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琴教师2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5/16 18:28:06
  过去荒野中的动物和现在马戏场上的动物爱它们的驯兽师吗?也许可能,但不是必须。一个迫切需要另一个。一个需要另一个,是为了借助它在聚光灯下的技巧表演中自吹自擂,就像一只牛蛙;另外一个需要这个,是为了在头昏目眩的普遍混乱中占据固定的位置。动物必须知道,哪儿是上,哪儿是下,否则就会突然黑白颠倒。没有教练员,动物也会被迫孤立无援地掉进陷阱或到处漂流,而且不管对象,把在路上出现的一切都撕碎、抓烂、吃光。但是总有一个人在那儿,告诉它,其中的东西是不是可以享用。有时食物事先嚼过,或弄成碎块放到动物面前,这样动物就用不着费脑筋寻找食物了。寻找食物是在丛林中的冒险。在那里豹子还知道,只要是好东西,就吃掉,不管是羚羊,还是不小心的、脸色苍白的猎人。现在动物白天过着悠闲的生活,想着它晚上表演过的技巧。钻火圈,登上矮凳,喀嚓喀嚓地咬住脖子周围的颌骨,不把它弄碎,和其他动物按同一节奏迈舞步,或单独表演,和在野外愿意交往的动物一道表演,或者如果有可能的话,在它们面前仓皇逃遁。动物头上或背上穿着矫揉造作的服装。人们在一些骑马人身上已经看到过了,这些人骑着的马配有皮革护罩!主人、驯兽者抽着响鞭!他夸奖或惩罚,按照不同的情况,根据动物应该得到的。但是,狡猾的驯兽人还是没有想到,可以用提琴盒把一头豹子或一只母狮送到路上。狗熊骑自行车已经是人可以想出来的最极端的节目了。
  白天的最后一刻时光如同剩余下的糕点一样,被不灵巧的手指捏成了碎屑。夜晚降临了,学生的链条的转动变得越来越缓慢。这期间休息越来越多。休息时,女教师总是悄悄躲进厕所里,嚼着用纸小心包好的三明治。晚间成年人来她这里学习钢琴,他们白天必须辛苦工作,仅为了现在也能从事音乐工作。那些人想成为职业音乐工作者,他们大多想成为音乐教师,在这个行当里他们现在还是学生。他们白天来学习音乐,因为他们除了音乐之外别无所有。他们想尽快全面、完美地学好音乐,以便参加国家考试。他们也大都习惯于旁听自己同学的演奏并且同女教授科胡特一起,对同学的演奏说三道四。他们毫无拘束地批评别人的错误,而这些错误自己也正在犯着。尽管经常听音乐,但是他们既没有乐感,又不会模仿。在上完最后一个学生的课之后,为了从九点钟起重新同精力充沛的候选者一起向前推进,链条退回到夜间。齿轮发出喀嚓喀嚓的声响,活塞在击打着,手指又在按着键盘。有什么东西发出了声响。
  自从三个韩国人来上课以来,克雷默尔先生就已经坐在他的圈手椅上了,并且小心地一毫米一毫米地接近自己的女教员。她应该觉察不到,但是他突然会紧贴在她身边。在这之前,他还在她身后保持着距离。韩国人只懂些最必需的德语,因此就用英语来表达他们的判断、成见和责难。克雷默尔先生以心中的国际语言向科胡特小姐倾诉。这些远东来客为此弹着钢琴伴奏,他们以特有的冷静方式伴奏,对温和的女教师和这个要求绝对化的学生之间的心电波差频毫无感觉。
  埃里卡用外语讲述反对舒伯特精神的错误——韩国人应该感受到,不要迟钝地模仿阿尔弗雷德·布伦德尔阿尔弗雷德·布伦德尔(1931—),20世纪奥、德裔著名钢琴家。的唱片,因为按照这种方式,布伦德尔总会演奏得更加好些!用不着别人要求,克雷默尔就在大谈一部音乐作品中难于驱赶的魂灵。尽管如此,有些人就办到了。如果他们无法感受到,就应该待在家里。韩国人在房间的角落里找不到魂灵,克雷默尔这位特殊学生讥讽地说。他慢慢平静下来,并且以尼采的话说事儿,他意识到自己与尼采一致,认为全部的浪漫音乐(包括贝多芬在内,他也把贝多芬包括在内)还不够快乐和健康。克雷默尔对自己的女教师发誓说,她应该从他的美妙演奏中解读出他的不愉快和疾病。音乐十分必要,有了音乐人们会忘却痛苦。动物的生活!人们应该感到自己像神仙般受到尊敬。人们想跳舞,感到极大的喜悦。为小事而发火的哲学家要求恰如其分的轻快和欢乐的节奏,以及美好、温柔的和谐,瓦尔特·克雷默尔也同意这种要求。埃里卡,除工作外,您究竟在什么时候开始生活?学生询问道。晚上应为生活留有足够的空闲时间,人们善于打发时间。时间的一半属于瓦尔特·克雷默尔,另外一半归她支配。但是她必须时时同自己的母亲待在一起。两个女人在一起却又相互高声怒骂。克雷默尔谈论起生活如同说金黄色麝香葡萄酒,家庭主妇时常把这种酒盛在客人的碗里,让客人也能饱饱眼福。客人犹豫地吃着一个个浆果,最后剩下光秃秃的浆果秆和一小堆浆果核。
  人们称赞这个女人的灵魂和艺术,而偶然的触摸也威胁着她。这些触摸的部位也许在头上,也许在穿着宽松式编织毛衣的肩膀上。女教师的圈手椅稍稍向前移动了一下,螺丝刀深深地向里浸入并且取下了维也纳歌王的最后一点剩余物,这位歌王的作品今日仅仅被作为钢琴作品来演奏。韩国人直愣愣地望着自己面前的还是在韩国买的曲谱本。而他对这许多黑点点完全陌生,将来他还靠这些黑点点出风头呢。克雷默尔竖起了肉欲的旗帜,他甚至在音乐里已经找到了肉欲!女教师劝告要好好学习技巧,这个乏味枯燥的女人。韩国人左手还无法同右手相比。为了训练左手,专门有一些手指训练。她叫他把左手重新靠近右手,训练他左手的独立弹奏能力。如同自以为无所不知的克雷默尔总是同其他人发生矛盾冲突一样,他的一只手总是同另外一只手动作不协调。韩国人今天的课就到此为止了。  
  埃里卡·科胡特感到有人在抚摸自己的后背,这使她毛骨悚然。他只是不该站得离她这么近来抚摸她。他先是在她身后抚摸,然后向后退去。他这一后退倒证明自己并无特别目的。当他向侧后方退去的举动映入她的眼帘时,埃里卡的内心感到酸涩和卑微。此时,他气呼呼地晃着头,像鸽子似的咕咕叫着,在灯光的照耀下,他年轻的脸上透出阴险狡诈的神气。外壳围绕着它的被压缩的地核毫无重力缓慢地摇动着。她的身体不再是肉体,有个像是圆筒形的金属管正向她体内戳入。这是个构造异常简单的器械,使用它是为了戳入体内。克雷默尔的这个物体的图像正热乎乎地照射在埃里卡身体的洞穴里,被投射在她的内壁上。图像清清楚楚地映在她的头脑里,此刻,她觉得他变成了用手可以触摸到的肉体,他同时又是全然抽象的东西,丧失了自己的肉体。因为两人相互都变成了肉体,此刻,他们双方互相都断绝了一切人际关系。再也没有必要委派传递信息、信件和信号的谈判者了。不仅一个肉体理解另一个肉体,而且一个信号成为另一个信号的手段,成为另一种存在的特点,人们希望痛苦地进入这种存在。人们进入得越深,肉体组织腐烂得就越厉害。一旦肉体组织变轻,就会飞离这两个陌生和敌对的大洲。他们先是互相撞击,后来一起跌倒,只听见盖有一些平纹亚麻布的支架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这些亚麻布人们稍微一碰就脱落下来并且化为灰尘。
克雷默尔的面孔像镜子般光滑,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埃里卡的脸上已经开始勾画着腐烂。她脸上的皮肤已有皱褶,眼睑像一张薄纸在热浪中微微拱起,眼睛下面的细嫩组织泛着蓝色的光。在她的鼻头边有两道永远熨不平的折痕。面孔表面上变大了,这个过程还要持续数年之久,直至皮肤下的肌肉萎缩、消失,皮肤紧紧贴着冷冰冰的骷髅头。她头发里已有缕缕白发,尽管使用过各种染发剂,白发仍在不断增多,直至有一天会长成难看的一窝灰白乱发,它不会孵化出什么来,它也不会抚爱地拥抱任何东西,埃里卡也从来都没有温柔地拥抱过什么,她连自己的身体都没有拥抱过,但是她愿意让人拥抱自己。他应该顺从她,他应该追求她,他应该跪在她的脚边,他应该不停地时时想着她,不应该有别的出路。在公众场合人们很少看见埃里卡。她母亲一生也都保持这样,很少露面。她们母女待在自己的家里不愿受到来访者的惊扰。那时,她们不会遭到损坏。当然,在她们少得可怜的公开露面时,没有人给这两位科胡特女士提供特别多的东西。
埃里卡的崩溃随着那些迅速跳动的手指一起来临。不太明显的身体疾病、腿上的静脉炎、风湿病、关节炎正在她的全身蔓延(孩子很少知道这些疾病,埃里卡不久前也不了解这些疾病)。克雷默尔,这个健康的年轻人简直就像个划船运动的活广告。他打量着自己的女教师,仿佛要立即把她打包拿走,或者也许就在商店里站着就把她活吞了似的。也许这是最后需要我的人,埃里卡愤怒地想着,我快死了,我还只有三十五岁,埃里卡愤怒地想着,快速跳上火车,因为一旦死了,那我就什么再也听不见,闻不着,尝不到了!
她的手指胡乱弹着键盘,双脚不知所措地刨动着,她一会儿摸摸自己的什么地方,一会儿又扯扯自己的什么地方,这个男人搅得她心烦意乱,抢走了作为她精神支柱的音乐。现在,母亲已经等在家里。她抬头望着厨房里的钟,这个无情的钟摆滴答滴答响着,女儿最早也得半个小时后才能回来。然而平素无需担心的母亲,现在宁愿提前等着。也许有一天,因为少来了个上课的学生,埃里卡会出人意料地早些回到家里,那时母亲就不必等待了。
埃里卡被钉在了琴凳上,但同时她的心已奔向了门旁。家中仅由电视机伴音交织而成的平静,产生着强烈的渴望,这个绝对懒散和静谧的时刻现在正在变成她身体内部的疼痛。克雷默尔最后该走开了!这会儿,家里正在烧水,直到厨房的屋顶被熏得发了霉,他还在这儿说什么,说个没完。
在埃里卡内心奔向自己家园的时刻,克雷默尔正用鞋尖烦躁地踢镶木地板,并且像吐烟圈似的把培植钢琴弹奏艺术那微小而十分重要的不动产从自己心中吹奏出来。他询问,音色由什么构成?并且自问自答说,由弹奏艺术构成。接着,那些关于音色、色彩和光线的模糊难解的问题滔滔不绝地从他的嘴里发泄出来。不,您这里所指的并不是我所了解的音乐,埃里卡唧唧喳喳地说着,这个小窝在她心中终于要成为温暖的家了。但是这个小窝,只是这个小家,突然从这个年轻的男子口中说了出来。我难以领会、难以测定的是艺术标准,克雷默尔说着并反驳女教师。埃里卡盖上琴盖,收拾着东西。刚才这个男人在自己内心的一个角落里偶然触及到了舒伯特的精神并且立即利用起来。舒伯特的精神在烟、气、颜色、思想中化解得越多,价值就越大。价值变得非常高,以至于无人能够理解。假象肯定胜于真相,克雷默尔说。是的,真实也许是最糟的错误之一。照这么说,谎言胜于真理,这个男人从自己的话中推断出了这个结论。不真实胜于真实,这时艺术才有质量。
今天并非有意推迟家庭晚餐所带来的喜悦,这种喜悦对于埃里卡的星宿来说是一个黑洞。她知道,母亲的这个拥抱将把她吃光和消化干净,她会受到母亲魔力般的吸引。胭脂红染红了她的颧骨,向四周洇开。克雷默尔应该停止同她交往,立即离开她。埃里卡希望自己不是通过她鞋子上的微尘回忆起他来。这个卓越的女人,她渴望着长久的最真挚的拥抱,然后为了尽兴把他从身边推开而完成拥抱。克雷默尔从未远离过这个女人,但他必须告诉她,只有贝多芬作品第101号以后的奏鸣曲他才喜爱。因为如他瞎扯的那样,只有那些作品才是真正柔和、相互融合,个别乐章后来变得平庸,退色,这些作品没有坚持突出自己的特点,克雷默尔这样凭空捏造。他把这些想法和杜撰的最后剩余部分从自己的头脑中挤出来并且把结尾紧紧夹住,好像是使香肠内的填充物不致流出来。  
  为了改变话题,女教授,我现在还要通知您,我马上将要较为详细地阐述,当人们脱离现实并且奔赴性欲王国时,他们才能达到自己的最大价值,这点同样适用于您。同样适用于贝多芬、舒伯特,这些我亲爱的大师们,我对他们心怀感激之情。为何心存感激,我并不很清楚,但我感到,我们蔑视现实,我们都把艺术如同性欲一样变成唯一的现实,这点也适用于我自己。对贝多芬和舒伯特来讲,这已经过去了,而我克雷默尔却刚刚来临。他指责埃里卡·科胡特还缺少这种精神。她紧紧抓住表面现象不放,而这位男士把事物抽象化,并把本质和不必要的分开。他一边说着,一边做出了一个学生的无礼的回答。他敢这么做。
在埃里卡的头脑里有个唯一的光源,它把一切都照得如同白昼一样,尤其把那块牌子照得特别清楚,牌子上写着:此处为出口。舒适的电视椅伸展着手臂,在图像播出时,传来轻轻的伴音,新闻播音员在轻轻拉正自己的领带。桌子上摆着一些各种颜色的碗,碗里面盛满了各种甜食,女士们交替或同时吃着碗里的甜食。当甜食吃空了,便会立即续满,就像在安乐国里一样,没有结束,也没有开始。
埃里卡把房间一头的东西收拾到房间的另一头,这些收拾好的东西立即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她使劲望着钟,从她高昂的头上发出一个看不见的信号。它表明,为了满足父母的虚荣心,在艰苦耍弄艺术工作一天后她是多么劳累。
克雷默尔站在那里,看着她。
埃里卡不想让沉默的局面出现,于是讲着一件琐事。对埃里卡来讲,艺术是家常便饭,因为她自己就是让艺术养大的。女人说,表现自身的感情或激情对艺术家而言是更加容易的事情。克雷默尔,您这样评价戏剧性的转变,这意味着,艺术家采用虚假的手段,冷落真正的手段。她说着,为了不使沉默出现。作为教师我主张非戏剧性的艺术,例如舒曼,戏剧总是更容易些!感情和激情始终只是个代用品,是修养的替代品。女教师渴望地震,渴望咆哮的风暴向她袭来。由于愤怒,野蛮的克雷默尔几乎把自己的头钻进隔壁学习单簧管的破教室里。最近他作为学习第二种器乐的学生每周两次光顾那里,假如克雷默尔愤怒的头突然出现在挂在墙上的贝多芬临终面膜的旁边时,这肯定令人惊奇。这个埃里卡感觉不到,事实上他只在谈论她,自然也在谈论自己!他把自己和埃里卡同性欲互相联系起来,并以此来排斥精神,排斥这个肉体的原始敌人,排斥这个性欲的敌人。她觉得,如同他谈话时总是习惯讲自己一样,他在谈论舒伯特时,所指的仍是自己。
突然,他向埃里卡套近乎。她劝他,您要保持冷静。她高兴得合不拢嘴,嘴巴已变得像个有皱褶的饰物,她已经不再控制自己的嘴巴。尽管她控制着这张嘴巴所讲的内容,但是嘴巴已经在背叛她。她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克雷默尔被自己吓了一跳,他惬意地酣睡在自己思想和言辞的温暖的浴盆里。他躬身到钢琴旁,卖弄起来。他以过快的速度演奏着自己偶然背熟的一首较长的乐曲。他想借演奏乐曲来显示点儿什么。埃里卡·科胡特为此感到高兴,为了在高速行驶之前阻止特快列车,她来到学生的对面。克雷默尔先生,您弹奏得太快也太响,以此您只能证明,精神的缺乏会导致在阐释中留下空白。
他向后跌坐到一把圈手椅里。他像一匹已经取得许多胜利正跃跃欲试的赛马一样。为了胜利和预防失败,他要求认真和仔细地对待和照料自己,至少要像对待一套十二件的银餐具那样。
埃里卡想回家。埃里卡想回家。埃里卡想回家。她出了个好主意:您在维也纳到处转转,您深呼吸。您接着再演奏舒伯特,这回就正确了!
我现在也走,瓦尔特·克雷默尔抓起自己结实的曲谱包,并且像约瑟夫·凯恩兹约瑟夫·凯恩兹(1858—1910),奥地利演员。一样做了一个离开的动作,只不过此时并没有那么多观众在注视着他而已。他同时也扮演着观众,集明星和观众于一身。雷鸣般的掌声,再加奏一曲。
他走进男厕所,把自己金黄色的头发向脑后梳理了一下,先是直接对着水龙头灌了半公升水,接着用从上施瓦本地区流过来的温泉水的水柱冲着自己的脸,水在克雷默尔的脸上找到了最后的归宿。我经常诽谤所有漂亮的东西,他心里想着。维也纳的水以洁净著名,但有时也会受到污染。现在水正在被他挥霍。克雷默尔把自己在别处没法使的劲都用来清洗自己。为此,他一而再、再而三地使用捐赠者捐赠的绿色的冷杉针叶香波。他一边淋着水,一边漱着口。他不断重温着洗浴过程。他胡乱地挥舞着双臂,把自己的头发淋湿。他的嘴巴发出一阵毫无具体意义的音阶声,因为他失恋了。他用手指打着榧子,关节发出喀嚓喀嚓的声响。他用鞋尖虐待假窗下面的墙体,但仍无法发泄自己内心的苦恼。他眼里流出几滴眼泪,剩下的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慢慢地消失了,因为他无法驶向自己的目的地——女性的港口。是的,毫无疑问,瓦尔特·克雷默尔恋爱了。尽管这不是第一次,但肯定也不是最后一次。但是他将不会再获得爱。他的感情没有得到回报,这使他恶心,他擤鼻涕和向洗脸水池中吐青痰便是证明。而这正是克雷默尔的爱情胎盘。他把水龙头拧得很紧。他是个弹钢琴的人,因此有着有力的关节和手指,除了他之外,后来用水龙头的人肯定拧不开它。因为再没有用水冲洗过水池,克雷默尔的咳出物和鼻涕的残留物还挂在排水口上,谁要是仔细看一下,便能看个一清二楚。
  
  就在这一刻,一个学钢琴或类似乐器的同事脸色苍白地从自己的跨专业考试考场跑出来,急急忙忙冲进厕所的一个隔间里,对着马桶呕吐不止。犹如遭遇一种自然灾害,他浑身像地震在肆虐;许多东西,包括对近在眼前的毕业考试的期望统统崩溃了。这名考生最终因为校长先生陪同考试,而不得不这样长时间地抑制着自己的激动。考生的黑键练习曲弹坏了,他以双倍的速度开始演奏,无人能忍受这点,连肖邦也无法忍受。在克雷默尔鄙视地关上了的厕所门背后,自己的乐友现在正在同腹泻作斗争。一位在身体方面处于如此状况的钢琴家,在演奏时已无力添加重要的内容。他肯定仅把音乐视为一门手艺,一旦他的十个手工艺工具中有一个失灵,他便无法操此行当。克雷默尔已经超越了这个阶段,他只是更多地关注一首作品内在的真实内涵。例如对他而言,在贝多芬钢琴奏鸣曲中已没有更多要点需要讨论了,因为人们必须领会乐曲的真实内涵,从心灵上给听众更多的影响,这影响远远超过演奏本身。克雷默尔也许还会一连数小时地向人们讲授一首乐曲的思想价值,尽管这种价值常常也能为人们接受,但只有最勇敢的人才能理解它。这取决于作品的思想内容和感觉,而不仅仅取决于作品的结构。他高高举起自己的曲谱袋,并且为了强调这个论点,让它好几次用力撞落到瓷盆上,以便在坠落时从袋中挤出最后尚存的一点能量。但是克雷默尔的内心如自己所觉察到的那样,已经空了。克雷默尔用一部著名小说中的话说,这个女人耗尽了他的精力。他已经在这个女人身上尽力而为了。克雷默尔说,我现在必须当心。他已经把自己的最好的部分全部提供给她了。他甚至多次阐明自己的观点!现在他只希望一点:为了了解新的情况,周末好好划次船。埃里卡·科胡特可能已经太老了,无法理解他了,她只理解他的一部分,而没有理解他伟大的全部。
  弹奏黑键练习曲的失败者脚步沉重地从厕所的小隔间里走出来,站在镜子面前,受到自己闪闪发光的镜像的安慰,为了弥补自己手指的过失,正用手给自己的头发进行着最后的艺术润色。瓦尔特·克雷默尔自慰地想着,连自己的女教师也难免失败,然后他便把嘴中的最后一口唾沫响亮地吐到地板上。那个一同练琴的人以责备的目光注视着吐出的唾沫,因为他自孩童时便已习惯于整洁了。艺术和整洁,这是一对冤家。克雷默尔冲动地从纸巾架上一连撕下数十张纸巾,把它们团成一个大纸球并扔到便桶边上,扔到考试失败者的身旁。这位学友已经是第二次受到惊吓,这一次是由于浪费属于维也纳城市的物品。他出身于一个小商贩家庭,如果下次考试考不好,他将只好重新回到那个家庭去。那时,父母不再为他支付生活费用。他将不得不放弃艺术职业而改为从商,这一切肯定在他刊登的结婚广告里有所反映。妻子和孩子们将不得不为此付出巨大代价。只要手指的主人一想到这些,那些在商业活动中不得不出马帮忙并且冻得通红的像香肠的手指,便蜷曲成了猛禽的爪子。
  瓦尔特·克雷默尔理智地把自己的心脏放进自己的头脑,仔细地思考着那些自己已经占有过并且过后以廉价脱手的女人们。他为此已向她们作了详尽的解释。为此不遗余力,不管这有多么痛苦,女人们应该学会看清这点。男人过后若有情绪,他也会选择一言不发地走开。女人的天线像触角似的在空中神经质地晃动着,女人是一种有感情的生物。在女人身上并非理智占据统治地位,这一点也反映在女人的钢琴演奏上。女人经常在暗示一种能力时有所保留,对此女人表示满意。与此相反,克雷默尔却是个对一件事情想要寻根究底的人。
  瓦尔特·克雷默尔无法隐瞒想占有自己的女教师的念头。他始终不渝地想征服她。克雷默尔觉得这个爱情总是应该不付报酬的。他一边想着,一边不寻常地践踏着两块瓷砖地。他将立即像阿尔贝格特别快车从同名的隧道中呼啸而出一样,从盥洗室跑进一个理智占据统治地位的冰冻寒冷的地方。这个地方之所以寒冷,也是因为埃里卡·科胡特没有在那里点燃蜡烛。克雷默尔劝这个女人再三认真考虑自己的微小机会。一个年轻男人甘愿为她赴汤蹈火。他们的思想基础偶尔会一致,但是后来她突然被拉走,克雷默尔一个人单独坐在自己的皮筏里。
在音乐学院沉寂的走廊上传出了他的脚步声。他的步履极富弹性,如同一只橡皮球从一级级台阶沿阶而下。他慢慢重新恢复了自己期待已久的好心情。从科胡特琴房的门后已无琴声传出。钢琴课结束后,她因为自己家里的钢琴不太好,有时候还会再弹一会儿钢琴。他已经查明了这一点。为了在手中抓住点什么东西,他摸索寻找着女教师天天都要摸的门把手,但是门仍旧保持冷淡和沉默,没有做一丝一毫的让步,因为它是紧锁着的。课结束了。现在她已经走到回自己老朽的母亲那里的半路上了。她同自己的母亲蹲在家里,这两位女人几乎总是不断地发生冲撞和争吵。尽管这样,她们仍旧分不开,即使在度假时,也没有分开过一次;即使在度假时,她们在施蒂里亚夏日清新的空气里,也仍旧相互臭骂不止。而这居然已经几十年了!这对于一个经过仔细全面衡量,看来仍未老迈,还很敏感的女人来讲,是一种病态。他住在自己父母那里,在动身回家时,克雷默尔便这样从积极方面思念着自己的情侣。在父母那里,他要求给自己做一份特别滋补的晚餐,一方面是因为要重新补足自己在科胡特那里浪费了的能量,另外一方面是因为明天一大早,他还想去参加体育活动。参加什么体育活动,这倒无所谓,但很可能还是去皮划艇俱乐部。他有一种强烈的个人欲望,把自己弄得精疲力竭,劳累不堪,同时呼吸些非常清新的空气。不是那种其他成千上万的人在他之前已经吸入又呼出的空气,也不是那种他置身于其中,不管他愿意与否,都不得不吸入的散发着发动机废气和普通人的便宜食品气味的空气。他想吃点新鲜的高山树上的叶绿素制品。他将乘车去施蒂里亚州,那里空气清新,树木碧绿,人烟稀少。他将在那里,在一座旧堤坝的近旁把自己的船放下水。从很远处人们就能看见一块晃眼的橘红色斑点,这是救生衣和头盔,他将在两座森林之间急速划行,一下在这边,一会儿又到了那边,但始终只有一个方向:沿着山涧向前。必须尽可能地避开石块和岩石。别翻船!同时还要保持速度!一个一起来划船的同伴会紧随其后,在这个体育项目上,这个伙伴肯定不会超过他,冲到他的前面去。在体育比赛中,凡在他人比自己更快并造成威胁时,伙伴关系便告终结。伙伴之所以存在,是为了在这个伙伴的劣势方面显示自己的力量并扩大自己的优势。为了这个目的,克雷默尔很早之前就仔细挑选那些不熟练的划皮艇的人。他是个在游戏和体育中不愿意输的人,所以同科胡特事情的不顺利也使他颇为恼火。如果他在口头讨论中吃了亏,他愤怒地扔到交谈对象面前的将不是手绢,最终将是一堆残食、一包骨头、无法消化的头发、石头和杂草,他望着,眼神中露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气,所能提出的一切和可惜还没有讲出的一切都在他的头脑中翻腾着,他愤怒地离开这一回合。  
