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咸菜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9 10:19:47
老咸菜

樊秀峰 “想吃老咸菜,两人抬一根!”———这是母亲看到我或者妹妹切的粗粗拉拉的咸菜条儿时,爱开的一句玩笑话。

那通常是在冬天的某个明亮的早晨,或者是某个慢慢暗下来的黄昏里,母亲一边往蒸腾着热气的低桌前坐下,一边瞅着盛在碗里的老咸菜,嘴角儿上漾着浅浅的平静的笑。母亲笑的,是我们切咸菜时不敢恭维的粗糙至极的刀工。———是啊,看那堆在碗里的老咸菜,横七竖八、长短不齐、粗细不均、宽窄不一,好像木料厂里胡乱堆在一起的粗木棍子,说“两人抬一根”,这比喻真是再生动、形象和恰当不过了。此时,我们会嗍一下自己刚刚切过咸菜的留有咸味儿的手指,感到有那么一点点的不好意思。

艰苦的日子里,同样可以拥有乐观的生活。那时,许多人家里的饭桌上,常摆有一只盛着咸菜的瓷碗。而这粗糙的老咸菜吃起来,也总是那么津津有味,总是那么有力地唤醒我们舌尖上灵敏的味蕾和仿佛总也不知足的年轻的胃。在那样的艰苦岁月里,老咸菜给我们的记忆中,增添了许多值得回忆、值得咂摸的生活的味道。

村子里,几乎家家户户都置有一两个腌咸菜用的坛坛罐罐,或是一只粗瓷水缸,或是一只细腰身的小瓮儿,或是一只口小肚大的黑坛子。冬天时,菜园子里不长时鲜蔬菜了,当家的过冬菜,除了白菜就是土豆,要不就是白萝卜、红萝卜,老是这几样儿,加上缺油少腥的,口味寡淡得实在令人腻烦得慌。于是,就从咸菜瓮里捞摸一块老咸菜,“当、当、当”地在案板上一切,拌上几丝葱花儿,倒点儿酱油、醋,再点上几滴香油,也算是一个口味上的调剂。

每年一入秋,母亲就开始张罗着腌咸菜了。那时候,家里腌的最多的咸菜,是白萝卜和红萝卜,再有就是芥菜疙瘩、鬼头姜(也叫洋姜)。菜园子里每年都要种上好几垄白萝卜。这白萝卜生长时有一股子傻呵呵的劲头儿,白白胖胖的,顶着一丛乱蓬蓬的绿缨子,看着就让人欢喜。等白萝卜长顶个儿了,抓住萝卜左右轻轻一摇,然后往起一提,很容易就拔出来了。收获的白萝卜拉回家,留下一部分平常炒菜吃,留下一部分拿擦床儿擦成细萝卜丝儿,在房顶上晒干,然后收在口袋里藏好,以备春天缺菜时包包子、捏饺子用。再挑出一部分切成半截半块的扔进咸菜瓮里腌起来。最后剩下的,在大门外找个向阳的地方挖个土坑码好,用沙土埋起来,随吃随挖,这样可以防止白萝卜缩水、糠心儿。

红萝卜也是很漂亮的蔬菜。小时候,村子里的大人逗孩子们破谜语,以红萝卜为谜底,是这样说的:“红公鸡,绿尾巴,一头栽到地底下。”很形象的。红萝卜很是水灵,讨人喜欢,可以生着吃,从地里拔出来,用萝卜缨子擦去上面的泥巴就行,口味发甜,脆生生的,比白萝卜要好吃,白萝卜有些辣口儿,一般得剥了外面的皮才能啃,小孩子们受不了。

村里人一般是不种“鬼头姜”的,主要靠野生野长。它的滋生劲儿特别旺,只要种上一年,以后就能年年生,年年长,且颇有泛滥之势。“鬼头姜”也一般不长在地里,而是在路边,在渠畔,或者房前屋后等闲地方。到了秋天,老高老高的棵子上开出黄艳艳的花朵,也很美丽的。到了秋后,人们将“鬼头姜”的棵子割掉,一铁锹挖下去,就能挖出好多嫩生生的“鬼头姜”来。那些挖不净、捡不净的块根儿,就是第二年能够冒出新芽来的种子。

母亲腌咸菜时,要先将白萝卜、红萝卜、芥菜疙瘩洗干净、晾干爽,然后再切成条儿、块儿,或者是一轱辘儿一轱辘儿的,在咸菜瓮里码上一层,然后撒上一层大盐,再码上一层,再撒上一层大盐,直到把咸菜坛子码得满满当当的。盐巴这东西很厉害,很快就能杀出萝卜和芥菜里的水分来,慢慢地就将萝卜们浸泡住了。“鬼头姜”不用切,直接扔进去就

行了。

可以腌咸菜的东西还有许多。随着秋来霜降,菜园子里日渐衰败,许多菜都拉秧子、扯蔓子了,那些来不及长成的小茄包儿、尖辣椒、长豆角儿、落架子黄瓜等等,都可以洗净了扔进咸菜瓮中腌起来。还有切完白菜剩下的白菜疙瘩,腌起来也挺好吃的。咸菜腌上就不用管它了,盐味会慢慢地渗进去,到入冬时就可以吃了。冬天的早上,下手去咸菜瓮里捞咸菜,是很需要勇气的,里面的盐水冰凉刺骨得有些蜇手,简直是不可思议。而这个差事,我记得似乎总会落在我的头上。

乡下的孩子少有零食吃,嘴里实在淡得慌了,有的就捞出一块咸菜拿在手上,一小口儿一小口儿地撕咬着吃,也算聊胜于无吧。现在想一想,那些咸菜虽然粗糙,苦咸咸的,却也有滋有味地陪伴着我们度过了那些贫寒的岁月。那些老咸菜呀,一点一滴都浸透着生活的滋味———咸味!不是么?咸味,是汗水的味儿,也是泪水的味儿,更是生活的真滋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