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导师

陈碧舸Bonn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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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的导师

(2010-12-10 17:47:41)

 

有的男生,天生就有女人缘;有的女生,天生就有男人缘;而我,据我妈总结,天生就有老师缘.从小到大,我就是老师眼中的乖孩子,从不违背老师的命令,有时候甚至安静的让老师忘记我的存在.所以,每当我遇到困难的时候,总会有老师们助我一臂之力.而今天我想要介绍的这位老师,在我的工作和生活中,都起到了非常特殊的作用.
跟她相识是必然也是偶然.2001年暑假,妈妈带着只有16岁的我去香港参加Elite Model Look精英模特大赛香港赛区的比赛。那个时候的我，还是一个懵懂的高中生，身高已经1米77，却从未穿过高跟鞋。当妈妈在商场里看到比赛的宣传画册，问我有没有兴趣加入的时候，我想都没怎么想就说：“反正咱家在香港，连个亲戚也没有，比赛结果怎么样也不会有人知道。而且就1个星期，去就去吧。”就这样，拖着大行李，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准备启程香港。在去机场的路上，比赛承办方打电话来，告诉我每个参赛选手都必须用英文名字参赛，于是当时还没有确定的英文名字的我，随便在电子辞典里一查，选出了Bonnie这个名字，不为别的，就为比中文名好念一点，然后就一直沿用至今。
之所以提到英文名字的由来，是因为当时闹了一个笑话。当天下午，妈妈陪着我到达了比赛新闻发布会的现场，面对一群说广东话和英语的工作人员，我们两个顿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就在我被迅速拉去后台做化妆发型准备的时候，一个头发上裹着丝巾的时髦女士婉婉的走到妈妈身边，用非常生硬的普通话问道：“请问你是Bonnie的妈咪吗？”经典的来了，我妈妈全然不记得我有一个新的英文名字叫做Bonnie，于是很茫然的四周围到处看了看，发现周围都没人，才意识到，这位女士在和自己打招呼。然后这位女士接着说：“你的女儿条件非常好，希望她能取得好成绩。”“但是她可什么都没学过啊！”我妈妈顿时慌了神。“没关系，我会训练她的，你放心吧。”说完，女士便转身回到工作中去了。后来，我们才知道，她就是著名的香港设计师和芭蕾舞艺术家张天爱，是这次比赛的艺术总监。
为期一周的赛前培训，对于初出茅庐的我来说，真是少之又少，特别是在完全听不懂广东话和英语的前提之下，张老师为了照顾我，每次都必须把话再用国语多说一次。好死不死的是，我居然在培训的第一天早上，就因为水土不服而上吐下泻发高烧，错过了两天的重要课程。待我病愈回到课堂，看到其余的23个竞赛选手都已经举手投足有模有样了，这让原本就自卑的我，更加失落。而张老师却一点儿也没有降低对我的要求,每天下课之后,她都把我留下来单独辅导,从站姿,到台步,到转身,到表情,到延伸,甚至到每一个细节的情绪表达,她都要一一亲自示范给我看.我完全被她那玲珑有致的身姿和强大的魅力气势震撼到了,似乎更怯于在她面前表现自己.但她对我的严厉,让我想起了小时候的艺术体操教练,认真地和我较上了劲儿.有那么几天,她就这样和我较劲儿到深夜,教会了我做模特儿的一招一式,却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我当时未脱的稚气和胆怯.她知道我身体虚弱,水土不服,就叫同事买来可乐,让我时刻补充体能的血糖.培训结束的时候,她对我妈妈说了一句我至今仍旧清晰记得的话,她说:作为一个好的模特儿,光有完美的外在条件远远不够,没有足够的生活历练和体味,就不能够充分表达自己的情感和对艺术的理解.她还笑说让妈妈不要对我管教得太严格,要让我尽情地去恋爱,才能找到女人独特的魅力.在媒体宣传日的时候,她让我表演艺术体操,让大家对我这个初出茅庐的大陆女孩刮目相看.黑人街头歌手献唱的时候,她把我推向前台,让我一时之间吓得抱头鼠窜,却也渐渐学会了表现自己.
