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鱼国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5/02 05:03:58
 

30余年前,

  在关中大地的黄土台塬上,

  照常耕作的村民们用手中的锄头启封了一段已深埋数千年不为人知的历史。

  几个悬疑密布的墓室,再现了西周初年人殉的血腥场景,

  接二连三的发现,建构了一个王室的历史脉络,

  一波三折的考证,拨开了历史的重重迷雾,

  抽丝剥茧般的努力探询,终使一个史籍失载的千年古国清晰地呈现在世人面前。

  30余年前的一天,在陕西省宝鸡市茹家庄的黄土台塬上,村民在耕作时无意中刨到一个土坑。起先人们并没在意夹杂在土坑泥土中大量散乱的马骨,但接下来随着锄头落下去所逬出的一下清脆响声,村民们陆续刨出了一些镂刻着精美花纹的铜疙瘩……

  农民在田间发现离奇铜器的消息,引起了考古工作者的重视,大学刚毕业不久的卢连成很快就被市文管所的领导派到了茹家庄。通过实地考察,卢连成初步判断这里极有可能埋藏着西周时期的遗存。因为,村民所发现的和随后考古队员清理出来的两个出土有马骨和铜器的土坑按其形制应属陪葬车马坑(村民所发现的车马坑随即被命名为“茹家庄一号车马坑”,考古队员随后在临近清理出的同一时期的另一座车马坑被命名为“茹家庄三号车马坑”,而那些镂刻有精细花纹的斑驳铜疙瘩,无疑就是马车的小型青铜构件)。可是,两座车马坑却大不相同:一号坑中的马骨凌乱,有许多还是折断或变形的;而三号坑中的却非常整齐,依序排列在车辕杆的左右,保存得极其完好。虽然卢连成对这一现象一时还无法给出确凿的解释,但根据所学的考古知识:车马坑作为陪葬坑,其附近必定有主墓。于是,卢连成开始在车马坑的周围寻找主墓的踪迹。但茫茫黄土台塬,这无异于大海捞针。

  俗话说得好: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在与当地村民的闲聊中,一位村民告诉他:这里有一块梯田不适宜种庄稼,它的土质与其他地方不同,很硬……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职业的敏感让卢连成意识到这里面大有文章:这片令农民苦不堪言,夹杂着炭渣、五花土和细碎陶片的坚硬土地,可能就是主墓的夯土层。很快,钻探工作有了突破性进展,主墓找到了。

  悬疑密布的千年古墓

  这座被命名为“茹家庄一号墓”的古墓的主墓室发掘工作在1975年元旦全面展开。经过数月的考古发掘,人们已能清晰地看出:这是一座保存良好的、拥有一条墓道的、呈甲字形的大墓。墓中有两个椁室,分别埋葬着两具尸体:主椁室葬的是一名仰身直肢的男性,身旁有着大量的随葬兵器;在主椁室的西部有一间略小的椁室,内葬有一名女性,从其旁边泥土上的印记看,她下葬时穿着高贵美丽的丝绸衣裳。虽然历经数千年,棺椁的木材和墓主人的尸骨都已腐烂或化为齑粉,但从出土青铜器的铭文上卢连成还是认出男性墓主叫鱼伯,女性姓“儿”。从墓葬的形制(甲型墓、有墓道和车马坑)和墓室中青铜礼器的组合(五鼎四簋)上看,墓主人鱼伯应是诸侯的身份,也就是说他应是西周丰镐畿内一个诸侯小国的国君。

