荼毒,就甚麽友情恩情都要摆到一旁。」
郭开阴阴道:「小心龙阳君那小子,我看他没能像李相和闯侯般明白大体。」
仲孙玄华道:「此事必须小心处理,假若嬴政仍稳坐王位,那项少龙在临淄出事,我们齐国就脱不了责任。」
郭开笑道:「只要设法把事情弄成是吕不韦做的,就可使嬴政把仇恨集中在吕不韦身上,最好他们先斗个两败俱伤,我们就可举 庆祝了。」
李园提醒仲孙龙父子道:「此事切勿透露给二王子和解千元知道,否则恐有不测变数。我已着宁夫人向二王子暗示,他父王之所以不喜大王子,皆因不喜见他依附田单,所以二王子该知所选择。项少龙再起不了甚麽作用。
兼且我曾对二王子说,有田单一日当权,齐楚都难以修好,二王子是聪明人,该怎都不会再考虑田单的提议。而且大事已定,齐王刚下了命令,要大王子在寿宴前离开临淄,不用明言,也该知是甚麽一回事了。」
仲孙龙父千连忙应诺道谢。
李园再吩咐道:「但你们必须把项少龙骗得死心塌地。使他深信田单和吕不韦正合谋害他,又安排他与曹公一战後助他秘密溜走,再在途中使人暗袭,最好在暗袭时牺牲一些人手,又依吕不韦之言只弄瞎了他,那就可引起秦廷的一场大乱子。」
郭开道:「最好明白告知项少龙是吕不韦要让他活勾勾的回咸阳接受罪责,那就吏便事情扑朔难辨了。」
顿了顿续道:「此事必须把龙阳君瞒着,若 漏了点风声给项少龙知道,以这人鬼神莫测的身手,说不定能私下溜掉,放着他活在世上,龙爷那时亦不敢轻易打凤菲的主意。」
这回轮到项少龙心中冷笑,他已对韩闯和李园完全死了心,暗忖你们想动我项少龙,岂是易事。
听到这里,知道不宜久留,忙悄悄溜走。
现在最大的烦恼,就是如何安全带走凤菲,因为在不想牵累龙阳君、善柔和解子元的情况下,他可信托的人,就只肖月潭一个了。
第五章 意外收获
善柔娇呼道: 「不打了! 」收剑後退。
项少龙把刀背搁在肩头, 微笑道: 「想不到解夫人养了两个孩儿, 身手仍这麽了得。」善柔疑惑地看他, 奇道: 「不要瞎捧我了。为何你今天竟然比昨天更要利害, 每一刀都能教人看不透摸不着。」项少龙知自己是因眼前危机的激发和被朋友出卖的伤痛, 涌起了为自己生命和家人的末来奋斗的强大意志, 决定把自己全豁了出去, 再没有以前的顾忌, 在置诸死地而後生的情况下, 发挥出强大的潜能。
由於他的吩咐, 今天再不若昨晨般有大批观众, 对着这曾和自己有亲密关系的美女,项少龙分外精神。
昨夜返来後, 出奇地一睡天明, 在善柔来前已练了一会百战刀法, 所以使得特别纯熟。
对後晚与曹秋道的比武, 他并不放在心上, 只要对方恪守十招之数, 自己就有把握过关。
而知悉了仲孙龙、李园等人的阴谋後, 身边的形势较前显得明朗而使他觉得更有把握去应付。
或者是清楚了谁是敌人, 谁是朋友, 又知小盘的身分危机不可幸免, 反使他澄清疑虑, 不用疑神疑鬼, 故睡得安稳。
那不是说他已有应付吕不韦和缪毒的方法, 而是隐隐觉得历史是不会改变的, 小盘终於会成了秦始皇。後世更没有人提及他项少龙的名字, 当然更没有人说及关於他偷龙转凤的事。可想见小盘的身世定能保住, 没法保证的是他项少龙的性命能否在这连场斗争中平安保住而已。
不知如何, 项少龙愈想愈感心寒, 幸好这时小屏儿来了, 说凤菲请他们到她的闺楼进早鳝。
凤菲仍弄不清楚善柔和项少龙是甚麽关系, 两人该是初识, 但又是熟络得过了分。
善柔不把项少龙当是东西的态度, 尤使她大感困惑, 不管怎说项少龙都是秦国权倾一时的当红大将。
没有肖月潭和仲孙玄华在, 善柔更无顾忌, 眯眼瞧瞧项少龙, 又瞥瞥凤菲, 向她道:「这小子很懂勾引女人, 你有没有给他弄上手? 」凤菲立时连耳根都红透, 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项少龙对善柔的恣无忌惮大窘道: 「解夫人怎可说这种话。」善柔「噗哧」笑道:「为甚麽人人都怕听真话呢? 只答我有或没有不就可以吗! 」她「少女式」的纯真笑容, 确使人很难真的恼怪她。
凤菲强忍娇羞, 以她一向的老练世故回复冷静, 低声道: 「凤菲和上将军清清白白,绝无男女立私。解夫人错怪上将军了, 他是真正的君子。」顿了顿反问道: 「解夫人和上将军是否素识呢? 据闻解夫人的剑法比得上仲孙公子, 可为我们女子争光不少呢? 」善柔毫不卖账道; 「我就是我, 为何要和男人比才有光采, 哼! 我要走了, 我还要到王宫打个转呢。」举袖拭嘴後, 头也不回的走了。
项少龙和凤非两人愣然互望, 均感好笑。
凤菲低声道: 「听说这位解夫人本姓善, 被田单害得家破人亡。不过现在她甚得宫中诸贵妃和王子妃所喜爱, 央她传授剑法, 兼之解子元又当时得令, 故田单虽明知常被她数说奚落, 亦奈何她不得。」项少龙这才知道善柔在临缁的地位, 难怪连仲孙玄华都那麽顾忌她了。
凤菲又道: 「我们是否後天晚上离开这裹呢? 人家对韩竭的纠缠已深感厌倦, 只希望能尽快离开这裹。」项少龙犹豫片晌, 仍决定不了是否可信任凤菲。女人感情的变化最难捉摸, 今天她说讨厌韩竭, 说不定明天又重投他怀抱。那时 露出他的秘密,那时他就要瞎了那对招子返回成阳了。
凤菲见他脸色数变, 吃了一惊道: 「事情是否有变? 」项少龙点头道: 「大小姐想否在稷下宫那场表演後, 才离开临淄呢? 」凤菲呆了一会儿, 才道: 「横竖要走, 为何要多留五天? 」项少龙故意道: 「主要是为了二小姐她们, 大家一起走我会安心点。」凤菲何等细心,叹了一口气道: 「看你欲言又止的样儿, 似乎有点说不出来的苦衷。」项少龙知道若是否认,只会惹她生疑。点点头道: 「我是有点担心郭开, 此人心术极坏, 倘我们成功溜掉, 他可能把怒气出在淑贞她们身上。」凤菲愕然道: 「有仲孙龙照观淑贞她们, 你有甚麽好担心的。」项少龙无奈之下, 只好决然道: 「不要再问了, 我决定待稷下宫那场表演後才大家一起走, 免得挂惦。
你难道不关心她们的安危吗? 」凤菲没有作声, 垂下头作无声抗议。
项少龙知自己语气重了, 移过去搂着她香肩, 柔声道: 「是我不对, 大小姐请原谅。」凤菲樱肩轻吐道: 「上将军今天的心情似乎很坏哩? 凤菲还是第一趟见你无原无故的发脾气。」项少龙暗忖自己怎会有好心情, 现在恨不得大砍大杀一番, 以出积在心头的恶气, 正要说话。 凤菲愧然道; 「凤菲知你是因人家昨天偷偷去见韩竭, 所以再不信任人家。但就算分手,都应作个交待吧! 」项少龙想不到误打误撞下生出奇效, 使凤菲把见韩竭的事自动剖白的 露出来, 这麽说,她本是打算瞒着自己的。
凤菲幽幽瞧着他道: 「上将军是否想知道凤菲和他说过甚麽话呢? 」项少龙淡淡道:「他是否说你跟着我只会落得悲惨下场呢! 」凤菲娇妪猛颤, 骇然道: 「你怎会知道的?
一项少龙见她连耳根都红了, 故仓诈她道: 「我不但听到你们说话, 还听到你们亲嘴的声音呢。」
凤菲无地自容道: 「是他强来吧了, 人家本是不愿意的。但那是白天啊, 你那时躲在哪裹呢? 」
项少龙强撑下去道: 「车底不是可藏人吗? 」凤菲信以为真, 凄然道: 「你该知我当时为了哄他, 很多话都是口不对心的。」项少龙心中一动, 想起吕不韦昨晚去见仲孙龙, 该是因韩竭由凤菲处探听到消息所引起, 皱眉道: 「但你怎可将我们何日离开临淄, 且是由仲孙龙安排的事告诉韩竭呢? 大小姐难道不知韩竭和吕不韦是蛇鼠一窝吗? 」凤菲这时对他的话已深信不疑, 解释道:「韩竭原是缪毒那边的人, 今趟来临淄是为了我, 虽说他曾瞒着我关於他与仲孙玄华来往的事,但凤菲确曾倾心於他, 更与他私下有了密约, 这麽一下子撇开他, 会令我很为难的。」又幽幽横了他一眼道: 「凤菲本想借上将军来忘记他, 可是上将军却不肯赐宠。」项少龙明白到凤菲将是他今後与敌人周旋中的一只重要棋子, 决意把她争取过来, 冷笑道, 「你可知道让韩竭知悉了我们和仲孙龙父子的关系後,吕不韦和韩竭当晚就去游说仲孙龙父子呢? 」凤菲色变道: 「竟有此事? 」项少龙正容道: 「不知你是否相信, 假若大小姐仍不住把消息 漏给韩竭知道, 不但我项少龙死无葬身之地, 大小姐亦要面对悲惨的命运。韩竭对你或有爱意, 但他这种人在利字当头下,说不定会把你忍痛牺牲。跟随吕不韦和缪毒的人, 谁不是自私自利之辈。」凤菲愧然道: 「凤菲也该算是自私自利的人, 现在该怎办才好? 」项少龙道: 「还是等稷下宫那场表演之後, 我们才一块儿离开, 到了咸阳, 你欢喜跟谁都可以。但在目前, 决不可随便把我们的事 露给任何人知道。」凤菲道: 「我明白了。由现在起, 凤菲只信任上将军一个人。」项少龙暂时仍想不到如何利用凤菲这着有用的棋子。再瞩咐了她几句後, 起身离开。
这可算是意外的收获, 明白了韩竭实是一条两头蛇, 同时与仲孙家和吕不韦勾结。
若他估计不错, 表面上他虽是缪毒的得力手下, 其实暗裹早给吕不韦收买了。而他对吕不韦亦非全心全意, 至少在凤菲一事上瞒着那奸贼。
韩竭究竟打算如何安置凤菲呢? 恐怕连他自己都还举棋不定。
男女间一旦生情, 总会纠缠不清, 难以一刀切断。他和赵雅何尝不是如此。
际此明天就是寿宴献技的日子, 院内出奇地平静, 多天的排演亦歇了下来。
项少龙虽心事重重, 却不得不装作若无其事, 还与费淳、雷允儿等一众比较友好的家将闲聊, 才知道凤菲已亲自发放给他们每人一笔可观的遣散费, 但大部分人都准备留下来,继续追随一向比凤菲更懂收买人心的董淑贞。
歌姬中只有幸月决定回乡息隐, 云娘别仍未定行止, 看来她是等待肖月潭的意向。
更有人探听能否能追随项少龙, 但都给他一一婉拒。
现在他自身难保, 不愿别人陪他冒险, 更不想削弱了歌舞团的保卫力量。因他们对上仲孙龙那种人物虽毫不起用, 但对付一般小贼劫匪, 却仍是卓有裕如的。
忽闻仲孙玄华来找他, 项少龙心中有数, 到大厅见他时, 仲孙玄华果然以几句过场闲话, 如说二王子怎样欣赏他後, 就转入正题道: 「我们已为上将军安排了一艘性能优越的风帆, 後晚在稷下宫接了上将军後, 立即登船。
只不知大小姐会否和上将军一道走, 还是大小姐迟走一步, 待稷下宫的表演後始起行呢? 」
项少龙装出苦恼的样子道: 「这正是令人头痛的地方, 她坚持要待两场表演完满结来後才走。我怎麽能放心一个人先行呢? 」仲孙玄华显然已从韩竭处得到消息, 知道凤菲定下比武当晚和项少龙一道离开, 不禁愕然道: 「你们不是说好了的吗? 」项少龙正是要令他对韩竭疑神疑鬼, 叹道: 「本来是说好了, 但不知如何今天她忽然改变主意。哼, 她怎瞒得过我, 一方面和我相好, 其实又与别的男人有私情。她有眼线, 难道我没有吗? 」仲孙玄华显然不知道韩竭和凤菲的真正关系, 闻言色变道: 「谁是她的男人呢? 」项少龙摇头道: 「这是大小姐的私隐, 恕我不能透露。
不过也差不在迟上几天, 我就等稷下宫的表演後才走好了! 」仲孙玄华立时乱了阵脚, 急道: 「吕不韦决定了在上将军与曹公决斗後的翌晨起程回国, 上将军不想先一步回去吗? 」
项少龙知他死心不息, 仍在试探自己, 奇道: 「早些回去斡甚麽? 何况我早遣人回咸阳, 告欣储君有关我的情况, 还告欣他我若在甚麽地方出事,就与该国有关, 嘱他为我报仇。我才不信吕不韦和田单敢亲自出面动我, 他们必是煽动其他人作替死鬼。」又冷哼道: 「我乌家高手如云, 谁害了我, 必难逃被追杀的命运, 想害我的人该有此顾忌, 所以玄华兄请放心好了。」仲孙玄华心中有鬼, 怎能放心, 听得脸色数变, 欲语无言。
李园等何尝敢亲自下手对付项少龙。亦只像吕不韦般煽动仲孙龙父子作替死鬼而己。
自耶郸乌家堡一战後, 谁不知乌家战士的厉害。
若事後 出是仲孙龙父子干的, 不但齐国王室会怪罪, 只是乌家复仇的死士, 已足使他们父子寝食难安。
项少龙当然不会放过对仲孙玄华继续施压的机会, 道: 「若我是吕不韦, 就找些像麻承甲那类的蠢人, 教他来杀我。事成後, 再把消息 露开去, 那时我们秦国便会正式要贵国大王交出麻承甲的人头, 你说贵国大王交还是不交呢? 」仲孙玄华忍不住抖震了一下道: 「这确是借刀杀人的毒计。」项少龙心中好笑, 知他终看穿了吕不韦表面像是背弃了田单, 其实只是一石二鸟的先借他父子害项少龙, 然後再利用此事除掉他们父子。
举一反叁, 他们自该想到若出了事时, 李园等亦只会诿过在齐人身上。
仲孙龙本非蠢人, 否则也不能挣到今时今日的财势地佐, 皆因以为赢政和项少龙地位不保,才致乱了主意进退失据。
怎知项少龙得到风声, 又偷听了他们昨晚的密议, 只於谈笑间便今仲孙玄华醒悟到被吕不韦、李园等人, 甚至韩竭利用了。
仲孙玄华忙着要回去与乃父商量, 那还有兴趣说话, 惶惶然的溜了。
项少龙伸了个懒腰, 回头去找凤菲。
若他猜得不错, 仲孙玄华今天会找韩竭质问, 而韩竭刖会追问凤菲。
吕不韦大後天清晨走, 韩竭自须随行, 无论是为他自己还是为了吕不韦, 也绝不容凤菲落到仲孙龙手上。
但为今他却知道即管拿个天给仲孙龙作胆, 都再不敢妄动凤菲。
就算仲孙龙仍要对付自己, 也不敢留此把柄, 因这等若明告诉别人他是为了凤菲来对付他项少龙的。
事情像忽然又生出转机。
李园等骗得他死心塌地, 他誓要以牙还牙, 奸好骗回他们一趟。
凤菲好像真的对韩竭死了心, 对项少龙的指示言听计从, 两人出奇地融洽。到肖月潭来找他, 项少龙才离开主褛, 在前院偏厅把昨天和今早的事详细向他道出。
肖月潭拍腿叹道: 「项少龙毕竟是项少龙, 对方稍有错失, 就被你把握到漏洞。仲孙玄华经验尚浅, 被你几句话就把底子都抖了出来。」顿了顿盯着他道: 「可是少龙真不担心吕不韦找到那对养育赢政的夫妇吗? 」项少龙知他也在怀疑小盘的身分。不过此事现在除了乌廷芳、滕翼外,亲如纪嫣然亦不知晓。故心理上实不容他再透露给任何人知道。即管肖月潭亦难例外。遂装出坦然之状, 若无其事道: 「找到又怎麽样, 除非他们被吕不韦重金收买, 捏造诬告,否则有甚麽要担心呢? 」肖月潭讶道; 「其实这问题老哥一直就想问你, 图总管写给我的信中,提及你曾与秦国军方元老合作, 对吕不韦和储君进行滴血辨亲, 证实两人没有血缘关系後, 储君和你始能得到这些军方元老全力支持, 压制吕不韦。可是少龙为何那麽有把握, 肯定储君非是吕贼的骨肉呢? 」
这是当日图先的问题, 亦是项少龙最怕面对的问题, 叹了一口气道:「我曾亲口问过朱姬, 储君究竟是谁的孩子? 她说连她都弄不清楚, 那即是说有五成机会是吕贼的, 但也有五成机会不是。在那种情况下, 若我拒绝鹿公的提议, 岂非立即失去秦国元老之心, 所以咬牙博它一铺, 岂知竟押对了。」肖月潭点头道: 「一赔一的赌率, 确是博得过。但现在你的情况却非是如此乐观, 仲孙龙给你这麽唬吓, 可能再不敢作别人的行凶工具, 但你也绝不可依靠他。」顿了顿续道: 「幸好我们的关系尚未给人察觉, 人人只以为我是凤菲的知音人。目下唯一之计, 仍是少龙你一个人先走为妙。只要你可安然离开,凤菲她们就安全了! 」项少龙 忖凤菲等可交由善柔和龙阳君两人联手维护。若齐王明晚宣布田健成为新太子, 解子元的地位自然大是不同, 仲孙龙父子更要巴结他, 而田单则更是顾忌他了。