  现在在大街上,他正从自己裤子后面的口袋里取出对科胡特小姐的爱情。因为他偶然孤独一人,身边没有可以战胜的体育伙伴,所以他正在爱情这个看不见的绳梯上,向着肉体方面同时又是精神方面的顶点攀登。他快速穿过约翰内斯街,来到凯伦特勒大街,沿着这条街上了环线。有轨电车南来北往,像蜥蜴般爬行,它们在歌剧院门前活像个无法逾越的自然障碍,挡住了克雷默尔的去路,一向勇敢的他如今也必须乘自动扶梯下到歌剧院十字路口的地下通道里去。
  埃里卡·科胡特的身影早已离开了一家大门。她看见这个年轻人从身边经过,就像一头母狮似的跟随着猎物的足迹。由于没有被人看见和听见,她的捕猎行径便也就好像没有发生一样。她无法得知,他会在厕所里待那么长久的时间,但她一直等着,等着。他今天肯定要到她这里来一下。只有他去了另外的方向,他才不会来她这里。埃里卡不管在什么地方,都耐心地等待。她会在人们猜想不到的地方进行观察。她会把在自己身边发生的爆炸新闻或平静事件的缕缕痕迹剪下来,带回家去,在家里独自或同母亲一起琢磨一番,看看是否还能从缝隙中找出碎屑、尘垢或撕裂的部分来进行分析。尽可能在其他人的生活被送进洗衣房清洗之前,找出他们的生活垃圾或死亡垃圾。此时,可能会有许多发现可供研究。这些细微的东西对埃里卡而言,正是重要的东西。K女士们辛勤地独自或成双地躬身向着自己家中的手术灯,举着烛光凑近织物的残片,以便检验出究竟是纯植物纤维、纯动物纤维、混纺纤维,还是纯粹的艺术品。从烧焦物的气味和坚固性上肯定可以分辨出这一点来,并且可以震惊地发现,为什么人们需要这种剪下来的缕缕碎片。
  母亲和孩子把头交叉在一起,好像他们是一个人似的,陌生感离开自己原来的锚地,确定无疑地出现在母女面前。仔细观察的话,陌生感里充满着他人的恶行,触及、威胁到了母女。不能去掉这种感觉,学生们在他们的女钢琴教师的职权面前大多也不能去掉陌生感。他们的女教师如果不停留在练习曲的行云流水中,便会随处追上自己的学生。
  克雷默尔飞快地走在埃里卡前面。他不走任何弯路,坚定地朝着一个方向飞奔。埃里卡摆脱所有的事情,避开每一个人,但是,如果有人灵巧地避开了她,那么她就会像追随救世主一样立刻追在他的后面,像受到一块巨大磁铁的吸引似的,尾随着他。
  埃里卡·科胡特跟在瓦尔特·克雷默尔的身后,急急忙忙地穿过街道。无法满足的愤怒和违背心愿的气恼正在克雷默尔的心中熊熊燃烧,他没有料到,恋人跟在自己的身后,非但没有落下,甚至如同他一样飞奔不止。埃里卡不大信任年轻姑娘,她揣摩着她们的身高和服装,努力把这些作为谈话的笑料。她同母亲一起兴高采烈地嘲笑年轻姑娘,只有这个时候她才心情舒畅!姑娘们纷纷与和善的克雷默尔在路上擦肩而过,这能像花言巧语一样浸入他的肺腑,他甚至神魂颠倒地跟在人家身后。她注意克雷默尔看女人的眼神,过后并把它干净彻底地除掉。一个弹钢琴的男士可以提出高要求,但没有一个女人能满足他的要求。尽管许多女人会挑选他,但他不应挑选这些女人。
  这一对恋人就这样行色匆匆,奔波在冤枉路和迷失的路上,急急忙忙地穿过约瑟夫城。其中一个人是为了最终能凉快凉快,而另一个人则是为了嫉妒而快步走开。
  埃里卡身上的肉,这道无法渗透的外壳,紧紧裹着她,它忍受不了抚摸,被关了起来。但她被紧紧落在自己学生的身后,就像彗星尾巴紧紧跟在彗星星体后面似的。今天,她无暇为自己的衣柜增添衣服,却想着下次课时为自己的服装道具作些投入,因为春天即将来临,现在她将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
  母亲在家里不想更久地等待。她烧好的香肠也不喜欢等待。煎好的香肠已经变老,已无法享用。埃里卡终究要回来,由于自尊心受到损害,母亲会采用家庭主妇的窍门,让法兰克福熏红肠根根绽开,她会恶作剧地把水渗进红肠里,让红肠毫无味道。作为警告这足够了。埃里卡对此毫无所知。
  她快步跟在克雷默尔身后,克雷默尔大步流星地走在她前面。他们一前一后,一步赶着一步。在匆忙行走中,埃里卡自然无暇专心欣赏橱窗。她用眼角瞟着盛放廉价饰物的橱窗。这里是一个专卖服装的地区,虽然自己一直在寻找新的华丽的衣服,但她还从未光顾过这里。她也许急需一件在音乐会上穿着的连衣裙,不过她在这里没看见有这样的衣服,连衣裙最好还是在内城购买。这里有件闪闪发光的衣服,全深色,非常洋气,适合在晚间穿。欢快的狂欢节的彩带和五彩纸屑纷纷扬扬地飘荡,落在刚刚上市的春季时装上和冬季大甩卖的最后物品上。橱窗里陈列着两只装饰精美的盛香槟酒的高脚杯,里面盛满了彩色液体,杯子上随便扔着一条鸵鸟羽毛披肩。一双带高跟的真正的意大利凉鞋,微微闪着光。在它面前是一位全神贯注的中年女士,那双脚也许从未适合穿四十一码的驼绒毛的拖鞋,那双脚由于终生站着处理自己无趣的琐事而变得如此干瘪。埃里卡瞟了一眼领口和袖口带褶的红艳艳的雪纺绸连衣裙。打听胜于学习,她对这边的这件衣服更中意,那边的那件她不大喜欢,因为她确实还没有老到那个地步。  
  埃里卡·科胡特跟在头也不回一下的瓦尔特·克雷默尔身后。他走进上流社会所在的一座民居的大门。他的父母住在一层,一家人还等着他。埃里卡·科胡特并没有随他一起走进家里去。她自己住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也在同一个区。她从学生那里得知,克雷默尔就住在自己附近,这是他们内心心心相印的象征。也许他们中的一个人就是为另一个人而出生的,另一个人必须在斗争和争执之后,认识到这一点。
  香肠不必等很长时间了,埃里卡已经走在回家去吃香肠的路上。现在,她知道瓦尔特·克雷默尔没有在别的地方耽搁,已经急匆匆地回了家,因此自己可以放弃今天的监视工作了。不过,在埃里卡自己身上发生了一件事情,她把事情的结果一起带回家去,把它封存在家里的一个箱子里,使母亲无法找到它。  
  在普拉特谷地,一些肥胖的人聚在维也纳普拉特公园,各自按自己的方式聊天。那些家长们用烤猪肉、小丸子、啤酒和葡萄酒把肚子塞得满满的,他们把同样喂得饱饱的孩子们放到座位上,放到漆得五颜六色的塑料马、大象、汽车和凶恶的龙身上,或者抱下来。在空中旋转的孩子们把先前费力给他们填进去的食物又吐了出来,为此他们得到的是一记耳光,因为旅馆的饭菜是花了钱的,不是每天都能享受。大人们吃的午饭还留在胃里,因为他们的胃强健,他们的手快似闪电地落到子女身上,这样孩子们转得更快了。只有当大人们喝得太多时,才会忍受不了高空的飞速旋转。为了考验勇气和体验投入的乐趣,最年轻的一代也发现了最新的电子操纵的游乐器械。这种器械因太空旅行得名,不分阶段,一下子呼啸着飞向天空,在那里任意旋转,人们可以十分精确地控制,使天上和地下飞速转换。只有有勇气的人才能登上去,这本来是为半大的孩子准备的,他们在世界上已经受到过磨炼,但是还没有承担责任,身体也还不行。如果一次在下边,一次在上边,他们还能承受。太空船是一个电梯,由两个巨大的彩色金属套管组成,把人包在里边。在此期间在地面上为了恋人射中的塑料娃娃可以带回家。几年以后,在这期间已经成了妻子的女人不再会被丈夫当成宝贝,看到家中的塑料娃娃,会失望地想到,在男友面前她曾经是多么宝贵。普拉特景区的部分地区生长着繁茂野草,而远方的绿地已经一分为二。一边在挥霍花钱:从漂亮的大汽车里走出来穿着骑马装的人,他们抓住时机跳到马背上。有时候他们在骑马上省钱,只买穿着到处炫耀的衣裳。在这儿女秘书们拼命支付自己的体力,因为她们平日必须在上司那里精心穿着打扮。簿记员们过度劳累,为了星期六下午每次有一个小时能有一个动物为他们蹦蹦跳跳。为此他们都愿意加班。人事主管和企业领导对此泰然自若,因为他们虽然可以这么干,但是并非必要。而且每个人也看到,他们是什么人,他们已经可以考虑玩高尔夫球了。
  肯定还有更美丽的地方可以骑马,但是没有一个地方可以看见这么多纯洁的家庭带着纯洁的孩子并且牵着狗。孩子说,噢,多可爱的小马,他们也想骑上去。要是他们坚持非骑不可,那就得挨耳光了。我们没这么多钱。作为一种补偿,男孩子或小姑娘就被放到晃晃悠悠的旋转木马的塑料马上,孩子们继续大声尖叫。孩子们可以从中学习,对于大多数东西来说,都有便宜的可以留下来的仿制品。可是孩子们只想着没能得到满足,所以恨大人。
  还有克里瑙和弗罗德瑙是专门折磨马的地方,不许马小步跑着“落入陷阱”,疾驰的马也必须加快速度。地上到处都是饮料罐、比赛门票和其他自然界不能消化的垃圾。在最好的情况下能够做成用来做纸巾的软纸;纸本来是自然产物,但是到重新能用的时候,要有一个很长的过程。纸碟作为一种不能享用的种子布满了踩平了的土地。被人精心饲养、肌腱发达的四条腿的家伙,披挂上阵,被老老实实地领到这里。它们什么也不用担心,只要想着用什么策略在第三圈跑赢,而且在它们可能输掉之前,骑师或驭手会告诉它们。
  直到白天的光线暗下去,夜晚随着灯光和手工活,或者随着套在手指上的带刺铜套和手枪一起降临,在生活中很少占首位的人,大多是女人才出现。非常年轻的男人更少见,因为对于顾客来说,如果这些人年老了,会比年纪大的女人更没价值。对于同性恋者来说,她们自然在任何阶段都没价值。这时普拉特的娼妓开始营业。
  在整个草地上到处都是这些人。小孩被警告不要到这一地区的暗处,哪怕稍微远一点的地方去。左边是男孩子,右边是姑娘。人们在这儿能遇到年纪大一点、从事这个职业已经快到头的女人,人们也常碰到从驶过的汽车里扔出来她们被击碎了的残肢断臂。大多数情况下警察的调查毫无意义,作案人来自设计好的静谧的地方,又回到那儿去。而且刚才那个拉皮条的又有不在作案现场的证明。这儿还发现了第一次使用的旅行床垫。谁没有下榻之处,没有房间,没有屋子,没有汽车,没有旅馆,他就至少得有一个可移动的垫子来暖和身体。如果有兴趣把一个人扔到地上的话,可以在半路上卸到软垫子上。每当一个伶俐的南斯拉夫人或一个想节省钱、步履匆忙的锁匠赶着从旁走过,身后跟着被骗走工钱、嘴上说着脏话、专干这生意的人时,维也纳文化在这里以它无限的恶意绽开最美丽的花朵。但是锁匠只希望有一堵新的墙,为自己和未婚妻挡住隐私。人们可以用书,带唱片、音箱的全套音响设备,收音机,蝴蝶标本簿,古董,业余喜好的器械等等把观察者的目光引开,安全地保护自己。来访者只看见经过加工处理,弄得黑糊糊的一堆紫檀木家具,底下的内容看不见。也许他看见——应该看见——摆着各种颜色的利口酒瓶的家庭小酒吧,吧台上放着经没完没了打磨、擦得锃亮的玻璃杯。至少在刚结婚的那几年还是小心擦拭的,后来就被孩子们打碎了或是有意忘记擦,因为男人越来越晚回家,或是经常外出酗酒,然后吧台的镜子也就慢慢蒙上灰尘。南斯拉夫人还有土耳其人天生看不起女人,锁匠只有当她们不干净,或者为了性交拿钱时,才看不起她们。人们可以把这钱更好地用在他们早就有打算的别的地方。他不必为了这么短暂的喷射还付钱,因为最终女人在他身上也得到了在别的男人那里可能得不到的快乐。他借助自己的生命费力又无聊地生产他的精子。假如有一天他死了,他就再不能生产汁液和力量,令女人遗憾。锁匠常常不能做,因为在这地方人们认识他,而且毫不容情地追踪他。但是在经济十分窘迫的时刻,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因为必须偿付分期付款,他也只得冒被打或者更大的危险。他渴望不断变换女人的愿望与他金钱方面的愿望可能不相符。  
  于是锁匠寻找一个这样的女人,她看上去不能让人想到还得保护她似的。她肯定会特别感激,因为锁匠是个肌肉结实、身材高大的人。他在感性的王国中挑选了一个典型的单干户,一个已经不年轻的女人。一个南斯拉夫人或土耳其人可能不常冒这样的险,因为女人们经常根本不放他们进去。无论如何不能再近一点,以免一块石头飞出来。能够把他们当嫖客接待的大多是几乎没有什么要求的人,因为她们的工作已经不再值钱了。比如说一个土耳其人,从工资袋上读出的数字看,他对于顾主来说同样几乎没有多少价值,他也对他的女伴感到恶心。他拒绝罩上橡皮保护套,因为女人是下流坯,他不是。尽管如此,他还像锁匠一样被彰显的事实所吸引,那就是女人。他们不喜欢女人,也许不会自愿进入她们的圈子。但是如今女人一旦站在那儿,不是一眼就可以看出能和她们干什么吗?
  锁匠如今至少一个星期会好好对待他的女伴。他说她干净、努力。他告诉他的朋友们,和她在一起,他用不着拘谨、害羞,这已经很够了!他可以和她一道去任何一家迪斯科舞厅,她对他没有更多的要求。她得到的还要少,可她几乎没发觉。她比他年轻得多。她出生于一个不正常的家庭,因而对正规的家庭评价更高。他应该给她点什么东西。人们不能私下里议论土耳其人,因为他实际上不在这儿。他在干活。下班之后他必须躲在什么地方,在那里不会半路上被人察觉,没人知道他在那儿。显然在有轨电车上他没买票。对于非土耳其的周围环境来说,他就如同游戏靶场上人们瞄准的玩偶。在意外地突然开始时,他被电动机拉出来,有人马上朝他打去,他被击中或是没打中,在靶台的另一端他又被人拽开,偷偷回到堆积成山的纸板后边,回到他开始的位置上——没人知道他出了什么事,也许什么事也没出——又重新进入人造火绒草和人造龙胆属植物交叉搭成的舞台布景中。他刚刚武装好,精神抖擞的维也纳市民就在那里等着他,穿着星期日节日盛装的夫人、《皇冠报》和半大的儿子给男人鼓劲,儿子想在射击时马上打赢爸爸,于是焦急地等待父亲的失误。射中者得到一个小塑料娃娃的奖品。也有羽毛花和金蔷薇。不管有什么,这是专为期待着射击胜利的女人设置的,在女人看来,这是对他最大的奖赏,而且她知道,他只是为了她才这么努力,如果没射中,就十分生气。在两种情况下她都必须承担后果。假如男子没有坚持住,射偏了,就可能引来一场可怕的争吵。如果在这种情况下女人去帮忙安慰,只会越弄越糟。她付出这样的代价,被他粗暴地拉过来性交。今天饭前没有吃一点东西。他开始喝得酩酊大醉,如果她还拒绝做出交合的姿势,把腿叉开,那就得受一顿好打。警车呼啸着开来,警察从车里跳出来,问女人为什么这样大声叫喊。至少她得让周围的人睡觉,如果她自己不能睡的话。然后她得到妇女之家的地址。  
  埃里卡这艘小船像狩猎似的,游荡着飘过伸延到普拉特整个绿地的猎区。这里也是不久前才成了她的地段。她把自己的势力范围扩大了,她早就熟悉这附近的猎物。为此需要勇气。她穿了结实的鞋子,在紧急情况下假如被发现了,穿着这种鞋子甚至可以进入灌木丛,踩到狗屎,踩到被残余液体染上刺目颜色、装儿童汽水的长颈空塑料瓶上(在电视广告中,每一种口味都有一个动物唱歌作宣传),踩到很明显看出来做什么用的涂脏了的废纸堆上,废纸堆上面有沾着残留芥末酱的纸碟、打碎了的瓶子,有时还有她过去也有过的那种阴茎形、填得鼓鼓的橡胶玩意儿。她神经质地弯着腰到处闻。她吸气,然后又吐出来。
  此刻,在这里,她下车的普拉特之星站,暂时还没有什么危险。虽然在不怀恶意的过客和游手好闲的人中间也混杂着发情的男子,时髦的妇女还是可以随便到这里来,尽管这地方不雅致。比如说这儿到处有单个的外国人,他们不卖报纸,而是从巨大的塑料提兜里秘密提供直接从工厂弄来的带有装饰的口袋,运动员穿的男衬衫,色彩鲜艳的时髦女式衣裙。儿童玩具也是从工厂弄来的,虽然有点小毛病。另外,直接从工厂弄来的一公斤一袋的曼内尔干酪片,厂家直销或破门偷盗来的小电器,从厂家来的或偷来的盒式收音机或唱机,不管是从哪儿来的香烟,都秘密地兜售。埃里卡打扮得非常简单,她肩上背的特大书包是特制的,是用来装一个产地和功能尚不确定,用崭新的塑料膜包着的新出厂的袖珍收录机,以便不让观众看见。的确,书包里除了一些必备品外,有一架很好的夜间望远镜。埃里卡看来有支付能力,因为她的鞋是真皮的,制作精良,她的大衣不扎眼,但也不是让人识别不出来,只是安静、高贵、骄傲地披在主人身上,虽然外表看不出来是英国名牌。这是那种可以穿一辈子的衣服,假如没有先精神崩溃的话。母亲竭力向她推荐这件大衣,因为她主张在生活中尽可能少些变化。大衣一直在埃里卡身边,埃里卡在她母亲身边。
  现在埃里卡小姐在躲避一个脚步笨重、粗野地向她走过来的南斯拉夫人,他指望她买一个坏了的咖啡机及配套的东西。他只需打成包。埃里卡有目的地扭过头去,迈过脚底下看不见的什么东西,转向普拉特谷地,在那里单个人很快就会迷路。无论如何她不想损失她的人格,而是要赢。而且——假定她失踪了——她的母亲马上就会去通报她的要求,自从她出生以来,母亲占有的财产状况一直增加。然后整个地区都会寻找她,通过新闻、广播、电视。有什么东西在吸引埃里卡走进这块田野,今天已不是第一次。她过去经常来这儿。人群稀稀拉拉地在边缘散开。每一个个体都像蚂蚁样忙忙碌碌,在自己的领域承担一定的任务。一个小时之后,动物骄傲地呈上一块水果或腐尸。
  刚才在车站人们还结成一组一组,为了一起冲到哪儿。现在埃里卡盘算好了,天很快就黑下来,人的眼睛发出的光亮也逐渐减弱。相反灯光越来越强,聚到一起。这儿,在旁边更多的只是必须在那里做生意的人,或者是从事他们爱好的性交,也许搞过之后又抢劫、杀掉他们的对象的那些人。有些人也只是平静地看着。剩下的一点人在小车站上有目标地脱光衣服。
  还有最后一个迟到的孩子匆忙赶来,带着塞得满满的过时的冬季运动器械,跌跌撞撞地朝一个小候车室的最后灯光走去,耳边还响着父母的警告,不要单独一人夜间待在普拉特公园。而且声明可能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在最好的情况下冬季大拍卖中才刚得到,但在下一个季节才能使用的新滑雪板得被迫强行换主人。孩子为滑雪板争了好久,现在也还不肯放弃。他紧挨着埃里卡小姐身边吃力地蹦跳过去。孩子对这个孤独的女人感到很吃惊,她的行为和父母的主张完全矛盾。
  埃里卡被黑暗所吸引,迈开大步走进草地中,那里长着灌木、大树,小溪涓涓流过。草地就在那里,有名字。目的地是耶稣会草地。到那里还有一段路好漫游,埃里卡·科胡特用她的旅游鞋迈着均匀的步子测量。现在到普拉特公园了,远处灯光闪烁,向那里疾驰。响起短促的射击声,怪声怪气的欢呼胜利声。年轻人带着他们的战斗器械在运动大厅里尖声大叫,或者默默地靠在器械上摇晃,那些器械发出更大的劈劈啪啪的响声,闪着亮光。还没等埃里卡接近,这种热闹的情景就把她丢在身后。亮光伸出手指朝埃里卡摸过来,找不到落脚点,轻轻地掠过她包着丝头巾的头发,滑下来,沿着大衣留下一道遗憾的洇湿的痕迹,然后落到她身后的地上,在肮脏中熄灭。她身旁劈劈啪啪地响起细碎的爆裂声,但也不得不放过她,没能在她身上撕开一个洞。它们不想引来埃里卡,而是更愿意把她推开。巨轮是一个由单个的微弱光点组成的大轮子,高高突起。在那些发出更刺目的光亮的地方,如同上高山下峡谷似的高低起伏的轨道中也有竞争。大声鸣叫的小车载着因对技术的力量心怀恐惧而高声尖叫的勇敢者在轨道上飞驰,那些人被紧紧夹牢。找一个无关紧要的借口,男人也紧紧夹住女伴。这都不是为埃里卡准备的,她决不愿意被夹住。在游人乘小车进入参观的魔宫的树梢上,一个被照亮的魔鬼用软绵绵的语调独自表示欢迎,可连炉子后边的狗也不会引出来,引来的至多是十四岁的女孩和她们最初的朋友,在他们自己成为灾祸的一部分之前,还像小猫一样把玩世界的恐惧。  
  一排排的或单独的家庭住宅,白昼的殿后部队。人们住在里面不得不整天听着吵闹声,夜里也不例外。来自东欧地区的卡车司机好像想一滴不剩地一口吞下大世界。从那些塑料袋中的一只里,他掏出来女人在家穿的一双轻便凉鞋,再一次鉴定一下是否够西方的水准。狗在狂吠。电视屏幕上爱的火花闪耀。在一家色情影院前,一个男子大声吆喝,人们在这儿能看见从来没看到过的东西,往里进吧。几乎还没等天完全黑下来,世界似乎就成了主要由男性参与者组成。他们对女性的兴趣在最后的光圈外耐心地等待,也在色情影院给男人留下的东西上挣点什么。男人单独走进电影院,看完电影后他需要女人,这儿和那儿永远招人的女人。他不能什么都自己干。可惜他付双倍的钱,为电影票,然后还得为女人付钱。
  埃里卡接着往前走。空无人烟的谷地张开大口往里咽。已经深入到风景区里边很远处,在景区的另一边,陌生的田野里。直到多瑙河、油船码头罗堡、弗罗德瑙码头、阿尔伯纳粮食码头、码头旁边的谷地原始森林,然后是蓝色的河水和无名墓地、商业码头、豪于施塔河水、普拉特码头。船在那里停泊,然后继续航行。在多瑙河的另一侧是大片河水泛滥区,保护自然的青年为此奋斗,筑沙质的堤岸,栽柳树、桤木、低矮的灌木。起伏的丘陵。但是埃里卡用不着大步朝前走这么远,大概路也太远了。只有全副装备的旅行者才能步行前往,歇歇脚,吃些点心。现在埃里卡脚下是柔软的草地,她大步流星朝前走。她走啊,走啊。小岛还上着冻,还盖着雪,草还被冬天冻着,呈黄褐色。埃里卡像安了节拍器一样步子均匀地向前迈。一只脚踩上了一堆狗屎,另一只脚马上就知道,躲开那早就发臭的地方,然后在草上蹭踩狗屎的那只脚。光线慢慢暗下去。黑夜打开它的大门:进来散步吧!埃里卡从经验得知,在这个地方,妓女们在接受和结束她们的服务时可以让人不费力地观察自己。埃里卡的袋子里甚至还带了当作口粮的小面包和熏肠。这是她喜欢的食品,尽管母亲批评这不利于健康。一个应急的袖珍手电。一把自卫手枪(不比手指头大!),为了应付意外情况。一包四袋的巧克力牛奶,为了吃完熏肠渴了时喝。在不得已的情况下用的许多纸巾。少量的钱,但是不管怎么说足够打车的了。甚至为了应付意外,没带证件。望远镜是从父亲那儿继承来的,父亲的脑子还清楚的时候,夜里用它观察、研究鸟和山峦。当时母亲认为,孩子是去一次私人室内音乐演出了,就以此在埃里卡面前大声炫耀,她允许女儿单独到那儿去,为了让她能够建立一种个人生活,好不再一直埋怨母亲不把她放出来。最多一个小时后母亲就会给室内乐的同事打电话,这个同事将想方设法找出一个借口。她以为埃里卡有一件风流事,而自己是知情的。
  地上黑糊糊的。天空只还稍稍有一点亮,和地面区分得开,正好能让人分出来天和地。树木在地平线上映出柔和的剪影。埃里卡十分小心。她动作很轻,轻如鸿毛。她让自己变得几乎没有重量,让人看不到自己。她几乎化成轻烟。她非常注意地用眼睛看,用耳朵听。望远镜是她延长的眼睛。她避免走其他游人走的小路。她寻找别的游人在那里快活的地方,而那地方总是离她太远。她的确没有朝那些游人看。她借助望远镜窥视一对对男女,别的游人可能会躲开他们。她不能仔细研究她脚下的地形,只是盲目地走着。她完全靠耳朵听,由于她的职业习惯如此。她时而跌倒,然后又差点绊一跤,但是她按照自己的感觉拼命朝着固定的方向走。她走啊,走啊,走啊。脏东西粘到她的运动鞋底的凹槽里,被碾平了。她一直沿草地继续往前走。