设在香港洲际酒店的比赛进行得很孤独,妈妈怕影响我的发挥,并没有到场.香港不是我的家乡,我甚至不知道主持人在说什么.只是该轮到我上场的时候,我便默念张老师对我的指导,硬着头皮完成任务.我的内心是不踏实的,因为我还没有找到适合自己的方向,我的内心是空洞的,因为我并不知道如何去表达那些我从未经历过的生活细节.我知道我没有天赋,我暗自期望比赛尽快结束，可以让我快快离开这个让我无所适从的大舞台.直到主持人即将宣布完所有的奖项,我听到了冠军头衔的后面加上了我的名字.如果说很多冠军的感言是喜极而泣,那么我的感言一定是"呆滞",这样的奖项我承受不起,因为除了张天爱老师和我的爸爸妈妈,可能没有人对我有过十足的信心.媒体纷纷涌来,他们问我需要感谢谁,我毫不犹豫地说出了:“我要感谢张老师.”香港人哄堂大笑,因为在他们的文化里,张天爱是名人,是明星,是创意总监,但是他们不管这样的人叫做老师.他们笑我土,但我不在乎.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也足够验证了这一点.
比赛之后,大家都像退去的潮水般回到了自己原有的生活里,有人做了名模,有人做了阔太,有人做了歌星,有人选了港姐.而我却倔强的回到校园里,完成我的高中学业.我紧闭着自己与时尚界的联系,因为我还没有任何的把握,可以胜任这个行业里的任何工作.我把奖项看作是全然的运气,就算是后来代表香港参加世界精英模特大赛再次进入世界前十名,也丝毫没有动摇我要与时尚界彻底绝交的决心.在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联络过张老师,只是在报纸电视的新闻里知道她的一些忙碌的踪迹.但我心里始终深深的明白,没有她的鼓励和提拔,我不会获得那些荣誉和经历.但我还是个从大陆来的孩子,一个没有任何背景和天赋的孩子,为何她会伸出援手来帮助和指导我,也许是因为我们有过共同的舞蹈运动经历吧,又或许她早已不记得我了吧.
多年之后的一天,我正值美国大学假期,和爸爸妈妈在香港的一家早茶铺子吃饭,迎面而来一股熟悉的香水味道,我一抬头便看见了张老师和其他芭蕾舞团的朋友,亭亭玉立的站在那里.时过境迁,我早已远离时尚界多年,并不知道她是否还能记起我,我连跟她打招呼的勇气都没有了.还是妈妈勇敢,拉住我走到她身边,告诉我,凡是对我有恩情的人,都要坦诚相待.我扭扭捏捏不吱声，她却热情地上来和我拥抱，说小姑娘终于长大了。坐下聊天时，她问我学了什么专业，以后想要做什么。我说我学的是心理学，希望以后能够帮助弱者。她又问我为什么不做模特儿了。我说因为找不到任何继续下去的动力。她笑笑说：“傻孩子，你看看镜子里的自己，你的外表是上帝和父母赐给你的礼物，你的存在本身就可以给世界带来美，为什么不借助模特儿这个事业，为他人创造快乐呢？相比一个普通的大学毕业生，一个优秀的模特儿也许将来在人生的道路上就会有更大的力量去帮助别人，何乐而不为呢？”我犹豫的说我其实并不了解这个看似复杂的行业。她留下了自己的联络方式，告诉我，在将来的人生道路上，无论遇到什么问题，她都乐意帮助我解答。
也许这就是一种缘份，让我们在分隔多年之后再次重聚，并有了一种瞬间链接的使命感。我们的背景多少有些相似，常年的舞蹈运动训练，年幼的独立生活，国外的学习经历，让我们有了越来越多共同的话题。正当越来越多的模特儿经纪公司找到仍在上大学的我的时候，我决定把自己的事业，交给我最信任和崇拜的张天爱老师打理，那一刻，我十分清楚的知道，作为一个设计师，芭蕾舞艺术家，和名人，或许她不是并不是作为我的经理人的最佳人选，但是我并不祈求在事业上的登峰造极，起码在她的带领下，我可以摸着自己的良心，按照自己的梦想，踏踏实实一点一点地往前走。
