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狼图腾》的悲剧色彩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9 10:00:58

试论《狼图腾》的悲剧色彩

 

摘要:小说《狼图腾》是一部争议颇多的作品,但是无论是否赞成作者借小说表达的某些“学术性”观点,大家都比较认同它是一部值得一读的好作品!为什么不同观点的人都会认同作为“文学”的《狼图腾》呢?小说最成功的是什么?它凭什么感动人?本文分析了小说的时代背景、人物特征和情感基调,认为在作品中倾注了作者浓浓的忧患意识,把对草原、草原狼和草原人的描述置于悲剧性的社会背景下,刻画了一群悲剧性的人物形象,从而深深地感动了读者。正是小说强烈的悲剧色彩使作品获得了极大的成功!

关键词:《狼图腾》 悲剧背景 悲剧人物 忧患意识

 

作家韩少功曾经指出现在的小说创作中有两个现象:“叙事的空转”和“叙事的失禁”[1],批评如今小说创作中承载的信息重复、低劣。小说《狼图腾》作为一部现实主义作品,依赖其故事背景的空旷辽阔,显得大气磅礴。美丽的草原、神奇的狼群和剽悍的牧民构成了的额仑草原上的天地人三位一体,所有这一切,在作者笔下,都显得那样和谐、神奇,读来令人遐想联翩,兴味无穷。尤其是对腾格里(天)的代言人——狼群所做的非常人性化的观察、描摹和讴歌,更是令人耳目一新。

虽然作者在小说中用“狼性”、“羊性”的概念来解释中国历史和中国的文明进程,竭力阐述了某种宏大的历史观和价值观,使《狼图腾》具有了某种学术意味。事实上正是作者反复渲染的“狼性、羊性”、“中国病”问题招致了大量的批评。本文无意去探讨小说承载的沉重话题,仅仅想着眼于小说文本本身思考,小说最成功的是什么?它凭什么感动人?其实《狼图腾》是一部实实在在的悲剧,正是作品蕴含的悲剧意义感动了读者,这就是小说最成功的地方!

小说的时代背景是20世纪六七十年代,广大知识青年响应毛泽东同志“知识青年要到农村去”的号召,来到了农村。那个时代的中国,左倾思想十分严重,作者姜戎就是在这个时候从北京来到了内蒙古额仑草原,成为了草原上的一名羊倌。经典文艺理论告诉我们,任何文学作品都是直接反映现实生活的,可以说没有上山下乡的知青运动就不会产生《狼图腾》这样的作品。曾经在额仑草原插队11年的作者在书末特意标注了“2002年3月20日三稿于强沙尘暴下的北京”这么一行小字,这肆虐的沙尘暴实际上在一定意义上已经将个人与民族的苦难转化为一种精神资源。“风吹草低见牛羊”向我们描绘了一个历史的美丽草原,现实中蒙古高原已经成为了沙尘暴的源头,人类陷入了生态环境危机。小说引导读者将眼光投向历史的天空,在历史与现实超越时空的共鸣中,去领悟小说悲剧性的社会背景的现实意义。

我们不妨顺着作者的思路,把眼光放的更遥远一点来追寻一下草原荒漠化的足迹。历史上只要农耕民族入主草原都会实行一些农垦政策,特别是在清末和民国年间实行的“移民实边”、“放荒招垦”政策使内蒙古地区人口迅速扩大。新中国成立时蒙汉民族比例已变为1∶6.2;从事纯牧业的蒙古族人口已不足30万,仅占全部蒙古族人口的1/3 [2] 。据统计,从内蒙古自治区成立的1947年到2000年末的半个多世纪期间,总人口增长了322.4%,其中汉族人口增长到1832.48万,蒙古族人口增长到386.01万[3]。仅在1958——1976年的18年间,内蒙古地区就在“以粮为纲”和“牧民不吃亏心粮”的片面政策指导下开垦草原206.7万公顷 [4]。今天看来我们不难发现,庞大的人口直接构成了蚕食草原的基础,而农耕人口大面积的盲目开垦则迅速导致了草原的沙漠化。

小说以几十个连续的狼故事极其形象揭示了草原生态的内在关系,不止一次的说到狼在草原中的重要作用。通过蒙古老人毕利格之口告诉人们,人必须尊重自然、敬畏自然、遵循自然的法则,任何盲目的想改变大自然规律的愚蠢行为,注定会受到大自然的报应。现在,环境问题已经敲响了重重的警钟,成了国人心头挥之不去的阴影,沙尘暴已经成为了我国北方主要的环境问题。正是作者在北京完成三稿的2002年3月20日,远在江南的无锡都受到了强沙尘暴的影响,雨水中竟然夹杂着沙子[5]。因此,《狼图腾》实际上把故事背景和历史背景合二为一,以真实的历史伤痛来唤起读者注意,引领读者顺着沙尘暴的源头,去思考引起这一段悲剧性的社会现实的根源,在对“敕勒川”式的原始草原的梦幻回忆中体会现实世界的野蛮无知。在这一点上,作品的现实意义已经超越了作品本身。