  她终于到达了目的地。在埃里卡·科胡特面前,从谷底草地里冒出一对做爱的人的叫声,像一堆大篝火。终于找到地方了。已经很近了,望远镜也不需要了。专门的夜间望远镜。从最美丽的谷底草地冒出来的一对人,他们像在家里交欢一样的情景落入埃里卡的眼中。男子嘴里叫着外国字眼,往一个女人身上顶。女人没有大声叫,而是发出闷闷不乐、声音不高的指示和命令,男人可能没听懂,因为他继续用土耳其话或另外一种少见的语言快活地大叫,不按女人的话做。女人像一只做好跳跃准备的狗在嗓子深处咕哝着,叫那家伙闭嘴。土耳其人则像飒飒作响的春风一样只是更起劲地弹竖琴。他发出一声长长的叫喊,这给埃里卡指示了方向和落点,使她可以悄悄地靠得更近,虽然她已经很接近了。这一堆草草当作下榻之处的灌木丛也把埃里卡完全遮住。土耳其人或像是土耳其人的外国人看来为自己干的事很高兴。听起来女人也很高兴,但是她似乎还刹着点车。女人指示男子应该在什么地方。不能确定他是否听从,他想遵循他自己内心的命令,有时和他的女伴的愿望发生冲突是免不了的。埃里卡是发生的事情的证人。女人说:吁。男子说:驾。女人慢慢地似乎生气了。男子不让她像应该的那样有优先权。如果她说:慢点。他动作起来:快和慢是同样的。也许这不是专业人才,只是一个喝醉酒被拖到这儿来的合乎标准的女人。可能最后她的努力什么也得不到。埃里卡蹲下去,让自己待得舒服一点。即便她的钉鞋踢踢跶跶响,那两人多半也不会仔细听。一会儿是一个人,一会儿是另一个人或者两人一块这么大声叫喊。埃里卡在窥视时不是总有这样的运气。女人现在对男子说,他应该等一小会儿。埃里卡不能判断,男子是否赞成。现在他语气平静地说出了一句话。女人开始骂他说,没人听得懂。喂,等会儿。明白吗?等等!等不着。埃里卡无意中听到了这些话。他进入女人的身体中,仿佛必须在最短的时间里给一双鞋配底或者把车身焊接在一起似的。女人每次都被冲击震到地基处。她破口大骂,声音更刺耳,混蛋,慢点儿!别这么使劲,求你了。她渐渐转而恳求了。同样无效。土耳其人有一种不可想像的精力,而且快得发疯。他现在甚至在他的体内驱动机构中选了一种较高的传动速度,为了能在单位时间内,也许还有付出的这些钱里,尽可能多地投射。女人听天由命了,不指望她每次最终也将有个好的结果。她大声叫骂,什么时候他结束,或是需要一直到后天。男子用土耳其语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出发自内心深处的话。他开始向两边射。语言和感觉似乎接近了。他用德文结结巴巴叫着:女人!女人!女人试着最后一次配合:慢点!埃里卡在她藏身的地方两个人、两个人地统计,决定不算普拉特妓女,因为那样的人对于男人更多是引诱而不是刹住车。她必须在尽量快的时间里找到尽可能多的主顾,与男人相反,男人则感到的确要尽可能长久地保持什么。也许有一天他们再也不行了,那就只剩下了回忆。  
  男性和女性基本上总是想要某些相反的东西。
  埃里卡只是一股轻烟,她的呼吸几乎悄无声息。她把眼睛睁得很大,在努力搜寻着,像野兽用鼻子嗅一样,那是高度敏感的器官,像风信旗一样灵活地转动。埃里卡这样做是为了不被排除在外。她一次在这儿拜访,然后又在那儿。想到哪儿,不到哪儿,她自己掌握。她不想参与,但是也不能让那种事从身旁溜走。在音乐中她开始时作为演奏者,然后又作为观众和听众。她的时间就这样过去了。她跳进去,又跳下来,像在一辆还没有充气开关门的老式无轨电车车厢里。在现代车厢里,谁上去了,就得待在里边,直到下一站。
  男子完全投入。他此刻大汗淋漓,把女人使劲箍着,好让她逃脱不了。他把她整个抓住,好像要把她当猎物吃了。女人不再说话,而是也在呻吟,她的同伴的热情感染了她。她哀号着,用假声说出一连串毫无意义的单个字眼,颇像一只在高山牧场上用嗅觉寻找敌人的土拨鼠发出的哨音。她把手固定在他的后背处,好让他不离开她,也是为了使她不会那么轻易地被摇晃下来,而且后来还履行义务,怀着倾慕或想到一句玩笑话。男子做的是计件活。他把他的限度提高。对于他来说,这是很久以来的第一个机会,和一个本地女人干,他要充分利用。在这两人头上,树梢飒飒作响,夜空在风中显得更活跃。土耳其人显然不能再长久克制住他头脑中浮现出来的景象。他从嗓子里说出句什么,好像不再是土耳其话。女人在跑道终点激励他开始。
  对于女旁观者来说这情景产生的效果是毁灭性的。她的手在颤抖,要去主动帮忙,但是又担心人家拒绝。她等着受到坚决拒绝。她的行为要求一种可以把她夹牢的结实框框。她没让他们预想到,就把这两人小组变成一个三人小组。她身体里的某个器官突然用双倍速度或更快的速度开始工作,她控制不了。膀胱受到压力。每当她激动时,就感到这种痛苦的负担。它总是出现在最不恰当的时刻,尽管几公里远的田野可以让这种自然压力和它的结果不留痕迹地消失。女人和土耳其人在她面前动作。埃里卡下意识地做出回应,这让身旁的细树枝发出轻微的声响。她想发出声还是不想?憋得越来越厉害了。女旁观者不得不变换一下蹲的位置,好让尿憋得痒痒劲儿减轻一点儿。肯定是急得不得了了,谁知道还得忍多久。这时无论如何不行。树枝摇动的飒飒声越来越大。埃里卡自己也不知道,是否自己有意给就本性来说没有感觉的树枝帮了忙。埃里卡撞了树枝,树枝用发出恶意声响来回答。
  土耳其人,这个与花草和树木比与他平时干活的机器更亲近的自然之子突然停止了动作。女人没有很快发现,还又尖叫了一两秒钟,虽然土耳其客人已经放下了控制杆。土耳其人现在一动不动地待着,这也很舒服。刚才他偶然地完全结束了,现在正在休息。他太累了。他听着风声。女人现在也在听,但是直到博斯普鲁斯的居民用嘘声批评她,不该这么叫喊时才安静下来。土耳其人叫骂着提出一个问题,或者是一个命令。女人敷衍搪塞地安慰他,很可能她还想从她可爱的邻居那里得到点什么。土耳其人不懂。也许他必须打她,因为她高声请求道,留在我这儿,或者是一些埃里卡不理解的类似的话。她的注意力被引开了,因为这时她离开了十米远,这时土耳其人抽搐、抖动着完全听任女人摆布。幸好女人没发现这一点,现在土耳其人又恢复了体力。他是一个完全的男人。女人破口大骂,要钱或者要爱。女人的嘴里发出刺耳的哭闹声。金牛角的居民对她怒吼,从她那儿拔出与她联系的无线电插头。埃里卡仓皇撤退时弄出了很大的声音,仿佛一群笨水牛看到狮子靠近一样。也许她是有意这么做,也许是无心,后果都一样。
  土耳其人腾的一下跳起来,开始冲刺,但马上又倒下去。他的短裤、白色的内裤耷拉在膝盖处,在昏暗中闪着白光。他骂骂咧咧、无拘无束地把衣服拉上来,同时用手做了一个严厉的威胁手势,左边一次,右边一次,对着不远处的灌木丛。埃里卡·科胡特小姐正在那里屏住呼吸,把一切看在眼里,并且咬着她那十个弹钢琴的小手指中的一个。
  土耳其人现在在衣物之间磕磕绊绊,一会儿落了这边,一会儿又忽略了另一边。他没有时间拿上所有最必要的东西。有的人不是事先想好,而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做。当女旁观者必须观察时,她脑子里冒出这个想法。土耳其人属于这种人。做爱的那一对中失望地躺在地下的那个开始尖叫,肯定只是一条狗或一只老鼠想在这儿靠避孕套吃饱。这里有许多可吃的垃圾。他应该再转回来,她的宝贝。他不该让她一个人留下。长着漂亮的鬈发的外国人没听见,而是脑袋越抬越高——看来这是个个子相当高的土耳其人。他终于把裤子提上来了,蹿入灌木丛中。幸好他走的是完全错误的方向,也许是故意的,他进入越来越密的灌木丛中。埃里卡没多想就选了一处比较稀疏的地方,他可能不会猜到她在那里。女人从远处乞求地轻声哼唱。她现在也重新站起身来。她往两腿之间塞了什么东西,又使劲擦掉。她把几团揉皱了的纸巾扔掉。她用一种刚刚新发现、令人吃惊的语调咒骂,那语调好像她天生的声音一样。她喊啊,喊啊。埃里卡在发抖。男子发出短促的吁吁叫声回答,同时找啊,找啊。他一再从一个地方朝下一个地方摸索,但一再是同一个地点,然后他又固定不变地回到原来的地方。他可能害怕,不希望真的发现窥视者。因为他仍然只是从一棵梨树摸到灌木丛,又从灌木丛摸到同一棵梨树那里。他从来不朝也长在那里的其他灌木丛走去。女人在间歇中告诉性伙伴,喂,没人在那儿。她要求他回来。男人不愿意,他用德语要求她闭嘴。女人现在又把第二沓纸巾放到两腿中间,以防里边还留下什么,然后把内裤提上,接着她把裙子抚平。她注意到衬衫还敞开着,又把搁在身子底下的大衣拉出来。她像女人们一般做的那样,为自己造了一个小巢。她不想把裙子弄脏,结果把大衣弄脏了也压皱了。土耳其人重新又喊着什么话,过来!土耳其人的女伴违抗他的话,而且逼着自己迅速离开。现在埃里卡看见了女人的全身。女人已经相当老了,但是对一个土耳其人来说总还是年轻娃娃。以防万一他不露面,她需要跑走的余地,如果必要的话,带着裤子里的所有纸巾。人们多容易把它丢了啊!在做爱时女人已经不是完全得到满足,现在她也不想遭受谋杀。下一次她将特别注意,爱要在安静的环境中才能享受到最后。显而易见,女人是个奥地利人,土耳其人总是来自土耳其的。女人将受到尊敬,土耳其人自然地尊重敌人和对手。  
  埃里卡不让一片树叶在她身上发出声音,把她暴露。她静静地待着,像折断的枯树枝没有一点用,掉到草地上死掉。
  女人用马上走开来威胁那个外籍工人。外籍工人想回答不同意,却又及时思考了一会儿,默默地继续找。他现在必须表现得勇敢,好让那个突然又明白了自己本土身份的女人尊重他。因为没什么动静,他大胆地画了个更大的圈子,对埃里卡的威胁也更大了一点。女人最后一次警告,同时把小包从地上捡起来。她把最后的东西整理好。她解开纽扣,又扣上,把什么东西抖搂出来。她开始朝旅馆的方向慢慢往回走,还又看了一眼土耳其朋友,步子加快了。她大声哀号了几句粗俗、听不懂的话作为告别。
  土耳其人犹豫不决,不知往哪儿走。如果这个女人一旦离他而去,他可能几个星期找不到代替她的人。女人喊,像他这样的她已经早就发现了一个。土耳其人站在那儿,把头一会儿转向女人,一会儿转向看不见的丛林中的人。土耳其人拿不定主意,他在一种直觉和另一种直觉间动摇,两种直觉都已经给他带来了不幸。他像一只不知道该追踪什么猎物的狗似的狂吠。
  埃里卡·科胡特再也憋不住了,尿急更厉害了。她小心地把裤子往下移,在地上撒尿。一股热流从她大腿之间劈劈啪啪地滴到草地上,流淌到由树叶、树枝、垃圾、污泥和腐殖土构成的软垫子上。她一直还不知道,现在她是想被发现还是不被发现。她只是呆呆地皱着眉头,让尿从身体里流出来。膀胱里渐渐空了,地也吸饱了。她什么也不考虑,不考虑前因,也不考虑后果。她肌肉放松,尿水由开始劈里啪啦朝外泄,轻柔、平缓地不断流淌。当她在地上继续使劲排尿时,她把一动不动站着的外国人的形象摄入她的瞳孔的测微螺旋中,并且定影。她对一种答案有准备,对另一种同样有准备,两种对她都合适。她把自己的命运交给偶然,看土耳其人是好心肠还是不好。她把在弯曲的膝盖上的彩色大方格裙子小心地叠到一起,以免弄湿了。裙子对此没有责任。痒痒的感觉渐渐减轻,一会儿她就可以关上龙头了。
  土耳其人冲到草地后还一直像个雕像似的站在那儿。他的女伴在刺耳的尖叫声中蹦跳着越过大片草地要离开。她克服了语言障碍,还不时转身,做出国际通行的粗俗下流姿势。
  男子一会儿被拉到这儿,一会儿被拽到那儿,像两个主人之间的驯服的动物。他不知道,轻轻的潺潺流淌意味着什么。他开始想到是水。这时有一点是肯定的:性伙伴离开了他。
  在这一刹那,当埃里卡·科胡特肯定他将朝她走过来两大步,当埃里卡·科胡特正在把最后几滴尿排出来,紧张地期待着将从天空突然落到她头上的一下人的捶打时(这由一个有艺术才能的木匠举起用肥大的橡树叶制成的人形模拟物,将埃里卡像虫子一样压碎),男子转身,先是犹犹豫豫地不断向周围看,然后越来越快地坚决朝他在这个快乐的晚上开始扑食的猎物走过去。谁抓到手,谁就会拥有。谁也不知道,得到的是否符合要求。土耳其人回避没有把握的冒险,在这个国家里这样痛苦的事对他来说太多了。他去追踪那个女伴。他必须追赶,因为女人几乎像一个点在远处消失了。不一会儿,他的身影就像一只在地平线上飞去的苍蝇了。
  现在她走了,他也走了,而天地在黑暗中又相互紧紧地握住刚刚松开了一小会儿的手。  
  埃里卡·科胡特刚才正好一只手在理智的钢琴上,另一只手在激情的琴键上弹奏。开始是激情奔放,现在理智促使她穿过昏暗的林阴道匆忙地向家走去。而激情的琴音久久不散。女教师观察激情,按照其音阶给它们列出分数。倘若有人当场碰上她的话,她当时多半是已经陷入一种情欲之中。
  埃里卡穿过一排排树朝前走,那里有许多寄生灌木,槲栎树已经枯死,许多树枝从树上脱落,掉在草丛里。埃里卡飞快离开她的观察哨位,又重新坐到筑好的巢中。从外表看她没受到什么干扰,但是内心却极不平静。她在普拉特公园边上看着男人体魄矫健地四处游荡,而她自己的确几乎可以当他们的母亲了!在这个年龄之前所经历的一切都已一去不复返,永远不能重复。但是谁知道未来会怎样呢。在现今医药学高度发展的条件下,女人年龄很大了,仍有性功能。埃里卡把拉链拉高。她以这种方式避免接触,也防止偶然的接触。然而在她内心欲望却更加强烈。
  她清楚地知道,出租车停在什么地方,因此排在队伍的最前边。从普拉特人民公园的宽敞草坪那里走过来,只是鞋上和两腿之间有点潮湿。一股有点酸的气味从裙子底下升起,出租车司机肯定闻不见,因为他的除臭剂把什么都盖住了。司机不指望乘客感受到他开车浑身汗臭的辛劳,而他肯定也感觉不到乘客的酸味。车厢里边暖和又十分干燥。暖气停了,那只是对付寒冷的夜晚的。窗外灯光闪过。第二区旧建筑物没完没了的深色积木型楼群没有灯光,像是迟钝地睡着了。车子驶过多瑙河上的桥。从冷漠、亏损的小客栈里边跃出来的醉鬼跳起来,打成一团。蒙着头巾的老妇人一天中最后一次牵着狗出来遛,盼着能不能碰到也牵着狗的寡居老头。车载着埃里卡飞快地从这一切景物旁驶过。一根绳子上拴着一只橡皮鼠,一只大猫扑过去玩。
  一群摩托车。姑娘穿着与头上真正的朋克发型相配的紧身牛仔衣,但是她们的头发却总是立不住,一再倒下来。头上抹油也不行,头发一再绝望地贴回到头皮上。姑娘们坐到摩托车手身后的座位上,呼啸着驶去。
  司天文的乌拉尼娅女神希腊神话中司天文的缪斯。她的形象是一个手持天文仪的少女。把一群好学求知、刚听完报告的人放了出来。他们像一群羊似的聚集在报告人周围,挤在一起,想知道更多关于银河系的事,虽然刚刚听完应该听的一切。埃里卡回忆起她在这儿穿着镂空针脚钩织的衣衫,在感兴趣的人们面前作关于李斯特和被误认为是他的作品的报告的情景。当时她就说了,贝多芬的奏鸣曲,不论晚期,或是像这样早期的,都有一种多义性,使得人们不得不刨根问底:奏鸣曲这个有争议的词,究竟是什么意思?也许贝多芬如此定名的根本不再是严格意义上的奏鸣曲。现在必须在曲子中发现新的规则,在这个如此富于戏剧性的音乐形式中,常常有形式的感情从中流露出来。而贝多芬不是这样,因为在这里,形式和感情并存,感情使形式注意它的缺陷,反过来也一样。
  外边渐渐亮了,因为接近内城,那里的灯火设施大方得多,为了让游人容易找到回家的路。音乐会结束了。实际上就是说,时间已经晚得让科胡特太太在她的住房周围大发雷霆。她往常习惯于不是先去睡觉,而是要等到女儿完全安全回到家中才放心。她会喊叫,会表现出可怕的嫉妒,要好长时间才能平静下来。埃里卡为此得做出好多专门的讨好表示。自今天晚上开始,事情肯定是这样了:母亲自我牺牲,孩子却从不牺牲一秒她自己的自由时间!母亲怎么睡得着啊,因为她必定担心,只要女儿一上到床的另一边,她立即就会醒来。现在母亲在时钟尖利的目光下,像一匹狼一样,快速穿过房间,在女儿的屋子停下脚步。那里既没有独立的床,也没有独立的钥匙。她打开箱子,情绪极坏,毫无目的地把买来的衣服四处乱扔,这与薄薄的软料子和保养指南完全不符合。女儿明早就必须在去音乐学院之前先把这些东西搬出去。这些衣服对母亲来说是自私自利和固执的证据。女儿的自私自利还在于,现在已经过了十一点了,母亲还是单独一人。她不能忍受。电视节目结束以后,再没有能和她谈话的对象。现在还插播着一个她不想看的午夜谈话节目,因为在孩子没有被骂得狗血喷头之前,她不能在这儿睡着。她想保持清醒,母亲。母亲用牙咬一件音乐会礼服,在衣服的皱褶里还留着有朝一日跻身于钢琴演奏的欧洲顶尖明星之列的希望。衣服是当年她和埃里卡疯了的爸爸从牙缝里省下来的。现在这张嘴恶狠狠地咬着衣服。当时还不如让小捣蛋死掉,也比让她像其他人一样穿着塔夫绸裙和白上衣登台好。那时人们还把这看成一种投资,再说当时女钢琴师看起来也很可爱。现在全完了。母亲用她的便鞋踩衣服,鞋跟和地板一样干净,对衣服没有什么妨害,再说鞋跟也太软,最终衣服只是看起来有点皱。于是母亲操起一把厨房剪刀,给这位郊区半瞎的女裁缝的作品加上最后一道活。那个裁缝在缝这件衣服前,至少有十年没看过时装杂志了,因此衣服本来也不太好。这件式样新颖的衣服从中间被剪开,成了一条条布料,如今埃里卡如果有勇气穿上它的话,也许更能显身条。母亲在剪碎衣服的同时,也剪碎了自己的梦。假如埃里卡不能有一天真正圆了自己的梦的话,母亲的梦怎么能圆呢。埃里卡从不敢把自己的梦做到最后,她只是一再从旁边愚蠢地朝上望。母亲坚决把领口的绲边和埃里卡当时曾坚决抵制的美丽的膨膨袖扯下来,然后她把打褶的裙子上半截的零碎装饰剪下来。她费力干着。先前为了置办这些服装,她不得不当牛作马,现在又费劲地把它毁掉。她面前还有一些该放到粉碎机中的零碎布块,可她没有粉碎机。女儿还是没回来。不久,担心代替了愤怒。她开始担心,一个女人在夜车上多容易出事啊。母亲给警察打电话,但警方什么都不知道,也没听到过什么谣传。警察对母亲解释说,如果出了什么事的话,他们会第一个得到风声。因为没有人听到什么与埃里卡的年龄和高矮相符的消息,也没有任何消息报来,另外也没有找到尸体。尽管如此,母亲又给两个医院打电话,他们也什么都不知道。医院向她解释说,夫人,这样的电话毫无意义。也许正好有装有女儿肢体的血淋淋的包裹被扔到相隔很远的垃圾桶里呢。然后母亲一个人留下来,一处老年公寓出现在她面前,在那里她以后不会再孤单了。  
  又过了十分钟,没有门锁响,没有和蔼的电话声说,请您立即到威廉医院来。没有女儿说,妈妈,我一刻钟后到,我被耽搁了。虽然电话铃响了三十声,所谓的室内乐女主人没有在电话的另一端报出名字来。
  美洲母狮从已经铺好床的卧室悄悄走到起居室,屋子里重新打开的电视播放着联邦国歌。一面红黑的旗帜在风中飘扬,这是节目结束的标志。她本来用不着再次打开电视机,因为国歌她背得出来。她把两个小瓷人交换位置,把大水晶缸子挪个地方。缸子中摆着人造水果。她用一块柔软的白布把水果擦亮。女儿对工艺很懂行,说水果做得很糟。母亲否认这严酷的评价,这还是她的住所和她的女儿。有朝一日如果她死了,情况自然会改变。她把卧室里的布置重新仔细检查一遍,把叠成等边三角形的被子的一角小心地揭开。亚麻布绷紧,像顶着盘高发髻的女人的头发。垫子上用锡纸包着的、作为饭后甜食的一块马蹄形巧克力还是除夕留下的。如今这种惊喜不复存在了,因为必须给她以惩罚。在床头柜上的床头灯旁放着女儿正在读的一本书,里边有一枚孩子手绘的书签。旁边的杯子里倒满了水,准备夜里渴了时喝,因为不必再给她这么多的惩罚。为了让水尽可能保持冰冷、清新,保证里面没有因已经放了太久会走了味的小水泡,母亲从水管里又接了一杯水。在双人床上自己这边,她倒是没这么精心。只是出于小心,她每天早上刷牙时才把假牙从嘴里摘下来,随后就立即装上。假如埃里卡夜里还有什么愿望的话,只要能办到的,她就会满足。埃里卡将内心的愿望留在心里。她在家里还不温暖和幸福吗?考虑了一会儿之后,母亲又把一只大青苹果放在书旁,让女儿有更多选择。母亲把剪碎的衣服从这儿抱到那儿,像一只为了孩子不知疲倦,把小猫叼来叼去的老猫,然后还有第三处,可以有灯光,看得清楚的地方。女儿应该立即看见由于她自己的过错造成的损失,可又不能太显眼。最后科胡特太太把衣裳碎片放到女儿的电视柜上,小心翼翼地,仿佛埃里卡应该为了一次音乐会立即全部穿戴上似的。她必须注意,让衣服有形有样。母亲整理好各种袖子碎片,像放在一个托盘上似的,把她的破坏活动公开展示出来。
  母亲有点疑心,克雷默尔先生从很早以前的家庭音乐会时起就想挤入母亲和女儿之间。年轻人很可爱,但是他代替不了母亲,所有人都只有唯一的一个原始、本真的母亲。如果女儿和克雷默尔之间正好出现一致的话,那将是最后一次。不久,重建房屋的第一笔定金快凑齐了。母亲每天都制定一个新计划,又重新否定掉,因此女儿在新房子里也必须跟她睡在一张床上。也许现在必须锻打埃里卡这块铁了,趁它还热着,趁还没有在瓦尔特·克雷默尔身上烧热。母亲的理由:火险、盗险、有人破门而入、水管破裂、母亲中风(血压)、一般的和特殊性格的夜间恐惧。母亲将在新房子里每天重新收拾埃里卡的屋子,每次总会比前一次精细,但是谈不上单独给女儿安一张床,给她一张舒适的圈手椅将是最大的让步。
  母亲躺下,又立即站起来。她已经穿上了睡衣睡裙,跑来跑去,把更多的摆设从它们原来的位置上挪出去,放到另外的地方,从一面墙到另一面墙。她望着那里摆着的钟。她已经要报复孩子了。
  停,现在时机到了,她立刻告诉孩子,因为门锁响了,喀哒一下,然后小门朝着母爱的灰色而残酷的怀抱打开了。埃里卡闪电般迅速地走了进来,像喝得太多的飞蛾扑到前厅明亮的灯光下。四处的灯大开,像节日一样灯火通明。但是几个小时以来神圣的晚餐时刻还没用餐就过去了。
