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有多痛，只有心知道

我与杰的相遇，是在旅途中。在从丽江开往香格里拉的长途越野车上，我们搭伴而行。我与杰，从同一个城市而来，又一起奔着同一个地方而去。在这样的过程中，我们之间的偶遇就如同天命难违的约定。后来我想，或许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我与杰之间将会有怎样的结局。
我与杰，在很多方面很相像。但是，我们的世界，却又仿佛隔着千山万水。他有稳定的工作，过着正常的朝九晚五的生活。他喜欢旅游，但旅游却仅仅是他放松心情，宣泄压力的一种途径。而我，热爱旅游。旅游于我而言，是生命中的不可或缺的历程。我觉得，在繁华的都市中，我只是一个过客。当我走累了，我才会想要歇一歇。我工作不稳定，经常颠沛流离。在某一个城市呆上三、五个月我便会再次收拾行装，重新准备下一站的旅途。行走已经成为渗透在我血液里的一种冲动。那种让不可预知的目的地成为一个又一个过往的激情令我对人生始终充满了希望和积极的信仰。我始终相信，喜欢旅行的人都有一个柔软的灵魂。这点，是我与杰相似的地方。
当杰在漫天盖地盛开的小花骨朵中认真地环住我的腰身，轻轻地在我耳边呢喃，我想要我们在一起，直到永远......的那一刻，我闭上了眼睛。我忘记了自己的内心，曾多么羡慕那些草原上奔跑不受束缚的马儿，我觉得，自己更像是一个依在爱人怀抱中的小鸟。我郑重地，冲杰点了点头。结束香格里拉之旅，我与杰一同回到了广州。杰牵着我的手，一直到他的屋子里。这是一间80多平米的小房间，杰把房间钥匙放在我的手心，说，从此，你就是这里的女主人了。
我努力地，想要当好这间屋子的女主人。我找了一份售楼员的工作，与杰一样，朝九晚五地工作。看着存折上不断上涨的数字，我们会忍不住兴奋地憧憬着未来。但是谁都不知道，抛开表面上花团锦簇的向往，我的内心有多么地落寞。对于未来，我没有把握。我自小父母离异，我被送到乡下，跟外婆同住。童年的记忆折射成一个阴影，在我心头，挥之不去。但是，在杰的未来里，一直都装着为人父的喜悦。他很喜欢孩子，可是，关于孩子的话题，我始终不愿意触及。或许，这样的话题只是一个导火索，它将我与杰之间的不同以一种决绝的姿态呈现在现实中，裂痕，开始在我与杰之间出现，然后，无声无息的蔓延。
我知道，杰是爱我的。他的爱，或许比我爱他更甚。但他由爱而衍发的那份占有欲，却每每让我疲惫不堪。有的时候，杰会在我工作的时候打电话，问我在做什么。晚上有的时候接待客户延误了下班时间，杰的电话就会打到办公室。身边的人，有诸多羡慕的词语。而我，却感觉自己像个溺水的人，窒息的感觉一点一点将我吞噬，而我竟毫无还手之力。有的时候，杰会翻看我的手机，用言语刺探我的过往。这样的事情，日积月累，在我的心里堆成了一个结。可对此，杰却满怀委屈地解释，他说我就像是一个谜，他再怎么努力都猜不透那一个谜底。他说，他总是在做同样一个梦，梦到我不声不响地走了。把他一个人，留在一间空空的房子中。他说，那种刺痛的感觉在他清醒后仍会蔓延全身，每当这个时候，他总会一把将身旁熟睡的我抱入怀中。
我不知道，杰为什么会做这样的一个梦。但是，从这样的梦境中可以看出他对我们之间的关系缺乏安全感。我不知道怎样才能帮他消除这份不安的感觉，我与杰都曾寄希望于婚姻，我曾经认为，婚姻或许能为让我们彼此安心。但在与对方的将来没有确切的把握之前，我们都绝口不提，有关婚姻的种种。这种种隐藏在甜蜜爱情之下的矛盾，慢慢就在心底变成了一把利刃，把我们刺得伤痕累累。现在想来，杰是个比我自己更了解我的人。杰知道我有一个不安于世的灵魂，他认为他的能力并不足以让我为他用一生驻足。而我，对于自己身上流淌的对行走的向往，并不自知。我只是感觉在立领套装包裹下的灵魂，越来越干枯。终于，在某天我们为生活中的琐事爆发了一次争执后，我背着旅行包，走了。
我觉得，我就像是一条迫切需要浮出水面的鱼儿。而行走，是我唯一的空气。我把手机关了，在广西桂林的山水和阳朔的酒吧中呆了半个多月，我知道，自己心底对他还有爱。为了这份爱，我愿意，给我漂泊的灵魂寻找一个皈依。二十多天后，我回到了广州我们的家中。一开门，我就闻到屋中充斥着挥之不去的烟酒味道。屋子像经过人洗劫一样，乱七八糟。而杰，就那么敞着衣服躺在地板上侧头定定地看着我。那一刻，我感觉自己的心疼到了极点。我知道，无论如何，这次都是我的不对，我必须为我的任性买单。我蹲下身子靠近他，他很突然地一跃而起，用手拖着我的长发，朝洗手间走。疼痛让我感觉到心中的愧疚在减轻，我不挣扎不喊叫，任他拖着走。到了浴池边，他把我的头用力按进水里，然后再拉出来，再按进去，然后拉出来。来回三次，我本能地挣扎，指甲深深掐进他的肌肤中。他把我扔在地板上，喘着粗气。他狠狠地说，难过吧。但这还不及我痛苦的三份之一。我斜靠在门沿上，看他的眼泪一滴一滴地掉下来。然后他扑过来，一把将我抱在怀里，发出低低的哽咽。