李园等则乐得做顺水人情, 免与他撕破脸皮, 大家都没好处。若郑国渠一事给抖出来, 韩闯的大功立时变成大祸。所以关键处只是他如何活着离开咸阳而已。
肖月潭老谋深算, 提醒他道: 「韩竭这小子大不简单, 本身是韩国贵族, 又拜在曹秋道门下学艺, 看是缪毒一党, 但却与吕不韦关系亲密。现更加上因凤菲而来的嫉忌因素,说不定会锲而走险, 纠集稷下感到受辱的剑手向你愉袭, 此事倒是不可不防呢。」项少龙断然道:「与曹秋道战後, 我便立即远遁, 好在稷下宫是在城外, 方便得很。」想起逃生的必需工具滑雪板, 压低声音道: 「时间无多, 肖兄可否为我张罗一块上等木材, 让我制作一对在雪地逃生的工具。你到时把它与乾粮埋在稷下宫附近某处, 我起出来便可迅速逃生。」肖月潭本身就是妙手巧匠, 大讶之下追问详情, 到项少龙把滑板滑 描绘出来後, 他惊讶得合不拢起嘴来, 愕然道:「你是怎麽想出来的, 这是雪车的原理, 这事包在我身上, 老哥我立即动手找材料赶制, 保证比你画出来这对更实用, 时间该仍来得及。」肖月潭前脚跨出听松院, 解子元便来了, 兴奋地道:「上将军若没有特别事, 不若一道去趁热闹, 看柔骨美人彩排小弟编作的歌舞吧! 」项少龙本全无兴趣, 但想起得装作充满闲情逸致, 一点都不担心有任何事会给吕不韦揭穿, 正是重要策略之一。
遂摆出欣然之状, 陪解子兀去了。
第六章 恩怨分明
坐上解子元的马车, 听他哼着轻松的调子, 项少龙定下神来, 回想过去这几天内发生的事。
可以想像当初李园在仲孙家碰上自己时, 心中是只有友倩而无歹念。直至他忍不住向韩闯透露,才兴起应否除去他这个大患的念顽。至於以後如何搭上郭开, 则无从猜估了。
他们知道龙阳忍对他有特别感情, 且曾後悔出卖过他, 故把此事瞒着龙阳君。龙阳君只因找凤菲才碰上他的。
到韩闯亲来找他, 知道他会去曹秋道处偷刀时, 可能仍未决心害他, 尚在举棋不定。
可是当韩闯把这事告诉李围或郭开时, 终引发了他们欲借曹秋道之手除去他的诡计。
当见曹秋道杀他不死後, 韩闯知道事情已 露出来, 所以避他不见, 只由李园来探他口风。
李围不愧高手, 故意暴露韩闯与郭开勾结的事, 好骗取他的信心。而自己还蠢得把龙阳君安排他逃走的事 了出来。
龙阳君则明知李园等人要害他, 苦在无法说明, 故准备不顾一切送他离开临淄。只因自己反悔而拒绝了他的好意。
若不是昨犬偷听到他们的密话, 恐怕这一世都弄不清楚这其中的种种情况。
奇怪是他只感到痛心, 却没有恨意。
因为谁都是迫於无奈的。
解子元这时道: 「你和许商熟识吗? 据说他是上蔡人, 很有本领。」项少龙这才记起他是吕不韦今趟来齐的随员, 只因没有碰头, 故差点忘记了他。点头表示认识。
解子元道: 「现在他和齐雨争兰宫媛争得很厉害, 吕不韦似乎对许商非常纵容。」
项少龙想了想道: 「若我猜得不错, 兰官媛和许商的恋情, 该是当年在咸阳开始的, 嘿, 你知否兰宫媛曾扮婢女行刺我? 」解子元讶道: 「竟有此事, 不过她确曾受过训练, 身手非常了得。」项少龙遂把当时事情谈出来, 解子元神色凝重道: 「那个杂耍团该是边东山的「东州杂耍团」
, 一向周游列国表演, 难怪忽然消声匿迹, 原来已全体丧身咸阳。」项少龙问道: 「边东山是谁? 」解子兀叹道: 「曹秋道四大弟子中, 以边东山居首, 接着才是仲孙玄华、韩竭和内人。这边东山最擅腾挪跳跃之术, 是个第一流的刺客, 一向都在田单门下办事。」项少龙道: 「可能他也在那一役中死了。」解子元摇头道: 「上几个月我还听仲孙玄华说见过他。据说他刚到燕都刺杀了一个燕将, 燕人对他是谈虎色变。上将军虽是厉害, 但暗杀是不撵手段的, 不可不防。」项少龙苦笑道:「要刺杀我, 现在是最好的机会了。」解子元正容道: 「在这裹反不用担心, 边东山对大齐忠心耿耿, 绝不会令大王为难, 但若离开齐境就很难说。燕人称边东山作百变刺客, 可知他装龙像龙, 扮鬼似鬼, 谁都不知他会变成什麽身分样貌见人。」项少龙这时那有闲暇去理边东山, 记起张泉偷谱的事, 说与解子元知道, 并说凤菲己另谱新曲, 就算她演奏出来, 再打击不了凤菲。
解子元愤然道: 「定是齐雨指使的, 此人曾追求过凤菲, 却给拒绝, 故此怀恨在心。
这可包在我身上, 我解子元绝不容许媛媛作出这种羞家的事。」马车开进玉兰褛去, 此时青褛尚未开门营业, 偌大院落宁静得像个隐士居住的世界, 只後院某处隐隐传来乐声。
两人走下马车, 朝後院持别宏伟的歌乐殿堂举步走去。
解子元低声道: 「以前大王没那麽多病时, 常爱到歌乐殿堂听歌看舞,说歌姬在这裹都活泼多了。当然啦, 入到王宫, 谁不怕出不来, 无论是一时获罪赐死好, 又或给大王留下,做了只隔一夜就给忘了的宫娥妃嫔, 实际上都没多大分别。」项少龙暗忖比起上来, 小盘的自制力就好多了。
解子元叹道: 「大王有个愿望, 就是叁大名姬同时在他眼前表演, 所以务要我们为他办到。
这可是他死前唯一的期待。为此才能撑到这刻, 否则可能早已……嘿! 」项少龙这才明白今趟盛事的来龙去脉, 由此可知齐人不但爱空言, 还爱安逸。这种苟安的心态, 使堂堂大国不但成不了东方诸国的领袖, 还不断在破坏唯一能真正抗秦的合从之策。
悠扬的乐韵愈是清晰, 众姬同声颂咏, 调子扰美, 项少龙也不由听得入神。
解子元得意道: 「这就是我那晚在厢房内写的一曲, 应是小弟生平的代表作。」项少龙笑道: 「这是否说排演已到了尾声呢? 」解子元哈哈一笑, 跨进歌乐殿堂去。
殿堂中心处近六十名歌姬挥扬着各色彩带, 幻出千变万化的图案, 像一片片彩云般环绕中心处盛装的兰宫媛载歌载舞, 使人见之而神迷陶醉。
此时兰宫媛正一人独唱。
看她柔较的娇躯作出各种高难度的曼妙舞姿, 歌唱出抑扬顿挫, 宛如天外仙青的乐曲, 令人几疑误入仙子群居的仙山福地。
布於一隅的四十人大乐队, 正起劲吹泰, 殿内充满欢乐的气氛。
观者除了齐雨并有一群十多个项少龙不认识的齐人外, 赫然还有许商在其中。
一曲既罢, 齐雨等鼓掌喝采。
兰宫缓舍下其他人, 往解子元和项少龙迎过来, 笑脸如花道: 「解大人和上将军为何这麽迟才来呢? 」解子元不知是否记起刚才项少龙讲及「偷曲」一事, 告罪後把兰宫媛拉往一角, 说起话来。
齐雨等则朝项少龙走过来, 其他歌姬, 无不对项少龙露出注意神色, 交头接耳, 柢龚浅笑,情意盎然。
许滴依秦法向项少龙施军礼, 肃容道: 「尚未有机会正式向上将军请安, 上将军请恕末将无礼之罪。」项少龙笑道: 「这处又非咸阳, 一切从简好了。」齐雨有点惊疑不定的偷瞥远处正板起脸孔与兰宫媛说话的解子元, 心神不属的对项少龙道: 「听说上将军对音律极有研究, 未知对刚才一曲, 有何评价? 」项少龙知他是由张泉处听到消息, 心叫惭愧, 正容道: 「齐兄说笑了。
对音律小弟乃门外汉, 不过即使不懂音律如我者, 也觉刚才一曲精采绝伦,令人神驰感动。」在齐雨旁一名体型 悍的年青武士插入道: 「在下闵廷章, 见过上将军。」项少龙暗付原来你就是与麻承甲同时在齐国剑坛倔起的人物, 口说幸会, 留心打量了他几眼。
问廷章比较起来, 要比麻承甲斯文秀气, 檬予亦较为顺眼。
问廷章目光落到他的百战刀处, 项少龙索性连销解下, 递给他过目。
这着名剑手露出意外神色, 接过後与其他好奇的人研玩起来, 啧啧称赏。
剩下齐雨、许商和项少龙叁人, 都有点不知说甚麽才好的尴尬。
几名大胆的美歌姬拥了过来, 争相向项少龙招呼施礼, 眉目传情後, 又笑着飘了开去。
幸好这时解子元和兰宫媛回来了, 後者神态委屈, 显是给解子元数说一顿, 但看情况她是甘於受责的。
齐两用眼色向她询问, 兰宫缓却故意不看他, 看来是把气发 在他身上。
许商移到兰宫媛旁, 奇道: 「媛媛似乎不开心呢? 」兰宫媛目光却落在项少龙身上,道: 「媛媛尚末有机会向大小姐请安,不知上将军是否直接回听松院? 」除解子元外, 其他人均感愕然。
项少龙想不到解子元对兰宫缓这麽有影响力, 微笑点头。
兰宫缓问道: 「可否立即起行呢? 」齐雨等无不错愕, 不明白发生甚麽事。
开廷章闻言将防战刀双手递回给项少龙, 赞叹道: 「闻说这奇兵乃上将军亲自设计,确是巧夺天工, 令我等大开眼界。」项少龙知道自己一刀败走麻承甲, 已赢得这个本来目空一切的剑手尊敬, 谦虚几句, 待要和解子元、兰宫媛一道回听松院时, 闵廷章却遨请道:「明天是稷下宫每月一趟的剑会, 上将军可肯拨冗莅临, 指点一下我们这些小辈? 」项少龙露出为难之色, 诚恳地道: 「说实在的, 这麽与曹公见面, 是有点尴尬的。」另一人兴奋地道: 「曹公近十年都没有出席剑会, 上将军可以放心。」项少龙暗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敷衍道: 「明天再说吧!」又顿觉奇怪道: 「剑会不是在初一举行吗? 为何推迟了? 」齐雨道: 「皆因大王寿辰, 故延期举行, 还会比平时隆重, 上将军记紧要来! 」当下有人向他说出了时间地点。
项少龙不置可否, 在齐雨和许商嫉忌的目光下, 偕兰宫缓和解子元离开。
到了正院时, 解子元表示要返官署, 故不能随行, 让出马车, 自行骑马离去。
项少龙想不到会和这柔骨美人单独相处, 生出戒心, 道: 「媛小姐坐车吧, 我骑马好了。」
兰宫媛白了他一眼, 淡淡道: 「妾身也久末骑马, 不若就一起借马儿的脚力吧。」
姚胜等忙让出两匹健马, 兰宫媛虽盛装在身, 但翻上马背却灵巧得像 猫, 惹来一阵采声。
项少龙跨上马背, 与兰宫媛并骑驰出玉兰褛, 登时吸引了街上所有行人的目光。
姚胜派出四骑为他们开路, 其他人则分布两侧和後方, 令人颇有阵仗不凡的感觉。
兰官媛策马凑近他身旁道: 「上将军是否很不安呢? 最後仍是要和妾身同行说话。」
项少龙心想这该叫恶人先告状, 微笑道: 「我尚没忘记媛小姐曾想取项某人的小命呢! 」
兰宫媛默然片晌, 轻轻道: 「在这世上, 有叁个人是媛媛欠了人情的,上将军有兴趣听听吗? 」
项少龙道: 「第一个该不难猜: 是否解大人呢? 」兰宫媛欣然道: 「和你这人说话真的可以少费很多精神。试试猜第二个吧, 他是丧命在上将军手上的。」项少龙芳笑道: 「难怪你要来杀我。」
兰宫媛若无其事道: 「上将军都是猜不到的了! 那人就是嚣魏牟, 媛媛所以有今天, 全赖他把人家交给一个姓边的人栽培训练, 否则说不定早饿死街头。」嚣魏牟其实是给滕翼活生生打死的,他当然不会说出来, 恍然道: 「是边东山吗? 难怪你的身手如此了得, 他该是你第叁个感激的人吧! 」兰宫缓出乎他意料地咬牙切齿道: 「恰恰相反, 他是妾身最痛恨的人,他对我做的恶事媛媛却不想再要提呢。」项少龙大讶道: 「可是咸阳之行, 你不是奉他之命行事吗? 」兰宫媛淡淡道:「那只是一场交易, 只要奴家依计行事, 不论成败, 以後都再和边东山没有任何关系。而妾身肯答应, 亦当是报了嚣魏牟的恩惠,以後再不欠他甚麽。」项少龙叹了一口气道: 「确是每个人都有个曲折离奇的故事, 不过你这个险冒得太大了, 嘿: 想不到嚣魏牟也会做过好事的。」兰宫媛不屑道: 「他和边东山只是看上妾身的容貌吧, 有甚麽好心肠可言。不要说他们了! 上将军来猜猜看那第叁个人是谁好吗? 」项少龙摇头道: 「嚣魏牟我已猜不到, 第叁个更难猜, 不过该不是我认识的人吧? 难道是田单, 又或是吕不韦? 」兰宫媛不断摇头, 喜孜孜的像个小女孩般道: 「都不对。」项少龙心想这柔骨女都相当有趣, 认输道: 「不猜啦! 」兰宫媛抿嘴浅笑道: 「是项少龙I」项少龙失声叫道: 「甚麽? 」他们一直的声调都压低至仅两人可耳闻, 到这失声一叫, 姚胜等才听见,均讶然往他们瞧来。
兰宫媛欣然道: 「有甚麽值得大惊小怪的, 真是你呢, 自刺杀不遂後,到漏夜离开咸阳, 我都预备会给你拿去杀头, 岂知你竟放过人家, 你说兰宫媛怎能不感激你? 当时吕不韦也说城防全是你的人, 他也很难庇护我。」项少龙愣然半晌, 道: 「你不用感激我, 说到底你只是一颗棋子,被人利用来对付我, 杀了你於我没好处。」兰宫媛正容道: 「项少龙就是这样一个人, 田相、旦将军等虽视你为敌人, 但对上将军的品格却相当敬重, 反而对吕不韦颇为不屑。」
项少龙有感而发道, 「品格有个屁用, 现在谁不是利字当头, 凡於我有所畏忌者, 均不择手段要除之而後快。」兰宫媛「噗哧」失笑道: 「上将军很少有用这种语气说话的。可见你对媛媛有点改变了。人家今趟只是借见凤菲为掩饰: 目的却是希望有单独与你说话的机会。上将军要小心身边这群仲孙象的武士, 他们原是土匪流氓, 专替仲孙龙收拦账, 我一些好赌的姊妹给他们害得不知多麽惨。不信就留心看看, 谁不在竖起耳朵来偷听我们的密语? 」最後两句她故意提高声浪,吓得姚验等下意识地离开少许。
项少龙顿感领教到她的巴辣处。
叁大名姬确是各有特色, 其中以兰宫媛的行事最不检点。不知是否因少女时的不幸遭遇, 颇有点自暴自弃, 对男人亦抱着游戏的态度, 但其实心底里却是恩怨分明, 今人敬服。
兰宫媛发出一阵银钤般的娇笑, 引得路人侧目时, 又向他凑近点低声道: 「上将军见媛媛肯和齐雨这些举鄙小人在一起, 是否心存鄙视呢? 唉,这世上有多少个好人, 齐雨至少生得好看, 又懂哄人。不过偷曲一事人家却是无辜的, 齐雨还骗人说是他撰作的呢。」项少龙笑道: 「这才像兰宫媛嘛! 」听松院己然在望, 兰吉媛轻轻道: 「上将军要小心石素芳, 她一向和蒲鹌关系密切, 说不定会视你如仇人! 」项少龙苦笑道: 「不差在多她一个吧! 」
第七章 稷下剑会
兰宫媛离开後,凤菲不屑道:「听说她只要是男人就行,上将军对这 女人有兴趣吗?」
项少龙正与她步返主楼,闻言失笑道:「我何时表现过对她有兴趣了?淑贞的状态如何?」
凤菲傲然道:「凤菲调教出来的,会差到哪襄去?不要岔开话题,你是怎样搭上她的?」
项少龙苦笑道:「不要用「搭上」这麽难听的字眼好吗!小弟和她没有半点关系,人家说要来向你赔罪,难道我说不行吗。看你刚才的样子,对她比亲姊妹还亲热,掉转头就批贬得她体无完肤。」
凤菲掩嘴娇笑道:「女人妒忌起来就是这个样子,你不理睬人家,人家也不准你理睬其他女人,否则就和你没完没了。」
这时刚 主楼台阶下,项少龙欲要离去,凤菲扯着他衣袖,把他拉进楼内,转身投入他怀襄,低声道:「上将军是否想弃下风菲不顾,自行离去呢?」
项少龙满怀软玉温香,心情却是苦不堪言,他确是计划先行独自借滑板溜掉,然後再央人照顾凤菲她们。岂知竟给这兰质慧心的美女识破,眼下骗她不是,说出来又必会掀起轩然大波,他可以怎样选择呢?