刚开始的合作，风平浪静，由于我还是一个全日制学生，所以并没有什么机会工作，然而一个小小的插曲着实考验了我和张老师之间的信任。假期里的一次和朋友的旅行，被心怀不轨的游客拍下了照片，登上了香港最八卦的杂志封面。当我还在美国的校园里蒙在鼓里的时候，张老师的一通越洋电话，惊醒了我。她以为她大大的错看了我，看到了这些八卦新闻，她以为我是一个追求名利急功近利的女孩，霎那间，她对我的欣赏，荡然无存。她在电话里告诉我：“你是一个有才华有毅力的女孩子，总有一天你会靠自己的努力成功，为什么要靠这种负面的新闻让自己曝光呢？如果这是你想要走的路，我真的没有办法管理你了！”她说话的严厉程度，就好像妈妈在训斥孩子。我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但我心里是委屈的，因为我不是那样的人，更不希望我在乎的人误解我，但此刻再多的解释似乎也是荒唐的，我只好相信时间会让她重新信任我。接下来的时间里，我和张老师几乎在冷战，经过了这个莫名的绯闻风波，我更加恐惧的将头深深的埋进了书本里，而张老师，面对接二连三的香港媒体的质问，也得体的帮我一一对应了，让我在最大的程度上受到保护。
距离大学毕业还有不到一年的时候，纽约的Elite模特儿公司给我发来了一张合约，这对当时正处在金融危机工作机会紧缺的时代的我来说，是一个难得的好机会。这也得到了张老师的支持，她认为无论结果如何，我都应该找机会在国际舞台上闯一闯。她细心的帮我浏览和修改合约里的每一条内容，兴奋得帮我计划着如何在毕业之后重回模特行业。但当我告诉Elite公司我仍有一年的学业需要完成，所以接下来大部分时间需要呆在费城的时候，Elite公司向我提出了暂时休学的要求。作为一个外国人，经纪公司需要承担很大的风险和费用为我申请工作签证，他们需要我在短时间内为公司创造成绩和效益，否则就会被认为是投资失败，这点我可以理解。不知是着了魔还是怎么了，我突然也有了想要休学的冲动。张老师在经过了如此长时间与Elite谈成合约的努力之后，却坚决地反对我这个想法，丝毫不留任何的余地，即使面临着Elite撤销合约的风险。她说“既然你当初放弃了模特儿的事业来美国完成学业，就应该认认真真地完成，既然已经错过了那么多年，如果你真的是这块料子，再等一年又何妨？明年的你和今年的你在外形上会有什么不一样？而你真正完成自己选择的学业，就是对人生的一个重要的承诺，比任何事情都来得重要。”然后，Elite公司就真的撤销了合约，而且再也没有合作过，并且往后，再也没有任何一间纽约的经纪公司想要跟我合作。
但取得了美国长青藤大学文凭的我，却渐渐对自己有了信心，就像张老师说的一样：刻苦的积累不一定会让你一夜暴富或者一夜成名，但是会让你的人生变得不一样，你会活得更加快乐。毕业回国的我，在张老师的指导下，终于顺利的重新进入了模特儿行业。也许很多人会以为，凭借张老师在时尚界的影响力，她必定会轻而易举的为我拿到很多很好的工作机会，其实并不是这样。张老师从没有把我当成是赚钱机器，和她在一起的日子，我总是很忐忑，因为她是最严格的老师，在方方面面教育我。从每一次拍照的肢体语言表达，到每一次走秀的台风，到待人接物，到人生价值，她总是时时刻刻的在推进我。拍照表现力不好，她就请来表演系的学生，教我如何释放天性。去她家里吃饭，我却常常需要戴上高跟鞋，进行餐后的严格训练。无论当时或是今日，她从未对我的表现有所满意，似乎每一次工作的作品，都能被她抓到不到位的地方，然后就当即加以改正。
