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真真：这个时代太残忍

如果说我不要名利，那太假了，哪个女孩没有成名的梦想。当我辛辛苦苦努力的时候，没有人来关注我，当我绝望了，冲动了，做出一些极端的事情了，反而都来关注我。

2006年，20岁的韩真真通过超女比赛为人熟知。IC供图

削发后的韩真真，等待着整容手术。 资料图

如果说我不要名利，那太假了，哪个女孩没有成名的梦想

当我辛辛苦苦努力的时候，没有人来关注我，当我绝望了，冲动了，做出一些极端的事情了，反而都来关注我

我变了。我已经忘记当初的我是什么样子的了

韩真真，24岁，2006年超级女声第七名。因歌唱事业发展不顺利，近日她选择在海南“出家”，被母亲劝回后，又决定在深圳一家整形医院整容。从拥有万千粉丝到削断三千烦恼丝，从实力唱将到欲整容“妥协”大众，韩真真拥有怎么样的内心世界？她的身后，站着无数个曾经对舞台充满幻想却在圈内苦苦挣扎的年轻女孩。

12月2日，通过再三努力，不愿意接受采访的韩真真，面对南都记者，平静地，敞开了她的心扉，袒露了她破碎的梦想。

最后，她说：“如果我今天所说的，对那些仍然有着成名梦想的女孩有所裨益，那么，我希望这篇文章，能够让她们看到。”

你知道我进入这个圈子，做了多少牺牲吗

南方都市报(以下简称“南都”)：要做整容是你自己的意思吗？

韩真真：是我自己想做的。我本来就想做，我妈不让我做，我和他们吵得不可开交。

南都：你不觉得你这个样子很真，也很美吗？你一点都不丑。

韩真真：可能少数真正喜欢我的人会这么想，但是更多的人不会这么认为。

南都：刚才你的心理咨询师也跟我说，如果美貌和才华两条腿可以并存，会让你更好地在歌唱的路上继续行走下去，他是赞成你去整容的。

韩真真：其实我现在已经不一定要在这个圈里走下去。

南都：为什么说不一定？你在犹豫吗？

韩真真：我觉得我已经不想管那么多了。以前太在乎别人的看法，现在我希望自己不要管那么多，我爱怎么弄就怎么弄。比如有人整容出了事，但是，那是别人的事，跟我没有什么关系。我以前是不会为自己考虑，不会为自己做决定的人。

南都：记得你参加超女比赛的时候，就是一个很有个性很直率的女孩。

韩真真：是，你知道我进入这个圈子里之后，做过多少牺牲吗？包括为了所谓的前程，我做了多少事情，但是都没有结果，没有回报。

南都：比如说？

韩真真：比如有些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不会把我自己写的歌放在专辑里，让我唱我并不喜欢的歌曲，做并不喜欢的事情，这样的事情有很多……我想要做的事情，他们不让我做。

南都：理由是什么呢？

韩真真：他们有他们正当的商业理由。

南都：对，你有没有想过，进入了一个所谓的圈子，那么你就必须接受它的某种规则，做出某种妥协。也许它是你认为不应该的，但是事实上，所有的工作似乎都是如此。

南都：在我们的印象里，你是个很坚强的女孩子。

韩真真：我现在是心灰意冷，而不是因为我不够坚强。

南都：喜欢你的人喜欢你，接受你，可能就是因为喜欢你现在的样子，甚至是并不漂亮的你。

韩真真：我现在的样子，根本没有办法继续(走下去)。

南都：为什么会有这个想法？

韩真真：因为这个圈太让我……什么都比较功利，靠的不是你所谓唱得好就行了。要翻着花样做出点什么事情才能获得关注，付出和收获太不成正比了。

南都：所以今天有人说，你出家和整容都是为了炒作，为了让别人接受你变成美人而来关注你的音乐，你告诉我，真的是这样的吗？

韩真真：我不知道我该说什么……我是没有说话权利的人，我只能在我的博客中写一些自己的心情。当我辛辛苦苦努力的时候，别人不管你，不在乎你在做什么，没有人来关注我，当我绝望了，冲动了，做出一些极端的事情了，反而都来关注我，我忽然觉得这一切都很可笑而没有意思。这个圈子，太无聊了。