凤菲仰起绝世玉容,凄然道:「不用说出来,你的反应已告诉人家那使人伤心的答案。」
项少龙叹了一口气道:「你知否只要我安全,就没有人敢动你半根毫毛。」
凤菲哂道:「你不是说仲孙龙会照顾我们吗?」
项少龙道:「问题是你的旧情人和仲孙家关系太密切,我刚收到消息。在韩竭穿针引线下,昨天吕不韦与仲孙龙密谈了整个时辰,你说会有甚麽好事?」
凤菲呆了半晌,幽幽道:「既是如此,你仍要将人家撇下吗?」
项少龙心中一动道:「不若你先我一晚走,迟些我再来和你会合,龙阳君该可作得安排。」
凤菲紧搂他道:「未知你的生死,凤菲怎能离开临淄,好吧!你爱怎样处置人家就怎样处置吧。凤菲认命了。」
项少龙深切体会得她所感到的「孤苦无依」和失落,凭她的色艺,天下男人谁不拜倒裙下。可是天妒红颜,先是遇入不淑,又碰上个对她没「动情」的自己,那教她不芳心破碎。
百般安慰,待凤菲「回复正常」,他才溜回房去,只休息得片晌。仲孙玄华又来找他。
在东厢坐下,仲孙玄华道:「上将军可知吕不韦来找过我们?」
项少龙知他回去与乃父和手下谋臣商议後,推断出自己再不信任他,故来作补救。可是他当然仍不会说出与郭开、李园等人的关系。
微微一笑道:「就算眼睛看不到,但亦可以想见。吕不韦甚麽手段我项少龙未见过,加上韩竭是你师兄弟。是了!他现在和你究竟是甚麽关系?」
仲孙玄华给他奇兵突出的问题戳在要害处,登时阵脚大乱,支吾道:「玄华也说不上来,说到底仍算有点交情。」
项少龙淡淡道:「韩竭该比吕不韦更想杀我,因为吕不韦还以为有把柄在他手上,可以害得我身败名裂,韩竭则是对我嫉忌得疯了,疯子做事自然没有分寸。」
仲孙玄华亦非蠢人,早已想到凤菲的真正情人是韩竭,否则为何常会知悉关於凤菲的消息。一时脸色立变,垂首以掩饰,眼望地下沉声道:「上将军决定了甚麽时候走呢?」
项少龙心中好笑,知自己巧施手段,弄得他两父子彷徨无主,正容道:「我细想之後,还是正式向你们大王和二王子辞行,再请他们派出兵员保护,大大方方的回秦,胜过鬼鬼祟崇的,徒然惹人话柄。」
仲孙玄华点头道:「玄华绝对同意,上将军可以托解大人传达话,包保一切安排得妥妥当当。」
只这几句话,便知仲孙龙父子权衡利害後,再不敢涉入害他的阴谋里。
假若他是由齐王室派人护送离开,那李园或吕不韦两方人马,都难再指使他们动手。
不过这却非解决善法,齐王总不能派千军万马保护他,且其中又说不定兼有卧底,防不胜防下,他那有命越过叁晋或楚人的国境。
名为保护他的齐人更不会为他拚命,有起事来不落荒而散才怪。
但对凤菲来说这却是很好的安排。项少龙心想真要找田健研究这个问题!好了却这桩心事。
仲系玄华又皱眉道:「刚才闵廷章来见我,说上将军答应了参加明天举行的剑会,我已一力把这种无聊的事压着,为何上将军反会答应他。」
项少龙失笑道:「谁答应过他,我只是敷衍说到时再看看吧!」
仲孙玄华愤然道:「这小于真可恶,连我都不怕了,定要给点颜色他看。」
项少龙道:「放心吧!我怎会去呢?」
仲孙玄华道:「去亦无妨,谁敢惹上将军,首先要过得我这一关。玄华会警告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人,那个令上将军不高兴,就等若令我仲孙玄华不高兴。」
项少龙知他因先前失策,所以现在故意讨好自己。随口道:「明天再算吧!」
仲孙玄华道:「今晚……」
项少龙截断他道:「这两晚都不宜夜游,否则那有精神应付曹公的圣剑。」
仲孙玄华清楚感到项少龙再不若以前般对他亲切信任,知道吕不韦一事在他们间投下了阴影。无奈下怏怏去了。
项少龙细心思量後,遣人去把解子元请来,开门见山道:「小弟有一事请解兄帮忙。」
解子元欣然道:「甚麽事都包在我身上,项兄请直言。」
项少龙坦然将情况说出来,以免因不清楚而出现不必要的意外。只瞒了仲孙龙父子暗中与李园等勾结一事,只暗示叁晋和楚人都不可靠,密谋令秦齐交恶。
解子元听得吁出一口凉气道:「仲孙龙难道不知大王和二王子心意吗?谁都该知吕不韦将来没甚麽好结果的。」
项少龙提醒他道:「你表面须装作若无其事,暗中通知二王子我或会不告而别,请他照顾凤菲和董淑贞她们。」
解子元拍胸膛答应道:「这事包在小弟身上。项兄去後,我就请二王子把她们接进王宫暂住,稍後再派人送她们到咸阳。」
接着露出依依惜别之情叹道:「没有了项兄,日于过得就不能似刻下那麽多姿多采了。」
项少龙笑道:「是怕不可以去胡混吗?」
解子元老脸微红道:「内人对小弟的管束已松了很多,希望项兄走後都是那样就谢天谢地。」
两人谈笑一会,解子元才离去。
项少龙又找来董淑贞说话,交待後,董淑贞两眼红起来,惶然道:「现在我们都担心你後晚与曹秋道的比剑呢。」
项少龙明白她感到自己像在吩咐後事般,对她们的将来作出安排,故生出不祥之感,幸好自己从没感到会命丧於曹秋道之手。笑着安慰她道:「人总是要面对不同的挑战,现在你只须专心练好歌舞,将来再到咸阳表演给我看好了。」
董淑贞感激的扑入他怀里。
抱着她动人的肉体,项少龙首次感受到两人间没有男女的私欲在作怪,有的只是一种超越了男女爱欲的高尚情操。若非自己把持得定,现下就休想享受到这种曼妙的感觉。
心中不由涌起强烈的斗志,为人为己,他亦要奋战到底,绝不能放弃或屈服。
这晚歌舞团上下聚在大厅举行预祝宴,人人表现得意气昂扬,非像以前大难临头各自飞的情况。
席间项少龙宣布正式邀请由董淑贞继承的歌舞团到咸阳表演,所有费用自然由他乌家负责,众人更是雀跃。
凤菲亦像个没事人的与众同乐。
有了项少龙的支持,等若多了个可信赖的大靠山。对歌舞团的发展更是有百利而无一害,唯一的阴影就是项少龙後天与曹秋道的比武,不过当然没有人敢提起此事。
很多人都醉倒了,包括凤菲在内。
项少龙却滴酒不沾 ,将凤菲送回房後,独自一人到了後园练刀。
他感到自己在刀道上的修养进步了。
这应是被曹秋道迫出来的。
和这威震天下的一代剑术大宗师交过手後,使他窥见了武道上以前难以想像的境界,精神和剑术浑成一体所营造出来的气势,予人的压力比靠凶悍或拚死力之辈不知高强了多少倍。
项少龙以往之能胜过一般剑手,除了体魄和气力外,主要是因懂了墨氏剑的心法,故能在对阵时保持绝对的冷静,发挥出剑法的精华。
曹秋道却进一步启发了他从斗志、信心和某种难以形容的精神力量合营出来的气势,这正是胜败的关键因素。
是晚他静坐了大半个时辰才入睡,一觉睡至天光,醒来时精足神满,只感连老虎都可赤手应付,起来使到园里热身练功。
他想起日前一刀克敌,杀得麻承甲弃刃而逃,除了时间拿捏得准确外,主要是因用两手握刀,学足东洋刀的运剑方式,使力度倍增。
心中一动,暗忖这或会是应付神力惊人的曹秋道的唯一妙法。
但何时运用,怎样运用,却是关键所在。
区区十剑,他才不信自己捱不过。
任曹秋道叁头六臂,但自己刀和鞘配合使用,该可支持过十剑的短暂时间。
想起当日落败时,连挡十剑都欠缺信心,不禁好笑。亦暗暗感激肖月潭这良师益友。
早前的消沉、逃避心态,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切均安排妥当,明晚无牵无挂的和曹秋道玩完那游戏後,他就乘夜远走高飞,返咸阳与妻儿相会。
在强敌的压迫下,项少龙在练功中感到把生命的潜力发挥出来,每劈出一刀,生命都似攀上某一个高峰,这感觉是前所未有的。
他忽似陷身在万军冲杀的战阵中,身边的人一个一个的倒下,周良惨死眼前,鹰王扑敌为主报仇,心中充满惨烈愤怒之气。
又忆起好朋友因立埸不同,一一将他出卖背弃。只感人事变迁,惟有手中百战刀始是永良伴。
再虚劈一刀。
天地似若静止不前。
善柔的声音在身後响起道:「今天不比了!好小子愈来愈厉害呢。」
项少龙回刀入鞘,来到善柔身旁,笑道:「柔大姐也会害怕吗?」
善柔一肘打在他腰胁处,痛得他惨哼一声,哂道:「去见你的大头鬼,外面闵廷章等正在恭候大驾,要送你这小子到稷下官参加剑会,否则看本姑娘怎样把你打回咸阳去。」
项少龙抚着痛处皱眉道:「麻烦你告诉他们,我今天要闭门在家,养精蓄锐…
…」
善柔截断他道:「不准退缩,本姑娘刚在兴头上,很想撩人打架,你就做我的跟班去趁热闹好了。」
项少龙呆了一呆时,早给她扯得跄踉去了。
五百多名稷下剑手表演开场的「礼剑」仪式。
他们的动作划一整齐,漂亮好看。
项少龙坐在学宫正广场的上宾席处,右面是吕不韦,左边则是田单,他身旁是田健,善柔则不知钻到哪里去。
临淄的达官贵人、公卿大臣全体出席,情况非常隆重。
来趁热闹的武士和平民百姓,则密密麻麻围在广场四周,少说也有叁、四千人。
礼剑完毕,鼓乐声中,田健意气飞扬的代表齐襄王宣读了训勉的话,身为稷下导师的仲孙玄华在十多名导师级剑手簇拥下,落场考较剑手骑射各方面的技艺,闵廷章亦是导师之一,颇为神气。
田单旁边的是解子元,隔着田单向他打个眼色,表示所托之事经已办妥。
正和田健说话的吕不韦凑过来道:「明大黄昏时,我来送少龙到稷下官吧!事关我大秦的荣耀,是必须隆重其事的。」
项少龙暗忖你由前门来,我就由後门走,看你到时怎下台,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岂知田健听到,插入道:「该由我和仲父一起接上将军以壮行色才对。」
项少龙心中叫苦,无奈下只好答应。
另一边的田单笑道:「大小姐该到了宫里,为今晚的盛典预备哩!」
项少龙心中好笑,知他是找话来说,应了一声,目光落到埸中,刚巧一名武士射出的箭命中二百步外箭把的红心,惹起一阵采声。
比起秦国田猎的气氛,稷下剑会逊色多了,可见齐人武风及不上秦国。
这时有人走到田单身旁。低声向他说了几句话。
那人去後,田单笑向吕不韦道:「有人对仲父的上蔡第一剑手的剑法很感兴趣,不知仲父有没有意思让许商下场玩玩?」
项少龙心中一动,猜到是齐雨弄鬼,希望挫折情敌的威风。
接触过柔骨美人後,他感到无论是齐雨或许商,若以为能令这美女爱上他们,恐怕都要失望。不过许商乃管中邪级的高手,即管仲孙玄华或闵廷章下场,怕亦不能讨得好去。
吕不韦呆了一呆,道:「放着上将军这大行家在这里,稷下诸君们怎会退而求其次呢?」
田健正容道:「父王刚下严令,无论在上将军与曹公比试切磋的前後,均不准有任何人挑战上将军,麻承甲已因此被责。」
吕不韦「呵呵」一笑,以掩饰心中的尴尬和不安。
田单的脸色亦不好看,因为麻承甲的事他要负上点责任。
项少龙心想这才像样,更猜到有田健在其中出力。故意道:「定是齐雨兄想和许统领玩玩哩!」
吕不韦和田单心知是项少龙闻得两人争风呷醋的事,表情都不自然起来。
吕不韦待要发言时,埸上忽然爆起一阵热烈的采声。
众人目光投往场心时,项少龙、田单和解子元同时变色。
善柔昂然出现场中处,娇叱道:「较技的时间到了,善柔请田邦指教。」
田单剧震一下,知道善柔恃着夫君解子元声势日增,欺上门来,要拿自己的宝贝儿子作报仇对象。
田邦的剑术虽不错,但比起善柔这曹秋道的关门得意弟子,则只有待宰的分儿。
但若田邦怯战不出,那他以後都休想再抬起头来做人。尤其对方说到底只是女流之辈,情况就更严竣。
仲孙玄华等负责主持剑会的大弟子,都慌了手脚,不知该如何应付这场面。
坐在高台後排的田邦立即脸如死灰。
换了挑战的是普通稷下剑士,他大可派人出场,但对方是堂堂解夫人,又是指名挑战,他只能亲自上场。
田健「呵呵」笑道:「柔夫人确是豪勇更胜男儿呢。」
他这麽开腔一说,更没人敢反对。
田邦正要站起来,旁边的旦楚扯着他,自己长身而起,冷然道:「柔夫人既然这麽有兴致,不若让旦楚先陪柔夫人玩一场吧!」
今趟轮到解子元和项少龙一起色变。
善柔终是生过两个孩子,体力及不上以前,对着旦楚这第一流的高手,说不定会吃大亏。
项少龙别无选择,在善柔答应前,大笑道:「我也手痒了,柔夫人就把这场让给小弟吧!」
全场立时爆起震耳欲聋的采声,把善柔不依的抗议声音全盖过去。
第八章 告别香吻
旦楚在原位肃立不动,没有半点下场的意思,项少龙亦安坐席位里,众人叫得声嘶力竭,见到这奇怪情况,终逐渐收止喝采叫好的嚷声,以至完全静止下来。
项少龙与场中气鼓鼓的善柔对视,露出微笑。
他在扬声之初,便猜到旦楚不会应战。
旦楚是犯不着冒这个险,没有盖世神兵百战宝刀前的项少龙,已是那麽厉害;现在的项少龙,更便旦楚没有把握。放着明天就有曹秋道亲手对付项少龙,他这个险怎冒得过?
