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氏家训──人情世故大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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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七、他人文章必无轻议江南文制①,欲人弹射,知有病累,随即改之,陈王得之于丁也。山东风俗,不通击难②。吾初入邺,遂尝以此人,至今为悔,汝曹必无轻议也。

  【译文】

  江南人写文章,希望别人批评指正,知道毛病所在,立即改正,曹植从丁那里就感受过这种风气。山东的风俗,不懂得请别人客观评价自己的文章。

  我刚到邺城的时候,就曾经因此而触犯人,至今感到后悔,你们一定不要随便议论别人的文章。

  【注释】

  ①文制:制文,写文章。

  ②击难:攻击,责难。

  【评语】

  文学评论对文学的健康发展起着一定的积极作用,不知其短,安有长进?

  对文人来讲,讳疾忌医式的做法只会束缚自己的手脚,如果结为朋党,相互吹捧,捞取虚名,则更是不足取的。

  九八、刺谏美颂莫要混杂凡诗人之作,刺箴美颂,各有源流,未尝混杂,善恶同篇也。陆机为《齐讴篇》,前叙山川物产风教之盛,后章忽鄙山川之情,殊失厥体。其为《吴趋行》,何不陈子光、夫差乎?

  《京洛行》,胡不述赧王、灵帝乎?

  【译文】

  凡诗人的作品,指责的、规谏的、赞美的、歌颂的,各有其源流,不曾混杂,使善和恶同处一篇之中。陆机作《齐讴行》,前面叙述山川、物产、风俗、教化的兴盛,后面部分突然轻视山川之情,大背离此诗的风格了。他写《吴趋行》,为什么又不陈述阖闾、夫差的事呢?他写《京洛行》,为什么又不陈述周郝王、汉灵帝的事呢?

  【评语】

  作诗写文章,前后风格应该一致,前后矛盾,既显突兀,又有悖情理,实为作文之大忌。

  九九、用事有误引以为诫自古宏才博学,用事误者有①矣;百家杂说,或有不同,书傥湮灭,后人不见,故未敢轻议之。今指知决纰缪者,略举一两端以为诫。《诗》云:

  "有唯鸣。"又曰:"雉鸣求其牡。"毛《传》亦曰:",雌雉声。"又云:

  "雉之朝,尚求其雌。"郑玄注《月令》亦云:"雄雉鸣。"潘岳赋曰:"雉唯以朝。"是则混杂其雄雌矣。《诗》云:"孔怀兄弟。"孔,甚也;怀,思也,言甚可思也。陆机《与长沙顾母书》,述从祖弟士璜死,乃言:"痛心拔脑,有如孔怀。"心既痛矣,即为甚思,何故方言有如也?观其此意,当谓亲兄弟为孔怀。《诗》云:"父母孔迩①。"而呼二亲为孔迩,于义通乎?《异物志》云:"拥剑状如蟹,但一②偏大尔。"何逊诗云:"跃鱼如拥剑。"是不分鱼蟹也。《汉书》:"御史府中列柏树,常有野鸟数千,栖宿其上,晨去暮来,号朝夕鸟。"而文士往往误作乌鸢用之。《抱朴子》说项曼都诈称得仙,自云:"仙人以流霞一杯与我饮之,辄不饥渴。"而简文诗云:"霞流抱朴碗。"亦犹郭象以惠施之辩为庄周言也。《后汉书》:"囚司徒崔烈以锒铛③。"锒铛,大也;世间多误作金银字。武烈太子亦是数千卷学士,尝作诗云:"银三公脚,刀撞仆射头。"为俗所误。

  【译文】

  自古以来,那些才华横溢,博学多识的人,引用典故发生错误的事是有的;诸子百家的各种学说,或许有所不同,倘若书籍已经失传,后人就无法看到,所以我也不敢随便谈论它们。现在我只说说肯定是绝对错谬的事例,略举一二让你们引以为诫。《诗经》上说:有雉鸣。""雉鸣求其牡。"《毛诗》也说:",雌雉声。",《诗经》上又说:"雉之朝,尚求其雌。"郑玄注解的《月令》也说:",雄雉鸣。"潘岳的赋却说:"雉以朝。"这就混淆了雌雄二者的区别。《诗经》上说:"孔怀兄弟。"孔,很的意思;怀,思念的意思,孔怀,意思是十分想念。陆机《与长沙顾母书》,叙述从祖弟士璜之死,却说:"痛心拔脑,有如孔怀。"心里既然感到伤痛,就表示十分思念,为什么说有如呢?看他这句话的意思,应该是说亲兄弟就是"孔怀".