  母亲从她刚才待着的暗处轻轻跳出来,到处乱抓,差一点儿把女儿拽到地上,然后才轮到战斗的第一阶段。她不出声地朝女儿身上打。女儿愣了一会儿之后,回手还击。埃里卡的鞋跟发出一种像是动物腐尸的气味。因为邻居明天要早起,两人无声地纠缠在一场战斗中,结果还不清楚。孩子也许出于尊重让母亲赢,母亲则也许出于害怕孩子的十记小拳头让孩子赢。实际上孩子强得多,因为年轻,再说母亲在与她丈夫的斗争中已经筋疲力尽了。但是孩子还没有在母亲面前充分利用自己的强壮。母亲对着她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女儿的松散的发型扇了一记耳光。印着马头的丝头巾飘了起来,又像事先定好的那样,轻柔、沉闷地落到前厅的灯上,与富于情调的想像十分吻合。此外,女儿处于不利地位,因为她的鞋底残留着泥、草茎、垃圾,变得又湿又滑,她滑倒在脚下的地毯上。女教师躺在地上,只是由于红色的西纱尔麻衣料的摩擦才稍稍减速。吵闹声大了。母亲怕邻居听见,就对着埃里卡发出嘘声,让她安静。女儿想到邻居,为了报复,同样要求母亲:安静!两人相互朝脸上抓。女儿像猎鹰扑在猎物上那样发出一声叫喊,同时说,邻居明天肯定会抱怨受到了干扰,那么母亲得承担后果。母亲发出一声号叫,但立刻又压了下去。然后又是尽量压低声音的喘息、嘟囔、呻吟和装腔作势的叫唤。战斗一直没有胜负,母亲开始争取同情,使出她那个年纪不正当的拼命的手段。她声音不太大地抽搭,断断续续地说出不值一提的托词,说出为什么她今天赢不了的理由。埃里卡被她的抱怨说中了,她不愿意母亲在这场战斗中如此耗费力气。她说,是母亲开始的。母亲说,埃里卡先动手的,这至少使她减寿一个月。埃里卡只用了一半的力气抓和咬,结果立刻就真正占了上风。母亲把埃里卡头皮上的一缕额发从她引以为荣的头发里拽了下来,因为那是松松地卧在前额的一个漂亮发卷。埃里卡立即尖叫,母亲吓了一跳,住手了。明天,埃里卡得在破了的头皮上贴上胶布了,或是她将包着头巾去上课。在前厅滑下来的地毯上,在调暗了的灯光下,两个女人面对面坐着,大口喘气。女儿喘了几口气后问,这是否必要?她像一个恋爱中的女人刚从国外得到一则可怕消息那样,将右手拼命压住脖子,血管突突跳动。在前厅的小橱柜上放着一套既没说明使用方法,又没有规定使用范围的设备,母亲,一个领养老金的尼俄伯尼俄伯,希腊神话中的人物,系忒拜国王安菲翁的妻子。她炫耀自己子女众多,触怒女神勒托,受到报复,子女被射死,尼俄伯悲伤过度,化为山石。在文学作品中,尼俄伯成为痛苦、悲伤、忧郁的化身。,在小橱柜旁回答,却找不到词儿。她回答说,本来女儿只要总准时回家,用不着这样。接着她不说话了,但脑子却越转越快。母亲的睡衣在打斗中滑了下来,它证明,不管怎么说,母亲首先总还是个女人。女儿害臊地劝她用衣服遮上一些。母亲尴尬地听从了。埃里卡立起身来说,这会儿她渴了。母亲赶快满足这个不高的愿望。她怕埃里卡明天违背她的愿望要买一套新衣服。母亲从冰箱里拿出一瓶苹果汁,一种星期日特价商品,因为母亲很少从超市把沉重的瓶子拖回家。她大多买浓缩草莓汁,它的营养也足够了,浓缩果汁加水够喝几周的。母亲说,现在她不久最终会死的,生的愿望还有,但心脏已经很弱了。女儿劝母亲别太夸张,她已经被喋喋不休的死的抱怨折磨得麻木不仁了。母亲现在开始要哭,这使她在第三个回合通过击倒对方成为胜利者,在最坏的情况下,也通过中断打斗成为胜利者。埃里卡阻止母亲,暗示她,现在已经很晚了。埃里卡想现在喝果汁,然后快点上床。母亲应该也马上上床,当然是上她那边。她不该再和埃里卡讲话!埃里卡不想这么快就和母亲和解,因为她对心地善良,正回家的室内乐女乐手埃里卡如此突然袭击。埃里卡不想现在就洗澡。她说,她现在不洗,因为整栋房子都会听见水管的响声。她在母亲身边躺下。今天对她来说,有一两次电路走火,但是不管怎么说埃里卡回来了。因为保险丝是为不常用的设备预备的,她没有立刻发觉坏了。她躺下,说了声晚安,没等回答就立刻睡着了。母亲醒着还躺了很长时间,暗暗问自己,为什么女儿没有一点懊悔的迹象,这么快就睡着了?女儿想必发现了,她有意没听见她的晚安问候。通常她们两人一动不动地躺上约十分钟,各自想着自己的烦心事,然后发出轻轻一声特别长的亲吻,互道晚安,就必然和解。但是今天埃里卡干脆一直睡下去,做母亲不了解的梦,因为第二天没讲给她听。母亲劝自己,在今后的几天、几周、几个月里最好千万小心。后来的几个小时里她一直醒着,直到天明。  
  有艺术感觉的人在谈到巴赫在布兰登堡举行六次音乐会时,就会声称,当时每次音乐会总有星星在天空跳舞。这些人说起巴赫,总是提到上帝和他的住所。在钢琴声部,埃里卡·科胡特暂时代替一个女学生。她鼻子流血,颈上挂着钥匙圈,躺在体操垫子上。笛子和小提琴补足了乐队,而且赋予布兰登堡音乐会稀有的价值。演奏小组倒是不断轮换,总是有各种不同的乐器,有一次甚至带了两只黑管。
  瓦尔特·克雷默尔追随着埃里卡,开始了一轮新的带有严肃意图的攻势。他坐到体操厅里隔出的一个角落里。这是他自己的观众席,他倾听室内乐队的演练。他装作沉思地看着带来的总乐谱,实际上心思只在埃里卡身上。他不放过她在钢琴上的任何一个动作,不是为了自己从中学到点什么,而是为了以男人的方式使女钢琴教师不安。他无所事事地望着,挑逗女教师。他想作为一个男人当一个唯一的活生生的挑战者,一个只有最强的女人和女艺术家才能应对的人。埃里卡问他,愿不愿意承担钢琴声部的角色。他说,不,不愿意。他的话在两个单音词之间有个意味深长的停顿,其中包含没有说出来的意思。埃里卡声称,练习成才。对此他报之以沉默,许多意思尽在无言之中。克雷默尔向他认识的一个女学生打招呼,开玩笑地吻她的手,他又和第二个姑娘就些毫无意义的事调笑。
  埃里卡察觉到这类姑娘的精神空虚,男人很快就会觉得无聊了,仅仅有一张漂亮的脸蛋很快就会衰老下去。
  对于扮演这样一个悲剧主人公的角色来说,克雷默尔实际上太年轻,而埃里卡作为受到注意的无辜祭献品来说,原本又年纪太老了。克雷默尔让他的手指按照音符在无声的总乐谱上敲打。每个人一下子就看出,他摆出的是一个音乐祭献品,而不是音乐的享受者的姿态。他本人是弹钢琴的,但由于不利的情况,没能进入合奏。克雷默尔用胳膊搂住第三个姑娘的肩,这又是一个穿着时髦的超短裙、仿佛对什么都漫不经心的姑娘。埃里卡想,假如克雷默尔想陷得这么深,就让他去吧,但我不会陪着他。因为嫉妒,她的皮肤上起了一层细皱纹。她的眼睛疼,因为一切只能用外眼角的余光感知,不能转头朝克雷默尔看,不能让他发觉自己是在注意他。他正和第三个姑娘说笑话,姑娘在清脆的笑声中全身抖个不停。她露出整条大腿,阳光撒在姑娘身上。经常不断的划水运动给克雷默尔面颊涂上了健康的颜色。他的头与姑娘的头挨到一起,淡色的头发与姑娘的长发一道闪闪发亮。在运动时,他用头盔保护脑袋。他给女学生讲一个笑话,为了风趣、诙谐,他让自己的眼睛像尾灯一样发出蓝光。他一直察觉到埃里卡的存在,但他的眼睛没有做出刹那间的暗示。是的,克雷默尔无疑处于一次新的冲击之中。轻风、绿水、田野、波浪使那本来打算放弃,转而去摘取比埃里卡更年轻的园中之花的胆小鬼受到热情的鼓励,再坚持一下,因为那秘密情人已经有了动摇、心软的征兆。如果他能够哪怕有一次成功地把她移栽到一只小船中,那肯定不会像难驾驭的划艇,而可能是一叶静静停泊的轻舟。也许克雷默尔天生就该在一个湖中,在一条河里,在那里,他可以对她行使可靠的统治,因为他在水中得心应手,他可以指挥和协调埃里卡匆忙的动作。但是在这儿,在钢琴上,在音乐语言中,她又成了主人。还有一个指挥,一个带着很重的口音,狂躁地谩骂学生的匈牙利流亡者。
  因为克雷默尔将自己和埃里卡结合起来的东西诊断为爱,他又一次没有放弃,而是重新绷直身子,用前腿灵巧地探查,后腿匆忙跟上。假如她躲开他,或是他由于失败而放弃,那是大错而特错了。现在她在琴键上弹奏,不安的目光偷偷地瞥向学生,他觉得她的身姿似乎比一年前更诱人。克雷默尔没有走过来告诉她说,他心中有什么样的欲火在燃烧。他似乎也没有注意演奏的曲子的音乐分析。他坐在那儿,因为她的缘故?在乐器演奏小组里,还有其他一些年轻漂亮的姑娘,各种肤色,不同的高矮胖瘦。埃里卡没有表现出她特别注意到克雷默尔,因而被怀疑。她很少露面,同时暗示克雷默尔,从一开始,她就把他当作在这儿唯一一个受关注的对象。对埃里卡,这个音乐征服者来说,除了克雷默尔之外,只有音乐还存在。克雷默尔像行家似的不相信自己在这个女人脸上看出来的内容:拒绝。只有他自己有资格按牧场上栅栏的门铃,而不顾上面写着“禁止入内,违者受罚”。从埃里卡的白上衣袖口抖出一串玉珠般的响亮音阶。她的紧张和匆忙有些神经质,也许是因为现在已经到来的春天。鸟儿频繁地飞来飞去,汽车司机肆无忌惮地在路上穿梭,早就宣告了春天的到来。他们在冬天由于健康和一般的技术考虑,让汽车停驶,现在又冲上路面,由于驾驶有点生疏,与第一场雪一道,制造出可怕的车祸。埃里卡机械地弹着简单的钢琴声部。她的思绪飘向远方,想到和学生克雷默尔做一次学校郊游,只有她、他、一间小木屋和爱情。然后一辆载重卡车装上全部思想,在一间供两人用的房子里卸下来。在白日将近结束时,思绪又回到母亲关爱地放上软垫、蒙上保鲜膜的篮子里,年轻人舒服地靠在母亲身旁。
  尼梅特先生又拍击,喊停止。他觉得,提琴声音还不够柔软,B调再来一遍。现在流鼻血的女学生又康复了,向埃里卡要求在钢琴旁的位子以及作为独奏者的权利,这权利是她千辛万苦争来的。她是科胡特教授宠爱的学生,因为她也有一个望子成龙的母亲。  
  姑娘坐到埃里卡的位子上。瓦尔特·克雷默尔微笑着对姑娘示意,并注意埃里卡如何反应。尼梅特先生还没抓起指挥棒,埃里卡就冲出大厅。这个对她十分关切,在艺术和爱情方面都是全城闻名的快速起跑发令员克雷默尔抬了抬身子,想跟出去,但是指挥的目光,让作为观众的克雷默尔回到了他的座位上。学生必须决定,是出去还是进来。后来他不得不留在他选择的地方。
  弦乐演奏者们把右手搭在弓弦上,用力拉响。琴声高傲地快步跑进场,摇摆着臀部,跳着放荡的舞蹈,演奏一曲从高等学校里选出来的曲子。它根本不在乐谱上,而是在长长的夜里想出来的,在一抹玫瑰红的光线中,以优美的姿态趾高气扬地走了半个圆。现在克雷默尔先生只得坐下来,等着指挥的下一次停顿。这回乐队指挥想不惜任何代价一次通过,前提是谁也别出差错。这不用担心,因为这里演奏的都是成年人,儿童乐队和由歌唱学校拼凑成的学校歌唱队下午四点就练习过了。黑管班班长的一首乐曲配上独唱歌曲,这首歌曲是由音乐学院所属的各个分部集合起来的歌唱学校的女教师们选出来的。一个独特的作品,偶数和奇数节拍频繁变换,使得有些孩子患上尿床症。
  现在这儿产生了音乐未来的轮廓,下奥地利声乐艺术乐队、地方歌剧院、奥地利广播电台交响乐团的接班人。倘若学生的一个男性亲戚已经在那里演奏的话,他甚至会成为爱乐乐团的接班人。
  克雷默尔坐在那里,像一个并不太关心自己的蛋的抱窝母鸡一样。埃里卡一会儿会回来吗?或是她要去洗手?他不熟悉这里的环境。然而他也不能和漂亮的女孩子用眼色示意打招呼。他想要配得上“妇女英雄”的荣誉称号。今天演习不得不退让到这个代用场所,因为音乐学院所有的大房间都给歌剧班用于迫在眉睫的总预演,那是一个野心勃勃的送命差使(莫扎特的《费加罗》)所需要的。那是一家关系好的公立学校,借了他们的练习厅作为巴赫的预演。训练器材给挪到墙边,体育训练让出一天的时间给高雅文化。在这个舒伯特当年产生了很大影响的地区建立的公立学校里,地区音乐学校处于最高一层,但是那地方对于一次预演来说还是太小了。
  分部音乐班级的学生被允许在预演时听著名音乐学院乐团演奏。少数人利用这个机会,这会对他们选择职业有用。他们看到,手不仅可粗糙地抓牢东西,也可以轻柔地抚摸。职业目标:木匠或是大学教授离他们还远。学生们老老实实地坐在练习椅子或垫子上,支起耳朵。大约没有父母希望他们的孩子学木匠。
  但是孩子们也不应当得出当音乐人坐享其成的结论。孩子们应该牺牲时间去练习。
  瓦尔特·克雷默尔很久以来就对不习惯的学校环境感到沮丧,他觉得在埃里卡面前总像个孩子。他们的师生关系牢固得像水泥浇铸而成,爱和被爱的恋人关系则被推得很远。克雷默尔从不敢为了迅速成功不顾一切地蛮干。埃里卡从他面前逃开,关上门,并没有等他。乐队在拉小提琴、中提琴、风琴,在琴键上敲,协作者们特别努力。一般来说,人们在不懂行的听众面前越来越紧张——他们更欣赏肃穆、虔诚的面孔和凝神的表情,于是乐队对自己的演奏比往常更认真。声音在克雷默尔面前形成一堵墙,出于想在音乐上攀升的原因,他不敢去冲撞。否则,尼梅特先生可能拒绝他在下一次终场大音乐会上的独奏演出。克雷默尔被提名担当这一角色。一次莫扎特音乐会。
  当瓦尔特·克雷默尔在训练大厅中用测量女性尺寸的眼光,用把女人相互比较来打发时间时(这对技术人员并不费事),他的女钢琴教师一直在更衣室里翻腾。今天在乐器箱前到处都放着盒套、罩子、大衣、帽子、围巾和手套。吹奏者给他们的头保暖,弦乐演奏者和指挥给他们的手保暖,各自利用身体的某一部位发出神奇的声响。周围放着无数双鞋,因为只能穿练功鞋进入训练厅。一些人忘了穿练功鞋,于是穿着长袜或短袜,结果冻伤风了。
  在女教师埃里卡的耳边,传来了一阵声音很大的溪流——雷鸣似的瀑布的轰响。她站在公布体育平均成绩的一块展板上,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是为了什么从训练房中冲出来的。是克雷默尔把她赶出来的吗?他把奢侈品部自选柜台上的这些姑娘这样乱丢乱放,简直不能忍受。如果问他,他可能会说,他懂得评价各个年龄段不同范畴的女性美,以此来为自己开脱。这对于正在努力逃避情感的女教师来说是一种侮辱。
  音乐常常在埃里卡处于困境时给她以安慰,但今天克雷默尔这个男子发掘出来的音乐在她敏感的神经末梢到处乱钻,折磨得她十分痛苦。她在这儿来到了一个布满灰尘、没生火的客房里。她想再回到别的房间,可是一个肌肉结实丰满的服务员样的人在出口处拦住了她,劝这个仁慈的夫人最后决定是要蛋糕片还是肝泥丸子汤,否则厨房要关门了。
  感情总是很可笑的,特别是未经许可就弄到手时。埃里卡像动物园中神秘怪异的长脚水鸟一样上下打量着发臭的房间。她迫使自己的行动极其缓慢,希望有人拦住她,或是在她进行计划中的恶行时受到干扰。她似乎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被迫从一条塞满锐利尖角的仪器设备的隧道中迅速跑过去。另一头没有光亮。巡道人在紧急情况下藏身的小凹洞里灯的开关在哪儿?  
  她只知道,在另一端有一个发光的圆形场地,那儿有更多的驯兽考试和成绩的证明在等着她。一排排围成圆形的石凳渐渐升高,榛子壳、爆米花口袋、带折弯的吸管的小矿泉水瓶、卫生纸卷,像雨点似的向她撒来。这也许就是她的真正观众。从训练大厅传来尼梅特先生含糊不清的喊声,奏响点,强,再响点!
  洗手盆是瓷的,到处都是裂缝。上边是一面镜子,镜子下边有一块玻璃板,架在一个金属边框上。在玻璃搁板上有一只水杯。杯子不是特意放上去的,而是随便放的。杯子摆在那里,边上还孤零零地挂着一滴水珠,直到它化为蒸汽蒸发掉。在这之前肯定还有一个学生从杯中喝过一口水。埃里卡翻了一通大衣和夹克的口袋,找本来是在感冒和流鼻涕时用的手帕,一会儿找到了。她用手帕垫着去拿杯子,把杯子小心地放在手帕里。印着无数孩子们笨拙的小手印的杯子完全被手帕包住了。埃里卡把包着手帕的杯子放在地上,用鞋跟使劲踩上去。杯子沉闷地碎了。然后她又朝已碎了的玻璃上再踩上几下,直到杯子碎成了一堆一团粉末,碎片不能再小了,但它仍保持着锋利的形状,足以扎人。埃里卡从地上拿起来包着玻璃的手帕,把碎玻璃小心地放到大衣口袋里。廉价的薄壁玻璃杯变成了非常粗糙尖利的碎片。手帕挡住了玻璃碎裂时痛苦的鸣叫声。
  埃里卡清楚地认出了那件大衣,不论是从刺目的时髦颜色,还是从又流行的超短长度上,立刻认了出来。这个姑娘训练开始时还想通过巴结人高马大的瓦尔特·克雷默尔出风头。埃里卡想考察这个姑娘以什么来装腔作势,她将有一只被割伤的手。她的脸将现出一幅丑恶的怪相,没有人能认出当年的青春和美貌。埃里卡的精神将战胜躯体上的优势。
  埃里卡必须按照母亲的愿望跳过穿短裙的第一阶段。母亲命令她穿镶长贴边的裙子,警告说,短的时尚对她不合适。当时其他所有的姑娘都把她们的裙子、连衣裙和大衣下边剪短,重新镶上贴边,或者就买短的成衣穿。时光的轮子带着少女赤裸裸的玉腿像插上蜡烛似的向前飞转,然而埃里卡遵照母亲的命令,当个跨栏运动员,跨过这段时光。她必须对一切想听或不想听的人解释,这不适合我,我自己不喜欢!然后她越过时空,由母亲的发射器弹到高空。她习惯于按照在夜里久久思考后得出的严格规范从上面评判大腿,一直裸露到不能再露的地方。她根据穿带花边的长筒袜或夏天光腿——这更坏——的细微差别给腿打分,然后埃里卡对她周围人说,假如我是这个人,那个人,我决不敢这么做。埃里卡生动地描述,为什么极少数人才能够让自己的形体这样。然后她不理会时尚,用专业术语说,永远只穿不受流行式样影响的齐膝长的衣裙。但是她后来比其他人更快成为时代车轮上无情的刀环的牺牲品。她认为,人不应该作时尚的奴隶,而应让时尚为人服务,适应人。
  化装得像个小丑似的女长笛手露出自己的大腿,引诱她的瓦尔特·克雷默尔。埃里卡知道,这姑娘是个许多人都嫉妒的时髦学生。当埃里卡·科胡特把一团有意打碎的玻璃片偷偷放在那件大衣口袋中时,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她要不惜任何代价让自己享受一次自己的青春。她很高兴,她已这么大了,可以用经验代替青春。
  这一段时间里没有人进来,虽然风险很大。大厅里所有人都沉浸在音乐中。快乐或从巴赫音乐中领略出的美感充斥每一个角落,渐渐接近高潮,结尾曲快到了。在传递装置(放送机)的辛劳工作中,埃里卡打开了门,悄悄回到大厅。她搓搓手,仿佛刚刚洗过似的,一言不发地靠在角落里。作为教师,她当然可以打开门,尽管巴赫的曲子还在演奏。克雷默尔天生明亮的大眼睛突然闪了一下,表示他已知道埃里卡回来了。埃里卡没理会他。他试图像一个孩子问候复活节的兔子一样向老师打招呼。寻找彩蛋,比起真正发现彩蛋来是更大的快乐。如今克雷默尔与这个女人的关系就是这样,比起不可回避的结合来,追求对于男人来说,是更大的满足。由于讨厌的年龄差异,克雷默尔还有些羞怯。但是他是男人这一点又很容易抵消了埃里卡比他年长十年这个差距。此外,女性的价值随着年龄的增长和智慧的增加大大降低。有技术头脑的克雷默尔一切都要计算清楚,计算的结果是,在埃里卡入土之前,正好还有一小段时间好好逍遥。当瓦尔特·克雷默尔发现埃里卡脸上的皱纹时,他就更不会拘束,而当她在钢琴上给他讲解什么时,他就十分羞怯、不安。但是,对于他的女教师,最终结果只有皱纹、褶子、大腿上干枯的黄皮肤、灰白的头发、泪囊、大汗毛孔、假牙、眼镜,不再有好身段。
  幸好埃里卡没有像往常那样提前回家。她悄悄离去,事前没打招呼提醒,也没用眼色示意,她突然消失,无影无踪。克雷默尔习惯于埃里卡有意躲开他的那些日子。他久久地把唱片《冬游》放到唱机上,小声跟着哼。第二天他向他的女教师报告说,只有舒伯特悲哀的组曲才能安慰我昨天独自一人由于您的缘故陷入的那种情绪,埃里卡。在我内心深处,有一种东西与舒伯特一起涌动,当他写《孤独》时,想必情绪与我昨天一样。我们同样痛苦,舒伯特和微不足道的我。我虽然渺小,与舒伯特无法相比,但在昨天那样的晚会上,我与舒伯特之间的差距比过去变小了。再说,很遗憾,我有点浅薄的才能,您看,我承认这一点,埃里卡。  
  埃里卡命令克雷默尔别这么看着她。但克雷默尔毫不隐瞒他的愿望。他俩像茧中孪生昆虫一样破茧而出。由抱负、雄心、野心织成的像蛛丝般轻薄的外壳,坠落到他们的躯体上的愿望和梦幻这两个支柱上。正是这些愿望,才使抱负一个接一个地实现。只有完全实现这些愿望,他们才是男人克雷默尔和女人科胡特。郊区屠夫冷冻柜中的两块肉,肉红色的刀切面对着观众。家庭主妇想了好半天后,这儿要半公斤,那儿要半公斤。两块肉被不透油的纸包着,女顾客把肉摆放到衬着永远弄不干净的塑料薄膜、不卫生的购物袋中。这两块肉,里脊和猪排,亲热地贴在一起,一块是暗红色,一块是浅玫瑰红色。
  在我这里您看到您的心愿碰壁的界限,因为您永远不会超越我,克雷默尔先生!这个克雷默尔要自己确定尺度和界限,对此予以强烈抗议。
  这时候在更衣室出现了一阵混乱,乱糟糟的脚步声走来走去,伸出的手臂到处乱抓。到处是抱怨声,他们放在那里的什么东西找不到了。另一些人尖叫,谁谁还欠他们的钱呢。喀嚓一声,一只小提琴盒子在一个青年脚下被踩碎了。这个盒子不是他买的,否则他会像父母要求的那样,小心爱护的。在高音部,两个美国女人唧唧喳喳地议论着音乐的总体印象。她们觉得有说不出名字的某种东西产生了消极影响,也许是音响效果。的确是受到了干扰。
  后来,一声尖叫把空气撕成了两半。一只完全被割碎、沾满鲜血的手从大衣口袋里被拉了出来。血滴到大衣上,血渍浸透进去。手受伤的那个姑娘吓得大叫,几秒钟后,她才感到疼,号啕大哭。她开始感到真正的疼痛,后来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女长笛手按键和松开键的那只手被割伤,手上扎着碎玻璃。未成年的姑娘惊慌失措地看着滴血的手,睫毛油和眼影被眼泪从脸上一齐冲了下来。观众没做声,然后以双倍的力气如潮水一样从四周涌向中间,就像一个磁场启动后铁屑被吸到一起一样。紧贴受伤者对他们毫无用处,他们不会因此成为作案人,与受伤者也没有秘密联系。他们被人轻蔑地从这儿赶开。尼梅特先生接过权威指挥棒,快去叫医生。三个优等生跑去打电话。剩下的仍是观众。预料不到的情欲以它特别不舒服的表现形式造成了这场意外事故。人们根本解释不了,谁会干这事。他们决不会干出这种突然袭击的事。
  一群帮忙的人抱成结实的一团。没有一个人离开,大家都想看个究竟。姑娘觉得头昏,不得不坐下。也许现在讨厌的笛子演奏终于结束了。
  埃里卡假装在血腥气味中头昏,恶心。
  下面的事就是在有人受伤的情况下该发生的事情了。一些人去打电话,现在只是因为别人也打。许多人扯着嗓门大叫安静,少数人真的安静了。他们发疯似的相互拥挤,各自指责完全无辜的人。他们呼唤秩序,行动却完全没有秩序。他们表现得毫无理智,反对重新坐到座位上,拒绝保持安静和在一场意外事故面前克制的要求。已经有两三个学生不顾最起码的礼貌和规则。那些较有头脑和无动于衷之辈机智地躲进各个角落里,而后才提出谁是责任人的问题。一个人推测,姑娘自己弄伤的,为了引人注意。第二个人坚决反对散布这样的谣言,认为是一个嫉妒的男友所为。第三个人说,说是出于嫉妒,原则上是对的,但是是一个嫉妒的女孩子干的。
  一个无辜受到怀疑的男孩子发火了。另一个无辜被指责的女孩子开始哭闹。一群学生拒绝采取理智的措施。有人像在电视里看到的政客那样,坚决反驳指责。尼梅特先生要求大家安静。一会儿医院汽车的鸣笛声又打破了寂静。
  埃里卡·科胡特仔细观察着一切,然后走出去。瓦尔特·克雷默尔像一头刚从栖息之地钻出来,发现了食物来源的动物一样,打量着埃里卡·科胡特。当她往外走时,他几乎是寸步不离地紧跟在她身后。
  被怒气冲冲的孩子们的脚步踩得塌陷下去的楼梯在埃里卡的轻底跑鞋底下又反弹回来。埃里卡盘旋而上。楼梯走完了。这期间在训练大厅里组成了顾问小组,开始推测研究,并且提出了步骤。他们注意到发案地点,用链子围起来,以便使用报警器把这块地方扫一遍。聚集起来的人不那么容易散开,过好久才会一点点散去,因为年轻的音乐人得回家。现在他们还紧紧围在不幸的人身旁,庆幸自己没遇上这种倒霉事。但是有人认为,下一个就轮到自己了。埃里卡沿楼梯跑上去,每一个看见她这样跑出去的人都以为她不舒服。她的音乐世界不懂得伤害。可能只是她习惯了的尿急使她憋得慌,不得不在这个不恰当的时刻去方便。想尿的愿望往下压迫着膀胱,她朝上跑,想去找最高层的厕所,因为那儿不会有人对女教师乏味的解手感到吃惊。
  她拉开一扇门,碰碰运气。她对这里不熟悉,但是她对厕所的门有经验,因为她常常被迫在不可能的地方,陌生的大楼或机关,发现她要找的地方。由于特殊的用途,厕所门是这个学校里最常开关的门之一。从里面放出来的孩子们的尿臊味说明了这一点。
  教师的厕所只是用特殊的锁锁着,配备了新的带有特别装置的附加卫生设备。埃里卡一听不到音乐,立刻就憋不住了。她只想从身体里排出一股长长的热流,别的什么都不想。这种尿急常常来得不是时候,往往是钢琴演奏者极轻地弹奏,而且还加上开动了减音器时。埃里卡心里骂那些弹琴人,他们认为减音器只用于极轻的地方,而且公开表示这种意见。对此,贝多芬个人明确表示反对,埃里卡的理智和她对艺术的理解都站在贝多芬一边。埃里卡暗自惋惜,她没能对毫无预感的女学生充分施展她的罪行。  