果然旦楚致礼道:「大王颁下严旨,除曹公外,不准任何人与上将军比武,未将怎敢造次?」
旁观群众立时传来一阵失望的嘘声。
坐在田健另一边的仲孙龙站起来大喝道:「大王之旨,谁敢不从!」
群众立即静下来,令人对仲孙龙的「权威」生出异样的感觉。
善柔得意地道:「那旦将军就落场施展身手吧!」
旦楚求援地望向田健。
田健明白他的进退两难,笑道:「柔夫人剑法厉害,临淄无人不晓,旦将军刚才是一时情急下吧了。现在得上将军提供了缓冲之机,怎可再下场,此战作罢好了。」
这番话总算得体,暗示田邦非是善柔对手,给足善柔面子。
善柔知这未来齐主开了金口,怎都打不成的了。狠狠瞪了项少龙一眼,失望回座。
项少龙心知善柔不会放过他,却一点不担心,给善柔打打骂骂,正是人生乐事。
解子元向他投来感激的眼色。
剑会继续进行,虽有比武,但众人总觉不是味儿,在午时前,匆匆收场,挑战许商一事亦不了了之。
项少龙与田健、田单、吕不韦等在稷下官共晋午膳,项少龙忍不住觑隙问仲孙玄华道:「为何其他各国使节一个不见,玄华兄没邀请他们吗?」
仲孙玄华扮作老友状,神秘兮兮的答他道:「前两天大王和各国使臣晤面,大家各持己见,闹得很不愉快。所以今天他们都避不出席,否则会更热闹一点。」
这麽说,项少龙醒悟到谈的必是有关合从抗秦的事,而齐国仍坚持过往策略,跟东方诸国当然谈不拢了。
想起自己是击溃两趟合从大军的人,第一次是暗施横手,放魏增回国,惹起魏王封信陵君的疑忌,强行把他从战场调回来,弄至群龙无首。
第二趟则是亲自领军大败合从军於进军咸阳的途中,使合从军功败垂成。
在东方五国的人眼中,自己可算是罪大恶极。难怪李园等老朋友要反戈来对付他项少龙。
席间,项少龙乘机向田健说出凤菲今晚乃她归隐前最後一场告别演出,希望他能当众宣布此事。
田健道:「父王最欣赏大小姐的演出,不若由他宣布更佳。」
项少龙道:「这就更好哩!今晚未将道贺後,便要回去休息,以应付明晚之战,谓二王子给我先向大王代致谢忱。」
田健表示明白,答应他的请求。
项少龙趁机告退溜了。
回到听松院,歌舞团已全体移师王宫,只剩下几个看门的婢仆,静悄冷清。
项少龙正要登上主堂的台阶,姚胜从後面赶上来道:「上将军,小人有要事向你报告。」
项少龙这才醒起曾嘱他监视郭开和韩闯,後来因发觉仲孙龙父子暗里与这些人勾结,而姚胜却是仲孙家派来的人,遂不将此放在心上。
两人在一角坐下後,姚胜神情凝重的道:「这两天,叁晋和楚燕五国的使节都不断碰头,其中最频密是赵燕两国,经我发散人手侦查下,两国均有剑手混在各地前来观赏贺寿盛况的人潮里,进入淄城。」
项少龙首先问道:「你有把这事告诉龙爷和玄华兄吗?」
姚胜摇头道:「少爷早有吩咐,在跟上将军这段日子,甚麽事都不用对他说,所以这事他们全不知情。」
项少龙赞道:「只有你们这些谙熟淄城情况的人,才可察觉出燕赵剑手的真正身分。」
姚胜压低声音道:「燕国的徐夷则和赵国的郭开昨天黄昏时曾联袂到稷下官游览,据跟踪的人观察,他们似在勘察地形。」
项少龙心中懔然,难道郭开等高明得猜到自己会在明天溜走,所以准备伏击自己。
当然这只会在他过了与曹秋道比试的一关後才会发生。
为了国家利益,人人都变得不择手段。徐夷则亦是如此,假若能在齐境混充齐人干掉他项少龙,秦齐不交恶才怪呢。
姚胜道:「上将军不知是否知道,曹公已请大王颁下王命,在他与上将军决战时,不准有任何人在远近搔扰观望。所以在比武有结果前,所有人都要留在城里,连我们都不得踏入学宫的范围。」
项少龙心想这虽有利於逃走,却对想暗杀自己的人提供了最大的方便。
皱眉道:「有没有看到他们在甚麽地方特别停留过呢?」
姚胜取出一卷画上稷下官形势的帛图,详细指出郭开和徐夷乱所到之处,连在某处停留多久,都清楚指出。
项少龙讶道:「跟踪他们的人心思相当仔细哩!」
姚 喜道:「小人知道事关重大,所以亲身去观察他们的行止。」
项少龙衷心赞了他几句,并吩咐他不可将此事 露给任何人知晓。
姚 愤然道:「我早知燕人没多少个是好人,今趟摆明是阴谋不轨,想破坏我们和贵国的邦交,上将军不若直接向大王说出这件事,由他安排人手保护上将军,又或特别批准我们到观星台下等候上将军荣归回城。」。项少龙另有打算,当然不会听他的提议,笑着拍他肩头道:「他们怎都不敢在学宫附近动手,照我看该是埋伏在回城的路上,那里沿途雪林密布,最利偷袭,你可否给我准备些烟花火箭,我要回城时,就施放烟花,召唤你们来接应我呢?」
姚胜同意这是最佳方法,仍忍不住道:「上将军难道对此事不感愤慨吗?」
项少龙叹道:「徐夷则和郭开都是与我有过交情的朋友,这回要在战场上见个生死是无可奈何的事,但若可避免正面冲突,将就点算了。」
姚胜露出敬佩神色,退了出去。
项少龙独坐厅内,思潮起伏,呆坐片时,才返回後院去。
沿途清冷寂寥,颇有人去楼空的凄凉感觉。
但想起明晚就可起程回咸阳,项少龙整个心又灼热起来。
回去後,定要好好慰藉娇妻爱婢们。想起当年由赵返秦时,婷芳氏已暝然长逝,不禁又焦虑不安,百感丛生。
「好小子!终於找到你了!」
项少龙愕然转身,只见善柔如飞赶来,找他晦气。
项少龙愁怀尽去,摊手道:「柔大姐想拿小弟怎样呢?」
善柔劈手抓着他襟口,杏目圆瞪道:「竟敢破坏本姑娘的好事,谁要你出头,你真比我厉害吗?」说到最後,她忍不住娇笑起来。
项少龙忍不住拍拍她嫩滑的脸蛋,笑道:「做了两个孩子的母亲,仍是这麽喜爱打打杀杀,柔大姐好该为解兄想想,不要再随便找人 拚了。」
两人在临淄,尚是首次有这样亲密的接触,善柔俏脸微红,嗔道:「信不信我把你碰我的手砍掉。」
项少龙颓然道:「明晚我就要走了,占多少便宜该可以吧!」
善柔一震道:「为何不早点告诉我。」
项少龙低声道:「我才决定不久,此事万勿告诉其他人,捱过你师傅十招後,我立即就走。」
善柔透露出对项少龙的关怀,问道:「除了河道外,离开临淄的道路仍被大雪封闭,明晚你是万人注目的对象,怎能悄悄乘船逃走呢?是谁给你布置安排的?」
项少龙拉她到了园里,道:「我自有万全之策,否则亦不能避过叁晋人的千里围搜,你有甚麽话要我带回去给两个好姊妹呢?」
善柔「噗哧」笑道:「告诉她们我绝不会比田单早死,且每天都在欣赏他的没落和受苦。」
忽地俏脸微红,垂头咬着下唇道:「横竖无人,不若我们到房里去亲热一番吧!」
项少龙大吃一惊,骇然道:「这怎麽行,解兄是我的好朋友。」
善柔项道:「我故意放他出去胡混,正因我要和你胡混,两下扯平,最是公平不过。」
项少龙苦笑道:「你误会解兄了,他只是在青楼那种环境里,才能灵思泉涌的谱出新曲,非真是有甚麽胡混举动的。」
善柔呆了半晌,凑过香唇深情地道:「那就只亲个嘴儿吧!算是为你明晚的比武壮行色,亦当是向你道别送行吧!」
善柔刚走,解子元便到。
项少龙暗呼「好险」。
解子元仔细看了他一会,松了一口气道:「小弟还以为她会揍你一顿呢!玄华告诉我她知你回府後,便气冲冲的离开。」
项少龙昧着良心道:「嫂夫人并非蛮不讲理的人,只是有时脾气大点吧!」
解子元坐下道:「此时没有其他人,反落得清静,正可以谈点心事。」
项少龙坐在他旁,讶道:「解兄有甚縻心事要说?」
解子元叹了一口气道:「说来你不相信,我想辞官不干哩!只怕二王子不肯。」
项少龙奇道:「解兄官场得意,为何忽生退隐之心?」
解子元苦笑道:「做官的没多少个有好下场。官愈大,树敌愈多。你位高权重时,没有人奈何得你。一旦势子弱了点,其他人就来争你的位置。不单要应付下面的人,还终日惶恐,不知上面怎麽想你,这样过日子有啥意思。内人便常说我不是当官的料子,不够心狠手辣。像仲孙龙父子就令我很失望,竟私下和吕不韦碰头,却没有告诉我。」
项少龙陪他叹了一口气道:「要辞官不是没有办法,诈病就可以了。」
一言惊醒梦中人,解子元两眼登时放光,拍案道:「项兄果是智计过人,一於这麽办。
说不定迟些我可到咸阳探望项兄,还有纪才女。嘿!有项兄从中引介,说不定连寡妇清都可见到。」
项少龙知他并不清楚自己和琴清的关系,拍胸保证道:「这包在小弟身上。」
同时记起小盘的身分危机,心中不由抽搐一下。
解子元看着厅外的天色,道:「我要早点入宫,待会让我再差人来接项兄吧!」
项少龙婉言拒绝,送他出门,才返房躺在卧榻上研究姚胜留下给他的帛图。
若自己是徐夷则和郭开,必在稷下宫和城廓间那段约里许长的官道旁中布下伏兵,倘从两旁雪林密集放箭,猝不及防下,自己必死无疑。
假若自己装作返回临淄城,接着忽然往雪野远处逸去,负责放哨监视自己的敌人会怎办呢?
敲门声响,进来的是肖月潭。
项少龙跳了起来,把地势图递给他,转迷姚胜的报告。
肖月潭指着稷下宫外西南方一处道:「明天我会将远行装备和雪板放在小山丘上,就在这道向西的斜坡顶,方便你滑下来。」
项少龙喜道:「制造好了吗?」
肖月潭道:「还差一晚工夫,今晚我不赴寿宴,免得给吕不韦认出来。」
项少龙不好意思道:「岂不可惜?」
肖月潭微喟道:「风花雪月的事算得甚麽,只有少龙安返咸阳,才可对付吕老贼。明天你可能见不到我,老哥此刻是特别来向你道别的。」
项少龙伸手握紧他的手,感激地道:「大恩不言谢,我不知说甚麽才能表示心中的感受。」
肖月潭微笑道:「迟些时或者你不会这麽想。总言之我是为了你的利益。给老哥传话与嫣然她们知晓,说老哥心中常惦挂她们。」
项少龙不解道:「老兄为何有此奇怪言语,无论如何,我项少龙都不会怪你的。」
肖月潭深深凝视着他道:「人心难测,不要真的只打十招就当算数,虽防他老羞成怒,忽然反悔。」
项少龙点头道:「经过李园、韩闯的教训,我还会轻易信人吗?」
肖月潭闻言整个人轻松下来,叮咛道:「只要你能渡此难关,安然返抵咸阳,你便全胜了,否则一切都前功尽废。」
项少龙心道还有小盘的身分危机,却苦於说不出来。肃容应道:「我绝不会输的。」
肖月潭欣然道:「少龙终回复信心了!」
项少龙沉吟道:「真奇怪,百战宝刀失而复得後,我感觉上截然不同,就像从没有给李牧打败过那样,有一段时间我确是很消沉的。」
肖月潭站起来道:「不用送我,珍重了。说不定有一天我们会同赴塞外,面对大草原的挑战。」
目送肖月潭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处,项少龙想起在邯郸初见肖月潭的情景,这多才多艺的人刚谈完正事,便要求乌家送他歌姬陪夜,使他留下不良印象。想不到却是个豪情侠慨的人物,大家更成了生死之交。
人生的道路确是曲折离奇。
唉!
