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长青:俄罗斯帝国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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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长青:俄罗斯帝国的梦想
2008年09月01日 星期一 于 01:26:32· 曹长青 发表在:国际关系
欧洲被视为文明之地,但它也是近代人类灾难的源头:德国发动的两次世界大战,俄国兴起的共產主义革命,更早时的法国拿破仑血腥征伐,罗伯斯庇尔的断头台,都向世界示范并输出了暴力,仅二十世纪,就在全球造成一亿三千万人的死亡。
帝国霸权的梦想,往往给周边小国带来噩梦:被侵占、被奴役、被兼并的悲愤记忆,充塞小国的历史。1996年我第一次访问波兰,在华沙接受当地一位记者采访时,强烈地感受到他们对俄国人的反感。这位女记者聊天时说,她对俄国厌恶至极,永远都不会再说一句俄语,虽然她精通俄文。
波兰在二战中被德国和苏联侵占,战后又像其它东欧国家一样,被迫成为苏联的卫星国,被共產主义奴役。直到上世纪九十年代,波罗的海三小国,才获得獨立。乌克兰、格鲁吉亚等也从大苏联分离出来,陆续加入西方的民主阵营。
但那个幅员辽阔的俄罗斯的存在,尤其普京上台后致力恢复大俄罗斯的野心,让这些原东欧国家忐忑不安,它们争先恐后要加入北约,希望不再受俄罗斯的霸权之灾。
正是在这样的背景和关口下,俄国军队以保护在南奥的俄国侨民为由,悍然侵入主权国家格鲁吉亚,掀起轩然大波,成为全球焦点。它甚至让人想起当年萨达姆的伊拉克,一夜之间挥军涌进了旁边的小国科威特。可想而知那些原东欧国家的感受和反应。
美国总统布什表示,“卫星国和向全球渗透的时代已经过去”。等于明确拒绝俄罗斯的旧梦复燃。共和黨总统候选人麦肯恩发表“我们都是格鲁吉亚人”的专文,表示“美国人民是格鲁吉亚的后盾”,并措辞强硬地提出几点惩罚方案,包括考虑冻结俄国在海外的资产,建议取消2014年在俄国举办的冬季奥运会,把俄国从八大工业国中拿掉。英国外长也对此同感,英保守黨主席更明确呼吁应这么做。《华尔街日报》对此发表题为“必须叫普京付出代价”的社论说,“俄国侵入格鲁吉亚容易,但国际社会不会让它以后的日子容易”。
●强国至上的底座是群体主义
在俄国力争加入世贸组织,想跟西方和解,正民主转型的时刻,为什么会有这种明显惹怒西方、更吓跑周边小国的愚蠢举动?这背后至少有五个历史和现实原因:
首先,和俄国领袖的大俄罗斯梦想有关。普京原是克格勃情报官员,他的共產黨教育背景,被灌输而定型的群体主义价值观,都使他执政后,自然地把强国、国家至上作为执政目标,而不是人的自由。普京曾说,大苏联解体是“二十世纪地缘政治的最大灾难”,因而他要重建一个强大的俄罗斯;即使不恢复原来的版图,也要重现俄罗斯在世界举足轻重的大国地位。经济改革,尤其全球石油价格爆升,给世界第二大石油输出国(第一是沙特阿拉伯)的俄国经济,带来巨大收益(石油占俄国整个出口的五分之四),使俄国更有恢复强国旧梦的感觉。
在这种情况下,俄罗斯周边的小国竞相加入北约,想完全不受俄国势力影响的趋势,令莫斯科难以忍受,因为这等于和它的大国梦想背道而驰。因此莫斯科利用这些周边小国都依赖俄国天然气和原油,用能源作为“杠杆”,向他们施压。不久前,当捷克表示支持美国部署导弹防御之后,俄国就把向捷克提供的石油削减了40%.俄国总统梅德维杰夫誓言,“报复行动会逐步升级”。
面对掐断天然气、原油供应的威吓,乌克兰、格鲁吉亚没有屈服,这使莫斯科气恼、愤怒。于是选在北京奥运开幕,美、法等西方领袖在那里看表演之际,突然采取军事行动,用坦克方阵和空中优势的狂轰滥炸,想教训一下格鲁吉亚,更杀一儆百,警告乌克兰等。
其次,和俄国人的民族主义有关。普京的恢复大俄罗斯的梦想,在俄国民众中得到巨大回响。可想而知,在共產政权七十年的灌输下,群体主义思维已深入人心。正是这种集体主义文化,导致非常多的俄国人仍钟情于一个强国,而不是重视个人的强大。这种后共產主义惯性,在原东欧国家也存在,但因为它们不是大国,就不像俄国人那么强烈,那么理所当然。群体主义价值惯性,导致相当多的俄国人更看重“稳定”的价值,而把个人自由视为带来动乱和犯罪的源头。俄国的民调显示,在“自由”和“秩序”之中,超过一半人选择后者。俄国的成人就业人口中,非正常死亡者,有一半是因为酗酒。患艾滋病的人数,排全球第二(第一是南非)。
这种民众心理背景,给了普京式的领导人掌权机会。曾作为幕僚长被普京一路提拔、一手选定的接班人梅德维杰夫,以超过七成的高票当选总统。普京改任总理,明显是“垂帘听政”;但普京提出的宏伟12年计划,把俄国人吸引到甚至希望他修改宪法再继续做总统的地步。按照普京的蓝图,到2020年,俄国经济将进入世界五强,一半的俄国人将成为中产階級,俄国人均收入将增四倍,由2007年的年入6312美元,增至3,2400美元。这个美丽的前景,诱惑俄国人把普京视为伟大舵手,任他领航。