  现在她站在厕所的外间,惊讶这是不是出自一个学校建筑师或是室内装修设计师的丰富想像。通向男便池的右边一个侧门半开,那股味使人想到臭沟。油墙旁边沿着地面是一道一般容易通过的釉瓷水沟,里边有些安排好的排水口,其中有些堵塞了,就是说小男孩们在这儿并排站着,往里边滋他们的黄尿液,或是在墙上描图画,从墙上可以看出来。
  还有本来不属于这儿的东西也结实地粘在水沟里。纸片、香蕉皮、橙子皮,甚至还有一个本子。埃里卡打开窗户,把什么东西朝旁边移开一点,发现中间有一处艺术的花纹雕饰。从埃里卡俯瞰的角度看,建筑物的外表装饰表明,上面像是坐着裸体的男子和裸体的女人,女人手中抱着一个穿着衣服正在做手工的小女孩。男子显然是在亲切地朝上看着他那穿衣服的孩子,手中小心地捧着一个张开的圆规,好像在解作业题。埃里卡在这个雕饰图案中认出了社会民主教育的石头纪念碑。她的身子没有再朝外探,以免发生不测。她宁愿关上窗户,虽然因为开了一下,臭气更浓了。埃里卡不能停留于艺术观察,她必须继续下去。
  小女学生们习惯于在一个像舞台布景那样的框架后休息。布景是一排搭得不太像的小房间,像在游泳场上一样。在分开的木板墙上,钻了无数大小形状各异的孔。埃里卡不禁自问,干什么用的?墙在齐埃里卡肩的高处被锯断,她的头正好从上边探出来。一个国民学校的学生在必要时正好可以在这面墙后藏起来,一个成年的女教师却不能。同校的男女学生必须通过小孔窥探,好从侧面看到便池和小便的人。埃里卡在墙后站起来,探出脑袋,像一头从墙后伸出头去够高处枝条的长颈鹿。装这种隔断墙还有另一个原因。成年人是想看看孩子们这么长时间在门后干什么,或是也许孩子们是不是把自己关在里边了。
  埃里卡掀起马桶圈,立即坐在肮脏的马桶上。她突然想起不少人在她之前已经来过了,冰冷的瓷桶上可能也沾上了细菌。马桶中漂浮着什么东西,埃里卡不想细看,因为她急得要命。在这种情况下,就是在一个蛇洞上她也会蹲下,只是门必须锁上!不锁门她是无论如何不会尿的。锁是好的,埃里卡。埃里卡松了一口气,打开排尿阀门,同时转动小把手,让外边显示出一个红色的弓形标志:有人。
  有人又打开一扇门进来。他没被这个环境吓退,正在走近的肯定是男人的脚步,是追着埃里卡走来的克雷默尔。克雷默尔同样摸索着从一个角落走到另一个角落,显然他想捕捉他心爱的女人。几个月来她一直拒绝他,尽管他不得不对她承认自己是个冒失鬼。他的愿望是让她最终摆脱她心中的障碍,自我解放。她应该忘掉她女教师的身份,使自己成为提供给他的对象。他会关心一切的。现在,克雷默尔要在死板的官僚习气和不知道界限以及知道却不遵守的贪欲之间达成一种妥协。这就是克雷默尔给自己提出的任务。瓦尔特·克雷默尔抛掉名叫拘谨、羞怯还有名叫克制的外壳。埃里卡肯定不能再继续逃了,她背后只有一大片墙壁。他要让埃里卡忘记听和看,只能听见他,看见他。他将要扔掉使用指南,为了除他之外没有别人能用这种方式使用埃里卡。对于这女人来说,就是现在:不要再犹豫不决,含含糊糊。她不应再长久把自己包起来,像睡美人那样。她应该在克雷默尔面前以一个自由人身份出现,克雷默尔知道她私下想要的一切。
  因此克雷默尔现在问:“埃里卡,是您吗?”没有回答,只从一个小阁子里传出渐弱的潺潺声,一种渐渐低下去的声音,还有半压着的咳嗽声。找到方向了。克雷默尔没有得到他可以理解为对他轻蔑的回答。他从声音上清楚地认出是谁的咳嗽声。他对着隔断墙说,请您从现在起不要第二次给一个男人这样的回答。埃里卡是个女教师,同时也是个孩子,克雷默尔虽然是学生,但同时又是两人中的成年人。他明白,在这种情况下起决定性的是他,而不是他的女教师。克雷默尔目标明确地使用他新得到的资格。他寻找可以蹬上去的东西。克雷默尔机智果断地发现了一只肮脏的铅桶,上面晾着脏抹布。克雷默尔把抹布拽下来,把桶朝那个小阁子挪,转过来,踩上去。他高过了隔断墙,在墙后边几滴尿正流下来,里面死样的寂静。屏风后的女人正放下裙子,因此克雷默尔没看到她什么不好看的部分。克雷默尔上半身在门上边出现,向她要求什么似的朝她弯下身子。埃里卡的脸腾一下红了,什么也没说。对一切都坚定果断的长茎花朵,克雷默尔从上边打开了门,把女教师拉了出来,因为他爱她,这一点她肯定完全同意。她将发给他许可证。这两个主要演员如今要上演一出爱情戏,完全是私下里,没有次要演员,只是一个主角在另一个主角身下承受着重负。  
  在这种情况下,埃里卡立刻放弃了她的身份。一件在白桌布上用沾了点灰的丝绸包着的礼品。只要客人在场,他的礼品就被疼爱地传看摆弄,但还没等送礼人离开,包裹就被轻蔑地丢到一边,大家都赶去吃饭了。不允许礼物自己走开,它还有些自我安慰,至少它不是单独留下。这时碟子、碗丁当作响,餐具在瓷器上划得嚓嚓响。后来包裹发现,是桌上的一个录音机发出的声音。喧哗、瓷器的碰撞声,一切都来自录音带!一个人过来,关照这个包裹:埃里卡在新的安全可靠的地方休息,会为她安排妥当。她等待一个暗示或一个命令!为了这一天,不是为了她的音乐会,她学习了这么久。
  为了惩罚她,克雷默尔也可以选择不用她,把她再重新放回去。用还是不用,完全由他选择。他甚至可以故意扔开她。但是他把她擦亮,放到一个玻璃柜里。此外也可能发生的是,他根本不把她洗净,而只是一再往她体内注射某种液体,她的身上也许已经沾满了唇印,弄得油乎乎的。地上有一张掉了好几天的糖纸。
  瓦尔特·克雷默尔把埃里卡从厕所的小屋里拉出来。他拽着她,用一个长吻,打开她的嘴。这是早该做的。他紧贴着她的唇,把舌头往她咽喉里伸,在她的嘴里搅动,一会儿又退出来,口中一再叫着埃里卡的名字。他使劲往埃里卡的身上顶,往她的裙子底下掏,他知道,这样他终于前进了一大步。他还敢再往下走。因为他感到,激情允许他这样做。埃里卡允许他做一切事。他在埃里卡的体内到处乱拱,仿佛要把她挖出来,用一种新的方法享用。他碰到一个极限,发觉用手不能再往前进了。于是他气喘吁吁,好像为了达到这个目的,跑了很远似的。他不得不对这个女人使出全力。整只手进去是不可能了,但也许可以至少用一个或几个手指干,说干就干。他把食指越来越深地往里钻,情不自禁地发出欢呼声,同时没头没脑地在埃里卡身上到处咬。他的唾沫沾了她一身。他用一只手紧紧抓住她,其实根本用不着,因为女人本来就站在那里没动。他想了一会儿,又用第二只手在她的套头衫里到处摸,但是V字领开得不够深,里边还有该死的白衬衫。于是他在愤怒中加倍用力压挤埃里卡的下体。他惩罚她,因为她让他饥渴了这么久,直到他几乎想放弃了,这也是她自己吃亏。他听见埃里卡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他立即放开一点,他最终不想在她真正投入之前伤害她。克雷默尔产生了一个明确的念头:他必须先把套头衫和衬衣从裙子上扯下来。他更使劲地啐了口唾沫,因为他已经没劲了。他口中一再叫着埃里卡的名字。不管他对着这个悬崖峭壁怎样吼叫,也没有双倍或更强的回应。埃里卡站着,任克雷默尔搂着一动不动。她对被他弄成这样感到羞怯,但这种感觉很舒服。克雷默尔被她勾起欲火,哼哼叽叽在埃里卡身上扭动。他跪下来,但没放开手。他粗暴地扑到埃里卡身上,只是为了再往下滑,到一个最合适的地方停住。他用狂吻把埃里卡紧紧抱住。埃里卡站在地上,犹如一个使用多次的乐器。这个乐器不得不否定自己,因为它忍受不了一再要把它含在嘴里的许多外行嘴唇。她希望学生绝对自由,什么时候想走就能走。她坚持停留在他把她放置的地方。如果他有心情和她干的话,将会准确地在那儿找到她。她的体内开始湿润,从她这个自我的无底容器中分泌出液体,这个容器对克雷默尔来说,将不再是空的了。但愿他懂得这个信号。为了把她背朝下扔到地上,克雷默尔用他的家伙使劲顶上去。这会儿他将要软下来,她却还充满情欲。他要求埃里卡最后再来一次。因为他俩都知道,随时可能有人进来。瓦尔特·克雷默尔在她耳边发出新的爱的叫喊。
  在一片闪亮的轮廓背景中,埃里卡面前出现了两只手。这两只手从两个不同的方向向她伸过来,就要出现令人惊讶的出乎意料的事。这双手的主人的力气比女教师大,因此她说出一个常常被误用的词:“等一下!”他不想等。他对她解释,为什么不等。他由于性的渴望而啜泣,他哭也是因为事情进行得如此容易,使他感动。埃里卡老老实实地配合着。
  埃里卡用胳膊撑着瓦尔特·克雷默尔,使他和自己保持一段距离。她把他那玩意儿拉出来,他自己也已经计划好了,只等着有人握住,因为它已经准备好了。埃里卡把这最困难的一步做了。克雷默尔松了口气,试图把女教师从侧面推倒在地上。现在埃里卡必须用整个身子顶着他,才能保持站立的姿势。她暗示他,就此打住,否则她就离开他。她必须轻轻重复几次,因为她那突然变得冷静、慎重的意志不那么容易说服他和他那性勃起的狂热。他的头脑好像被怒气冲冲的意图弄糊涂了。他犹豫了,问自己,是不是弄错了什么。在音乐史中和其他什么地方都没有正在追求的男子这么简单就离去的。这个女人——没有一丝丝委身的意思。虽然她能做这些,却严格禁止男人干,不允许他再在自己身上做什么。克雷默尔单纯的理智要求他,不能让自己从她身上下来,他是骑手,她最终是马呀!如果他不停止在她身体上的动作的话,她会立即停止再抚摸他。他认识到自己感觉比让别人感觉更有乐趣,他服从了。在多次尝试失败后,他的手终于从埃里卡身上离开了。  
  克雷默尔想走第二条训练的道路,采取了从内心渗透的方式,多次喊她的名字。他用手在空中乱抓,敢于重新在禁区试探,看她是否让他把那黑黝黝的节日汇演的小洞打开。他向她预言,她,他们俩还会有好多更美妙的好事,他已经准备好了。埃里卡命令克雷默尔沉默,无论如何别动,不然她就走。克雷默尔两腿稍稍分开,站在女教师面前,依然看不出所以然来。他茫然若失地听任陌生意志的操纵,仿佛在接受指导,练习舒曼的《狂欢节》或普罗科菲耶夫普罗科菲耶夫(1891—1953),俄国作曲家。奏鸣曲。他的手无可奈何地放到旁边的裤缝上,因为他想不到别的地方。他那向前挺起的家伙使他的轮廓变了样子。屋外天色暗了下来。幸好埃里卡站在控制灯开关旁边。她观察、研究克雷默尔那家伙的颜色和状态。她禁止克雷默尔出声,不论是由于快活还是痛苦。学生以一种紧绷的姿势固定不动,以便能多延长一会儿。他夹紧大腿,屁股上的肌肉绷紧得像铁块那么硬。
  但愿别现在就结束!克雷默尔慢慢适应了这种情况,身体也有了感觉。为了掩饰他的无能,他口中喃喃叨唠情话,直到她叫他住嘴。女教师最后一次禁止学生那方的任何表述,不管是与此有关还是无关。他究竟是不是理解她呢?克雷默尔诉苦,因为她有意弄疼他了。那玩意儿上边开了一个洞,通到克雷默尔的身体里,有各种不同的管道供膳,洞一开一合,等待爆发的时刻。这一时刻好像到了,因为克雷默尔喊出通常的报警呼号,他憋不住了。他宣称,他尽了努力,而这没用。埃里卡警告他,安静。于是,他像在戏剧中那样小声耳语道,现在,立刻!来了。埃里卡教导他说,她以后会把允许他跟她做什么都给他写下来。我的愿望会记下来,任何时候都对您开放。这是在矛盾中的人。像一本打开的书。现在他应该为此高兴了!
  克雷默尔不全明白她是什么意思。相反他哀求道,现在她无论如何不能停止,因为他马上就要火山爆发了。但是埃里卡说,现在她不想再握着它了,绝不。克雷默尔弯下身子,上身几乎碰到膝盖。他以这种姿势在厕所里摇摇晃晃地走来走去,一只白炽灯泡无情的光亮照着他。他乞求埃里卡,埃里卡不满足他。他自己动手完成了埃里卡的工作。他给他的女教师讲,如果在这时候如此不尊重地对待一个男人,是对他的健康不负责任。埃里卡回答:把手指拿开,否则您在这种场合或类似的情况下再也见不到我,克雷默尔先生。克雷默尔给她生动地描绘推延造成的疼痛。他将不能步行走回家。那叫辆出租车,埃里卡·科胡特平静地建议,一边在水龙头下草草洗手。她喝了几口水。克雷默尔试图悄悄地自己拨弄,像没有乐谱本时那样。一声尖叫使他停住。他应该干脆就待在女教师面前,直到她对他发出什么相反的命令。她想研究他身体的变化。现在她不想再碰他,这一点他可以完全相信。克雷默尔先生颤抖着哀求,他为突然中断关系而痛苦,尽管这关系不是相互的。他夸张地向埃里卡描述头和脚之间每个单独部位的痛苦阶段。克雷默尔天生不是一个在摇篮里就学会服从的人。他是一个刨根问底的人,因此他最后对女教师骂起来。他完全不能控制自己,因为他心中男性的东西被糟蹋了。男根必须在游戏和运动之后擦干净放回到盒子里。埃里卡反驳道,闭上你的嘴!她用的是那样一种声调,他真的闭嘴了。
  他疲惫不堪地站在她面前,离开一段距离。克雷默尔希望,在我们短暂的休息之后,再列举不允许和这样一个男人干什么事。埃里卡为今天的行为列出了一长串禁令。他想让她说出原因。她则让他闭嘴,这是她最后的要求。克雷默尔没有沉默,而是保证要采取报复措施。埃里卡·科胡特走向门口,不出声地和他告别。他没听她的,虽然她多次给他提供机会。现在他不会再知道,她允许他对她做什么,可以做什么判决。她已经在按门把手了。这时,克雷默尔请她留下。
  他保证从现在起保持沉默。埃里卡把厕所的门完全打开。克雷默尔被围在敞开的门中,像一幅不大珍贵的油画。每个现在走过来的人都会出其不意地看见他那裸露的身体。埃里卡让门开着,为了折磨克雷默尔。自然她也不能在这儿被人看见。她这事干得真冒险,楼梯紧挨着厕所门。
  埃里卡最后一次抚摸了一下克雷默尔的那玩意儿。克雷默尔像树叶在风中发抖。他放弃反抗,让人自由观看,不做反对的表示。对于埃里卡来说,这是观看中的自选动作。她早已准确无误地把规定动作和自选动作都完成了。
  女教师平静地站在地上。她坚决拒绝再碰他的性器官。性器官只稍稍有点儿勃起。克雷默尔不再让任何一点儿相反的感觉透露出来。他将就着。她从现在起要检查他在业务中和空闲时间干了什么。因为一个愚蠢的错误,他的划船运动就可能被勾销。她会把他像一本无聊的书那样,浏览过后就丢掉。克雷默尔只有到她允许的时候才能把他的皮带插回到皮带扣里。偷偷把皮带扣上,拉上拉链的动作一开始就受到埃里卡的阻拦。克雷默尔变得粗鲁了,因为他感到快结束了。他预言,他肯定三天走不了路。他述说自己的担忧,因为行走对运动员来说是最基本的徒手训练。埃里卡说以后会给他指示。文字的或口头的,或者通过电话。现在他可以把那玩意儿装起来了。克雷默尔本能地转过身,背着埃里卡。但是最后他不得不当她盯着看时,在她眼皮底下做这一切。他又能自由活动,就已经很高兴了。他做了几秒钟的短暂锻炼,向左右跳起,往空中击拳。看来他没受到什么严重伤害。他从一个厕所跑到另一个厕所。他越来越感到松弛、柔韧、灵活,女教师相反越来越僵硬,变得紧张。很遗憾,她又完全缩回到她的蜗牛壳里了。克雷默尔只得用平平的手掌心游戏似的敲打她的面颊,给她鼓励。他已经在求她能不能笑一下。别这么严肃,美丽的小姐!生活是严肃的,而艺术是欢快的。现在出去,到新鲜的空气中透透气。这在过去长长的时间里,如果老实说的话,新鲜空气是最缺少的。在克雷默尔这个年龄,忘掉一次震惊(打击),比埃里卡那个年龄的人忘得快。  
  克雷默尔一个屈体跳跃跳到过道里,在那儿完成一次三十米短跑训练。他夹着猛烈的穿堂风从埃里卡身边掠过,一会儿这边,一会儿那边。他用大声笑来掩饰他的尴尬。他使劲擦鼻子。他保证,下次我们俩会干得更好!训练出大师。克雷默尔的笑发出响亮的回声。克雷默尔一跃跳下楼梯,他总是分毫不差地正好到达转弯处。这几乎是冒险。埃里卡听见下边学校的大门有响动。
  克雷默尔多半离开了大楼。
  埃里卡·科胡特慢慢走下楼梯,来到底层。  
  瓦尔特·克雷默尔上课时,埃里卡发了无名火,她自己也弄不明白,因为有一种感觉攫住她。她几乎还没碰他,学生就明显地退步了。如今克雷默尔凭记忆演奏时,总出错,被不爱的人逼着,他在演奏中途停顿,甚至找不着调!瞎转调毫无意义。他离应该演奏的A大调越来越远。埃里卡感到裹挟着有尖角的碎屑、废料的一次雪崩向她袭来。对于克雷默尔来说,这堆废料是令人高兴的,是压在他身上的女人的重量。他那与能力不同步的音乐愿望被引开了。埃里卡几乎不张嘴地警告他说,他正好亵渎了舒伯特。为了补救和鼓励这个女人,克雷默尔想到奥地利的高山和深谷,想到这个国家具有的自称可爱的东西。舒伯特,这个学究,虽然没有研究,然而已经隐约感到了这一点。然后他又开始演奏。那是一首超越他所处的那个时代的毕德麦耶尔风格毕德麦耶尔风格,1815—1848年间德国的一种文化艺术流派。的一首A大调奏鸣曲,是同一位大师的一首德意志舞曲中某种狂热的东西。不一会儿他又中断了,因为他的女教师讥笑他,说他还没看到过一处特别陡峭的岩石,一个特别深的峡谷,一条特别湍急的溪流奔腾穿过峡谷,或俯瞰一个宏伟壮丽的新拓荒的湖泊。舒伯特表达出的是如此强烈的对比,特别是在这个无与伦比的奏鸣曲中,不是表现,比如说,在午后柔和的阳光下,喝下午茶时宁静的瓦绍瓦绍,多瑙河畔的狭长谷地,重要的葡萄种植区。。如果是涉及到莫尔多瓦地区的话,那更多的是由斯美塔纳斯美塔纳,捷克民族乐派的奠基人,歌剧和交响诗作曲家。表现出来的。现在问题不是关系到她,埃里卡·科胡特,这位音乐障碍的克服者,而是关系到奥地利广播乐团的星期日上午音乐会的听众。
  克雷默尔生气地咆哮起来,如果谁能一般地了解一条山涧的话,那就是他。而女教师只是一直留在昏暗的屋子里,身旁是年迈的母亲,再也干不了什么事,只是用一架望远镜朝远方眺望。半地下还是半地上,对于母亲来说已经没有什么区别。埃里卡·科胡特回忆起舒伯特的音乐符号,心情激动。她的血液沸腾。这些符号从叫喊到耳语,而不是从大声说到小声说。无政府状态不是您的强项,克雷默尔。因为水上运动员与规则联系太密切了。
  瓦尔特·克雷默尔希望得到允许吻她的脖子。他还从来没干过,只是听说过可以这样做。埃里卡希望她的学生吻她的脖子,但她并不为此对他付出。她感到内心升起一种委身的愿望,但是在她的头脑中,这种愿望碰到了结成一团的旧的和新的仇恨,首先是对那些比她生活经历少而且也年轻的女人的仇恨。埃里卡委身的愿望没有一点与她献身于母亲的愿望相似。她的仇恨在每一点上都与她一般通常有的仇恨相同。
  为了掩饰这种感觉,她顽固地反对她迄今为止用音乐公开表示出来的东西。她说:在对一部音乐剧的解释中有某一点,精确性在那里终结,真正的创造物的精确性由此开始。阐释者不再为别人服务,他提出要求!他向作曲家索取最后一点东西。也许开始一种新的生活对埃里卡来说还不晚。提出新命题现在也不会有伤害。埃里卡文雅地讽刺道,克雷默尔的技巧如今上了一个台阶,因为他把感觉和情绪合理地摆到技巧旁边。女人说着立即朝学生的脸上打去,她没有权力要求他悄悄地把技巧当作先决条件。她也许是自己骗自己,作为教师她想必知道得更清楚。克雷默尔应该去游泳,这时候如果他在树林遇见舒伯特的灵魂,他会避开。这个讨厌的人,舒伯特。艺术大师的学生受到好一顿责骂,同时埃里卡在她充满仇恨的重负哑铃上又在左右两边各拧上一片。她只能费力地把她的仇恨举到胸前的高度。“由于您沉浸在对完美外貌的炫耀中,您就是掉进深渊也认识不到,”埃里卡对克雷默尔说,“别冒险!为了不把鞋弄湿,您从小水坑上跨过去。假如您在山涧划水时,因为船歪了,有一次把头埋到水中的话,就我所理解,会立即抬起来。您甚至怕深水,在您的头潜下去时,在唯一一次可能任您支配的东西面前,您也怕!最好在浅水中划吧,人们看着您!岩石仁慈地绕开您,还没等您发现它们,就好心地躲开了。”
  埃里卡气喘吁吁,克雷默尔绞着双手,想把现在还不是爱人的女教师拦住,离开这条路。“您别永远堵住和我接近的道路。”他好意地劝说。他似乎以少有的强硬从运动决赛以及两性之间的斗争中走出来。一个正在变老的妇女在地上蜷缩着,狂犬病的口水挂在下巴上。这个妇女往音乐里看,就像往一个野外望远镜中看一样,她把望远镜举到眼前,却拿倒了,音乐在远方显得很小。如果她认为,必须说出音乐使她想起了什么的话,她就刹不住闸,一直说下去。
  埃里卡觉得自己被这种不公正撕得粉碎,竟没有人爱过肥胖矮小的酒徒舒伯特·弗兰茨。看着学生克雷默尔,她感到那种不一致特别强烈:舒伯特和女人们,艺术的色情杂志中阴郁的一页。舒伯特不符合天才的形象,不管是作为创作者,还是作为技艺精湛的演奏家,这样的人有一批,克雷默尔是其中的一个。这群人富于想像,他们只有在任其想像自由驰骋时才满意。舒伯特连一架钢琴都没有,相反,您倒过得很好,克雷默尔先生!克雷默尔活着,而且练习得不够,而舒伯特已经死了。埃里卡侮辱每一个希望从她那里得到爱的男人。埃里卡·科胡特不聪明地乱敲打他,恶毒的字眼从她嗓子里涌到舌头上。她的脸整夜肿胀着,而母亲在旁边打鼾,毫无预感。清晨,由于脸上都是褶子,埃里卡在镜子里几乎看不见眼睛。她费尽心机收拾自己的这张脸,但容貌没有变得好看一点。在争吵中男人和女人又一次被冰冻住似的对峙着。  
  在埃里卡的公文包里的乐谱中间,有一封给学生的信在沙沙作响,她在取笑完他之后给他写了一封信。她心里的怒气和恶心在有规律的痉挛中交替上升。舒伯特虽然曾是一个伟大的天才,那是因为没有教师,比如说莱奥波德·莫扎特可以相比,但是舒伯特决不是一个成熟的能手。克雷默尔从牙缝中挤出一句刚刚想出来的话回答,他把这句话像将一条刚刚填上料的思想香肠放到一个纸盘上递给女教师,还挤上点芥末:那人只活这么短,不可能成为有经验的能手!我已经过了二十岁,能做的多么少,每天我都发现这一点,克雷默尔说。舒伯特三十岁也只能做到这么一点儿!这个令人费解、来自维也纳的乡村教师之子!女人们借助梅毒把他杀了。
  女人们还将把我们带入坟墓,年轻的男子狡猾地开玩笑,说起一点女性的任性、乖张。女人们摇摆不定,一会儿朝这个方向,一会儿又朝另一个方向,从中看不出规律性。埃里卡对克雷默尔说,他没有一次预感到发生了什么悲惨的事。他是一个外表中看的年轻男子。克雷默尔在他健康的牙齿中间喀吧一声咬裂了女教师扔给他的一条大腿骨。她曾说起过,他对舒伯特的那种突出特点没有预感。我们要提防,别矫揉造作,这是埃里卡·科胡特的意见。学生以极快的速度顺着思路说下去。
  在舒伯特的钢琴作品中,不是总慷慨大方地使用乐器信号,比如金属管乐器。克雷默尔,在您能把一切毫无遗漏地背下来之前,先提防错误的乐谱和过多使用踏板。但也别太少!不是每个声音都像他记录下来的那么长,而且不是每个音都必须严格按照响的时间长短记录下来。
  作为附加任务,埃里卡又给左手加了必要的练习。她想以此使自己安心。她让自己的左手补偿男人让她忍受的苦难。克雷默尔不希望通过钢琴演奏技巧平息自己的激动,他寻找在埃里卡面前也无法停止的肉体与情感的斗争。他坚信,他只要一次成功地熬过艰苦的斗争,在最后一局棋之后分手时,结果就会是:他多几个子,埃里卡少几个子。而他今天已经很高兴了。埃里卡将变大一岁,他在自己的成长中将比别人领先一年。克雷默尔紧紧抓住舒伯特这个题目。他破口大骂,他的女教师突然令人吃惊地来了个180度大转弯,把一切本是他克雷默尔的观点说成是她自己的。也就是说,不可衡量、叫不出名字、说不出来、无法表现、无法触摸、无法把握的比抓得住的更重要。技巧,技巧,还是技巧。我是不是在什么地方逮住了您,女教授?