今晚早点过去就好了。
自逃亡以来,没有一天他不想回家去,只有在那里,他才能寻到睽违已久的幸福和安逸。
第九章 齐宫盛宴
当项少龙看到往宫城的路上塞满赴会的车马,彼此挤得缓若蜗牛时,不禁庆幸自己策轻骑的选择。与姚胜等时而越上行人道,时则在马车间穿插,灵活迅快的朝王宫驰去。
他所到处,人人瞩目,贵女宦妇纷纷揭 来争睹他的风采,看看能令纪才女倾心的男子究竟生就怎样一副长相。
项少龙当然不会使她们失望,头扎武士巾,劲装外面潇 的披上长大的风氅,挺直的躯干,俊伟的仪容,挂在 角似有若无不经意的笑容,加上腰间佩着名闻天下的百战宝刀,确有令天下美女着迷的魅力。
姚胜等亦感与有荣焉,人人分外挺胸拔背,好不威风。
他们逢车过车,进入内城时,守城门的御卫均肃然致敬。
项少龙却是心如止水,无忧无喜。
来前他曾再静坐了整个时辰,沐浴更衣,感到自己的精气神都攀上前所未有的巅峰,对未来充满渴望和信心,对眼前一切更感是完全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生命的大忌是永无休止的重覆。
可是他自出咸阳踏进战场後,每一刻都活在巨大的压力和危机中,而逃亡之後,每天更无时无刻不面对生与死的选择,到现下则是即将与剑道巨匠决胜於稷下官观星台的一战,接着就是返回干山万水外的温暧家中,生命攀上最浓烈的境界。
他感到以後都永不会忘掉这赴宴的一刻,人声车马声似乎近在耳旁,又像是从九天云外的遥不可及。
所有景象都有种似非实质的感觉,只有他和马儿的运动,才拥有真正的血肉交融。
他正深陷在这奇异的时空之梦的至深处,无能自省,无能自拔,更不愿苏醒过来。
蓦地一声「上将军」,惊碎了他这清醒的梦。
项少龙减缓马速,朝声音来处回头瞥去,见到後方第叁辆马车的车窗有人探出头来向他招手,赫然是郭开。
护在郭开前後左右的赵国骑士,均向他施礼致敬。
项少龙策马停定,马车好不容易才从後方赶上来,郭开叹道:「终於能与少龙见面,在寿春我是面对面都不认识,现在终能相对言欢,晶太后很挂念你哩!」
郭开这奸鬼老了不少,兼且胖得脸孔都变圆了,无复当年的潇 .项少龙虽不欢喜他,又知他正密谋对付自己,但仍装出老相识的亲切感,笑道:「郭相养尊处优,心广体胖,若在街上碰上,可能认不出你来哩!」
郭开目光落在他的百战宝刀处,感触良深的道:「当年先王一念之差,误信赵穆,否则今天我和少龙不但该是好友,还是同心合力共抗外敌的夥伴呢。」
项少龙策马与他的马车同速缓行,时进时停,姚胜等伴侍前後,更惹得路人围观指点。
到了内城,越感受到普城同庆的气氛,家家户户张灯结彩,鞭炮响鸣。
项少龙苦笑道:「可惜命运并没有「如果」这回事,就像人死了,就永不能复生。就算你能重活在过去的某一刻,人事仍不会从头改变。」
郭开怎想得到这是他的切身体会,有点意犹未尽的道:「缅怀旧事,总令人不胜感慨。
不过杰出的人才,到那里都会出人头地,少龙就是最好的例子。」
项少龙心中一动,感到郭开由於以为明天若自己不死於曹秋道之手,亦会死在他的安排底下。所以现在特别多感触和表现出罕有出现在他身上的坦诚。
他为何那麽有把握呢?
是否真的猜到自己准备明晚会溜走?
除非歌舞团内有人走 消息,说出自己像吩咐後事般安排好各人的将来,否则外人绝没法作出这样的猜测。
想到这里,登时心中一懔,记起祝秀真的侍婢小宁,自己曾怀疑歌谐是由她偷给张泉的,但始终未能证实。
假设郭开搭上张泉,便可轻易掌握得自己的动静。郭开一向是智计过人,见微知着,又清楚自己的性格,自可制定出对付他的天罗地网。
若是如此,自己明晚的危险性将会大幅增加,燕赵的伏兵将不止限於 置在回城的路上。而最大的问题是没有人能帮他的忙,只能靠自己孤军作战。
郭开讶道:「少龙在想甚麽呢?」
项少龙淡淡道:「我在想假设郭相要派人杀我,我也绝不会心生怨恨。」
郭开剧震道:「可是在我心里却会很不舒服,当年在邯郸质子府时若非少龙剑下留人,我郭开那有今天的风光。这种发展确令人心有憾然。」
项少龙想不到他仍记得此事,对他添了几分好感,但一时却不知说些甚麽才好。
郭开忽道:「当年妮夫人身故後,遗有一子,是否跟从少龙到了咸阳呢?为何从未听过他的消息?妮夫人是个令人怀念的好女子,可惜天妒红颜。唉!」
项少龙压下心中翻起的滔天巨浪,知道吕不韦 出小盘的身分问题後,就像在平静的水面投下巨石,引发了其他联想,例如郭开便在怀疑小盘就是嬴政。
此事非同小可,若让吕不韦知道,配合从邯郸抓回来那对夫妇,他们更难有辩白机会。
口上却应道:「那孩子痛母之逝,途中茶饭不思,兼之旅途劳碌,早病死了。」
郭开「哦」的一声,表情像是早猜到你会这麽说的模样。
项少龙再没兴趣和他缠下去,一声告罪,驱马加速,连越数十辆马车,进入王宫。
齐宫内盛况空前。
王席和主宾席设於桓公台上,筵开近百席,桓公台下的广场则更设了过千席,供较下级的文武官员和各地缙绅人士列席。
表演歌舞的地方是桓公台中的大平台,乐队则布於平台下朝向王座处。
宫内到处人头涌涌,人人盛装出席,女士自免不了争妍斗丽。
齐王拥被卧在桓公台下的点将殿内,神情兴奋的接受众人祝贺。
比他更兴奋的是田健,在大局已定的情况下,众人都对他争相巴结和奉承,就算不知情的人都可清楚瞧他是盛会中的得意人物。
项少龙向齐王行过朝贺之礼後,目睹仲孙龙争着向田健献媚,反是田单不屑的卓立一旁,与吕不韦和郭开闲聊,难免想起了小盘。
谁当上君主,谁就会因权力和臣子的谀媚而腐化,愈难招言纳谏,这种效应似乎已成了定律。小盘显也变了许多,他对自己的感情尚可维持多久?
李园的声音在他耳旁响起道:「少龙!我们且到静处谈谈。」
项少龙笑道:「还有清静的地方吗?不用走几里路吧?」
李园笑起来,扯着他朝殿门走去,经过聚在一例的妃嫔群时,众女无不深深地盯着他两人。
项少龙想起清秀夫人和善柔,虎目一扫,却找不到两女踪影。
挤出了拥迫的殿堂後,两人登上桓公台,内侍宫娥正忙碌地预备陈设寿筵的美酒菜点,好不热闹。
他们来到桓公合远离王席可远眺城墙外原野的边缘处,在辉煌的灯火映照下,李园倚栏道:「少龙打算何时回咸阳,愿和小弟同行吗?」
项少龙发觉自己心中真的没有恼恨他,淡淡道:「不必劳烦了,我还是取道魏境快捷得多,坐船又舒服。」
李园同意道:「确可快上一半时间,但安全上有问题吗?」
项少龙道:「我会正式要求齐人护送,再加上仲孙龙在旁护翼打点,该没有甚麽问题。」
李园紧跟不舍地追问道:「准备何时起程呢?」
项少龙道:「怎都要待稷下官那场歌舞结束後才可起行,否则我总难放心。」
李园压低声音道:「明晚你要小心点。我有信心少龙能安然过得曹公一关,但齐人是输不起的,听说暗里已有稷下狂徒准备若你真赢了,就在你归程时偷袭你,不若我亲来接应你好吗?你可用灯号和我联络。」
项少龙暗叫厉害,假若自己不知他与郭开是同谋,不落进陷阱才怪。
不过他这麽说,也可能是试探自己会否乘夜逃走。
这样的好意,不答应就是不合情理,遂与他约定灯号的方式。
项少龙故意道:「回寿春後,请代向令夫人和太后问好。」
李园眼中闪过沉痛的神色,一把抓着他肩头,叫道:「少龙……」
项少龙心头一阵激动,平静地道:「甚麽事?」
李园如梦初醒的松开手,摇摇头道:「没甚麽,只是想起不久又要各处一方,异日还可能在沙场上决战生死,一时激动吧了!真没甚麽。」
项少龙心中暗叹!
韩闯的笑声传来道:「原来李相和上将军躲到这里,少龙确是不同凡响,叁大名姬轮流问我你这美男子在哪里,累得小侯嫉忌得差点要自尽呢。」
若非是处於敌对的立场,韩阌会是位徵歌逐色月的好夥伴。
心想也该去激励一下歌舞团的士气,特别是初挑大梁的董淑贞,问道:「她们在哪里?」
韩闯来到两人面前,答道:「在最下层的慈怀殿,须小侯领路吗?」
项少龙道:「我去见过她们,之後觑得机会,就要先一步离开。」
李园谅解道:「该是这样的,好好休息,我们陪你一道去吧!」
项少龙和他们并肩而行时,趁机道:「无论将来国与国间发展如何,请两位看在小弟面上,好好照顾淑贞。」
韩闯叹道:「放心吧!若连这点都办不到,我们还算人吗?」
项少龙这点倒相信他。
步入慈怀殿时,项少龙不由一呆,原来大殿以布幔分隔开叁区,里面人影幢幢,不断传出女子娇笑闹玩的声音。
项少龙道:「我们就在这里分手吧,我想单独和她们见面。」
李园和韩闯有点心情沉重的和他拉手道别,前者道:「明天我们会送你出城。」
项少龙苦笑道:「不必了!我早跟吕不韦和二王子订好了约。」
凤菲独坐铜镜前,云娘和小屏儿则为她作最後的补妆。
项少龙动容道:「难怪大小姐能高居叁大名姬之首,只是这装扮,已使人疑为天人下凡。」
凤菲甜甜一笑,却怨道:「没你在旁欣赏,甚麽天人都没意思哩!别忘了这是人家最後一场表演啊!」
旋又笑道:「不要理人家怨言多多,还是上将军明晚一战重要,乖乖的早点登榻睡觉吧!明日凤菲会整天陪你。」
项少龙眼角瞥处,见祝秀真的小婢小宁儿此时借故走过来,更肯定自己的怀疑,知地想偷听自己和风菲的对话,故意道:「待小弟得胜回来,便陪大小姐四处逛逛。」
凤菲欣然答应。
项少龙又过去董淑贞处,问道:「心情紧张吗?」
旁边的祝秀真笑道:「二小姐整天不说话,怕影响了声线,上将军说她紧张不?」
董淑贞暗里抓紧他的手,凑到他耳边道:「後晚我来陪你。」
项少龙苦笑离开,绕场一周,见团中诸人个个士气昂扬,那用他去激励,满心欢喜揭幔而出,刚好撞着金老大,给他硬拖了去见石素芳。
石素芳披着斗篷,幽灵般站在一角,默默的看着她的团友在进行各种活动,似乎她与其他人全无半点关系,也没有人敢来打扰她的宁静。
金老大在项少龙耳旁道:「这女儿自少就性格孤僻,但她的天分,却不作第二人想。她甚麽都不看在眼内,却甚麽都一学就会,而且比任何人好。生平只佩服凤菲一个人。」
项少龙暗忖看来她连纪才女都不放在眼内,否则为何不见她去拜访嫣然。
金老大领着项少龙来到石素芳侧,低唤道:「素芳!素芳!上将军来探望你哩!」
听到上将军一词,石素芳娇躯微颤,空洞的秀眸回复了平时的神采,别转俏脸,往项少龙瞧来。
这时团内诸女与上下人等均停止原先的活动,好奇地盯着项少龙,要金老大挥手作势,才不情愿地继续补妆的补妆,调理乐器的调理乐器。
金老大拍拍项少龙道:「你们谈谈吧!」
石素芳显然厌恶人人都不断偷偷朝他们张望,轻轻道:「上将军请随素芳来!」
揭开身後布幔,原来是特别区分开来的一个小空间,地上铺了地席,还有坐垫,铜镜和挂满戏服的架子。
两人席地坐下。
四周虽是闹哄哄一片,还不时响起乐器调试的音符,但这里却是个封闭和宁洽的小天地。
石素芳凄迷的美目缓缓扫过项少龙,然後落在布幔处,淡淡道:「上将军欢喜孤独吗?」
项少龙细心想想,小心冀翼的回答道:「有时我也需一个人静静独处,好去想点东西。」
石素芳幽幽道:「想甚麽呢?」
项少龙愕然道:「道倒没有一定,看看那时为了甚麽事情烦恼吧!」
石素芳点头道:「你很坦白,事实上将军是素芳生平所见的男人中,最坦诚而不伪饰的人。其他人总爱吹嘘自己的了得,惟恐素芳不觉得他们伟大,真要令人呕心。」
目光回到他脸上,以令他心颤的眼神瞧着他道:「咸阳之会,上将军在素芳心中留下很深的印象,那时素芳就想,上将军是否可倾吐心事的人呢?」
项少龙忍不住道:「听说蒲 先生和小姐关系非常密切哩!」
石素芳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垂下目光,平静地道:「不是你杀我,就是我杀你,况且人总是要死的,死後就可重归天上的星宿,那有甚麽须用上心神的。」
项少龙默默咀嚼她话内的含意,悲灰的语调,一时说不出话来。
石素芳像陷在为自己编造却无能自拔的梦境中般,柔声道:「素芳唯一的愿望就是把自己的生命安排得简单一些,不会牵涉那麽多的人和事。唉!大多数的人和事都像浮光掠影,既流於浮面又没有意义。真希望可以变成一棵树,独自在原野里默默生长,需要的只是阳光、雨水和泥土。」
项少龙叹道:「难怪小姐欢喜庄周。」
石素芳道:「还有李耳,无为而无不为,小国寡民,老死不相往来。多麽透彻的人生见地。繁荣财富只会带来社会的不公平,君臣上下,只是永无休止的纷争,上将军以为然否。」
项少龙尚是首次在这时代遇到一个持全面否定人类进步文明的人,且还是一位女儿家,点头道:「现在的情况仍未算严重,到了人口大量繁衍,草原变成城市,大地的资源被无休止地消耗至匮乏,野兽变得无处栖身时,那情境才教人害怕。」
石素芳剧震道:「上将军比素芳想得更远哩。」
项少龙叹了一口气道:「这是必然的发展,打开始人类的文明就处在与大自然对立的那一边上,与草木禽兽截然不同。」
石素芳默然片刻,意兴索然道:「上将军何时回秦呢?」
项少龙道:「该是这几天的事,嘿!我也要走了。」
石素芳微微点头,没再说话,陷进沉思中。
项少龙长身而起,悄悄离开。
第十章 修书话别
当晚凤菲等过了叁更才回来,人人兴高采烈,显是表演非常成功。
诸女均悄悄进房来看项少龙。他忍着起来的冲动,假寐应付过去。
等到後院大致静下来时,他改为盘膝静坐,依墨子教下的养生之法吐呐呼吸,临天明时,提着百战刀到园内操练。
他庆幸自己昨晚没有等寿宴终席方始离开,故仍能把精神体力保持在最岭峰的状态。
他反覆练习双手持刀的动作,尽量简化。以速度为主,假想敌自是曹秋道。
对着这个圣剑,连墨子大巧若拙的招式都无用武之地。
他只能依道科学化的现代技击。提取最精华的部分,融入刀法里。
众人这时不是仍醉得不醒人事,就是酣睡未醒,他乐得专心一意,作战前的热身准备。
接着到澡房冲了个冷水浴,精神翼翼的回房静坐一会,小屏儿来找他。
众姬全体出席,还有云娘这首席乐师和其他几位较有地位的乐手。
凤菲先代表众人向项少龙表示感激,眼中射出回忆的神情道:「当淑贞一唱罢,健太子宣布凤菲退隐的消息後,场中盛况。教人毕生难忘。」