●斯拉夫主义毒化知识分子
第三,和俄国知识分子的斯拉夫主义有关。俄罗斯历史以来,知识人就有强烈的被称为“斯拉夫主义”的大俄罗斯情结。认为俄罗斯是最优秀的民族,物欲化的西方是堕落的,只有俄罗斯精神才能拯救世界。近代俄国的大作家和评论家等,像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赫尔岑,别林斯基,车尔尼雪夫斯基,更别提巴枯宁等更激烈的革命者,无论有神论、还是无神论者,在大俄罗斯主义上,都能找到重迭点。像最近去世的前不同政见者、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索尔仁尼琴,就是典型的大俄罗斯主义者。他以《古拉格群岛》等作品揭露了共產暴政,因此被迫在西方流亡了二十年,但他返回俄国后,还是强调西方堕落,俄罗斯要强大,而不是人的自由。他甚至提出要恢复原来大苏联的版图。因此他和普京一拍即合,成为“国师”那样的角色。如果索氏今天还健在,很可能会支持俄军入侵格鲁吉亚,甚至可能会叫好欢呼。
俄罗斯知识分子的这种传统,在今天的俄国仍有回响。因此,当普京为了强大俄罗斯,提出不要“议会民主”,应实行“主权民主”时,并没有受到俄国知识界的强烈质疑和反对。而所谓主权民主,就是用强调主权和国家强大,而加强总统等克里姆林宫的中央权力,弱化国会所体现的人民权利。
●东正教和普京思维“政教合一”
第四,和俄国东正教的团体观念有关。美国宗教史专家史密斯(HustonSmith)在他那本畅销书《世界宗教》中说,当年东正教所以和罗马天主教分道扬镳,主要分歧在于,东正教不愿承认罗马教宗的个人權威,他们要全体教士“集体领导”。这种“强烈的团体感觉”使他们提出“一个人可能单独被诅咒,但却只能与别人一起得救”这样的概念和教规。因此东正教没有自己的“教宗”,也没有那么多教会等级,强调教众说了算。史密斯引述评论说,“和西方比较,它较重视联合而少重视个性”。这样一种群体主义倾向,再加上基督教本身的反富、极端强调平等的观念,还有后来东正教更显露出来的反西方倾向,都为共產主义乌托邦在俄国首开先河提供了条件。
最近,一位俄罗斯东正教教士,拍了一部在俄国引起轰动的电影《帝国的毁灭:拜占庭的历史教训》(The Destruction of anEmpire: The Lessons of ByzantineHistory),强调拜占庭帝国所以崩溃,主要因为引进了西方价值,尤其是西化的个体主义(individualism)。影片认为,正是个体主义,导致人们不再和统治者站在一起,损害了国家安全,拜占庭等于把信仰给毁了。这部影片的结论是,不要走西方的道路。这种思路,和当今统治者很合拍。普京曾公开说,“我们尊重西方好多世纪形成的价值,但是,这不能成为我们的标准;所有国家都有自己的历史、文化、宗教和国情,应走自己的路。”今天,俄国东正教和统治者,有一种默契的思想“政教合一”。
●没有清算共產主义的代价
第五,和俄国没有清算共產主义有关。美国知名的苏联问题史学家、哈佛退休教授派普斯(RichardPipes)在今年五月号《评论》杂志(Commentary)撰文说,和后纳粹的德国不同,后共產主义的俄国,从来没有和極權的过去切割,因此共產苏联的遗迹,今天在俄国随处可见。他引述几年前的一项俄国民调,多达30%的俄国人居然不知道“苏联”已经不存在了。虽然列寧格勒已改回叫圣彼得堡,但周边仍然被称为“列寧格勒地区”。列寧的水晶棺仍在红场,他的塑像仍到处可见。三分之二的俄国人为苏联的消失而感到“遗憾”。当被问到,如果共產主义者发动政变、夺取权力,你们怎么反应时,他们说不是参加这种造反就是合作,或至少做壁上观,只管自己的事。只有10%说他们会起来反抗。
派普斯教授说,在克里姆林宫的指导下,最近俄国修改了历史书,把斯大林歌颂为最伟大的国家领袖,因为他巩固了沙皇留下的帝国,打赢了二战,使国家工业化,并建立了全世界最好的教育制度。
派普斯感叹说,看到俄国今天的这一幕幕,真令人遗憾,多数的俄国人没有能力面对自己国家的过去,而如果他们想创造一个新的开始,不面对过去是不行的。但正相反,他们好像是自己最糟糕的敌人,缺乏自信,导致相信外部是一个敌对的包围他们的世界;自己犯错,却怪罪他人;同时被自己的领导人误导。
这位资深的苏联问题专家认为,面对普京的俄罗斯帝国梦想,西方不可后退、妥协。用像当年西方和希特勒签署牺牲小国条约的做法,绝对是错误的道路。这次俄罗斯军队入侵格鲁吉亚,就是一个试探,而美国和欧洲的强烈反应,则是一个清晰的回答。在人类进入21世纪的民主时代,俄国还想做帝国霸权的梦,可能只是黄粱美梦。
原载台湾《看》半月刊2008年8月19期
原文:http://www.watchinese.com/%E7%9C%8B%E4%B8%96%E7%95%8C/2008/658
2008年8月27日
作者:曹长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