  埃里卡的脸变得滚烫,他说的是不可把握的,而实际上可能是指他对她的爱。她心中感到温暖,敞亮。很长时间以来消失的充满激情的爱的阳光,现在又出现了。他昨天和前天也对她产生过同样的感情!克雷默尔显然爱她,尊敬她,就像他温柔地说出的那样。埃里卡垂下眼睑,意味深长地低语道,她只是认为,舒伯特喜欢纯粹用钢琴表达管弦乐的效果。人们必须能认出这个效果和象征它的乐器并演奏它。但是正如已经说过的,不要矫揉造作。埃里卡温柔和蔼地安慰道:一定会的!
  女教师和学生面对面站着,像男人对女人那样。在他们之间的情欲是一堵不可逾越的墙。这墙阻碍了一个人越过去吸干另一个人的血液。女教师和学生被爱欲驱使,被追求更多爱的渴望煎熬着。在他们的脚下,从没煮熟过的文化之粥在沸腾。这是一种她一小口一小口吞咽的粥,他们每天的营养。没有这种营养,他们不能生存。这种粥泛起闪亮的气泡。
  埃里卡·科胡特处于皮肤没有光泽,角质化的年龄阶段,没有人愿意,也没有人能够为她除去这层壳。这层东西不会自己剥落。许多事已经耽误了,特别是埃里卡的青春时光,比如十八岁。一般民间称为甜蜜的十八岁的年月,只持续了一年,然后就过去了。现在其他人早已在埃里卡原来的位置上享受这花季岁月。今天埃里卡已经比十八岁少女大了一倍!她不停地计算,在这种情况下,埃里卡和一个十八岁姑娘之间的距离从来不会缩小,自然也不会加大。埃里卡对于每一个这个年龄的姑娘感到的反感还不足于扩大这种距离。夜里,埃里卡浑身是汗地架在热烈的母爱之火愤怒的炙叉上辗转反侧。她被音乐艺术香喷喷的烤肉汁浇了一身。没有什么改变得了这该死的区别:衰老/年轻。对于已经写下来的音乐,死去的大师在乐谱上什么也不会再改变,就像它应该的那样。埃里卡从小就被装进这个乐谱体系中。这五条线控制了她。自从她会思考起,她只能想这五条黑线,别的什么都不能想。这个纲目体系与她母亲一道把她编织进一个由规定、精确的命令和规章构成的撕不开的网中,就像屠夫斧子上红色的火腿卷一样。这保证安全,而由安全产生出对不安全的恐惧。埃里卡怕一切都永远照老样子,可她也怕有一天什么会可能改变了。她像哮喘病人那样张大嘴喘气,但不知道吸这些空气干什么。她喉咙里呼呼作响,嗓子却发不出声音来。克雷默尔吓得要命,问他的情人怎么了,要拿杯水来吗?他,骑士公司的业务代表,充满关爱又有点尴尬地问。女教师拼命咳嗽。她用咳嗽使自己摆脱比咳嗽的刺激更糟糕的处境。她的感受没法用口头表达,只能用钢琴。
  埃里卡从她的公文包中抽出一封为了安全起见封口的信递给他。这个情景她在脑子里已经千百次描绘过。信中写到一种可靠的爱情应该如何继续进行。埃里卡把她不愿意说出来的一切都写下来了。克雷默尔想,这里面大概写着某些只能记下来却无法说出的奇妙话语,好像山顶上空闪亮的月光。他完全弄错了!他,克雷默尔根据自己在感情上和表现力上的不断努力,今天终于到达了幸福的境地,只要能想出来的一切,在任何时候都能大声说出来了!是的,他发现,如果他到处出风头,第一个说出什么来,那就会给大家一个新鲜的好印象。只是别害羞,那将一事无成。就他来说,如果必要,他将把他的爱大声喊出来。幸好不必如此,因为没有人会听。克雷默尔向后靠在他的电影院座椅上,大嚼冰点心,同时也心满意足地观看银幕上的自己。银幕上正播放出真人大小的年轻男子和变老的女人的故事。配角是一个可笑的老母亲,她热切盼望整个欧洲大陆、英国、美国都被她的孩子多年以来就能够奏出的美妙声音所吸引。母亲特别希望,她的孩子宁愿拴在母亲的裤带上,也不在性爱激情的锅里煨熟。感情在蒸汽压力下会更快成熟,维他命可以保存得更好,克雷默尔用这样一个好建议回答母亲。最好半年后他就把埃里卡贪婪地挥霍掉,可以转向下一个目标。  
  克雷默尔热烈地吻着埃里卡递给他信的那只手。他说:谢谢,埃里卡。这个周末他已经打算完全献给这位女士了。女人吃了一惊。克雷默尔想要进入她最最神圣、完全封闭的周末,她拒绝了。她临时想出一个又一个借口,为什么这次?也许下一次、再下次都不行。我们可以随时通电话,女人大胆撒谎。她心中实际上有两种矛盾的想法。克雷默尔意味深长地把充满秘密的信揉得沙沙作响,透露出的意思是,埃里卡不会有恶意,好像没有深思熟虑就冒出这个念头。“不要让男子过久地等待”。戒律上这样说。
  埃里卡不该忘记,每一年对于克雷默尔只是简单地数一下,而她在这个年纪至少是要翻三倍。埃里卡应该迅速抓住时机,克雷默尔好心地劝她。他把信在汗湿的手掌中揉皱,用另一只手犹豫地抚摸女教师,就像摸他实际上想买,却必须看看价钱与岁数是否相当的一只鸡似的。克雷默尔不知道,别人根据什么辨认一只煮汤的鸡和一只烤的小鸡是老还是嫩。但是在他的女教师身上他看得很清楚,他头上长着眼睛哪。女教师已经不够年轻,但相对来说保养得还不错,假如她眼中的目光不是已有点暗淡的话,几乎可以说她还是年轻迷人的。然后还有不会减弱的刺激,即她无论如何毕竟是他的女教师!这刺激他想把她当学生,至少一周有一次。埃里卡躲避她的学生。她把自己的身体从学生那儿挪开,尴尬地擦了好久鼻子。克雷默尔在她面前描绘一番自然风光。他描述说,当初怎样学会认识她,爱她。不久他将和埃里卡到大自然中散步谈心,感到十分轻松愉快。他们俩将在浓密的树丛中歇息,吃带来的食物。在那里没人看见,一个已经进入竞争的年轻运动员兼艺术家和一个因已经衰老而必然害怕与年轻少女竞争男人的女人如何在地上搂抱翻滚。克雷默尔预料,在这即将出现的关系中,最激动人心的将是他的秘密。
  埃里卡沉默不语,既没感动,也没往心里去。克雷默尔感到,现在是时候了,女教师所说的关于舒伯特使他耿耿于怀的一切,现在可以彻底纠正了。他关爱地纠正埃里卡心中舒伯特的形象,将自己移到显著的位置上。他对恋人预言,从现在起争论将越来越多,而他在争论中总是胜者。他爱这个女人是因为在音乐剧方面她有着丰富而宝贵的经验,而这一点不能永远掩盖这样的情况,即他知道的比她多得多。这将给他带来最大的快乐。埃里卡企图反驳他。这时,他抬起一个手指强调,他是胜利者。女人在接吻前躲到钢琴后边去了。一旦话说完了,感情凭着持久和激烈取得了胜利。
  埃里卡感到得意,她不了解感情。如果她有一天不得不承认感情的话,那她将不让感情战胜才智。她还把第二架钢琴搬到她和克雷默尔之间。克雷默尔责怪亲爱的上司胆小。某个人,比如说克雷默尔恋爱了,必定嚷嚷得全世界都知道,而且大声说出来。克雷默尔不想让这事儿在音乐学院到处传播,因为通常他在更嫩的草地上吃草。爱情只有能让别人对爱恋的对象羡慕时才感到快乐。在这种情况下,以后的结婚被排除了。幸好埃里卡有一个不会应允婚事的母亲。
  克雷默尔站在天花板下,在对他有利的位置上径直想下去。在这方面他是行家里手。他把埃里卡对舒伯特的奏鸣曲的最后评价撕得粉碎。埃里卡咳嗽着,难为情地像一片合叶似的来回扭动身子。克雷默尔,那个身躯灵活的小伙子从没在另一个人身上看见过这种情况。埃里卡·科胡特拼命想掩饰自己。克雷默尔既像受了惊吓,又像吓人似的感到一阵轻微的恶心,但很快又过去了。如果人们愿意,就合适。只是不能这么宣扬。埃里卡把她的指节掰得喀吧喀吧响,这既不利于她的健康,对她的游戏也没有用。她固执地望着远处的角落,尽管克雷默尔要求她大胆坦然地注视他,别偷偷摸摸的,反正没人在这儿看着。
  克雷默尔受到那令人恶心的样子的鼓励,试探着问:我可以要求你做从没有做过、没有听说过的事吗?然后立刻要求进行爱情试验。作为新的爱情生活的第一步,她应该做一种没有把握的事,即立刻跟他一道来,让今天最后一个女学生的课取消。当然埃里卡应小心地找个借口,恶心或者头疼,使学生不起疑心,不说什么。埃里卡在这个简单的任务面前退缩了,一匹野马,终于用蹄子踏进了马厩的门,然后就留下来,因为他想好了。克雷默尔给这个亲爱的女人解释,别人是如何把条约和习俗的枷锁脱下来的。他引用瓦格纳的歌剧《指环》作为无数例子中的第一例。他把艺术当作既是一切事物的范例,又什么也不是的例子递给埃里卡。假如人们用混凝土浇固的镰刀尖把艺术这个陷阱只要彻底篦一下的话,就可以发现足够多的无政府主义行为的例子。比如说莫扎特,这个摆脱了有侯爵封号的大主教的枷锁的例子。如果大多数人都热爱,而我们却不特别高看的莫扎特能够做的话,您大概也能做到,埃里卡。我们不是已经常常一致认为,不管是积极还是消极地从事艺术的人,都特别受不住监督和管辖。艺术家愿意像躲避规则的束缚那样避开真理的痛苦压力。我也奇怪,别生我的气,你这些年怎么能忍受你母亲的?不是你不是艺术家,就是你感觉枷锁本身不是桎梏,虽然你在底下已经窒息了。克雷默尔称呼他的女教师“你”了。科胡特妈妈很高兴,她幸福地立在他和这个女人之间,作为一个缓冲器。这个母亲要操心,以防他在这个不很年轻的女人身底下憋死!这个母亲不停地成为谈话素材,被当作灌木丛、当作阻止得到各种满足的障碍;另一方面,她也经常把女儿抓牢在一个地方,使女儿不能到处追随着克雷默尔。“我们怎么能定期,不定期地会面,不让别人知道,埃里卡?”克雷默尔建议找一个共同的秘密房间,随便什么地方,可以放他那老式双唱片唱机和他本来就有的许多唱片。他毕竟了解埃里卡的音乐口味,因为克雷默尔也有同样强烈的兴趣!他已经有几张肖邦的双面密纹唱片和一张灌有帕黛莱夫斯基帕黛莱夫斯基(1860—1941),波兰钢琴家、作曲家。罕见作品的唱片。这个人因肖邦而黯然失色,他和埃里卡都认为这不公平。他自己已经买了一张,埃里卡又送给他一张。克雷默尔几乎坚持不到最后再读信。人们说不出口的,往往写信。坚持不了的就不该做。我很高兴阅读和理解你的信,亲爱的埃里卡。如果说我故意误解这封信的话,我同样为此高兴,那我们吵架之后会和解。克雷默尔立刻述说他自己,述说关于他自己的一切。她给他写了这封长信,那就是说,他也有权稍稍释放一点儿他的心里话。他本来必须用在读信上的时间,现在已经可以用在说话上,以便在两人的关系中别让埃里卡占优势。克雷默尔对埃里卡讲,他心中有两个极点相互斗争,运动(竞赛性的)和艺术(有规律的)。  
  埃里卡严格禁止学生哪怕只是摸一下信,可他的手已经朝着信移动了一下。您最好在舒伯特研究上下工夫,埃里卡嘲笑克雷默尔昂贵的名字和舒伯特昂贵的名字。
  克雷默尔赌着气。他整整一秒钟都在想着在全世界面前大声嚷出和一个女教师的秘密。这是在一间厕所!发生的。因为这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露脸事,他这会儿没说。以后他可以对后世撒谎说,他在斗争中赢了。克雷默尔怀疑,他是否在女人、艺术和运动之间的选择中不会选择艺术和运动。他在女人面前还隐藏了这样古怪的想法。他开始感觉出,把一个陌生自我的不稳定因素引入自己精心编织的游戏中意味着什么。运动当中也有风险,比如日常的形式可能大大动摇。我如此年轻,却总知道我想要什么。信在克雷默尔的口袋里沙沙作响。克雷默尔的手指在抽动,他几乎坚持不住了。这个优柔寡断的享乐主义者决定到外边一个安静的地方,安心地通读这封信,并立即做笔记,为了做出结果必然比信长的回答。也许在城堡花园?在棕榈咖啡馆,他会订一客牛奶咖啡和一份苹果卷。两个有分歧的东西,艺术和科胡特将使信的刺激无限上升。在此期间仲裁法官克雷默尔借用围棋说明,谁胜了这一轮,外界自然,或是他心中的埃里卡。克雷默尔身上一阵冷,一阵热。
  克雷默尔从钢琴教室消失了。跟在克雷默尔身后的女学生几乎还没开始练习,女教师就撒谎说,我们今天的课可惜得停了,因为我突然头疼。女学生像一只仙鹤般轻盈一跃跑掉了。
  埃里卡没得到答复,心情不安,害怕又担忧地蜷缩着身子。现在她依赖克雷默尔仁慈的输液点滴。他真的能跨过高栅栏,涉过湍急的河流吗?她是不是能相信克雷默尔一再声明的,他还从来没怕过冒险,风险越大爱得越强烈?在埃里卡的教学生涯中还是第一次,没上课就把学生打发走。母亲警告她,别走上斜路。假如母亲不是用向上攀登的成功阶梯招手示意的话,那她就借助道德上的失误在墙上画可怕的魔鬼。宁可要艺术的顶峰,也不要性的堕落。母亲认为,艺术家必须与关于他们无节制、纵欲的一般看法相反,忘记性,如果他做不到,他就是个凡人,但不该这样。可他不是神啊!可惜艺术家的传记常常记录了太多的主人公的风流韵事,一般说来传记对艺术家来说是十分重要的。它引起错误的印象,仿佛只有性事的肥料堆才是纯洁悦耳声音的苗床。
  孩子在艺术上已经绊了一跤,母亲在争吵时常常这样责骂她。但是一次失足不算失败,埃里卡将会看到的。
  埃里卡从音乐学院跑回家。
  她两腿之间毫无知觉,软软的一团有机物发出腐烂的异味。不是春天的气息引起的感觉,而是害怕实现的一些冷漠的小小意愿和不太强烈的渴望。她挑选出来的两个生命伴侣像一把剪钳那样夹住她,这只蟹钳:母亲和学生克雷默尔。她不能同时一齐拥有他们两个人,但一个人也不行,因为另外一部分马上会可怕地离开她。她可以对母亲发指示,如果门铃响的话,不让克雷默尔进门。母亲会愿意执行这个命令,然而埃里卡因为这种可怕的不安,心情能平静地度过这全部时光吗?但愿今天晚上他不来,他可以明天来,但今天不行,因为埃里卡想着老卢毕什卢毕什,美籍好莱坞电影导演。的旧影片。为此自上星期五以来母亲和女儿都很高兴,因为那时总是播下周的节目预告。对于科胡特家来说,它比伟大的爱情更令人期待,伟大的爱情只是不该让人观看的。
  埃里卡向前迈了一步,因为她写了一封信。这一步的过错不该归罪于母亲,母亲从不知道朝着被禁止的饲料盆走去的这一步。一切禁止的活动埃里卡常常是立即向母亲的眼睛坦白,而母亲,这个法律的眼睛却声称,本来就知道了。
  走在路上,埃里卡恨她身底下这多孔、哈喇了的果实。只有艺术能保持永远的甜蜜。埃里卡向前跑去。不久腐烂将会发展,放射到身体的更大部分,然后人就会在痛苦的折磨中死去。埃里卡害怕地给自己描绘她如何作为一具一米七五高、毫无知觉的空壳躺在棺材里,在地下分解;她曾经轻视曾经忽略的空洞,如今抓住了她,占有了她的全部。她什么也不是,而对于她来说,再没有什么了。
  瓦尔特·克雷默尔跟在女人身后,没被她发觉。他最初十分着急,然后克制了自己。他先是决定现在不立即就打开信,因为他希望在读这封无生命的信之前,先和活生生的、温暖的埃里卡进行明确的谈话。克雷默尔觉得活的女人比一片死的纸更可爱,为了那片纸,树木不得不死去,变成纸浆。这封信我在家也可以静静地读,克雷默尔想,希望继续下去,别中断。一只球滚动跳跃,在他面前弹起来,停在交通灯旁,反射在陈列窗的玻璃上。他不让这个女人给自己规定何时读信,何时他亲自出马突进。女人不习惯于作为被跟踪的角色,没朝四周看。而她的确必须明白,她是野兽,男人是猎手。最好从今天开始而不要等到明天。埃里卡没有想到,她经过考虑的意志会有一次不能决定一切,虽然她一直是由她母亲审慎的意志所决定的,这一点已经深入她的骨髓,以至她再也感觉不出来。信任是好的,监督更好。
  家敞开大门,快活地向她招手示意。温暖的引导波已经包围了女教师。在母亲的雷达系统中,埃里卡已经作为一个伶俐的光点冒出来闪动着,像被大头针钉在结实的物体上的一只蝴蝶、一个昆虫。埃里卡不会想知道,克雷默尔对信如何反应,因为她不准备拿起电话。她将立即委托母亲通知那个人,她不在家,她相信可以命令母亲做早先没命令她做过的事。母亲希望埃里卡这一步成功,与外界隔离,只相信母亲。母亲心中冒起了一股与她的年龄不相称的怒火,像着了魔似的撒谎说,很遗憾,我女儿不在家。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您过会儿再来吧。谢谢。在这样的时刻,女儿比往常更属于她。只属于她一个人,此外没有别人。对于其他一切人来说,孩子都不在。  
  克雷默尔的脑子被埃里卡的乱七八糟思想塞满,跟着这个女人沿着约瑟夫城堡朝上走。过去这儿是维也纳的一个大的现代化电影院,现在是一家银行。埃里卡和母亲有时在庆祝节日时来这里。但大多数时候女人光顾这里是为了省钱,看小而便宜的无聊电影。父亲留在家,为了更省钱,而且就父亲的情况来说,他正好不想把最后一点理智在电影院里消磨掉。埃里卡一直没有转身。她什么也没感觉到,连在近旁的恋人也察觉不到。这会儿她的全部心思都在一点上,在长得高大伟岸的爱人瓦尔特·克雷默尔身上。
  于是他们老老实实地一个跟一个走去。
  钢琴女教师埃里卡·科胡特背后受到某种力量的推动,那是一个把她造就成天使或魔鬼的人。女人完全能给男人温柔和关爱。埃里卡的性意识开始躁动,但对身后性欲如此强烈的学生克雷默尔仍没察觉。她在这条回家的路上既没有买一本新的外国时尚杂志,也没买一件照里边样子模仿或按照模子裁制的衣服。她甚至没朝橱窗里陈列的崭新的春季时装模特瞥上一眼。由于对挑起的男性欲火感到困惑,她迷迷糊糊地匆匆向最近一天的报纸标题页看了一眼。上面登着一个今天新的银行抢劫犯的损坏了的照片,而且是刚刚犯了罪的罪犯的婚礼照。显然他在重要的婚礼最后一次让人照相。现在每个人都认识他了,只因为他结婚了。埃里卡设想克雷默尔当新郎,自己当新娘,她母亲当岳母和新婚夫妇生活在一起的情形。她没看见她一直思念的、正跟在她身后的学生。
  母亲知道,如果顺利的话,女儿最早可能半小时后出现,她已经在焦急地等着了。母亲丝毫不知道课时取消了,她正在等着常常准时回来的女儿。埃里卡的意志变成了绵羊,依附在狮子般的母亲身旁。基于这个屈辱的姿势,母亲的意志受到阻碍,不能撕碎女儿软弱、未经训练的意志,不能口中衔着滴血的骨骼来回抖动。大门突然被用力打开,一片昏暗。楼梯间,这个当时画面上和接下来播放的节目中的天梯出现在眼前;埃里卡按下楼梯间的照明按钮后,从楼上射下一道柔和的微光。卧室门没开,今天脚步声没被母亲听见,因为最早得半小时后女儿才会回来。母亲还在全身心投入地忙着准备工作,最后的成品应该是洋葱烤肉。
  半小时以来,瓦尔特·克雷默尔只是从后边看着他的女教师。他将从这一面,不是恰好是埃里卡可爱的一个侧面,在成千上万人中把她找出来!他善于和女人打交道,而且从各个方面。他看见她软塌塌的屁股像没填实的天鹅绒靠垫安在矮粗的双腿上。他想,他将怎样使用这具身体,做专业人士,不轻易受功能紊乱的干扰。他感到一点搀杂着恐惧的期待的喜悦。埃里卡开始还轻声叫喊,但不久就会快活得大叫!快感将是他,克雷默尔完全单独制造出来的。这具躯体还在忙着各种不同的程序,而克雷默尔才将接通“沸腾”这道洗涤程序。克雷默尔不特别追求这个女人,她实际上并不吸引他,他不知道,是不是由于她的年龄,或是她缺乏青春,所以不追求她。但是克雷默尔目标明确地考虑到让她纯洁的肉体显露出来。迄今为止他只了解她的一种功能,作为女教师。现在他要从她身上挤出点另外的功能,要看看能不能和她开始做点什么事:作为恋人。如果不成,那就不干。这件时髦的,或者有时也不新鲜的信念的外衣,覆盖着那层由软弱的徒具形式的意志黏合起来的外壳,这件彩色包装的破碎外皮,他要坚决把它从她身上扯下来!她没有预感到,但不久就会知道,一个女人在现实中必须如何装扮自己:漂亮,但是先要实际,以便不妨碍自己的活动。他,克雷默尔不太想占有埃里卡,不想把这个用颜色和材料编排组合、精心打扮的这包骨骼和皮肉最终打开!他会把纸揉成一团扔掉。克雷默尔想让这个穿着花裙子,扎着宽腰带,如此长久不能接近的女人在她没有变成腐尸之前为自己所用。为什么她只给自己买这些东西?当她还在给他讲解怎样弹奏巴赫的延留音时,他就告诫她,确实有漂亮、实用而又不贵的外罩!克雷默尔要让肉体出现在他眼前,不管用多大劲。他要干脆最终占有外壳里的东西。他想剥下这个女人的外壳,埃里卡必定露出来,包括我长期以来感兴趣的这个人的全部缺点。这些纺织品的外边的一层总是比里边一层更角质化,更畸形。克雷默尔只想要这个埃里卡身上最好的东西,最里面的小内核,也许味道好,肉体他想利用,为自己所用。如果有必要就用强迫的手段。现在他对精神了解得很够,是的,克雷默尔在绝望的情况下往往只听从自己的身体,身体从不欺骗他,用身体的语言和她,也和其他人说话。有瘾或有病的人,鉴于衰弱或滥用,身体常常不说真话,而克雷默尔的身体幸好健康。吉祥如意。在运动时,身体常常告诉克雷默尔,什么时候他的体力足够,什么时候他的备用油箱里还有一点点,一直到他全部支出。然而克雷默尔感觉好极了,说不出来的愜意,他激动地描述他目前的状态。他想他的女教师在他侮辱的目光下最终会屈服,自己的肉欲会得到满足的。他已等了好久了。几个月过去了,凭借着毅力,他赢得了胜利。有征兆表明,埃里卡最近明显地按照克雷默尔的意愿打扮,戴上了项链,佩有硬袖口,戴腰带、束胸,穿带跟女式浅口鞋,披小围巾,抹香水,点缀上可卸下来的皮衣领,戴上一个新的、妨碍弹琴的塑料手镯。这个女人为了一个男人而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但是这个男人渴望把所有内容贫乏、不健康的饰物都压碎,因为他希望这个女人把保留下来的最后原始性从包裹中倒出来。他要占有一切!然而他并不真正希望得到她。这种华丽的装饰使克雷默尔,这个直线条的人失去理智地发火。如果他俩成双成对地在路上走,也用不着盛装打扮。只有大多是古怪的公鸡才长着鬈曲的羽毛,但它们一直看起来就是这样。  