鲁迅先生认为,悲剧最好“将乡间的死生,泥土的气息,移在纸上”[6],写那些压在大石下的小草。姜戎先生的作品出色地体现了这个观点,作品并没有塑造什么可歌可泣的英雄事迹,仅仅如实地重现了六七十年代草原上的人和事。

《狼图腾》里一共出现了26个有名有姓的人物,为了便于从整体上把握小说人物的特征,我们可以把他们分成两大阵营:清醒痛苦者和热情无知者。前者以蒙古族老人毕利格和汉族知青陈阵为代表,他们能够清醒地认识到狼对于草原生态的意义。热情无知者的阵营,既包括民工盲流组成的外来人口,也包括军代表包顺贵、道尔基等受到农耕文化熏陶的蒙古人,他们都认识不到狼对于草原的价值,力主开荒打狼,甚至不惜用狼皮来换取现代物质享受。然而无论是哪个阵营的人物都注定是悲剧性的人物,谁都无法摆脱时代套在他们各自身上的沉重枷锁。无知的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亲手毁灭自己赖以生存的草原;清醒的无力去拯救草原,也从来没有在真正意义上拯救过草原。因此我们可以说《狼图腾》里的人物只有量的区别,并没有质的不同,它描述的是一个需要英雄,却没有英雄出现的悲剧时代!

小说围绕普普通通的草原生活展开了故事情节,每一个置身其中的人物的行为都深刻地体现了不同文化在他们身上留下的烙印。

小说第4章有这样一个情节:那些场部基建队的民工盲流外来户用酒灌醉了羊倌桑杰,探知了埋藏冻黄羊的地点,把狼群的打围成果洗劫一空,致使“二队的马倌们一连几夜,听到了大山里饿狼们凄惨愤怒的嗥声,空谷回响,经久不绝。”引发了狼群围歼军马群的报复行为。

第23章民工老王头和二顺子在天鹅湖伪装成芦苇丛,用自制的弓箭射杀了雄天鹅,又利用雌天鹅眷恋窝里的天鹅蛋的机会枪杀了雌天鹅,抢走了天鹅蛋。

第34章民工在老王头带领下用鞭炮、辣椒面、柴油毡炸旱獭洞,他们把鞭炮等东西绑在抓住的小旱獭尾巴上,把整个洞里的旱獭都熏出来打死。短短几天之内,几个人就毁了一座千年獭山,旱獭几乎被种族灭绝。

  ……

更令人气愤的是,老王头竟然公然无耻地宣称“盲流盲流,盲目流动,哪儿有吃的就往哪儿流,过一年算一年”,十足地表现出了民工们贪婪、残暴和流氓的一面。但是这种农耕文化入主草原的极端表现,从民工自身生存的角度来看却是十分合理的,他们的家乡因为人太多了,地不够了,野物也吃尽了,他们迫不得已才到草原上来混碗饭吃,谁不想过好日子呢?况且传统的农耕民族实际上是没有“草地”的概念的,草地就是荒地,越是水草丰美的草场,越值得垦殖、采挖和种植;否则就是资源的闲置,就是浪费!

军代表包顺贵是农耕文化在草原的代表,首先他和民工一样具有贪婪、自私的一面,疯狂地攫取草原的资源,把整个天鹅湖的野生动物都视为“老子的下酒菜”,一顿红烧天鹅肉直吃得飘飘然有土皇帝土王爷的感觉。他猎杀狼群目的也有自己的私欲,想送狼皮给老首长做褥子,还挖了半卡车的芍药根送到城里走后门。

但是作为一个牧场领导,他在开垦农田、发展畜牧业等方面的作为具有那个时代的历史必然性。一方面有汉文化“人定胜天”的观念作为内在动力,另一方面当时自然灾害严重,要求蒙古草原多养牛羊、开荒种粮,缓解全国性的困难。在这个特殊的年代里,人们首先想到的是人自身的生存大计,根本无暇关心草场的载畜量和草原沙化这些问题。所以农耕民族到了草原,怎么能够理解世代在草原生活的游牧民族爱狼护狼的心情呢?别说是包顺贵这样一个来自农区的外行人,就算是由牧区蒙古人来担任场部领导也一样难逃历史强加给他的厄运,毕竟阶级斗争的帽子也在草原飞着呢。