云娘笑道:「人人都以能目睹大小姐表演的最後一场歌舞为荣呢。」
祝秀贞兴奋道:「昨晚大小姐的表演确是精采绝伦,听得我们也如痴如醉。完全被大小姐的歌声迷倒了。我们还担心二小姐会给压得抬不起头来,幸好二小姐亦有超凡的演出,使整合歌舞能完满结束。」
项少龙苦恼道:「你们是想我後悔吗?。」众女一阵哄笑。
董淑贞感激道:「楚国的李园、韩国的闯侯、魏国的龙阳君。都纷纷邀约我们去表演……」
幸月截入道:「就只上将军方面没发出正式的邀请。」
众女又笑起来,气氛轻松融洽,皆因以为歌舞团会解散的忧虑,已千真万确的成了过去,项少龙笑道:「大家是自己人嘛?你们到咸阳来就当回到家中好了,瞧,我不是已发出邀请了吗?」众女又娇笑连连。
董淑贞道:「大小姐和上将军觉得费淳这人怎样呢?」两人知她在挑选执事的人选,都叫好赞成。
膳後项少龙和凤菲到园内漫步。双方都有点不知说甚麽才好的感慨。
凤菲平静地道:「暂时我都不会到咸阳去!」项少龙愕然道:一大小姐打算到哪里去?」凤菲仰望天上飘浮着一朵特别大团的白云:道:「凤菲想随清秀夫人回楚小住一段时间。奴家已厌倦了严寒的天气,想享受一下秀丽的南方景色。」
项少龙想到她是要避开韩竭。点头道:「换换环境也好,咸阳的冬天很不易过的。」
凤菲横他一眼道:「不要以为已撇开了我,说不定人家有一天会摸上你项家的门。然後赖着不肯离开。」
项少龙知她在说笑,哈哈笑道:「这是没有男人可以拒绝的事情,还是大小姐记着莫忘了来采访小弟。」
凤菲幽幽道:「上将军是否今晚就走?」
项少龙沉声道:「若能不死,我确是不宜久留。」
凤菲喜道:「上将军终於真正的信任凤菲了|。只要想起此事,奴家以後再无遗憾。」
接着轻声道:「凤菲宁死也会为项少龙守秘的。」
项少龙想起两人由互不信任,互相欺骗,发展到这刻的把对方为知己。心中大感欣慰。
生命动人的地方。或者正因美好和丑恶同时存在。人性是凹凸不平的立体,从不同的角度看去,就会得出不同的印像。
例如他很难把李园、韩闯归类为坏人。
每个人自有他们的立场。但遇到他因利益关系来损你时,你自然会对他深痛恶绝。
凤菲忽道:「快到落日的时候哩:唉:想起不知和上将军是否还有相见之日,就使人神伤不已。」
这时肖月潭来找项少龙。中断两人的离情别话,到了东厢时,肖月潭掏了一叠帛书出来,笑道:「这是我今早给你拟好的,分别给吕不韦、齐王、新封太子的田健、解子元,当然还有李园、龙阳君、韩闯和仲孙龙,其中给李园和韩闯的比较精采。你看过没问题就画押。
待你成功离开後,我会交由凤菲代你送出。」
项少龙担心道:「你不怕给吕不韦认出你的笔迹吗?」
肖月潭道:一我精擅不同书体,包保他认不出来。」
项少龙赞叹道:「吕不韦有你这等人才而不懂用,实是愚蠢之极。」
肖月潭狠狠道:「他是故意牺牲我,使别人不会怀疑到他身上去,同时借机削弱旧人的势力。」
肖月潭是最重情义的人,故分外痛恨吕不韦的忘情负义。
像今趟他义无反顾的来助项少龙,正因他是这麽一个人。
项少龙随意抽出其中一书,摊开细看,只见上面写道:「字奉闯侯足下,侯爷赐读此书之时,少龙早在百里之外,今趟不告而别,实情非得已,侯爷当心中有数,不会责少龙无礼。人生不外悲欢离合,爱恨情仇。此别之後,不知後会何期,愿侯爷诸事顺遂,长命百岁。
少龙拜上」项少龙捧书哈哈笑道:「韩闯看此书时,必是百般滋味在心头。有苦难言。」
肖月潭得意地抽出另一纸书信,递给他道:「这是给李园的。」
项少龙捧起读道:「李相国园兄大鉴:世事峰回路转, 合无常。想与兄当年并肩作战,肝胆照应,义无反顾,至今记忆犹新。可惜时移世易,此情不再,实令人扼腕叹息。
如今小弟已在归家途上,并诚心祝福相国官场得意纵横不倒。」
项少龙拍案道:「可否再加两句。但怎麽个写法却要由老哥这支笔来斟酌,我喜欢那种冷嘲热讽的语调。」按着把李园昨晚说要接应他的事说出来。
肖月潭备有笔墨,忍着笑在尾後加上「相国接应之举。恕小弟敬谢不敏,更不敢有须臾忘记。」
项少龙再拍案叫绝。
其他给齐王、仲孙龙等的书信都很一般,没甚麽特别刻书,对龙阳君则最是客气,情词并茂,显示出肖月潭的才华。
项少龙细看肖月潭的眼睛道:「老哥昨晚定是一夜没睡,早上还要写这几封信。」
肖月潭笑道:「不睡一晚半晚,有甚麽大问题。最紧要是能使你无後顾之忧,这些信会比任何说话更能激励你的斗志,因为若你今晚败了,这些信只好都烧掉了。」
项少龙拍案而起,仰天长笑道:一放心吧:我现在战意昂扬,管他什麽剑圣剑魔,也会跟他全力奋战,绝不会让他得逞。」
肖月潭拈须微笑道:「我这就改装出城,到那地方安放你今晚逃生的工具。明天再为少龙发信好了!」肖月潭走後,刚升任执事的费淳来向他道谢,项少龙心中一动道:「你找人偷偷监视小宁,假若她今天在我起程赴 下宫前,借外出去见其他人。就告诉秀贞小姐把她辞掉。亦不必惩罚她。」
照他估计,小宁若是内奸,今天怎都要向收买他的人汇报他最後的情况,故再加上一句道:「若无此事,就当我没有说过这番话。」
费淳醒悟过来,领命去了。
项少龙伸个懒腰,感到无比轻松。
一些本来难以解决的事,最後都得到圆满解决。只要今晚过了曹秋道这关,避过燕赵高手的伏击,凭着滑雪板。就可趁溶雪前赶回中牟,与滕翼诸兄弟会合後,打道回秦,苦难将成为过去。
当然仍有小盘的身分危机要解决,但现在他只能坚信历史是不能改动分毫的。
至少在历史上,从没有人提过秦始皇既非异人之子,亦非吕不韦之子。
令他一直不解的是也没提及他这名动天下的人物。
苦思难解时。龙阳君两眼通红的来了,不用他说项少龙也知他昨晚睡不好。
两人到了园内的小亭,龙阳君叹了一口气,似有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的样儿。
项少龙反过来安慰他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若老大爷没注定我死,十个曹秋道都奈何我不了。」
龙阳君苦笑道:「少龙或者以为曹秋道会剑下留情,但昨晚我听到消息,田单曾和曹秋道谈了整个时辰,你说他会说甚麽呢?」项少龙心中笃定。心想他既亲口应承了肖月潭,自然没有人能左右他的决定。一拍百战刀把,淡淡道:「他想要我的命。先要问过我的好拍档。」
龙阳君勉力振起精神道:「奴家不是想挫少龙的锐气,只是来提醒少龙不要轻敌,可战则战。反之则退。他终是上了年纪,怎都该跑不过你。」
项少龙失笑道:「说到底,你仍是怕他杀死我。」
龙阳君端详他片晌,大讶道:「少龙确是非常人,换了别人,面对如此强敌,谁能像你这般从自若?」项少龙坦然道:「担心也是白担心,不若把精神留在比武时使用才最是上算。」
龙阳君倚在围拦处,垂首道:「李园和韩板……。」项少龙截断他决然道:「君上不要再说下去了,由现在到见曹秋道前,我都不想听到关於他们的任何事。」
龙阳君剧震道:「少龙……」
项少龙微笑道:「一切尽在不言中。君上回去好好休息,甚麽都不要想,明天我再和你说吧!」龙阳君缓缓移到他身前,轻拥他一下道:「少龙强大的信心,已使奴家感到你可应付任何困难,珍重了。」
看着龙阳君逐渐还没在林木掩映的背影,项少龙涌起无限的歉意。
歌舞团上下人等,在凤菲和董淑贞的率领下,全体在广场为他们心目中的英雄道别,目送项少龙登上新太子田健和吕不韦的马车。
旗帜飘扬下,齐兵队形整齐的驰出听松院,为叁人的舆驾开路,声势浩荡。
由百骑御卫护翼的队伍驰出大街时,人民夹道相送,也不知是为曹秋道打气,还是因项少龙的「勇气可嘉」而叫好。
包括项少龙在内,从没有人想过曹秋道会输。问题只是项少龙能否侥幸不死。
这辆马车特别宽敞,座位设在这车厢尾的位置,可容四人并坐,而项少龙这位主角,拒绝不得下,自然就坐到田健和吕不韦中间去。
近年来,他罕有与吕不韦这大仇人那麽亲热。感觉上很不自在,只望马车快些出城。
他先向田健这新太子道贺,田健笑得合不拢嘴。吕不韦插入道:「刚才老夫才和太子讨论治国之策,太子提出管仲在《牧民》篇中所说的「仓库实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耻」,确是真知灼见,有健太子登位,大齐之盛,可以预期。」
田健喜不自胜的道:「治国常富,乱国必贫。可知善为国者。必先富民,然後治之。」
项少龙忍不住问道:「太子有甚麽富民之策呢?」田健呆了片晌,沉吟道:「强兵和富国是分不开的,不强兵,国家就没有保障,不富国,兵就强不起来,此乃千古不移之理。」
项少龙心中暗叹,知他根本没有治国良方,只是因循管子之论,尚於空言。
他来临溜虽时日不长,但只从仲孙龙的存在,已知齐国表面繁荣,却是贫富悬殊。这是君主纵容贵族与商贾图谋资财、争相开设赌馆青楼和放高利贷的後果。当然民智不齐,教育不够普遍亦是重要原因。可是田健无视这种情况,空言强兵富民,令人可笑。
小盘之所以远胜他国君主,正因他能真的体察民情,又有李斯这等智士之助。
凡事都从实际出发,不是空谈理论。
吕不韦大拍马屁道:「太子之见,可上比管仲齐桓呢!」田健连声谦虚,其实心却喜之,已照单全收了。
此时快到城门,聚集道旁的人更多,有人大叫道:「曹公必胜:曹公必胜!」
转瞬便生出连锁效应,千百齐民同声喊叫,令人心神震荡。
田健露出不自然神色,没再说话。
吕不韦偷偷观察项少龙的神情,见他容色波平如镜,笑道:「少龙你的镇定功夫非常到家。」
项少龙心中好笑。
这就像一队球队在客场踢球的情况,主队占尽地利人和,若自己受不住喝倒采的声音,这场球就不用踢也输了。
微微一笑道:「一个剑手若受外事影响他的斗志,怎还有资格出战?」吕不韦两眼一转,装出忘记了某件事般道:「差点忘了告诉少龙一事。老夫与太后和小 商量过後。已派人到邯郸把抚育储君成人那对张氏夫妇请回咸阳,好让他们能安享晚年,照时间计,他们该已抵达咸阳!」
项少龙心中大恨,知他是故意於此时提出此事,好扰乱他的心神,使他因担忧而不能集中精神应付曹秋道的圣剑,用心歹毒之极。
幸好仲孙玄华因要试探此事,已先一步说给他听。否则骤然证实心中所想,说不定真会乱了方寸。
田健露出注意神色,可知早有人曾向他提及这事。
项少龙故作惊讶道:「仲父定是没有先向储君请示了。」
吕不韦呵呵笑道:「我和太后的用意是要给储君一个惊喜嘛:怎可事先说明?」
项少龙叹道:「若仲父问过储君,就不用多此一举:政储君早差人把张氏夫妇接回咸阳,只不过连太后都瞒着,没有张扬吧了!」今趟轮到吕不韦脸色大变,惊疑不定。
鞭炮声中,车队驰出城门。
李园、韩闯、郭开、徐夷则、龙阳君、仲孙龙父子、闵廷章等和一众齐臣,早聚集在城门外的旷地上,组成了送行团。
马车停下。
项少龙首先下车,接受众人的祝颂,齐臣当然不会祝他甚麽「旗开得胜」「一战成功」诸如此类的话。
扰攘一番後,在仲孙玄华和闵廷章的陪同下,由八名 下剑士穿上礼服,持灯笼前後映照,再往 下官驰去。
仲孙玄华肃容道:「送上将军入宫後。我们须立即回城,此乃大王应师尊而下之严令,要待师尊放出火箭,我们方可到 下宫一看究竟。」
项少龙讶道:「难道 下宫现在除曹公外再无其他人吗?」另一边的闵廷章答道:「正是如此,据师尊所言,他这不情之请,皆因怕有其他人在场,会为他欢呼喝采,影响上将军的心情,看刚才的情况,可知师尊所虑。不无道理。」
此时正驰上地势较高处。只见 下学宫除正门挂有灯笼外,整个地区乌黑一片,唯东南角透出灯光。
仲孙玄华以马鞭遥揩灯火通明处道:「那就是观星台所在,位於东门空地里,楼高叁层,最上是个宽达二十丈的大平台,师尊就在那里恭候上将军的大驾。」
项少龙目光落在灯火映照处。心中忽地想起龙阳君的话。
打不过时,就要逃了。
第十一章浑身解数
项少龙甩磴下马,举步踏进雪林小径。
想到曹秋道天生异禀,虽年过四十,但健步如飞,想打不过就逃,纯非易事。
而且在高台上,逃起来亦很不方便,只要曹秋道拦着下台的去路,他就成困兽之斗。
想念到此,心中一动。暗忖这刻离约定时间尚有小半个时辰,曹秋道身为前辈,自重身分,该不会如仲孙玄华所说,早到一步恭候他,那他该还有时间作点布置。
忙加快脚步,穿林过径:一座「桓公台式」用白灰粉刷的台基,赫然巍峨屹立眼前。
项少龙既有图谋,那敢迟疑,一口气由北面长阶奔上白顶,只见平台叁面围以百栏,每隔丈许,就坚了一支铁柱。一些挂上旗帜,一些挂上风灯,照得台上明如白昼。
他见不到曹秋道,松了一口气。走到对着登上石阶另一端的石栏尽处,解下腰索,垂了下去,虽仍差丈许才触及地面,但凭他特种部队的身手。又有腰囊的帮助,要滑下去实是易如反掌。
遂把另一端扣紧在其中一条石柱上,布置妥当後,盘膝坐下,一番吐纳。进入物我两忘的境界。
带着奇异节奏的足音把他惊醒过来,首先入目的是密布晴空的星斗。
项少龙心中讶然。刚才自己来时。一点都感不到星空的壮观。为何现在却心神澄明,为夜空的美丽所感动。
想到人事虽有变迁,宇宙却是永远不减,若人人都可想到这点。人世间很多不必要的斗争,将会大幅减少。
此时曹秋道雄伟的身形逐渐在台阶处现出来。
项少龙长身而起,拱手敬礼。
曹秋道仍是长发披肩。身上换了灰色的武士袍,还加上一对宽翼袖,使他本已雄伟的身型更为高猛。
曹秋道回礼道:「上趟拜领上将军绝艺,曹某回味无穷,今晚务请上将军不吝赐教。」
项少龙哈哈笑道:「本人乃曹公剑下败军之将,何足言勇,请曹公手下留情。」
曹秋道脸容冷若冰雪。不透露出丝毫心中的感受,平静地道:「败的是曹某才对,当晚上将军用的非是趁手兵器,曹某能挫上将军,只是侥幸。」
项少龙略感愕然。听他口气,似乎自认十招内会收拾不了自己。那是否准备和自己玩玩就算呢?曹秋道从容道:「曹某剑出鞘後,从不留手,只有以生死相搏,才能表达剑手对剑的敬意。上将军这把刀有名字吗?」项少龙深吸一口气,奋起雄心,解下百战宝刀,左手持鞘,右手持刀,微笑道:「刀名百战。请曹公赐教。」