  克雷默尔还认为,当他跟在未来的爱人身后跑过来时,他的不讲情面的怒气只是针对她那虽然小心翼翼,却是不聪明地进行的保养。克雷默尔认为,这种华丽的装饰,这种多余的东西大大损坏容貌,必须尽快去掉!为了他的缘故!他将让埃里卡明白,在一张看起来舒服、不令人反感的面孔上,清洁是他能接受的唯一装扮。而埃里卡把自己弄得很可笑,她本来不必这样做。克雷默尔对身体的护理就是一天冲两次澡,足够了。克雷默尔要求头发洁净,因为他厌恶没洗过的头发。埃里卡最近像马戏团的一匹马,给自己戴上了嚼子。不久前,为了让学生更喜欢,这女人将长久积存的衣服派上了用场。这件肯定使他倾倒,这件也是!她过分的化妆打扮,涂脂抹粉,走到哪儿都令人吃惊。她有点儿变态。她不仅穿上她那丰富存货中的衣裳,还买了许多与此相配的小饰品,几公斤重的腰带、手袋、鞋、手套、时髦首饰。她想尽最大的可能引诱男人,却引起最大的反感。克雷默尔劝她,就他可贵的人品来说,埃里卡本应该让这头睡狮安静休息,以免他把她吞掉。埃里卡像一座喝醉的小雕像,步履沉重地走来,披戴盔甲,装扮停当,涂脂抹粉,神采飞扬。为什么她不早些突破樊篱,加速这个复杂的恋爱关系?新的美好前景一再浮现!她终于敢于闯入自己那色彩鲜艳的丝绸衣服储存处,为她过去从没得到过的赤裸裸的追求目光而感到高兴,不再在意那些人不加掩饰的嘲讽。那些人早就认识埃里卡,很为她的外貌变化担心。埃里卡很可笑,但她包裹得结结实实的。每个售货员都知道:要看包装!包上十层即起保护作用,而且是一种诱惑。也许一切东西都尽可能相配!效果就不小了。母亲责备埃里卡为了化妆还买了一顶新的牧童帽,有一根带子和一个用跟帽子同样的布料做成的小襻,靠它把帽子固定在下巴上,不被风吹掉。母亲大声抱怨她乱花钱,猜疑孩子爱打扮肯定是针对着什么人的,也就是说为了男人。如果那是一个具体的人,他将还会认识母亲的!而且是从她不喜欢的那方面。母亲讥笑一种格调高雅的搭配。她用讥笑的苍白毒汁毒害女儿经过深思熟虑才披在身上的外壳。她用那样一种方式讥笑女儿,以致让女儿看出来,母亲出于嫉妒才这么做的。
  在这个配上华丽的鞍鞯的动物身后,动物的天敌——瓦尔特·克雷默尔扑了过来,目的是让女教师重新去掉这些反常的习惯。对克雷默尔的来说,牛仔裤和T恤衫就足够了。大门里面是昏暗的通道,一种少见的植物早就不引人注意地长起来了。但是一切在外边还盛开的鲜艳花朵,在这里就死了。在通往二层的楼梯一半处,埃里卡和克雷默尔相互撞到一起,没有回避的可能,没有停车库,没有车棚,没有停车场。
  男人和女人碰到一起,但不是偶然的。看不见的第三者,以母性的监护身份在楼上等着他们出场。埃里卡认真又好心地劝学生离开。她是厉害的。而学生坚决不走,虽然他不愿意碰见母亲。他要求两个人一道到什么地方,到两个人能单独谈话的地方去。他要谈话!埃里卡惊慌得直蹬腿,这个人要进入她的封闭领地。母亲会怎么说,她已经准备了两个人的晚餐。饭已经为母亲和孩子准备好了。
  克雷默尔急忙抓住埃里卡,埃里卡正在打量他,想知道他是不是已经读过了信。您已经看了我的信吗?克雷默尔先生。我们之间还用写什么信吗?克雷默尔问可爱的女人。女人松了一口气,他还没看信。另一方面她怕克雷默尔不按信中要求的办。两个相爱的人在相互要求和相互得到的战斗开始之前就产生了误会。误会越来越深。他们的误会与要采取措施把多余的部分(克雷默尔)打发掉的母亲无关。作为她的全部财富,全部快乐的那部分(埃里卡),她将保存在身边。埃里卡一会儿朝左,一会儿朝右耸肩膀,她以此表示下不了决心。克雷默尔理解她,为自己也是为她下不了决心的原因而自豪。他现在要稍稍帮助她一下,让她能下决心。他小心地把他的猎获物的牧童帽从头上摘下来。他这对这顶帽子简直是以怨报德!它如同在杂沓混乱中浮现的一个友好的指路牌,如同三王朝圣根据《圣经·新约》记载,耶稣降生时,东方三智者追随伯利恒上空新升起的晨星来到此地,向“犹太人的王”宣誓效忠。后来也把三王当作旅游者的保护人。时的晨星,一顶从她身旁走过没人不会说出挖苦的赞语的帽子。他看见这顶帽子,很恼怒,尽管生气的原因不总是因为帽子。
  这儿,在楼梯上只有我们俩。现在是在玩火。女人告诫克雷默尔。克雷默尔驳斥埃里卡说,她不该一直刺激他的欲望,然后却让他得不到。埃里卡望着本该离去的男子,因为他一定要留下来。女人在她的精美的包装底下暗暗地兴奋起来。这种繁茂的花朵与粗暴的情欲不适应。它不适于长久在楼梯间逗留,因为植物需要光和太阳。它最适合于在母亲身边,电视机前。埃里卡摘掉了新帽子的脸上由于情欲难耐显出不健康的红色,她找到了她的师傅。
  克雷默尔看到无法追求这个女人,但好久以来他就希望能进入她的身体和心里,无论如何得说点甜言蜜语。埃里卡爱年轻的男子,期待由此得到解救。埃里卡为了不处于输的位置,没有从自己这儿发出信号。埃里卡想表现软弱,但是这种软弱成了表明她才智低下的形式。她把一切都写下来。她希望形式上被男人吸空,直到她不存在。不可触摸性和激情的触摸必须隐藏在她的牧童帽底下。如果男人在这会儿把她吞下去,女人愿意把多年的顽石熔化!她找对人了。她愿完全熔化在这个男人身上,但他没有发觉。你没有发觉我们单独在这个世界上吗?她几乎无声地问男人。母亲已经在楼上等着了。她马上会把门打开。门还没打开,是因为母亲还没等到女儿。  
  母亲没发觉她的孩子怎样从桎梏中挣开,因为距离她看见和感觉到她的孩子挣开束缚还差半小时。埃里卡和克雷默尔必须就此搞清楚,谁爱谁更多,爱得愈多的在这一对中是较弱的一方。基于年龄,埃里卡撒谎说,她爱得少一点,因为她已经太多地爱过了。因此克雷默尔是更爱的一方。埃里卡又必须得到更多的爱。克雷默尔把埃里卡逼到墙角,她只剩下从一个直通二楼上的马蜂窝的洞可以溜走。那儿的门已经可以清楚地认出来了。老马蜂在后面用锅碗瓢盆发出嘈杂的声响,可以看见、听见一个剪影穿过通向外边被照亮的窗户。克雷默尔下了一个命令。埃里卡服从这个命令。她仿佛是在以极快的速度测定她自己的失败,这是她最后的、最令人喜爱的目标。埃里卡交出了她的意志。她把这个过去一直为母亲占有的意志现在像接力赛跑中的接力棒一样交给了瓦尔特·克雷默尔。她向后靠,等着在她身上发生什么事。她放弃了自由,但是提了一个条件:埃里卡·科胡特充分利用她的爱情,要达到使这个年轻人成为她的丈夫的目的。他越是有了支配她的权力,就将越是成为她埃里卡的顺从的心爱之物。比如他们将开车去拉姆造,在那儿登山、散步,克雷默尔就完全成了她的奴隶。这时他把自己当成埃里卡的丈夫,埃里卡为此利用她的爱情。这是使爱情不过早枯竭的唯一途径。他不得不相信:这个女人把自己完全交到我手中了。然而在这个过程中,他反倒落到埃里卡的掌握之中。埃里卡这样设想着。只有当克雷默尔读信并由于恶心、害羞或害怕——看哪种感觉占上风——反对这事时,事情才会失败。我们大家的确都是人,因此不是十全十美的,埃里卡安慰对面那张她正想吻的男性脸庞。在女教师的目光下,这张脸越来越柔和,几乎溶化了。有时我们事实上失败,我几乎相信,这个原则上的失败是我们的最终目标。埃里卡说完,没亲吻,而是按门铃。门背后母亲的脸上立即露出混合着期望和恼怒的表情,现在在那儿看谁敢还来打扰。当她发觉女儿抓住了一个支持者时,气焰立即降下来了。弟子马上说出了他确定的地点(停泊地):这里,科胡特寓所,年长的和年轻的。我们刚刚到。母亲惊呆了。她被生硬地从柔软的梦境中扯出来,只穿着长睡衣站在大声叫嚷的人群前。母亲用通过长期训练过的目光问女儿,这个陌生的男子要干什么?母亲用同样一种目光要求这个男子必须离去,如果他的确既不可能是由银行扣款的查水表员,也不是电表或煤气表的查表员的话。女儿回答,她与学生有话要谈,最好她和他到她自己的房间去。母亲指出,女儿不占有房间,因为她狂妄自大地称为她的房间的屋子实际上也属于母亲。在这所住宅中,只要它还是我的,我们就共同决定一切。母亲说出了已经做出的决定。埃里卡·科胡特劝母亲不要跟着她和学生进屋,否则挨打!两个女人相互怒视,尖声叫骂。克雷默尔对母亲的犟劲幸灾乐祸。母亲表示让步,几乎不出声地指着只够两个饭量小的女人却不够两个弱女子和一个强壮的男人吃的少量食物。克雷默尔坚决谢绝:不,谢谢,我已经吃过了。母亲失去了自控力,因为她只能面对着令她不快的事实。仿佛现在每个人都可以把母亲抬走,每一阵风都可能把这个弱不禁风的夫人吹倒,否则她会用拳头回击每一阵狂风,用理智的外衣抗拒每一次大雨的浇注。母亲站在那儿,她的躯壳已经飘离了她。
  女儿和陌生男子一起从母亲身旁走过,进到女儿的房间。母亲只匆匆一瞥这男子,就留下了深刻印象。埃里卡随便地说了句告别的话,是和母亲告别,不是把这个不合理闯入这个寓所的学生打发走。这显然是一次削弱神圣的母亲的名字的阴谋。因此母亲向耶稣祈祷,祷文没人听见,接受者也听不见。门无情地关上了。母亲预料不到,在埃里卡的房间里,两人能干出什么事,但是她可以容易探询出来,因为聪明的母亲有远见,没有让房间完全隔断与她的联系。母亲开始蹑手蹑脚地悄悄朝房间走去,探听在那儿弹奏的是什么乐器。不是钢琴,因为钢琴在客厅里闪耀着亮光。母亲本来认为,她的孩子在人格操守上是纯洁的,有人一次性地付租金,为了让孩子可以断断续续地履行义务。这样的租金母亲无论如何都将愤怒地拒绝。她可以放弃这种收入。这个小伙子肯定想以仓促的朦胧的爱付租金,这不会长久的。
  当母亲把手伸向门把手时,清楚地听见在门的另一边一个重物在移动,大概是祖母的餐柜挪了地方。柜子里装满了新买的代用品,以及与女儿新买的和多余的衣服相配的物品。使劲儿!餐柜被他们从有了年头的底座上搬开,被拖得离开了原地。一个失望的母亲站在女儿的房间门前,这个门在她眼前故意堵上了。她在什么地方还找到了身上剩下的最后一点力量,用这点气力毫无意义地捶门。她用左脚的鞋尖踢,她穿的是一双驼毛家居便鞋,用来撞门太软。母亲没有感觉到脚指头疼,因为她太激动了。厨房里的饭菜开始有味了,没有一只同情的手去搅拌一下。母亲,这个法律意义上的称呼,过去没有一次受到尊重。没有人给她任何解释,虽然母亲这会儿在家,而且给女儿准备了漂亮的家。在这里,母亲甚至比女儿在家的时间更多,因为她几乎任何时候也不离开。最终寓所不属于孩子自己,母亲还活着,也想继续这样下去。就在今天晚上,令人不舒服的拜访者走了以后,母亲会装作开玩笑地对女儿宣布,去养老院。如果女儿对这个决定稍稍有点刨根问底地追问:你到底能上哪儿去?她就不会这么想了。母亲思想中很不情愿地认识到这种权力的移交和换岗。权力的移交和看守的更替使母亲心里十分不满。她在厨房里把煮得半熟的食物扔得到处都是。她这么做是出于愤怒多过出于失望。老人总有一天要移交指挥棒的。母亲在女儿身上看到两代人冲突的有毒苗头,但这个苗头会过去,只要孩子记起欠母亲的那笔账。母亲已经不再考虑等埃里卡也长到她这个年纪时自己迟到的逊位。她想像,她直到死,也这样维持现状,直到锣声响起。她虽然可能活不过她孩子,但只要她还活着,就要保持超过孩子的优势。女儿已经过了由于出现一个男人造成令人讨厌的意外事件的年龄,但是现在他,这个人出现了。本来以为女儿把他从脑子里除去了,她成功地劝女儿放弃他了,可现在他完好无损地出现了,像新出来的,而且还是在自己的窝里!  
  母亲气喘吁吁地跌坐在厨房的椅子上,四周全是残余的食物碎渣。她必须自己把一切都重新收集起来。这时候这事能稍稍转移一点她的注意力。今晚看电视时,她不会和女儿说一个字。如果说的话,那她会对埃里卡解释,母亲做的一切都是出于爱。母亲将对埃里卡承认她的爱,并随着这种爱可能产生的错误道歉。在这种情况下她会引用上帝和其他前辈的话,他们也把爱看得很重,但不是在这个年轻男人心中萌发的自私的爱。作为惩罚,母亲没有评论电影,没有赞成也没有反对的话。一种习惯了的思想交流今晚将停止,因为母亲决定不做。女儿今晚将按母亲的意愿做。女儿不能和自己谈话,没有评论,你已经知道为什么。
  现在母亲没吃饭就进厨房去了,她打开彩色电视,里面的节目总是那么诱人。她把声音开得特别大,为了让女儿生气,绷着脸懊悔,在两种娱乐中选了这种无聊的娱乐。母亲绝望地寻找,最后发现了一个安慰,女儿和男人到这儿来,而没到别的什么地方去。母亲怕在关上的门背后有什么肉体上的行为。母亲还担心,年轻的男人看上了钱。母亲只能想像,某人想要钱,即便他狡猾地装作想要女儿。一切他都可以有,但钱不行,这个家庭的女财政部长决定,明天一早就改存折的密码,现在不再告诉埃里卡密码。如果她在银行想把她的财产托付给男子,她将大大丢脸。
  母亲害怕女儿在门后听任肉体快乐,现在很可能在抚摸下已经绽放花朵。她把电视机开响,以致对邻居都不管不顾了。《时代画报》中宣布最近一次审讯的号角声震得整栋住宅都颤抖,邻近的住户会立即用扫帚柄敲或亲自上门抱怨控告。这正是埃里卡应得的,因为是她造成音响过大的过错的,以后在家里将不能正视任何人的眼睛。
  从女儿滋生不健康的细胞的房间里没有传出声响。没有鸟叫,没有蟾蜍叫声,没有雷鸣。如果女儿大声叫喊的话,母亲多半无论如何也听不出来。她现在把大声发布坏消息的仪器拧到适当的响度,为了能听见女儿房间里发生了什么事。她一直什么也没听见,因为餐柜不仅把动作声、脚步声,而且把其他声响都隔绝了。母亲无声地接通了电源,但门后边也没有动静。母亲把声音开大,好掩饰她踮起脚步溜到女儿门前去偷听的行动。母亲将会听到什么声响?快乐的,痛苦的,还是二者兼而有之?母亲把耳朵贴在门上,可惜,她没有听诊器。幸好他们只是在谈话。但谈什么?议论母亲吗?现在母亲对电视节目也失去了兴趣,虽然她对女儿经常说,工作了一天之后,没有什么比得上看电视。女儿上班,但母亲总可以和她一块看电视。对于母亲来说,和孩子的共同点在于看电视的口味。现在这种调味品煮煳了,电视不再合她的口味了。电视枯燥乏味,没说出什么来。母亲走向穿厅兼起居室里的酒柜。她喝了几口甜烧酒,变得昏昏沉沉的。她躺到沙发上,又喝了一口。女儿房门后滋生着如同癌症的东西,患者早已死去,它还继续生长。母亲接着喝甜烧酒。  
  现在,准备工作完成,门关上了,瓦尔特·克雷默尔却轻易放弃了扑到埃里卡身上的愿望。谁也不能进来,可没有他的帮助,也没人能出来。餐柜把他俩挡在屋里。克雷默尔给埃里卡描述一种乌托邦的同伴关系,有了爱的感受更有味道。能用“你”这个亲切的称呼,爱情可以多美呀,她希望经历一次误会和迷乱之后才得到爱。她完全专注于她的对象,释放她的感情。她把餐柜、不舒服的箱子拼命挡在身前,克雷默尔要想够得着埃里卡,得用力把这个家具移开。她只想当一件乐器,她教他在上面弹奏。他是自由的,她却完全被枷锁锁着。但是她的桎梏是埃里卡自己决定的。她决心自己成为一个物体,一个工具;克雷默尔必须下决心使用这个物件。埃里卡强迫克雷默尔读信,内心却乞求,但愿等他知道了内容后不理会信的内容。即便只是出于这一个原因,他感觉到真的是爱,不是在草场上闪光的轻浮的表象。假如克雷默尔拒绝指望对她行使支配权的话,埃里卡会彻底离开他。她的确在任何时候都会为他的爱慕感到幸福,然而他只有在使用暴力的条件下才能获得埃里卡。他爱埃里卡应该一直爱到放弃自我,然后埃里卡又将爱他爱到否定自我。他们相互持久地证实彼此的爱慕和忠诚。埃里卡期待着克雷默尔发誓,出于爱放弃暴力,埃里卡出于爱将拒绝委身,要求和她做她信中详细要求的那些事,同时她渴望再不用忍受她在信中要求的那些折磨。
  克雷默尔怀着爱慕和尊敬,目不转睛地望着埃里卡,仿佛这时候有人看他怎样怀着尊敬和忠诚望着埃里卡一样。看不见的观众从克雷默尔的身后望过去。就埃里卡而言,他也看到了她希望得到的拯救。她信赖地把自己交到克雷默尔手中,希望通过绝对忠诚得到拯救。她要求自己顺从,希望克雷默尔发出指令,以便她的顺从更完美。她笑着说,两人一体。克雷默尔也跟着笑。接着克雷默尔宣布,我们不再需要交换书信了,因为一次简单的亲吻就够了。克雷默尔向未来的爱人保证,她一切的一切都可以对他说,不必专门写信。让学过弹钢琴的女人尽管感到害羞吧!她知道对男性的性刺激渐渐减弱,可以通过姣好的容貌来补偿。终于克雷默尔性欲勃发,不去注意信中规定的交往信号,想立即冲上去。可他这儿有信,为什么他不打开?埃里卡尴尬地放弃了她的自由和意志。男人根本不懂得这种牺牲。在丧失意志的过程中,埃里卡感到迷迷糊糊像被施了魔法似的,十分激动。克雷默尔随随便便地开玩笑说,我已经慢慢地没有兴趣了。他威胁道,假如有这么多障碍,这个软塌塌、肉乎乎、如此被动的肉体只局限于在钢琴上动作,而在他身上引不起更强烈的要求。现在就我们两个人,开始吧!现在不后退,也不必说原谅。经过许多弯路,他终于在这里到达了这一步。他吃完他那一份,贪婪地下手抓,配菜也盛了满满一勺。克雷默尔使劲推开那封信,对埃里卡说,他必须强迫埃里卡得到幸福。他描述她和他在一起的幸福,和没有生命的纸相比,他有优点,长处,也有缺点:不管怎么说,他是活的!而且她不久也感觉到,像她一样,同样是活生生的。克雷默尔威胁地对她说,有些男人对女人很快就腻了。作为女人必须准备能经常变换花样。埃里卡已经比他先走了一步,已经得到这方面的信息。因此她硬要使他接受这封信。在信中她写了在特殊情况下如何延长这种关系。埃里卡说:是的,但是首先是信。克雷默尔只得先拿着信,但他想,怎么也得让信先掉到地上,以此来侮辱这女人。他狂热地在埃里卡身上到处吻,高兴她终于变得通情达理,有爱的行动了。为此她会得到说不出来的快乐,全来自克雷默尔。埃里卡命令他读信。克雷默尔不情愿地把埃里卡从自己已经张开的手臂中放开,猛力撕信皮。他吃惊地读那儿写的内容,把一些段落大声读出来。如果信中写的真是那样,那对他来说,结果不好,可他担保,对那个女人来说更坏。不管他怎么努力,作为男人,他不能再直接接触她,只是戴着手套摸。埃里卡取出一个旧鞋盒子,打开里面的存货。她动摇,犹豫不决,不知道他是否赞成,而她无论如何想要变得完全不能动弹。她希望借助外在的辅助手段卸下责任。她想让自己信任某人,但要按她的条件。她向他提出挑战。
  克雷默尔解释说,拒绝挑战常常需要勇气,需要规定准则。克雷默尔就是标准。克雷默尔读着信问自己,这个女人怎么想的。他猜,她是不是认真的。相反,对经常从事运动的克雷默尔来说,在常常落入危险和局势失控的山涧里学到的是极端的严肃认真。
  埃里卡请求克雷默尔先生靠近她,而她这时只穿了一件黑色尼龙内衣和长筒袜!她喜欢这样的情形,她最强烈的愿望是受到尊敬的克雷默尔先生读出来“你惩罚我”这句话。她希望克雷默尔为了实施惩罚,经常尾随着她。她招惹克雷默尔惩罚自己,而且用那样的方式,作为一种享受,用她收集来的绳子,用皮带,甚至用链子结结实实、完全、彻底、熟练、残酷、极其痛苦地把她捆住,扎紧,扣在一起,像他能做到的那样。他应该在这时候把膝盖顶到她身体里,求求你了,发发善心吧。
  克雷默尔放开嗓子大笑。他把拳头打到埃里卡的肚子上,并紧紧按住埃里卡的头,让她像一块木板躺在地上,在他那残酷又甜蜜的束缚中一动不能动。他把这当成开玩笑。克雷默尔又狂笑,因为她不是认真的,而且这是一个很好的发明。这个女人现在从另一个方面表现自己,因此从她那方面把男子紧紧抱住。她只顾着享乐,不怕变态。因为比如说在信中她这样写道,她将像一条虫在他残酷的桎梏中蠕动,“你让我几个小时躺在里边,并且在保持各种可能的姿态的情况下打我,踢我,甚至用鞭子!”埃里卡在信中承认,她想在他身底下完全消失、溶化。她那经过良好驯化的服从能力需要进一步提高!而且一个母亲不是一切,尽管人只有一个母亲。她首先是,也永远是母亲,但一个男人要有超出这之外的义务。克雷默尔问她究竟幻想些什么。他想知道,她到底是谁。他得出这样的印象,她简直不害羞。  
  克雷默尔想从这个更多是陷阱的寓所中走出去。先前他不知道,他在这儿参与的是什么事。他本来希望的是更好的事。划船的人在此探测不清楚的水域。他自己尚未完全供认,他在这儿已巧妙地驶向哪里,而且他绝不对其他人供认。他害怕地想,这个女人要我干什么?他已经完全明白了吗?通过成为她的丈夫,可能永远控制不了她。因为是她规定他和她干什么,这样就永远给她留下一点无法探明的东西。恋爱的男人多容易自以为已经进入了最深的领域,再没有需要揭开的秘密。埃里卡相信,以她的年龄,她还有选择,而他的确年轻得多
  ,因此是第一次选择。埃里卡信中要求他把她当作他的奴隶,交给她任务。他暗想,如果接下去没什么事,那这个对此感到为难的高尚男子永远不会给予她惩罚的。在他做爱的习惯中有一点是不能越过的。应该知道他的界限,这个界限开始在感到痛苦的地方。不是他不敢,而是他不愿。她在信中说明,她将永远用文字或电话,而不是亲自当面请求帮助。她没有一次敢大声说出口来!只要她一看见他那双蓝眼睛,就说不出来了。
  克雷默尔开玩笑,装着痛苦的样子捶着大腿说,她竟然想给他下指示!虽然他应该立即服从。然后她说,行,请随时详细地描述你和我开始干的事。假如我不服从,那么请你大声威胁我说,不会有好果子吃。一切细节都必须描绘出来,连加强度也得一点一滴说清楚。然而,克雷默尔接着又嘲笑埃里卡说,谁会相信她是这样的呢。他的嘲笑中包含的没有说出来的内容是,她什么也不是或是没多大价值。他说出了一个只有他自己知道的扩大的界限,因为是他自己划定的框框:我不能违背我的意志行事。克雷默尔先生讥讽形势的严峻。他读信,只是为了寻开心。他大声读出来,更多的只是为了自己快活:没有人忍受得了她希望做的事,除非他早晚死去。痛苦的存货清单。就是说,我应该把你当作单纯的物体对待。在钢琴上只有在别人不会察觉时才能这样。克雷默尔问,她是不是疯了。如果她以为没人发现,那是估计错了,大错特错了。