毕利格是蒙语“睿智”的意思,老人具有高度的生态意识,清醒地认识到草原是蒙古人最重要的资源,认识到了草原万物之间大命和小命的关系。他反复对陈阵宣传“草和草原是大命,大命没有了,草原上的小命全都没命!”,这种敏锐的感悟与思考是天才的。

草原狼的食量很大,消灭了大量的獭鼠、兔子、黄羊等危害草原的动物,对维护草原生态环境是功不可没的。自小生长在草原的毕利格老人十分清楚狼在草原生态中的重要地位,才会有对狼爱恨掺半、既打狼又崇拜狼的矛盾心情,陷入了忧郁的悲剧命运中无力摆脱。

小说第12章因为军马群被狼群围歼的事故,宝力格牧场的领导班子有可能被全部撤换。为了打击狼的嚣张气焰,也为了不让别的牧场的打狼英雄来管理额仑,作为牧场革委会委员的毕利格老人决定至少要剥上十几张狼皮。他指挥全大队的人马进行了一场规模宏大的围猎,杀死了三十多条狼,时间计算、人员调度的精确令人叹服!连一向对他心存不满的包顺贵都高兴地要为他向上级请功!当包顺贵提出火烧苇地杀狼的时候,毕利格老人虽然非常生气,可是也正是他制止了兰木扎布等牧民的反对,直接促成了火烧狼群的惨剧。

奥地利心理学家荣格指出,个人在公众场合常常会去扮演并不是自己本人的角色,求得与他人的和睦相处,满足彼此的需要。据此我们可以发现,在毕利格老人的性格中确实有着一种弱者的忧郁和无奈,和他敏锐的感悟、天才的思考、额仑草原“头狼”的身份相互映衬,构成了强烈的悲剧色彩。甚至连他的死都充满着悲剧象征色彩,他是额仑草原最后一个天葬的牧民,为他执行天葬的也是草原最后的一群狼!一个本该是草原英雄的人,因为无力拯救草原狼,无力挽救草原,只有急急忙忙地追随最后的狼群,让它们把自己的灵魂带到腾格里(天)去!这最后的狼嗥就是草原上最呜咽的哀乐!

有人说《狼图腾》是研究草原狼的一部“旷古奇书”,也有人说这是一部以狼为叙事主体的小说。事实上,从作品的具体内容来看,这一切都言过其实了。小说确实讲了很多狼的故事,比如“飞狼的故事”,群狼竟然可以在短短的时间之内“想”出办法飞到羊圈里大肆屠杀。像“围剿黄羊群”中狼表现出的高度的智慧和纪律更是令人叹为观止!然而这并不是小说的全部!在狼故事之外还有人的故事:陈阵脱险、巧夺狼食、巴图拼死救军马、巴雅尔钻狼洞、陈阵研究狼粪是否真的可以烧出笔直的黑烟等等。此外还有对蒙古马、蚊子、旱獭等动物的描写。这些描写共同勾勒出一幅真实的草原生活图景,逼真而艺术地再现了原始草原的残酷与美丽。

这么多的故事错综复杂、彼此交织,作者是怎么把它们组合在一起的呢?在《狼图腾》里,主要存在着两种矛盾:狼和人的矛盾;人和人的矛盾。草原狼和草原人作为草原上食物联系中的两个高端环节,为了争夺生存的资源千百年来相互不断争斗,形成了十分复杂的关系网。作为高智慧的人,草原上的人在斗争中已经认识到了草原狼在维持生态环境中的重要作用,形成了朴实的生态观念,既打狼又护狼!而草原狼在长期的生存过程中也已经形成了狼自己的生存法则,不到万不得已不侵犯人的利益!人和人的矛盾主要指农耕民族和游牧民族的矛盾,两者也是一个相互竞争的关系。通过上面的分析,我们不难发现,在这两个矛盾的背后蕴涵的就是如何对待草原的问题!因此小说实际上就是围绕草原的毁灭这个悲剧主线展开的。狼故事和人故事的线索都是扭结在这根主线上的次要线索。作者正是用这根悲剧主线把狼的故事、人的故事集合在一起,使作品显得极为凝重、传神,富有感染力的。

 

“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离开了作家谈作品总是难以接近作品的本质的,作品的本质唯有从作者身上来挖掘。主人公陈阵实际上就是作者的化身,小说是明显的带有自传色彩的作品。“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抵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7],可以说没有上山下乡的知青运动也就没有小说《狼图腾》的产生!正如姜戎先生在接受《北京青年报》记者采访的时候也曾经宣称 “这是我真正的痛苦、真正的思索,不写出这本书真的是死不瞑目” [8]。我们可以看到作者在努力秉承史家“求实直书、经世致用”的传统,为草原狼、为草原写下了一篇祭文式的传记。强烈的忧患意识充溢纸上,奠定了小说的情感基调,深深地感染了读者、打动了读者。