  从一号墓墓室的布置结构看,两个椁室并排安置,没有任何搅乱和相互打破的现象,因此可断定两人应是同时下葬的。这座墓可能是一座夫妻合葬墓。但当考古队员清理到一号墓最边上时,无意中又发现了一个紧挨着的墓室——“茹家庄二号墓”。从二号墓出土的10件有铭文的青铜器上人们得知:鱼伯的正室名井姬,出身于周王室一个重要卿士家族,是当时有名的贵族家庭。这座墓,就是井姬的墓。从年代上看,它也略晚于一号墓,属于二次合葬。那么,一号墓就不是一座夫妻合葬墓。可是,墓中的儿姓女子又到底是什么身份呢?由于两个人同时自然死亡是非常罕见的,因此可断定儿氏属陪死殉葬。但如果按照先前推断的儿氏是正室,这种以正室殉葬的制度在当时也是匪夷所思的;如果儿氏是殉奴,那么在等级森严的西周,就是地位高于奴隶的平民也根本不可能享有如此高级别的墓葬规格……因此,儿氏的身份只可能是地位低于井姬,但和鱼伯之间有着密切关系的妾。

  几乎是与此同时,考古队员在墓穴中又发现了不寻常的迹象:一块块支离破碎的人骨,其中的一些骨骼呈现出扭曲状,仿佛在展示生前的痛苦;还有一些被火焚烧后呈现炭化的竹节。这些不寻常的现象再联系到一号车马坑中马骨交叉凌乱的布局,3000多年前发生于此地的一幕不仅在人们面前慢慢展现出来,而且渐渐清晰起来:

  鱼伯本是在周人京畿内一个非姬姓异姓小方国的诸侯,虽然国家不大,但他同样过着奴隶主阶层腐朽糜烂的生活。儿姓女子可能是当时另一个小方国诸侯的女儿,后嫁给鱼伯为妾。可能出于多种原因,鱼伯非常宠爱儿妾,“三千宠爱在一身”的儿妾也就恃宠而娇起来。

  但当鱼伯受西周王室的册封后,作为外姓人的鱼伯深感在周人京畿内立足不易,于是他试图通过婚姻外交来巩固自己的地位。俗话说“朝中有人好办事”,这样他就相中了由周公旦嫡后执政的井国,迎娶了井侯之女井姬为妻(正室)。井姬嫁过来后,她与以往一直恃宠而娇的儿妾相处得可能并不和睦。

  后来鱼伯死了,在那礼法森严的时代,丧葬大事只有正室才有发言权。于是,就在鱼伯的墓口封实前,人们在这里举行了隆重的仪式:人们焚烧竹节,肢解奴隶,活殉马匹(一号车马坑中马骨凌乱的原因就是因活马挣扎所致)……最后,就连鱼伯生前最宠爱的儿妾也被殉葬了。

  逐渐清晰的古国脉络

  如果人们根据墓中出土的青铜器铭文能够认定鱼伯和井姬确有其人,那么,要证明鱼国,这个史籍失载的古国确实存在过,只有找到不同时代的鱼伯墓葬,才能构建一个王室家族的历史脉络。因为,西周社会是一个以血缘关系为纽带的宗族社会形态,一代诸侯不可能独自存在,其宗族应当有一套完整的承传体系。于是,就在茹家庄古墓的发掘工作行将结束之际,考古队员又马不停蹄地沿着清姜江两岸,沿着冯家塬的台地,沿着秦岭北麓一些浅山坡和丘陵地带开始了勘探和调查。考古队走遍了数十个西周遗址区。但是,历时数年的勘察工作未见任何成效,直至1976年10月一个偶然的新发现,才使几近断线的考证工作再呈柳暗花明之势。

  1976年10月5日,在距茹家庄3公里外的竹园沟村,农民在田间劳动时先是发现了土壤中的异物,继而找到了一个藏有一些形状怪异器物的洞口。考古队员闻讯而至。经勘查、发掘后,这里竟然是一个拥有22座墓葬和2个马坑的、保存得非常完好的西周时代古墓群。更令卢连成欣喜不已的是,其中一座出土了大量青铜器的古墓(竹园沟四号墓)中的青铜器铭文记载它的主人名叫鱼季。这是一座西周早期偏后大约是周昭王时代的墓葬,根据墓葬的形制及出土的青铜礼器、玉器来判断,这座墓葬与茹家庄一号墓在时代上相互衔接,略早于茹家庄出土的鱼伯墓。这样,在同一地域(当年的鱼国疆域)内,鱼国王室宗族的墓葬终于开始露头了。