  埃里卡不说话,她写道,她那群迟钝的钢琴学生也许会要求解释,但是他们不会得到。埃里卡不顾及她的学生,太粗暴了,克雷默尔反对她的意见。他不会在总的说来比他笨的人面前完全暴露自己。他希望,在我们的关系中别这样,埃里卡。克雷默尔在那封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认真对待的信中读到,他不可以满足要求。假如我求你,亲爱的,把我的枷锁松一点,你满足了我这个要求,对于我来说那就可能由此解脱出来。因此不要以任何方式满足我的请求,这十分重要!相反,假如我请求,你只要假装这样做,但实际上把枷锁扣得更紧,更结实,带子至少收进两三个眼,越多越好。此外,还把准备好的旧尼龙布塞到我嘴里,塞得我不能出一点儿声。
  克雷默尔说,不,现在一切停止。他问埃里卡,是不是想挨耳光。埃里卡没有回答。克雷默尔威胁说,如果他还继续读,那只能是出于对一种病理情况的兴趣,她就是这种病人。他说,一个女人像你这样不必如此。她本来不难看。她没有看得见的身体上的缺点,除了年龄。她的牙齿是真的牙齿。
  站在这儿,用橡皮管子捆住我,我已经指给你了,你看怎么把这团布尽可能紧地塞到我嘴里,让我不能用舌头把它顶出来。软管已经准备好了!请把我的头也紧紧裹在我的一件运动装上衣里,这样我的乐趣更大,而且把它绑紧,正好合适包住脸,使我不能扒下来。让我以这种痛苦的姿势受几个小时折磨,我在这期间什么也不能干。完全让我一个人留在这儿。那么我的报酬是什么,克雷默尔打趣地说。他这样问,因为别人的痛苦不会给他带来快乐。他自愿承受运动中的痛苦是另一回事:那只有他自己忍受。在最冷的山泉浴之后洗“西伯利亚”浸汁桑拿浴。我自己可以接受这事,而且应该跟你说明,在极端的条件下,我会考虑到要做些什么。
  嘲笑我吧,叫我傻奴隶或更坏的称呼,埃里卡在信中继续请求,请你一直大声描述你正在干的什么事,描述进一步加强的可能性,而不是事实上增加你的残酷,嘴上说着,但只是暗示一种行动。威胁我,但别漫出堤岸。克雷默尔想起他所知道的许多堤岸,但像这样的一个女人,他还没碰到过!我不会和她一道动身前往新堤岸,这条发臭的旧河沟,他在心中这样不高兴地称呼她,拼命地讥讽她。他看着希望由于极度快乐不知道自己是谁的女人,自问:哪个女的还能保持清醒?她只想到自己。这会儿男人发现,她出于感激接着会吻我的脚。就这一点信里说得清清楚楚。信中建议在他们的关系中建立一种公众不会发觉的秘密关系。上课为秘密和偷情的酵母提供了理想的温床,但是也供人们公开炫耀。克雷默尔发觉,信还以这种口气接下来写得很长,他读到的只能更多是当作怪事来理解。我最好赶快离开这屋子,这是他的最终目标。留住他的只是好奇心,看看一个以为能摘到星星的人到底能走多远!克雷默尔,伶俐的小星星早就照亮了她狭窄的圈子。声乐艺术包罗万象的力量如此之大,女人只须抓住它,但她不大满足!克雷默尔心动了一下,下一步的目标将是埃里卡。  
  埃里卡望着男子。她曾经是一个孩子,而她将不再是孩子了。
  克雷默尔取笑无辜受责打的不合理性。这个女人想仅仅由于自己的在场而被责打,理由不充分。埃里卡想到小时候百货商场里的滚动扶梯。克雷默尔俏皮地说,我可以打一记耳光,这一点我根本不想否认,但是什么事太过了,就不好了。如果是两人之间私下的事,就别忘乎所以。她在爱情上考验他,这连瞎子也能看得出来,只是一种测试,看在爱情上他会跟她走多远。她试探他是否永远忠诚。在我们开始之前,她要得到保证。女人常常这样想。她似乎在测定,她可以在多大程度上相信他的忠诚,他对她的委身有多少回应。绝对如此:她的委身能力。一般来说,能力可以变成知识。
  克雷默尔认为,在这一阶段,必须答应这个女人的一切,而什么也别遵守。激情烧红的铁块很快会冷却,而锻造使的劲太小,要赶快用锤子使劲敲。男人解释对女人构造样式的有关样品兴趣消失的原因。过度劳作使男人虚弱乏力。完全单独完成的要求使他疲惫不堪。
  克雷默尔从信中得知,这女人希望被他吞下去,对此他没有胃口,回绝了。克雷默尔解释他拒绝的理由,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而且他也不喜欢身上带着布团和镣铐。我如此爱你,克雷默尔说,我永远不会弄疼你,哪怕你愿意也不,因为每个人愿意仅仅做他自己希望的事。克雷默尔从他读的信中不会得出结论,这一点对他来说早已确定了。
  从屋外传来电视的低沉声响,里面是一个男人在威逼一个女人。今天这集家庭连续剧痛苦地撕扯埃里卡正在打开的敏感的心灵。在她自己的四面墙里,她的才智得到极大的发挥,因为没有什么与之竞争的东西威胁她,只有通过不可超越的钢琴弹奏和母亲亲近。母亲说,埃里卡是最优秀的。这是她拴住女儿的套索。
  克雷默尔在念一个写好的句子。上面说,允许他随意确定对埃里卡的惩罚。他问,为什么你不把惩罚在这儿立即写下来?并以这个问题反击埃里卡。这儿写着,这只是一个建议。她请求,再买一条我肯定打不开、带两个锁的链子。你根本不用管我母亲,求你啦。而母亲已经在关心她,并从外边打门。因为有沉重的餐柜挡着,他们几乎没听见。母亲大叫。电视机发出沙沙声。通过随意开关就可以支配的小人被关进机器里,微小的电视生活与宏大的真正的生活相对峙。真正的生活赢了,因为它可以自由支配画面。生活完全按电视那样安排,电视模仿生活。
  吹起高高膨起的刺眼发型的银屏人物恐惧地相互对望,但是只有银屏外的人能看见什么,其他人从屏幕里往外望,什么也没有想像到,什么也没有记录下来。
  还要有一个锁,埃里卡大声扩大她的建议,或者至少我们必须为这个门弄一个闭锁装置!这你可以放心交给我办,亲爱的。我希望你把我打成一个像是完全没有阻碍、能寄给你的包裹。
  克雷默尔一想到处置权,就神经质地舔了舔嘴唇。像在电视中一样,微观世界在他面前打开,小得几乎没有迈步的地盘。这个小人物在他头脑中来回跺脚、踏步。在他面前女人缩成微型小人儿。别人可以把她像一个球一样扔,不接住她,也可以从她身体中把所有的气都放出来。她有意使自己变小,虽然她本不必如此,因为他承认她的能力。她不想占优势,但是她找不到觉得自己能胜过她的人。埃里卡想以后还再买些附件配上,直到我们为折磨人的训练布置好全套小乐器,然后在这架私人管风琴上只我们两人弹奏,但是没有琴声能传到外边。不能让学生们注意到,这是埃里卡担心的。母亲在门前气得小声抽泣。在电视机中一个不被注意的女人几乎无声地哭泣,因为开了音量调节器。母亲能够,也完全准备让家庭电视剧中的这个女人大声哭泣,哭得整个房子都震动。既然她,自己的母亲不能干预、扰乱,那通过移动电视操作按钮,顶着德克萨斯鬈发的女人的大声哭泣肯定能干扰他们了。
  为了立即得到她希望受到的惩罚,埃里卡竟有一次失职,没有完成工作。母亲不会知道,埃里卡会耽搁一次履行义务。请你绝对别顾及我母亲。瓦尔特·克雷默尔多半不用顾及母亲,但母亲不得不通过电视干扰说出她的担忧。你母亲太捣乱,男子眼泪汪汪地抱怨。埃里卡刚刚建议他,为她弄一种由结实的黑塑料布或尼龙布做的围裙,上面剪些洞,别人可以透过洞往性器官上看。克雷默尔问,要是不偷或自己动手做,到哪儿去拿这样一个围裙?就是说,她提供给男子的只是西洋镜的片段。男人嘲笑说,这是她智慧的最后终结。她这是不是也是从电视中得知,人们从不看整体,只看一小段,而每个人都认为自己看到了整个世界?导演提供片段,剩下的由自己的头脑发挥。埃里卡恨那些看电视时不思考的人。人们如果敞开自己,那就会从各方面获利。仪器设备提供先前规定好的东西,头脑再完成外表的躯壳。它任意改变生活环境,继续编织情节或另外编造。它拆散正相爱的人,把电视剧作者有意想分开的拼到一起。头脑像他自己想要的那样转了个弯。
  埃里卡想让瓦尔特·克雷默尔在她身上进行一次痛苦的折磨。克雷默尔坚决不愿意。他说,我们可没打这个赌。埃里卡请求他把所有的绳子和带子都结得紧紧的,你自己都几乎解不开。一点都别可怜我,相反,使出你的全部力量!到处都这样做。对于我的力量你究竟知道什么?瓦尔特·克雷默尔反问她。她还从来没有见过他划水。她把他的力量极限估计太低了。她根本预感不到他能把她怎么样。因此她对他写道:知道把绳子事先在水中泡软会增强效果吗?什么时候我感到乐趣,而且可以放心享受,就这么干吧。在某一天,这个日子我会在信中给你定出来,用在水中完全泡软、又逐渐变干的绳子吓唬我吧。惩罚违规者!克雷默尔试图描述,沉默的埃里卡怎样用沉默违反了原始的礼仪规则。埃里卡继续沉默,但不让头垂下来。她相信,她的路走对了,她希望,他把不久以后用来锁她的全部钥匙好好保存着!别丢了。不用担心我母亲,同时还要让她交出全部备用钥匙,好多把哪!把我和我母亲从外边一起关进去!我今天已经在等待着,你必须赶快走开,把我捆起来,就像我非常希望的那样,用绳子绑上,和我母亲一道放在我的屋门背后够不到的地方,而且一直到第二天。别担心我母亲,因为母亲是我的事。把房门和屋门的钥匙都拿走,一把也别留下!  
  克雷默尔又重新问,那我从中得到什么?克雷默尔笑了。母亲烦恼不安。电视机发出刺耳的叫声。门关着。埃里卡静静的。母亲笑了。克雷默尔心神不安。门发出刺耳的怪声,电视机关了,埃里卡没出声。
  为了使我不会因为疼痛而哀求,请把尼龙布和连裤袜及类似的东西当成堵口物津津有味地塞到我嘴里。用橡皮筋(在专业商店可以买到)和更宽的尼龙布巧妙地给我把嘴封住,使我不能把那团东西吐出来。此外再穿一条露着比遮住的地方多的黑色小三角裤。没人得到一点口风!
  此刻赐予我有人情味的话语,对我说:你将看到,我将把你打成一个多么漂亮的包裹,经过我的处理之后,你会感到多么舒服。你得讨好我说,布团对我多合适,说你将让我这么堵着至少五六个小时,绝不缩短时间。用结实的绳子把我穿尼龙袜的两只脚从脚踝部紧紧缚住,绑在一起。把我的大腿朝上用力抬高,用绳子捆在一起,不必得到我的允许。我们做试验。我将每次都说明,我多么想得到这些,而且是像你有一次已经背诵出来的那样。你把我的嘴塞住,绑到你前边的柱子上,这样行吗?那我就太谢谢你了。然后用皮带把我胳膊紧紧绑在身上,尽你的所能。最后肯定弄得我不能直立站起来。
  瓦尔特·克雷默尔问,怎么?然后自己回答:好!他依偎着女人,但这个女人不是他母亲,这个姿势也表明,她不是把这个男人放在儿子的位置上,抱在怀中。她从侧面明确又沉静地握住这双手。年轻的男子要求一种温柔的刺激,而且从他那边温情脉脉地朝她那边靠过去。他恳求一种充满爱意的反应,在这样的刺激之后,只有完全没有人性的人才会拒绝做出反应。可埃里卡·科胡特只把自己裹起来,不顾其他人。学生一再重复单调无聊的请求,女教师对此只不客气地表示感谢。这等于她的一种拒绝,她让他自慰,而在她那方面,没有反应。读信不能代替,男人骂了句粗话。女人说她今后继续写信,克雷默尔责怪她说,以后你什么也不用拿来了。这事是不可原谅的。不能总是索取。克雷默尔自愿指给她看一个她根本不认识的宇宙。埃里卡不付出,不索取。
  但是埃里卡在信中以不服从来威胁。当我们俩单独在一起时,如果你成为一次逾越规定的证人,她劝克雷默尔说,那就打我,用手背使劲朝我脸上打,同时问,为什么我不在我母亲那里诉苦或还手?无论如何对我这么说,以便我真正感到孤立无援,无抵抗力。记住,在一切情况下,都照我信中写下来的那样收拾我。我现在还不敢想像的一个高潮是由于我的努力挑逗,你骑到我身上。请你把你的全部重量放到我脸上,用你的大腿紧紧夹住我的头,让我一点都不能动。描述我们做爱的时间,向我保证: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威胁我说,假如我不好好说清楚我希望要什么的话,你要让我这个姿势保持几个小时。这几个小时中你可以让我的脸在你身底下彻底憔悴,直到我要昏过去。我在信中向你索取快乐。你将不费劲就猜到,我还希望哪些更大的快乐。我不敢在这儿写下来。信不能送错人。使劲扇我个响亮的大耳光!不要听到“不”字,别叫喊。别管怎么央告。至于我母亲:略过不看!
  外边电视机里的叽叽咕咕声现在更小了。母亲开始在原地喝许多甜烧酒。这是她寻找的一种转移的方法。哪家都得吃饭。电视机里的小人儿可能随时被按钮消除,母亲不忍心对他们的命运不加考虑。她担着风险,用一只眼睛看着。她希望明天可以对女儿报告接下去的情节,使女儿在看下一集时不至于笨得摸不着头脑。
  克雷默尔自认为是克制住了欲望,冷静、客观地站在那儿打量这个女人身体上的风景点,但是他不知不觉地被吸引住了。贪欲的胶水粘住了他各种思想方式,埃里卡给他规定好的极为死板的解决方案给他指出了可以引起他情欲的正确行动路线。
  克雷默尔被女人的愿望缓慢地引入动情的状态,不管他愿意还是不愿意。以局外人的身份在信中读到那些愿望,但很快他就将被享乐改变!
  埃里卡希望,她的身体是受欢迎的。她想确认这一点。他越往下读,她越希望经历此事。天黑下来了。没开灯。街灯的光够亮。
  真的像这里写的那样,当他骑在她身上时,她得用舌头舔他的屁股吗?克雷默尔十分怀疑他读到的内容,把它归于光线不好,看不清楚。这种弹奏肖邦的女人不可能是这个意思。然而正是这事,不是别的什么事是这个女人希望的,因为她一直总是只弹奏肖邦和勃拉姆斯。现在她恳求别人强奸自己,更多是在她的想像中的不断宣布的强奸。当我不能动弹时,请对我说强奸,那时没有什么能保护我。请你说得比你做的更严重些!你事先对我说,我将快活得找不着北,你要野蛮但全面彻底地处置我。残暴性和彻底性,一对难以教育的兄妹,在每一次要分手时,大声喊叫,就像汉泽尔和格蕾特格林童话中的人物。,第一个已经在女巫的炉子里了。信中要求克雷默尔让埃里卡快活得欲死欲仙,克雷默尔只在他的那些问题上照那封信中所说的做就行。他应该怀着极大的快乐使劲扇她耳光。请不要弄痛我,先谢谢啦!这样的字眼在字里行间模糊不清。
  当女人被塞得一动不动时,她希望被克雷默尔坚挺的阴茎堵得憋死。这是埃里卡多年来静静思考的结果。现在她希望,出于爱一切都永远未曾发生。那她将坚持,但她为此得到的一句彻底的爱情回答是,他拒绝。埃里卡认为,爱会宽恕,原谅。这也是为什么她请求他往她嘴里喷射,而且一直弄到她舌头几乎折了,也许不得不呕吐的原因。她用文字,只是用文字设想,他会走得如此远,用小便浇她。虽然我一开始也许会在你的捆绑允许的范围内挣扎,反抗。多和我干几次,直到我不再挣扎,反抗。  
  从母亲那儿传出一声嗡嗡鸣颤的钢琴敲打声,因为孩子的手势不对了。确切无疑的记忆从埃里卡脑袋里那不会枯竭的宝盒里冒出来。这同一个母亲这时候喝甜烧酒,然后又喝另外一种颜色与之相近的利口酒。母亲活动她的四肢,但是没有立即找到这条腿或那条胳膊,她准备上床去了。时间太晚了。
  克雷默尔把信看完。他没有直接称呼以示对埃里卡表示尊敬,因为这女人不配。克雷默尔发现在他不自觉产生反应的身体里有一种受欢迎的共犯感觉。女人通过文字和他建立了接触,但是一种简单的接触本来更多是以接触点计算的。她有意不走温柔的女性接触这条道。尽管如此她似乎完全同意他的渴望。他扑向她,她没有朝他扑过去。这给他浇了一盆冷水,于是他用沉默回答女人的信。他沉默了好久,直到埃里卡给他提出答案。她恳求他把信铭记在心中,但是别拿出来给别人看。此外,凭着他的感情行事。克雷默尔摇了摇头。埃里卡反驳说,她本来也习惯于听任情欲的。埃里卡说,他有她的电话号码,可以打电话。静下心来想一想。克雷默尔沉默着,没有尾音,也没有延留音。他的手、脚以及后背都出汗了。好几分钟过去了。期待有情感的女人失望了,因为只等来第二十个问题,这是不是认真的,或者是一个恶意的玩笑?克雷默尔显出一种懒散、安详的样子,但那沉静立即就被打破了!人们只有在最强的欲望中,自然在这欲望没有得到满足之前看起来才会这样子。埃里卡研究,他的感情忠诚的表示停留在哪儿。你现在觉得我有点可恶吗?我希望不是。埃里卡试着胆怯地退一步说,不一定今天,可以推迟到明天。在鞋盒子里反正今天已经有事先规定好的绳索,各种各样的都有。她防止有反对意见,就说,她可以很容易再买一些。在专业商店可以让人按尺寸加工链子。埃里卡说了几句与她的愿望相符的话,她说话像在课堂上教师在说话。克雷默尔没说话,因为在课堂上向来是一个人说话。埃里卡要求:现在讲吧!
  克雷默尔微笑着开玩笑说,就此事可以谈!他小心地研究,她是否乱了方寸。他试探她是否已情欲难耐,不能自制。
  接着,埃里卡害怕还没等开始,克雷默尔现在就打她,她为信中那些庸俗话语过于匆忙请求原谅,因为她想让气氛缓和一些。埃里卡心情很好,不觉得恶心地说,爱情的积淀大概最终是相当平庸的。
  也许你可以来我家,是吧?而且因为如果你敢的话,可以让我从星期五晚上到星期日晚上在你那甜蜜又残酷的枷锁中受煎熬。我想如此长久地在你的枷锁里受折磨,我早就期盼着了。
  克雷默尔没有就此说多少话:也许让它听其自然吧。过了不一会儿,他说,假如他说,他根本不想这事,那他是非常认真的。埃里卡希望,他现在温柔热烈地吻她,而不是打她。她事先说,借助爱的动作,很多看来没有前途的事都会处理好的。对我说点情话,别理会那封信,她心里不出声地恳求。埃里卡希望,她的救星已经在这里,此外还希望保持沉默。埃里卡非常害怕挨打,因此她建议,我们还可以继续写信,这费不了我们邮资,她夸口说,那里边还可以比这封信写得更粗俗。过去做过的只是一个开始。可以再写一封信吗?也许这回会好一点。女人热烈地盼望他疯狂地吻她,而不是打她。只要他不使劲打的话,完全可以痛苦地吻。克雷默尔回答,没用。他说,谢谢,很愿意,请吧,请吧。他几乎没说出声来。
  埃里卡从母亲那儿就熟悉了这种语调。但愿克雷默尔不打我,她担心地想。她强调说,假如只是引起疼痛的话,他可以,她强调说,可以和我干一切事,因为几乎没有什么是我不渴望的。克雷默尔应该原谅她,她认为,她写得不美。但愿他不会出乎意料地打她,女人担心地想。她向这个男人透露,多年来她就渴望挨打。她相信找到了她追求的丈夫。
  因为害怕,她说的是另外一些事。克雷默尔回答,谢谢,好。埃里卡允许克雷默尔从今天起可以开始挑选她的衣服。他可能就服装整理采取措施,大胆对付违规行为。埃里卡打开一个大盒子供挑选。她从衣架上拿下来几件,又挂上另一些,只是为了拿出来给人看。但愿他欣赏时髦的衣着,她为他展示色彩斑驳的衣衫。我可以专门买你特别中意的衣服!钱不是问题。对于我母亲,我扮演她抠门的金钱的角色。对于我母亲,你根本用不着操心。什么是你喜爱的颜色,瓦尔特?我在信中给你写的不是开玩笑。说着,她突然在他的手前边低下头。你不会生我的气吧?假如我可以求你亲手给我写几行字,你会写吧。你怎么想,对此说什么?
  克雷默尔说,再见。埃里卡马上低下头,希望那双手爱抚地落下来,不是狠命地打。门锁我明天就叫人装上。然后埃里卡把唯一的钥匙交给克雷默尔。你只要想想,多美妙啊。克雷默尔对于这个建议保持沉默,埃里卡关照之后也精疲力竭。但愿他有亲切的反应,她提供他随时进入的机会,什么时候随便。克雷默尔没有任何反应。
  埃里卡发誓保证,她将按照在信中给克雷默尔写下来的内容做一切事。她强调,是写下来的,但不是规定下来的!是推迟而不是取消。克雷默尔扭开灯。克雷默尔没说话,也没打她。埃里卡暗自思忖,她是否不久又可以给他写信,写我想要什么。你允许我继续用写信的方式给你回答吗?请说呀。克雷默尔沉默了一下,然后回答:等着瞧吧,总有一天!他把声音提高,把埃里卡吓得要死。他试验性地把一句骂人的话朝埃里卡丢过去,但是他至少没动手打。他说出埃里卡的名字,又加上一个形容词“老”。埃里卡知道,对这种反应必须沉着冷静,用手护住脸。她又把手臂拿开,假如他现在必须打的话,那就打吧。克雷默尔竟敢对她感到厌恶。他发誓说,先前有爱,现在过去了。就他而言,他将不去找她。他对她感到厌恶,她竟敢提出这样一个建议!埃里卡把头埋到两膝之间,就像飞机坠落时人们预防死亡那样。她防备克雷默尔的殴打,也许她还能经得住。他没打她,因为他声称,不想在她身上弄脏手。他以为是把信朝着埃里卡的脸上扔去,但仅仅碰到俯身低下去的后脑勺。他让信飘落到埃里卡的头上。在相爱的人之间不需要信作为媒介,克雷默尔嘲笑女人。只有在爱情撒谎时,才需要用文字支吾搪塞。  
  埃里卡稳稳地坐在她的沙发躺椅上。她穿着新鞋的双脚并排放着。她的手放在膝盖上。她毫无希望地等着从克雷默尔那里来的某种爱的突然表示。她无法更改地感觉到,这个爱有消失的危险!但是她的爱不会消失的,她这么盼着。只要他还在这儿,就有希望。她盼望至少能得到热吻。克雷默尔回答,谢谢,不。她从心底盼望他不是折磨她,而是按奥地利的标准在她身上施爱。假如他狂暴地向她发泄怒气,她会用一句话顶回去:按我的条件或者根本不干。她等待没经验的学生用唇和手来求爱。她演示,指给他看。
  他们并排坐着,由爱带来的福祉近在咫尺,但墓前的石块太重了。克雷默尔不是天使,而且女人们同样也不是天使,不能推着石块滚动。就她在给克雷默尔的信中写下来的愿望来说,埃里卡对瓦尔特·克雷默尔来说是个难题。除了信之外,其实她没有愿望。说话还有什么用,克雷默尔问。至少他没打她。
  他用他所能使出的全部力气抱住餐柜,一点点朝她移动,埃里卡没有帮忙。他把餐柜挪动,直到露出从那里能把门打开的一个气塞。我们相互之间再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克雷默尔没说话。他没打招呼就朝外走,随手关上了门。他立即走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