南都：真真，这个娱乐圈，真的像别人说的，让你这么留恋吗？

韩真真：不留恋。我现在一点兴趣都……这个娱乐圈，真的，不适合我。

南都：五年前，我曾经在采访周笔畅(2005年超女比赛亚军)的时候，听她说过同样的话……

韩真真：真的不适合我，不在其中，你不会明白这其中的感受。

南都：这个圈子，你觉得你真的进入了吗？

韩真真：我本来就身在其中。如果你在里面，你就会知道，你根本就没有办法自己去决定很多事情。现在我能做到的，就是不管这么多了，别人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去吧。以前我虽然个性率真，但是还是想尽力地去把事情做好，现在我已经不想管那么多了。只要我不伤害别人。

我最好的青春都给了它，进退两难

南都：有必要去出家吗？这是个很惊人的决定。

韩真真：现在想，我承认当时有点冲动……

南都：这是你的一种对抗方式吗？还是只是一种逃避？

韩真真：人无法面对一个事情的时候，有的时候会选择逃避。

南都：对，你在这样做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自己对家庭，父母，还有这个社会的一种责任？出家不是坏事，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你的父母的内心的感受是什么？

韩真真：大师也跟我说，你要放下所有的烦恼。而如果你真的放下了，不用出家，也可以找到宁静。所以最后我还是回来了……是的，为什么我现在会坐在这里？因为我最后发现我没有办法割舍我的家人，还有他(身边的工作人员)，我想，我再也不会考虑别人的看法了。

南都：现在是哀莫大于心死，还是你真的感觉自己超脱了？

韩真真：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说不清楚。但是，这是我的决定。

南都：你身边的人说，已经很久没有看过你笑过了。

韩真真：这个时代太残忍了。

南都：想过放弃吗？即使当明星的梦想不成，你还是可以重新开始，做幕后，或者做一些别的工作。大部分人的一生，都是这样平平淡淡的。

韩真真：进退两难。我拿了投资商的钱，我不继续下去，就要赔钱，可是继续唱，又感觉看不到希望。压力很大。我把身边的人(工作人员)变成什么样了，你就知道他们把我变成什么样了。

南都：你用了五年的时间来适应它，现在还是没有做到适应？

韩真真：五年，人生有几个五年？我最好的青春都给了它，但是没有获得一个好的回报。都说青春无价，我感受的是我太不值得了。我不适应它，我妥协了很久，现在觉得自己的妥协是这么恶心。我现在不妥协了。

南都：你指的不妥协是什么？是指从此要为自己活着？

韩真真：对，不管未来会怎么样。我只要按我自己想要的去做就好了。我要向我自己有个交代，我要向我自己负责任。

一夜成名时，我只感到恐惧

旁白：2005年、2006年连续两年，韩真真参加了湖南卫视超级女声比赛，第一年进入了杭州赛区二十强，第二年，她以扎实的唱功，独具特色的嗓音，一路赢得评委们的称赞，杀入全国总决赛并获得了第七名，更以翻唱歌手阿桑的一首《叶子》而赢得了万千粉丝，成为那两年因为超级女声舞台而一夜成名的超女明星之一。

南都：你最快乐的一段日子是什么时候，是在超女比赛中吗？那时候，所有的目光，都在注视着你们，你们迅速收获了别人用长时间的努力获得甚至没有获得的极高的人气。

韩真真：应该是在那之前，比赛之前。

南都：为什么不是比赛那段时间？

韩真真：那时候，我感觉自己每天不是在为唱歌而活着、根本就是在为所谓的人气而活。

南都：这是个出乎我意料的答案。我以为你会怀念那段光辉的日子。

韩真真：曾经有人问过我，你感觉到的是什么感觉？是茫然吗？不，我的回答是恐惧。

南都：为什么？

韩真真：我只在担心，在恐惧自己的人气会不会比别人低？说句难听的话，每次比赛结束去机场的时候，都会在想，机场会有多少歌迷在等着你，会不会很少？

南都：这种竞争无时无刻不存在？

南都：当时你19岁，20岁。

韩真真：对。太残忍了。我就把自己弄成了30岁的心态，好累啊，还要装出所谓的成熟。我最快乐的一段时光是比赛之前，只想到做音乐，只想到歌唱。以后，那种心态再也找不到了。