姜戎是在一种强烈的感情力量的驱使下去表达个人对历史和现实的感受的,任何人都很难超越自我经验的界限,因此他在书中表达的那种宏大的历史观是否经得住推敲是令人怀疑的。但是也正因为如此,小说的情感因素就显得特别强烈,读者往往不由自主地被卷入作者的情感旋涡中,体验着作者的喜怒哀乐。

书里有两只苍老的狼,在面临敌人的时候,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自杀的道路。为了救它洞穴里的老妻,公狼跳下了悬崖;为了保持最后的尊严,母狼弄塌了狼穴。那一块块的石头,掩盖了它的尸身,保护了它最后的尊严,却不想,那跳下悬崖的丈夫并没有丧命,跌跌撞撞的又回来了。然而,等待它的,却是见不了面的石坟。狼如此,人如何?作者的忧患意识就自然而然的转化成了作品中那淡淡的哀怨。

书中对“小狼”从出生到死亡充满感情的描写,是全书最精彩最感人的一条主线。主人公陈阵掏挖狼崽之后,开始偷偷喂养小狼。作者精选出那些真实的小狼的生活细节,令人叹为观止:小狼抢奶,小狼喝粥,小狼围着食物兴奋地跑圈、打滚,小狼无师自通地学会打洞躲避太阳,小狼学狗叫、学狼嗥,……最后小狼以生命为代价挣脱了锁链,灵魂升上了“腾格里”(天)。然而实际上这里流露的正是作者当年埋藏在心底的那份强烈渴望:人究竟有没有自由?有没有自己的价值和尊严?作者的忧患意识又转化成了苦苦的追问。

急功近利的草原开发将草原上一切美好的东西都毁灭了。在描写天鹅湖时,有一大段凄美又无奈的文字:“波纹一道一道缓缓先行,像长长序幕中的序曲,让人不忍看波纹后面的悲剧主角……”。如果说杀害狼还有保护劳动成果的借口的话,这次的枪声,把人们贪婪、丑陋的嘴脸一下子就暴露无遗了!具有讽刺意义的是马在吃草的时候,野鼠竟然敢来咬马的鼻子,想把马驱逐出它的势力范围,“世道真是变了”。最让人心痛的是20年后一些外来户还是不顾载畜量,只能养500只羊的草场敢养2000只、3000只,把草场啃成了沙地就把羊卖了,带上钱回家!这里作者的忧患意识就直接喷涌而出转化为愤怒的呐喊了,那么美的草原啊,几千年、几万年保存下来的草原,毁掉了!

《狼图腾》将美丽的草原毁灭给我们看,把草原狼身上维系的华夏文明中的灿烂分支——游牧文化毁灭给我们看。虽然感动只是一个开始,但是艺术毕竟是始于感动的!小说就是在感动中获得了读者的认可,作为一部小说,它是成功的!

 

注释:

[1] 韩少功:《个性》,《小说选刊》2004年第1期。

[2] 况浩林:《中国近代少数民族经济史稿》第152页,民族出版社1992年。

[3] 内蒙古自治区统计局:《内蒙古统计年鉴——2001》第147页,中国统计出版社2001年7月。

[4] 苗忠:《试论内蒙古草地资源危机与保护》,《环保工作论文集》184——186页,内蒙古人民出版社1998年4月。

[5] 《无锡日报》:《昨夜,北方强沙尘暴影响我市》2002年3月21日。

[6] 鲁迅:《<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二集序》,《且介亭杂文二集》人民文学出版社,1973年。

[7] 司马迁:《报任少卿书》,徐中玉、金启华主编《中国古代文学作品选·三》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8月。

参考文献:

1、何永康主编:《红楼梦研究》,苏州大学出版社2002年5月版。

2、张岱年、方克立主编:《中国文化概论》,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年1月版。

3、十四院校《文学理论基础》编写组:《文学理论基础》,上海文艺出版社1985年1月版。

4、高明勇:《荣格的原型理论和原型批评》,《南京大学零三级青年作家作品集》2004年10月。

5、张抗抗:《<狼图腾>与科学发展观》,《自然之友通讯》2004年第2期

6、恩和:《草原荒漠化的历史反思:发展的文化维度》,《内蒙古大学学报》2003年第2期。

7、吴可:《作为文学的<狼图腾>》, 《北京日报》2004年9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