我们在他的眼泪中和解，我后来才知道，自我走后他一个人在屋子里呆了二十多天，几近崩溃。除了烟，就是酒在陪伴他。饿了，就打个电话叫外卖。他告诉我，在那些不知道白天和黑夜的日子里，他甚至想到了死。他不知道，我还会不会回来。他说，他撑下来，只是为了能再次将我拥入怀中。就在当天，我们去商场挑了一双白钻对戒。将戒指套在我手上的时候，他说，这辈子，我用这个钻石指环圈住你，不许你摘下来。只要指环在，我们爱就在。无论你在哪里，我都会陪在你身边，再也不许你独自离开。这么霸道的话，听起来却是甜蜜无比。但这样的甜蜜，却又似乎带着些许，隐患。
日子又再回复到从前的平静，半年多来，我们相安无事。我们开始筹备婚事，我把家里的窗帘都换了颜色，是我自己喜欢的酒红色。我把背包放进了柜子的底层，我努力在说服自己的心。我想，人有所得，就一定会有所失吧。为了杰，放弃我四处游走的梦想，我应当义无返顾。将要结婚前夕，杰被公司派往外地出差，为期1个月。他走的前天，我心底并没有太多不舍。我想，我正好可以趁着这段时间，好好地出去走一走。大半年都没有出去过了，憋得慌。但我没敢把这些想法告诉他。人有的时候就是很奇怪，明明是一些无关痛痒的小事。但却透露出了太多的，本质中隐藏的致命的讯息。我算好了他回家的日子，瞒着他，自己背着包到上海去看画展，到重庆去转了一圈儿。在路上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的心，装满了鼓鼓的欢喜。
在我戒指丢失的当天，我接到了他打的电话，那时离他的归期还有十天左右的时间。他在电话里淡淡地问，家里的电话为什么没有人接听？我对答如流，坏了，一直都没修好。他哦了一声，再问，你在家吗？我答，在啊。他轻轻地"嗯"了一下，便挂了电话。我内心隐隐有种预感，我沿着原路去找戒指，但是，终于还是没有找到。一天后，我踏上了回广州的飞机。回到家中，我发现蒙在沙发和床上的防尘布都被掀起来了。我的心，一下子就沉进了谷底。在茶几上，我发现了杰留下的一封信：我并不想成为束缚你的那根绳子；我也不愿意再次尝试等待你遥遥无期的归期。我发过誓，这种生不如死的感觉我不会让自己再经历第三次。我对你的爱，究竟有多深，有多痛，只有我自己的心知道。娟子，我觉得，我不能用爱的名义束缚住你。可是，跟你在一起，我实在无力约束自己。我不能不爱你。我一直都很相信一句话，两个相爱的人，如果不闹到生离死别伤痕累累是不会罢手的。我不希望我们会闹到那一步，因此我选择了逃避。我只希望，在你心底，我还有值得回忆的地方。不要再来找我了，也不要等我。娟子，你走吧，去做你想要做的事。请记住，有的时候，放弃也是一种爱。
我拨打杰手机，语音提示，机主已关机。我抬手，看了看无名指上那圈淡淡的指环痕，它在告诉我，有些东西，失去后便再也找不回来了。而对我来说，丢失了这枚指环，我就已经丢失了再次面对杰的理由。我把钥匙放在茶几上，深深地，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个我曾经以女主人身份入住的家。然后，转身，关上了门。我与杰，自此再无联系。
我到西藏住了两年，那两年，我把手机关了，过着几乎与外界隔绝的一种生活。在无数个夜晚，当我躺在旅社的躺椅上看漫天的星光的时候，我总会想起躺在杰臂弯里的感觉。在无数个伸手仿佛就能摘取星斗的夜里，我的眼泪，一滴一滴，洒落在如黑幕般的夜色中。除了看着晶莹的泪滴洒落，我不知道我还能做些什么。如果我能放下内心对行走的向往，如果，我能习惯圆满的世俗标准，如果我能给我爱的男人一个不再远走的地老天荒的承诺，那么，我应该能与自己爱的人，过着幸福的生活。但是，我非常清楚自己办不到。或许，杰是对的，他以一个绝然的出走，成全了我的生活。有的时候，我会疯狂地想念杰。在这样的想念中，我能体会到一种带着心疼的牵挂。我想，我跟杰，原本就是两条平行的单行线，但上天让我们遇见了，爱了，那么，我们就应该满足了吧。
有一晚，内心突然有莫名的焦虑，我于是把电话打开。就在那晚，我竟然，接到了杰的电话。他在电话那头低低地说："是我。我要结婚了。"信号不好，他的声音忽远忽近，模糊不清。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我轻轻按下了挂机键。在这个天空仿若伸手便可及的城市，我感觉自己已然停止了呼吸。那种心痛的感觉，让我几至窒息。突然之间，我便明白了他当初的抉择有多么地无奈和艰难。是的，相爱中的两个人，若能长相厮守，当然是幸福的。但很多时候，离开，却是另外一种成全爱的方式。只是，这样的爱有多痛，只有自己的心，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