曹秋道凝望他手中宝刀,连连点头。淡淡道:「十多年来,除了一个人外,再无其他人能在曹某面前站得如此稳当。对手难求,上将军可知曹某的欣悦。」
「锵!」长剑到了手上。
项少龙心想那人定是管中邪的师傅那个叫甚麽斋的大剑客,自己连他叫甚麽名字都一时忘了,只不知他们是否亦是挑灯夜战呢P想起挑灯夜战,心中猛动,往刀鞘瞧去。
曹秋道伸指轻抹剑缘,低吟道:「这把剑乃曹某亲自冶炼,剑名「斩将」,上将军小心了。」
项少龙心有定计,卓立不动,淡淡道:「曹公请先出手。」
曹秋道仰夭大笑道:「总有一人须先出手的,看剑!」「看剑!」之声才起,台上立时弥漫着森森杀气,战云密布。
皆因曹秋道已举步往他迫来,配合出长靴触地发出的「沙沙防」之音,气势沉凝慑人之极。
项少龙收摄心神,贯注在对手身上。
他知曹秋道决胜只在几式之间,这十招并不易挡。
上趟他是占了奇兵之利,但对方乃武学大行家。经过上次接触,该摸清他刀路,故再难以此欺他。
他让曹秋道主动攻击,非是托大,而是另有妙计。
对他这二十一世纪的人来说,战略实是无比重要,若能智取。自不宜纯凭死力拚。
曹秋道的步法深含着某种奥妙,令他很难把握他迫近的速度和时闲。
项少龙心神进入止水不波的清明境界,无忧无喜,四大皆空。
蓦地曹秋道加速迫至,「斩将」幻出大片剑影时,倏然现出剑体,闪电横削而来。凌厉无比。
项少龙感到对方「斩将」剑隐隐封死了自己百战宝刀和刀端的所有进路。教他只可运刀封架。
他早领教过曹秋这惊人的神力,如若硬架对方这全力一剑,不虎口痛裂才怪。
紧接下来也不用打了。
不过他却丝毫不惧,略摆刀鞘朝向的角度,刀鞘反映着灯火之光,立时蚋入曹秋道的双目。
正如曹秋道刚才 出一片剑光,是要扰他眼目;项少龙这下借刀鞘反映火光,却是同样作用。
但难易却有天壤云泥之别。
项少龙只是摆摆手,已达到了目的。
无论曹秋道剑法如何出神入化,仍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只不过天分比别人高,潜能发挥得更淋漓尽致吧了。
火光人入他双目时,他习惯了台上明暗的眼睛不由稍 了起来,至少有刹那的时间看不到任何东西。
这弹指即过的时间不足以让项少龙克敌取胜,却尽够他避过这雷霆万钧,无可抗御的一剑,同时疾施反击,争取主动,克破曹秋道决胜於数式之内的稳妥安排,又重重打击他满溢的信心。
项少龙闪往斩将剑不及的死角,先以剑鞘卸开敌剑,右手百战宝刀不教对方有任何喘息之机,迅疾劈出。
「当!」的大响一声。
曹秋道绞得项少龙差点刀鞘脱手,还能及时回剑,挡开他的百战宝刀。
曹秋道虽成功挡开项少龙这重逾泰山的一刀,但也心知不妙,想错身开去,争取刹那的间隙,以掌握主动时,项少龙的百战宝刀已发动排山倒海的攻势。
项少龙每一刀劈出,步法都天衣无缝的配合着。
每一刀的角度和力道都不同,忽轻忽重,虽以砍削为主,其中却包含了卸绞黏缓等奥妙的手法,把刀的独有特性发挥得淋漓尽致。
最惊人就是刀刀均是舍命抢攻,着着进攻,完全无视生死。
这正是项少龙早就定下的策略,仗的是自己比曹秋道年轻,故一上场就迫他打消耗战,更希望在十招之内令对方无法像上趟般完全控制大局。
上次项少龙因慑於曹秋道的气势,故落在下风,今次却是用计减弱他的气势,反客为主。
以曹秋道之能,一下失着下,亦被项少龙连续叁刀劈得左闪右避,到第四刀时,才找到机会,反守为攻,欺入刀影内,眼看要把项少龙斩於剑下,又给项少龙以刀鞘解围,且刀削下盘,迫他回剑挡卸,形成平分秋色之局。
曹秋道双目掠过寒芒,显是首次动了气。舌绽春雷,大喝一声,汤开刀鞘,望空虚一剑劈下。
项少龙正奇怪时,曹秋道的斩将剑已中途变招,由上劈改为前拂,斩将剑像有生命的活物般,疾取项少龙咽喉,剑招之巧,令人由衷惊叹。
项少龙刀鞘一摆,让在刀鞘上宝石反映的火光再次映入曹秋道的厉目。
曹秋道发觉刺在空虚时。项少龙已移到他左侧,反手劈出另叁刀。
曹秋道错身开去,劈出一圈剑芒。外圈处刚好迎上项少龙第一刀。
项少龙虎口剧震,知对方学乖了,应付起来比上次高明。
「当当」两刀。项少龙两刀都劈在对方剑上,他想重施故技,希望能叁刀都劈在对方宝剑同一处,但却事与愿违,不能办到。
但八招已过。
尚只馀两招。
纵是落在少许下风,可是曹秋道的气势仍是坚强无匹,使项少龙完全找不到可乘之隙。
曹秋道忽然旋动起来,浑身像刺 般射出无数剑芒,龙卷风般往项少龙转过去。
项少龙知道绝不可退让,否则兵败如山倒,绝挡不过馀下两招。
此时他把甚麽刀法战略全忘了,且由於对方正急转着,藉火光映照扰目之策亦无法派上用场,故只能凭本能的直觉反应,以应付对方这出神入化的剑术。
兔起鹤落间,两人错身而过,刹那间又交换了两招。
项少龙左臂血光迸现,被斩将剑划出一道两寸许长的血痕,不过只是皮肉之伤。
他的百战刀锋却切下了曹秋道转动时随着旋舞的长发,在两人间随风飞散,缓缓落下。
曹秋道大为错愕,停了下来,哈哈笑道:「好刀:曹某从未试过如此痛快的宝刀。」
项少龙以为他就此罢手,松了一口气,道:一项某实非是前辈对手,现在十招之数已足,大家可止息干戈了!」曹秋道双目厉芒激闪。冷喝道:「笑话,甚麽十招之数?上将军乃我东方诸国头号大敌,你以为我曹秋道会让你活着回去吗?」
项少龙呆了一呆,原本对他的尊敬立时烟消云散,心想你原来只是个没有信誉的卑鄙小人,凭甚麽唤作剑圣。
不过这时已无暇多想,人影一闪,曹秋道的攻势已怒涛狂飙的疾击而至。
项少龙百战刀上下翻飞,寒芒电射,堪堪挡了曹秋道叁剑,到第四剑时,已因给对方震得手臂 麻,缓了一线。正要以左手刀鞘争取喘一口气的时光,岂知正中曹秋道下怀,立即运剑绞击,又借旋身之力,项少龙受了伤的左臂再拿不住刀鞘,脱手飞出,掉往後方,危急下也不知掉到哪里去。
项少龙际此生死关头,发挥出生命的潜能,刀把下挫,硬撞在曹秋道顺势横削他左臂空门大开处的一剑。
「当!」的一声,曹秋道想不到项少龙有此临危怪招,无可奈何往後退。
曹秋道哈哈笑道:「失了刀鞘,看你还能玩甚麽花样?」项少龙知这是生死关头,若让曹秋道再组攻势,主动进击,不出十剑,自己必血浅当场。
那敢犹豫,如影附形地往曹秋道迫去,同时由单手改为双手握刀。高举过头,随着以能蹈敌之虚的步法,当头疾往曹秋道劈去。
曹秋道疾止退势,冷喝一声「我死!」运剑微往前俯时,项少龙出乎他意料外的跃空而起,且更奋全力的一刀往他劈至。
借跃空之势,又是双手运刀,其气势之盛。力道再非先前任何一刀能够比拟。
百战刀破空而下,发出尖锐破空的刀啸声。
以曹秋道之能,当然可後退避开,不过这不但有失身分{A还会使项少龙气势更盛,再要把他压伏,就会大费功夫。
曹秋道猛一咬牙,连剑跃起接刀。
两下清响,山鸣谷应,传遍 下宫的每一角落。
连在城墙上远处观战的吕不韦等都清楚可闻。
事实上自两人交手後,刀剑交击之音便隐隐传来,及不上这一击嘹亮。
两人交换了位置。
曹秋道喘气之声,传入项少龙其内。
项少龙的消耗战终於奏效,一个旋身,双手紧握百战刀把,用的却是旋转的离心力和运腰生出的劲道,从左肩斜劈刚正面朝向他的曹秋道。
曹秋道仍是从容自若。至少表面如此,挥剑硬挡他一刀,才错身开去,好重整阵脚。
不料项少龙却如影附形地再反手一刀。砍向他的背脊。
曹秋道那想得到项少龙竟能变招迅疾至此,首次露出少许慌乱,勉强回剑把百战刀汤开。
项少龙得势不饶人,狂喝声中,双手不住运刀,每刀都高举过顶,时而直劈,时而斜削,不求伤人,只求迫得对方以剑格守。
「叮当」之声不绝於耳。
曹秋道气力虽胜项少龙,却是相差不太远。可是现在项少龙是以双手运刀,用的除了腕力臂力外,最主要是腰劲,且是由上而下,着着似泰山压顶,又若狂涛卷体,曹秋道登时给他劈得连连後退。
最妙是项少龙故意和他保持一段距离,十刀下来,至少有六刀劈在他剑锋运力难及之处。
这正是项少龙聪明处。
若论招式精奥细腻,他实非曹秋道对手。
但这等大开大阖的砍劈,却最能发挥刀的优点,显现出剑的弱点。
此消彼长下。曹秋道便只能处在守势里。
不过这优势并不能保持长久。
初时每一刀都能把曹秋道逼退一步,但惭惭曹秋道凭着种种手法,终扳回劣势,项少龙要很吃力方可把他迫退一步。
项少龙却心中有数,到曹秋道一步不退,准备反攻时,便不再保留,全力急劈叁刀。
「叮!」的一声。
斩将剑不堪砍击,终断去了两寸许长的一截剑锋。
曹秋道被他劈得雄躯剧震,暴地一声狂吼,连剑猛刺,却忘了断去小截剑锋,当只触及项少龙胸衣时,去势已尽,使项少龙凭毫 之差逃过大难。
项少龙已然力歇,往後急退。迅速将两人间的距离拉至叁丈有馀,亦使他离後方「逃命索」
只有五丈许的距离。
曹秋道低头细审手中宝剑,摇头叹道:「纵是断剑,也是可取君之命。」
项少龙心中明白,刚才那轮狂攻,已使自己成了疲兵,再无复先前之勇。
不过当然不会从神情上表现出来,深吸一口气道:「曹公请叁思,刚才若项某要求个两败俱伤,非是没有可能的事。」
曹秋道淡淡道:「以曹某之命,换上将军之命,亦是非常化算。」
项少龙话中有话道:「但这是由我来决定。而非由曹公决定。」
曹秋道怒哼一声。冷笑道:「你以为可激怒曹某吗?倒要看看你还有甚麽本领。」
提起斩去锋尖的宝刀,一边运腕左右挥转,同时举步往项少龙迫去。
项少龙挥刀前指,调整呼吸,同时往後退开。
两人一进一退,转眼项少龙已到了石栏边缘处。
项少龙大喝道:「且慢!」曹秋道愕然道:「还有甚麽话好说的?」项少龙挽刀施礼道:「多谢曹公赐教,小弟要走了。」
曹秋道醒悟过来,连剑冲前。
项少龙一个翻身,没在石栏之外。
第十二章 安返咸阳
项少龙触地後,立即贴着墙角的暗黑处,听着曹秋道远去的足音,如他在盛怒下,要循石阶奔下来追杀自己。
目光一扫,只见百战刀的刀鞘就在脚下不远处,忙捡抬起来,把刀挂在背上,再奋力一跃,循着索爬回台上去。
台上当然不见曹秋道。
项少龙偷伏而行,偷往下望,只见曹秋道在下方飞奔而过,同时看到左右两方枝动叶摇,显是有敌人伏在暗处。因摸不清他的藏身所在而彷徨失措。
他暗叫好险,假若贸然逸走。说不定会落在伏兵手上。
这重回观星台之计,确是高招,既可观察敌势,亦可藉机休息片刻,包扎伤口。
片刻後,他由东南角滑下观里台,取回勾索後,藉着林叶掩映,到了 下宫南墙之下。
他对 下官附近的形势已有深刻的认识,知道墙外是茂密的树丛,对逃走极为有利。
他气力回复了小半,动手虽必吃亏,逃走仍胜任有馀。
翻过高墙後,他抖手射出李园给他的火箭。
接着全速往肖月潭放置滑雪板的方向奔去。
这疑兵之计,是要把敌人引来火箭发射之处,最好是以为他因伤无法逃走,不得不召援兵来救。
一口气奔出十多丈,项少龙膝头发软,扑倒地上。
原来地上仍是积雪盈尺,走起来非常吃力。项少龙体质虽胜常人,但力战之後,又曾受伤失血,一口气转不过来,登时眼冒金星,差点脱力昏厥。
贴脸的冰雪令他清醒过来,只见四周黑茫茫一片。
幸好後方远处观星台的灯光,若迷航人的灯塔,指示他正确的方向。
项少龙勉力爬起身来,踉跄踏雪移到附近一处草丛,钻了进去。跌坐休息。
星夜仍是那麽美丽,但他心中一片着急紊乱,身体则疲惫欲死,再无欣赏的闲情。
他闭上眼睛,忍受阵阵因缺氧而引致能令他昏去的冲动,咬紧牙关坚持下去。
好不容易呼吸才平复下来,睁目一看,立时叫糟。
只见星光月照下,他踉跄走来时留在雪地上的足印,触目惊心的一直延展过来,清楚告诉敌人他正确的位置。
这时他只能勉强支持不让自己昏迷过去,要站起来真是提也不用提。
虽仍是深冬,他却浑身冒汗。
足音由远而近。
十多道人影出现在数丈外的密林处,正一步高一步低的踏雪前来。
他们沿着足迹,笔直往他藏身处迫近。
项少龙暗叫我命休矣,看着敌人愈来愈近,却是毫无办法。
本来只差叁十多丈,潜过另一座疏林,他便可抵达放置滑板的小丘。
功亏一匮,是多麽令人不值。
这时他就算勉强举步。亦比不过敌人的脚力,不若留气给先发现自己的敌人来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好 点怨气。遂拔出绑在腿上的两把飞刀,藏在手里。
若非敌人不敢举火。这时该可看到他。
蹄音忽起。
众敌同时愕然。
一骑横里驰出,大喝道:「尔等何人?」项少龙认得是曹秋道的声音。收好飞刀,大喜下爬起身来。
「嗤嗤」声响,那批人手上弩箭齐发,竟是往曹秋道射去。
曹秋道怒喝一声,舞出一片剑光,弩箭纷被拨落,竟奈何他不得。
项少龙这时勉力站起来,朝他的目标奔去。
後方惨叫连声,显是盛怒下的曹秋道大开杀戒。
项少龙不知哪里来的神力,转眼钻入疏林去,才再跌倒。
脚步声与蹄声来回响起,可见「敌人」正四散奔逃。
项少龙心中稍安,心想敌人逃走弄得足印处处,再非前此般只有自己的「处女印痕」,、项少龙俯伏半晌,才爬起来,缓缓前行,蹄声响起。从後赶至。
项少龙大骇,蹲在一棵树後。
疏林内幽黑,不比外面空旷,故不虞对方能看到足印。
看来曹秋道匆忙下没带火种在身,否则此时好应拿出来点起火把或树枝作照明。
他大气也不敢透一口,因为曹秋道这时正策马来到他藏身大树的另一边,正急促喘息。
若非这剑圣懂得找马儿代步,这时他该也倒在项少龙另一边。
「擦!」项少龙暗叫不妙,知自己估计落空,这正是点着火摺子的可怕声音。
项少龙那敢迟疑,拔出飞刀,抬身朝曹秋道的坐骑颈侧掷去。
健马狂嘶爆跳,登时把曹秋道翻下马来,火摺子脱手而飞,掉到远处,林内回复暗黑。
项少龙大笑道:「你中计了,看刀!」滚动声音传来,曹秋道一时不知急躲到何处去。
项少龙见计得授,忙奋起馀力,往目标小丘悄无声色的爬去。
说到潜踩匿迹,十个曹秋道都非他的手脚。
他的气力逐渐回复过来,离开疏林,登上小丘东面的斜坡,快到坡顶时,後面传来曹秋道的怒喝声。