南都：娱乐圈是个需要人有很强的承受力的圈子……

韩真真：为什么有人吸毒，有人自杀，他们为什么会这样？因为压力超过了能承受之重。当然，只有竞争，才能相互促进，才有发展，可是这种东西出现在音乐上，却真的挺耻辱的。

南都：为什么呢？

韩真真：因为各种类型的音乐是没有好坏之分的，也不该用名次来分出个优劣，我们做的是把更好的音乐带给别人就好了。但是现在却是只要你赢了，也只有赢了才是好的。

南都：包括当时的超女比赛？

韩真真：有的时候我都不想去回忆这些。那个比赛当然也给了我很多收获、所谓的名气，但是同时我也付出了很多。

南都：这个付出包括？

韩真真：包括刚才说的那种恐惧。

我已忘了自己当初的样子

南都：那时候，会不会以为从此以后就是灿烂的星途？

韩真真：对，以为会有一个好的公司，会有好的产品，会帮助我去做更多更好的歌去带给别人。当时真的就是这么想的。

南都：想得太单纯？

韩真真：不是一般的单纯。太单纯了。根本不是我们这个年龄所能承受的。

南都：你和其他的女孩(超女)，还有来往吗，她们都过得怎么样呢？

韩真真：都一样。那一批。我之前也跟大家聚会。大家都一样。一批(新人)出现了，后来又来一批新的，一批批的……我也不想说太多，已经成为一个不成文的规矩了。

南都：真真，你对名利这两个字怎么看呢？

韩真真：我挺想要名利的。谁都想要名利。谁不想呢？

南都：那首歌真的能做到吗？“就算没有人为我鼓掌，至少我还能够勇敢地自我欣赏。”

韩真真：哪个唱歌的人，会说我不想成名？不想要利？那是骗你的。大家都一样。但是现在，我要不到，我不要了。如果说我不要名利，那太假了，哪个女孩没有成名的梦想。

南都：包括任何一个去参加比赛的女孩男孩。

韩真真：所有的人都是一样。

南都：这五年，你觉得自己变了吗？

韩真真：我变了。我已经忘记当初的我是什么样子的了。

旁观者称

韩真真心理咨询师：她被浮躁绑架

◎田亚华：著名心理学专家，韩真真此次整容的心理咨询师

南都：田老师，你怎么看待真真今天的状态？

田亚华：真真经过很多年的打拼，能够进入到(超女)前十名的状态，虽然只是昙花一现，但也已经拥有了固定的粉丝群。转眼间就过去了五年，在这五年当中，她一直在走下坡路，后来连普通演出都接不了。相反地，另外几个长得漂亮的女孩子，现在还活跃在舞台上。当然这是她的认为，我个人认为也不光是漂亮，别人在音乐上也是有实力的，包括李宇春、何洁等等一些人。

她的发展状态不是很好，但曾经的一夜成名之后，就会由此提升自己的希望，其实人的痛苦，就来自比较。

心理学里说归因，就是人发生一些事情以后寻找原因，归于外在的一些原因等等。真真最后也有一个归因，没能继续在闪光灯下闪耀，她归因于“可能是我的长相不够漂亮”。

南都：这样就给她形成了一个强大的心理暗示？

田亚华：对。我问她，你要出家，到底是深思熟虑呢，还是一气之下，其实她还是有一气之下的冲动，但是也有深思熟虑的准备，应该是两方面共同推动。

我感到，她并不是想去，因为我们人的意识和潜意识往往是相反的，它其实是一种无奈，与其说是真真想去出家，不如说是娱乐圈这种浮躁的大环境下的状态绑架了她。因为她没办法，这是一种无奈。

南都：现在她终于回来，并且想整容，你对她的这个要求怎么看？

田亚华：爱美是人的天性，这是不能回避的，真真也是想拥有一张能够让大众接受的脸以后，再去接受她的音乐。因为很多人会暗示她，你现在发展得不够好，可能是因为这张脸不够好看。

我觉得她的问题，不在单一地选择整形美容能够解决。她的问题，需要从两个方面来提升自己。作为一个心理医生，我现在还需要给她照镜子，她是过多地把没有成名的原因归于长得不够漂亮。尽管社会环境很浮躁，但她还是放大了这一点。

我咒骂别人贪婪，我痛斥别人“无我”。可我想想，自己难道不是有贪念之人么？难道自己还是最初的那个孩童吗？禅说要放下，结果放不下的人还是自己。

而今我要放下了。这三千烦恼丝，是数不清的。也或许根本不需要去数。

每个提到韩真真名字的声音，每一个看到韩真真样子的眼神，每一个听到韩真真声音的心灵。我会把这一切都忘记，正如你们一直以来都记得的那一幅永远沉睡的美景。

我是韩真真。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叶子。

———韩真真“出家”前最后一篇博客

南都首席记者 姜英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