2010年初，我怀揣着自己最卑微的梦想，准备踏上去纽约的征途，此时，除了张老师和我的父母以及很少数的朋友，没有人知情。当时，张老师和我的父母极力的劝阻我，因为他们知道，我连经纪公司都还没联络好，因为他们知道，或许这一次会是失败的，而这种尚未准备好就出征的失败，势必会打击我的信念。我们在餐桌上争吵，我用尽自己生平最大的勇气，在我最尊敬的老师面前，大拍桌子，固执己见。直到大人们无奈的服输了为止。离别时，我似乎没有一丁点儿把握。张老师却告诉我，她终于意识到我不再是个孩子，我有自己的坚持，尽管也许会碰钉子，但是大人也只好放手。但无论结果如何，她以我为荣。我不知道作为一个深深爱着我的导师，需要在极短的时间里平复下自己的心情，宽容的接受学生无理的举动，需要有一颗多么宽大的心，我觉得她已经真正的把我当成了自己的孩子。纽约的一切，正如我们所预料，早已说过无数次的经历，10多家经纪公司，纷纷以不同的理由将我拒之门外，连负责安排我们行程的台湾经纪人，也控制不住地向我大爆发，搞得我在纽约的雪天里泪水涟涟。当我几近绝望的时候，唯一能想到的人，也只有张老师。等我打电话去找她诉苦，本以为她会安慰我，责备那个不明事理的台湾经纪人，而她却只是在教育我要放宽胸怀，感恩现有的一切。她没有再提当初不赞成我去的事情，而是鼓励我再去Next经纪公司尝试一次，于是，便有了我接下来的故事。
和张老师在一起的故事，还有很多很多，因为每一次对话，每一次相聚，都会让我从她身上学到很多。她是一个神奇的女人，优越的家庭环境，却被英国皇家芭蕾舞学院从5000名儿童中选出，作为唯一的亚洲女孩，独自在海外艰苦的生活多年，成绩优异到学校为她树立了雕像。她曾嫁给最富有的人，却因为独立性格和敢爱敢恨的作风，毅然离开无忧的物质生活。她曾在一年之中拍摄过10部电影，上过50多本杂志的封面，却认为电影圈不再适合她而放弃了仍有23部电影等待她去当主角的合约。她专注于芭蕾多年，却能设计出震惊世界的服装作品。她永远是媒体面前的聚光点，八卦中心的风云人物，却也活得洒洒脱脱无所顾忌和做作。她获奖无数，也是哲学博士，却永远在不断学习新的东西，比如中国的书法和武术，并将这些元素灵活的运用到自己的作品当中。她在舞台上是最精准的舞者和最严格的导演，在生活中却如少女般精灵柔软。她出身名门，却善待身边所有的人，从未见过她傲慢和势利。她可以高贵的穿着价值连城的奥黛丽赫本披风，却也可以穿越北京的大街小巷就为寻找自己心爱的手机挂件。她是世界所有社交派对上的高贵女王，却也可以在厨房为我煮可口的面条，半夜抱着生病的小狗去医院挂急诊。她可以用大笑掩盖过去生活中的不愉快，却会因为看了一部宠物电影而感动得痛哭流涕。她恋爱多次，结婚多次，离婚多次，却从未放弃过寻找真爱的勇气，最终嫁给了年少的初恋，英俊善良并且最懂得她的男人王盛德。
她不是公主，也不是王妃，她不是最成功的商业精英，也不是最有才华的艺术家，但她是一个令人向往的精彩女人，她是男性的坚韧和女性的温婉的混合体，她是一本读不完的书，是一块纯粹透亮却又拥有多面光芒的钻石。当她小鸟依人般的坐在丈夫王盛德的自行车后座上，傻傻的笑着告诉我她很幸福和满足的时候，我庆幸上天所赐予我这段奇妙的缘分，让我能拥有这样一位，人生的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