  到了1980年的秋天,由于连降大雨致使宝鸡西面纸坊头村一家农户的墙壁坍塌,谁知,从塌面内竟然暴露出了一批青铜器。得知这一消息后随即赶来的卢连成根据西周铜器类型、器型学的原理来判断,这批青铜器应该成器于周文王晚期到武王统治时期;再从墓葬的形制规范,青铜器器型、花纹、铭文体例及有自称“鱼伯”、“鱼伯作器”、“鱼伯自作用簋”等铭文内容来判断,这批青铜器应属于迄今为止在宝鸡地区发现的最早一代鱼国国君,他的下葬年代大约在周成王初年。

  通过以上发现人们已知道:纸坊头墓地在渭水北岸,是鱼国的早期墓地,大约在周初时代;竹园沟墓地大约是鱼国中期的墓地,已退至渭水南岸,应是在西周的康昭时期;茹家庄鱼国墓地已呈衰败景象,且有逐渐南退的趋势,应是鱼国后期的墓地,大约在周穆王初年时代。但是,要弄清鱼国到底在西周王畿内存在了多久,就要理清鱼国国君的世系,就要找到年代更晚的鱼国国君墓地。为此,卢连成重新回到茹家庄,再次对墓室进行考证。这时,早先发现的一个神秘墓室引起了他的重视。这座墓室的等级与茹家庄一号墓相似,但里面没有棺椁,只在墓室的西北角有一个生土台,台上有一具人骨架。尸体的骨骼保存得非常完好,是个壮年男性,但颈部有皮条缠勒的痕迹。卢连成在反复研究该时期墓室的结构之后认为:这座墓室的主人可能是一代亡国的鱼国国君。修建这座墓时,鱼国还存在,但后来亡国了。因此当他死后,没有隆重的仪式,没有殉奴殉马,甚至连棺椁都没有,最终他的尸骸被扔到了这个空旷的墓室中,再没有人理会。

  何去何从——归去来兮

  历经多年的艰辛努力,虽然鱼国王室的历史脉络已基本清晰,但这些墓葬中的一些特异现象仍困扰着卢连成和他的同事们:

  ——已知的西周历史资料表明:在昭康以后,尤其到了穆王阶段,在丰镐、周原这一西周统治的核心区域内,王室成员、高级贵族的墓葬内人殉的现象已十分罕见了。但是,这种野蛮、落后的习俗为何仍在古鱼国如此盛行呢?

  ——在茹家庄鱼国古墓中,可看到在墓室、椁室中摆放砾石、卵石的葬俗,而这一现象在同时代周人的墓葬中是没有的,也就是说这不是周人的葬俗。

  ——虽然古国贵族墓葬中出土的青铜鼎、簋、乐器、酒器与周贵族墓葬中的出土趋同,但鱼国下层族人的墓葬中出土的一些日常生活用品却迥异甚至罕见于西周下层族人墓葬中的出土。

  ……

  对此专家们认为:鱼国人和周人分属两个族源,他们不是同一个民族。

  鉴于在鱼国墓葬中大量发现有一种地域文化特征极强的钵形尖底罐,具有早期巴蜀文化的某些特征,多见于四川新繁、广汉的早期蜀人遗址,但很少见于典型的周人遗址和墓地,据此,专家对鱼国族人的来龙去脉有了一个这样大致的了解:

  鱼国人的先人本是生活在秦岭以南巴蜀地区的一个部族,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他们约于商周交替时翻过秦岭到了秦岭北麓,迁移至关中西部现宝鸡一带生息,后被周王室册封为非姬姓诸侯国。鱼国国君为了能在周人的京畿之地立足,虽然采取了联姻等手段试图巩固自己的地位,但还是败于错综复杂的宗族斗争,最终难逃国破家亡的厄运。他们的国君,被胡乱地葬进了他生前为自己准备好的墓室,无人陪葬,甚至连棺椁都没有;而它的下层族人,很可能又再次翻越秦岭,回到他们祖先的土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