项少龙怒火狂升,随手找到一块重约数十斤的石头,勉力往追上来的曹秋道掷去。
石头横过了五尺许的空间,便无力地堕在坡上,朝下滚去。
曹道秋往旁一闪,雪坡湿滑,虽避过石头,却立足不稳,失去平衡,直滚至坡底,狼狈之极。
项少龙心道你也应尝尝灰头土脸的滋味了,忙往丘顶攀去。刚抵丘顶,一对精巧的滑雪板和滑雪杖,正静静躺在一个包扎整齐的小包袱旁。
项少龙心中同时向肖月潭和老天爷道谢,竭尽全力奔了过去,迅速把脚套入肖月潭以粗索织成的脚套里,像穿靴子般扎紧。
背上包袱时,曹秋道出现後方,大喝道:「今趟看你能走到哪里去?」项少龙长身而起,大笑道:「当然是回咸阳去,秋道小老儿我们後会无期了!」曹秋道这时离他不足一丈,项少龙弓身猛撑雪杖,滑下丘顶,一阵风般冲下斜坡,回头看时,曹秋道雄壮的身形,在坡顶呆若木头,完全失去了追赶的意图。
项少龙不住运杖,耳际风生下。刹那间把曹秋道抛在远方的黑暗中。
他心怀大畅,虽仍浑身疼痛,心中却在唱看也不知是懈子元还是凤菲所作的曲子。
这时他只想起咸阳,其他的人和事再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晨光熹微下,项少龙俯身小溪,鞠水连喝几日,稍觉舒服了些,才坐在溪旁一块大石上,把肖月潭为他预备的包袱打开,想取出食物整治空虚的肚子。
入目是一张帛图,绘画了到中牟的路线,还有足够的盘川,其馀就是食物。衣服和刀伤药。
火种等物,安排得非常周到。
摊开地图时,内中卷了一张帛信,写满文字,却没有署名,上书道:「少龙看到这书信时,该已安然离开临淄,并击败了曹秋道。老哥有一事只可在此刻才告知你,少能与曹秋道十招之约,只是老哥虚张之事,那封信并没有送到曹秋道手上。若非如此,少龙根本不敢应战。若不战而逃,对你声誉的损害,比死在曹秋道手上更严重。少龙亦失去与吕不韦斗争中赖为最大凭藉的信心,在储君心中亦再非那宁死不屈的英雄。假如少龙看到此信,当然不会怪我。假若看不到此信。则亦是万事无须再提。老哥情愿看到你命丧曹秋道剑下,亦不想你被人讥为儒夫和胆小鬼,後会有期。」
项少龙看得头皮发麻,既吃惊又好笑。
其实此事早有蛛丝马迹可寻,否则肖月潭每次提到十招之约时,不会都要提醒自己小心曹秋道爽约,又神态古怪。
肖月潭虽说是拿自己的心命去赌博,幸好他赌赢了。
自己虽没有胜,但亦没有败。
至少曹秋道亦要承认自己有令他两败俱伤的能力。
填饱肚子後,他小睡片刻,沿河如飞朝西南方滑去。
到了黄昏时找个小洞穴生火取暖,大睡一觉。醒来继续行程,如此五天之後,项少龙进入了魏境,朝中牟潜去。
当他抵达黄河北岸,河水已是冰消解冻。心想只要见到河水,便可乘船沿河北去,至多一天时间,将可到达中牟。
现在他唯一担心的事就是滕翼等已撤出中牟。那他便要再费工夫撑到咸阳去,粮食方面亦可能出现问题。
际此溶雪季节,大气寒冷得教人无论穿多少衣物都有消受不起的感觉,换了体质较差的人早冷病了。
正忧心时,二艘大船在夕照下顺流驶来。
项少龙心中一动,伏在一块大石後用神远眺。
看清楚来舶的旗帜後,项少龙大喜扑了出来,站在最突出一块大石上,点起火种,向来船打出秦军惯用的讯号。
船上的秦人立时惊觉,不断有人拥上甲板,同他嚷叫。
叁艘船缓缓往岸旁平坦的泥阜处靠近。
项少龙欣喜若狂,就像终生离乡的浪子见到了最亲近的家人,甩掉滑雪板。抛下滑杖,沿岸狂奔迎去。
前头的巨舟首先靠岸,十多枝长 传过来,撑着岸边,以免碰撞。
一把雄亮的声音隔远传下来道:「少龙:少龙:是我们啊!」项少龙剧震下伏跌地上,认得正是滕翼亲切的声音。
按着更难令他难以置信是听到纪嫣然、赵致的娇呼和泣叫,还有昌平君的呼唤声。
项少龙乏力地把脸埋在泥土里,他终於回到家了。
巨舟掉头逆流而上,船舱的大厅里,项少龙换上新衣,众星拱月般被众人围在正中处。
纪嫣然和赵致都因思念他而消瘦,此时还在又哭又笑,悲喜交集。
项少龙喝着两女奉上的热茶,对滕翼和昌平君道:「现在我才明白甚麽叫恍如隔世,我曾想过永远都再见不到你们了。」
赵致又伏入他怀里饮泣,吓得他连忙好言抚慰。
纪嫣然的自制力比赵致好多了,平复过来,幽幽道:「我们曾想过自尽殉节,幸好接到消息。知你到了临淄,大家欢喜得要发狂。嫣然和清姊遂不顾一切晋见储君,请他派人去齐国接你回来……」
昌平君激动的插入道:「储君比任何人都紧张。立即要小弟抛下一切,赶往临淄。只恨河水都结了冰。不过幸好如此。否则可能会互相错过,我们成了白走一趟。」
滕翼道:「荆家村虽有人来报讯。可是我们怎麽等都不见到叁弟回来,还以为叁弟出事了。」
项少龙问道:「其他人好吗?」昌平君道:「我们与赵人达成和议,自中牟退兵,现在荆俊和桓龄仍在屯留。少龙此战既平定了蒲 之乱,又大挫赵人锐气。功业盖世呢。」
项少龙叹道:一功业若真能盖世,沈良和这麽多兄弟就不用客死异乡。」
滕翼沉声道:「战争就是这样,无论是胜是败,难免会有伤亡,叁弟不必自责。
唉:李牧实在是个厉害人物。」
昌平君道:「吕不韦不是到了临淄吗?他当然不知你在那里吧。」
项少龙苦笑道:「恰恰相反,我不单止曾和他同席喝酒,还由他亲送我往 下官与曹秋道决战呢。」
众人齐齐失声道:「甚麽?」项少龙把临淄的事娓娓道出,听得各人心惊胆跳,瞠目结舌。
其中关於小盘的身分危机,他当然仍瞒着不说。
赵致被引出兴趣,忘了哭泣,本仍缠在他怀里不肯离开,直至听到善柔已作人妇,坐起来大发娇嗔道:「柔姐怎会这样许身别人又不告知我们的?」项少龙忙解释解子元乃理想夫婿。善柔是做了很好的选择,可是赵敏总难释然。
纪嫣然奇道:「你没见到乾爹吗?难道……」
项少龙继续说他那曲折离奇的故事,到结束时,伸个懒腰道:「现在我只想好好睡一觉,更希望醒来时已身在咸阳。」
项少龙换上戎装,卓立船头,身旁除昌平君、滕翼还有领大军在途中与他会合的荆俊。
近百战船,在河道形成壮观的队伍。
咸阳在一个时辰的船程内。
白雪铺盖大地的景色已换上了初春的美景。
白云冉冉,江水涛涛,两岸翠柳簇拥,绿树幽深。
项少龙凝望岸旁因船队经过惊起的一支长尾蓝鸟,想起过去数月的逃亡生涯,这刻不禁有像马儿们般海阔天空,任我翻腾的兴奋感觉。
唯一搁在他心头的问题,就是小盘那尚未知吉凶的身分危机。
项少龙随口问道:「近日有甚麽大事发生呢?」昌平君道:「韩王刚过世。由安太子继位,遣使向我们求和。储君着韩王安派韩非入秦。不知韩王安肯答应否?」
项少龙点头道:「储君一向欣赏韩非兄的治国理论,若韩非兄能在秦一展抱负。
该是好事。」
纪嫣然却叹了一口气。但没有说话。
项少龙欲问其故时,昌平君压低声音道:「胶 更得太后宠幸,对了作长信侯後,俸禄与吕不韦相同,嚣张得令人难以忍受。」
项少龙暗忖今年就是小盘举行加冕礼的时候,胶 和吕不韦大限亦至。
只足他们不知道吧了。
静心一想。朱姬和胶 的关系更加密切,可能是由两个原因促成。
首先就是朱姬开始怀疑小盘非是他的儿了,其次就是以为自己死了。
朱姬无论在心理和生理上,都需要有一个男人作倚仗。
荆俊笑道:「今趟叁哥无恙归来。必教一些人非常失望。」
赵致兴奋地道:「夫君离家快两年:你会绝想不到宝儿竟长得这麽般高大的。」
纪嫣然欣然道:「若不是为了宝儿,乌妹定会和我们同行,还累得小贞和小凤都不能来,她们都为此哭了好几天。」
项少龙又问起王翦。
昌平君低声道:「这事见到储君再说吧!」项少龙愕然望向昌平君,後者向他打个眼色。项少龙只好把疑问闷在心里。
项少龙悠然神往道:「终於回家了!」小盘早得消息,亲自出城迎接。
这未来的秦始皇终於长大成人,留了一脸短发,胸背厚实,举手投足,均具脾倪天下的帝皇威势,骤看下项少龙感到似乎在看着个陌不相识的人。
昌文君、李斯、管中邪、乌廷芳、琴清和众多公卿大臣倾巢而来,热闹隆重,却不见胶 .鼓乐鞭炮齐鸣中,项少龙在众人簇拥下,弃船登岸。
小盘率众而出,扶起下跪施礼的项少龙,细审他消瘦了的容颜,叹道:「上将军辛苦了!」
项少龙心中涌起奇怪的感觉,似乎两人间再没有以往那种亲切的关系。
这不但因小盘没有预期中的激动。更因小盘的眼神内藏蕴某种令他难以索解的神色。
其他人纷纷拥上来道贺。
乌廷芳则不顾一切扑入他怀里,琴清当然不能当众这麽做,但眼内射出情火,却把项少龙的心都烧熔了。
小盘与项少龙并排骑马入城,接受夹道欢迎的人民的欢呼,微笑道:「上将军失踪的消息传回来後,家家户户为上将军求神许愿,希望上将军能早日安全回来,现在终给他们盼到了。」
项少龙很想对他说及吕不韦的阴谋,但却知此时此地均不宜谈这大大的秘密,只好把说话忍在心里,道:「吕不韦尚未回来吗?」小盘冷笑道:「他当然要赶在上将军之前回来,上将军在下官的一战确是精采绝伦。为我大秦争得最大的光荣。你走後曹秋道亲向齐王请罪,承认无能把你留下。上将军知否齐王听到此事後,当日就气得病倒呢。」
项少龙讶道:「吕不韦回来了,那……唉:到宫内再说吧!」小盘嘴角逸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一面挥手向群众示意,淡淡道:「一切都在寡人掌握之内,回去才说吧!」
项少龙心中再泛起先前那种奇怪的感觉。
阔别两年,小盘威严大增,城府更深,再非昔日会说「师傅救我」的孩子。
在王宫的正广场上举行了阅兵仪式後。项少龙和小盘避到书斋密话。
当说出有关邯郸张氏夫妇的事时,小盘龙日生寒道:「好胆:这奸贼竟敢向外人 出此事,实万死不足蔽其咎。」
项少龙大讶道:「储君好像早知会有此事似的。」
小盘微笑道:「别忘了寡人在胶贼处布了茅焦这着棋子。胶贼的一举一动。怎瞒得过我。」
项少龙放下心头大石,道:「储君自该早有对策了。」
小盘得意道:一若在知情之後,才派人去邯郸,便赶不及了。幸好多年前寡人早想到此点。
已解决了这件事。」
项少龙自心底生出寒意。沉声问道:「储君为何没告诉我呢?」小盘避开他的日光,淡然道:「上将军当时远征外地,所以寡人一时忘了。」
项少龙穷追不舍道:「储君怎样处置他们呢?」小盘有点不耐烦的道:「当然是予他们足够的报酬,再把他们安置别地,教人找不到他们。」
项少龙直觉感到小盘在说谎,但若追问下去,大家会闹得很不愉快,只好默默不语。
两人间一阵难堪的沉默。
好一会小盘打破僵局,叹了一口气道:「师傅不高兴吗?」这句「久违了」的「师傅」,令项少龙心中一软,有感而发道:「你变了很多。」
小盘虎虎生威的锐目往他瞧来,与他对视半晌後,点头道:「我是不能不变,要坐稳这个位岂。更是不能不变,但对上将军我则仍是那个小孩子。」
顿了顿後,有点难以启齿的道:「除了上将军外,还有谁知道寡人这事呢?」
项少龙知他一直想问这句话。但到这刻才趁机问出来。
略一沉吟道:「除了廷芳外,再没有第叁个人知道此事。」
他自然不肯将滕翼说出来。
小盘呼出一口气,挨在王座处,仰首凝视上方的梁柱,轻轻道:「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现在外面必是谣言满天飞,若让寡人知道有任何人提及此事,不理是谁,必杀无赦,还要抄家灭族,看谁再敢多言。哼:吕不韦、胶 !」项少龙心中大栗,这句话虽非针对他,但却像小盘作的暗示,警告自己勿要再告诉第叁个人,心中登时很不舒服。
小盘没有再解释,俯前低声道:「寡人已秘密把王翦调回来,两个月内就会返抵咸阳。」
项少龙皱眉道:「此事储君没请示太后吗?」小盘双目寒芒闪闪,不屑道:一她既不把我当作儿子,我为何仍要看它的脸色做人。她住雍都更是肆无忌惮,与胶 的事弄到街知巷闻,天下谁不以此为笑柄,使我大秦蒙羞。」
项少龙知他痛恨朱姬 出张氏夫妇的事,叹了一口气道:「储君该记得曾经答应过我的事。」
他指的是无论在任何情况下,小盘都不得伤害朱姬一事。
小盘愤然往他瞧来,怒道:「到现在上将军仍要维护她吗?」
项少龙亦虎日生寒,盯着他道:「是的:她总曾全心全意爱护你,扶持你。你亦曾把她视为生母。你若肯设身处地为她想想,该知地做这事对她没有半分好处,她仍然去做亦只是人之常情。」
小盘不知是否仍有点怕他,移开了目光,看着堆满案上的卷宗文件,道:「这里大部分报告都或多或少与郑国渠有关,最近寡人收到消息,郑国可能是韩王派来的人,上将军对此有何看法。」
项少龙见小盘故意岔到别的事上,不肯续谈朱姬的事,强忍住怒气,沉声道:「臣下很累了,想回家休息。」
小盘叹了一口气,苦笑道:「太傅动气了:很多事我都不想这麽做的,但却知不这麽做却是不成的。太傅亦应设身处地为寡人想想。」
他以另一官衔称呼项少龙,立时又把两人的距离再次拉近。
项少龙消了点气,正容道:「储君今年七月就正式加冕为王,那时大权集於一身,太后还於储君有何影响力呢?」小盘沉下脸去,一字一字缓缓道:「上将军可知那贱人将印玺交给了胶随意使用,使寡人每晚睡难安寝吗P」小盘真的变了。和朱姬的关系亦到了不可缝补的恶劣地步。
否则怎会直呼其为「贱人」7项少龙为之谔然无语。
「砰!」小盘宽厚的手掌重重拍在案上,咬牙切齿道:「这贱人为胶 生了两个贱种出来,一个叫胶政,一个叫胶龙,上将军说这是甚麽意思?若非胶贼与吕不韦勾结在一起,牵连太大,寡人忍不到七月就要将他碎 万段。」
顿了顿,小盘怒容敛去,哑然失笑道:「上将军可知胶 以「假父]自居,还说我这「假子」
时日无多,他日就是由他这假父加冕。哈:这蠢材瞪大眼睛都可做梦,寡人倒要看他怎样收场。」
这番话他笑吟吟的说出来,比咬牙切齿更令项少龙心寒。
忽然问他真的觉得很累,应付小盘竟比应付吕不韦还要吃力和辛苦,这怎是他把小盘带来咸阳时能想像得到的呢?
《寻秦记》卷二十四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