  《诗经》说:"父母孔迩",如果按照上面的用法把父母亲叫叫"孔迩",意思上说得通吗?《异物志》上说:"拥剑状如蟹,但一螫偏大尔。"何逊的诗说:"跃鱼如拥剑。"这是没有分清鱼和螃蟹的区别。《汉书》上说:

  "御史府中列柏树,常有野鸟数千,栖宿其上,晨去暮来,号朝夕鸟。"而文人们往往识作"乌鸢"来使用。《抱朴子》说项曼都诈称遇见了仙人,自言:"仙人以流霞一杯与我饮之,辄不饥渴。"而梁简文帝的诗说:"霞流抱朴碗。"就好像把庄周辩说惠施的话当成庄周的话了。《后汉书》说:"囚司徒崔烈以锒铛锁。"锒铛,指铁锁链,世上的人大多把它误写作金银的银字。武烈太子也是饱读数千卷书的学者了,他曾经作诗说:"银锁三公脚,刀撞仆射头。"这就是被世俗的写法贻误了。

  【注释】

  ①迩:近。

  ②:同螫。蟹之大足。

  ③锒铛:刑尺,铁锁链。:同"锁".

  【评语】

  自古以来,博学之士,写诗作文,用典有误者不乏其人,何况常人?对我们来说,引经据典,务必力求准确,不可自以为是,或人云亦云。为文之道如此,为人之道亦。

  一○○、文及地理必须恰当文章地理,必须惬当。梁简文《雁门太守行》乃云:"鹅军攻日逐①,燕骑荡康居,大宛归善马,小月②送降书"肖子晖《陇头水》云:

  "天寒陇水急,散漫俱分泻,北注徂黄龙,东流会白马。"此亦明珠之③,美玉之瑕,宜慎之。

  【译文】

  文章中有关地理的内容,必须恰当。梁简文帝的《雁门太守行》却说:

  "鹅军攻日遂,燕骑荡康居,大宛归善马,小月送降书。"肖子晖的《陇头水》说,"天寒陇水急,散漫俱分泻,北注徂黄龙,东流会白马。"这也算是明珠中的毛病,美玉中的瑕疵,应该慎重对待了。

  【注释】

  ①鹅:古阵名。日逐:匈奴王号。

  ②小月:即小月氏,古西域国名。

  ③(lèi):原指丝上的疙瘩。引伸为毛病缺点。

  【评语】

  写人状物,离不开一定的地理环境,务必使两者融为一体,相得益彰。

  如若不然,必然有悖情理,以至贻笑大方。

  一○一、评价诗文见仁见智王籍《入若耶溪》诗云:"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江南以为文外断绝,物无异议。简文吟咏,不能忘之,孝元讽味,以为不可复得,至《怀旧志》载于《籍传》。范阳卢询祖,邺下才俊,乃言:"此不成语,何事不能?"魏收亦然其论。《诗》云:"萧萧马鸣,悠悠旆旌。"毛《传》曰:

  "言不喧哗也。"吾每叹此解有情致,籍诗生于此耳。兰陵萧①悫,梁室上黄侯之子,工于篇什。尝有《秋诗》云:"芙蓉露下落,杨柳月中疏。"时人未之赏也。吾爱其萧散,宛然在目。颍川荀仲举、琅邪诸葛汉,亦以为尔。

  而卢思道之徒,雅所不惬。何逊诗实为清巧,多形似②之言;扬都论者,恨其每病苦辛,饶贫寒气,不及刘孝绰之雍容也。虽然,刘甚忌之,平生诵何诗,常云:"'蘧车响北阙'③不道车。"又撰《诗苑》,止取何两篇,时人讥其不广。刘孝绰当时既有重名,无所与让;唯服谢脁,常以谢诗置几案间,动静辄讽味。简文爱陶渊明文,亦复如此。江南语曰:"梁有三何,子朗最多。"三何者,逊及思澄、子朗也。子朗信饶清巧。思澄游庐山,每有佳篇,亦为冠绝。

  【译文】

  王籍《入若耶溪》诗说"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江南文人认为这两句诗无与伦比,无人对此持有异议。梁简方帝吟咏这两句诗后,难以忘怀;梁孝元帝讽读玩味之后,认为再无人写得出如此佳作,以至在《怀旧志》中把它记载在《王籍传》中。范阳人卢询祖,是邺下才俊之士,却说:"这两句诗不像样子,怎么能说他有才能呢?"魏收也同意他的意见。《诗经》说:

  "萧萧马鸣,悠悠旆旌。"《毛诗诂训传》说:"意思是安静而不嘈杂。"我时常赞叹这个解释有情致,王籍的诗句就是由此产生的。兰陵萧悫,是梁朝上黄侯萧晔的儿子,擅长写诗。他曾经写了一首《秋诗》,有两句说:"芙蓉露下落,杨柳月中疏。"当时的人都不欣赏它。我却喜欢这两句诗的空远闲散,宛然如在眼前。颍川荀仲举、琅邪诸葛汉也认为如此。而卢思道那一帮人,却很不满意这两句诗。何逊的诗歌确实清新奇巧,颇多生动形象的语句,邺下那些论诗者,却不满他的诗往往有苦辛之病,多贫寒之气,不及刘孝绰诗歌的雍容华贵。虽然这样,刘孝绰仍很忌讳何逊的诗,平时诵读何逊的诗,常常讥讽说:'蘧居响北阙',不道车。"他又撰写了《诗苑》一书,只选取了何逊的两篇,当时人都非难他收得太少。刘孝绰当时已经有了大名,没有什么谦让可言,只是佩服谢脁,常常把谢脁的诗放在几案上,起居之时,常常讽诵玩味。简文帝喜欢陶渊明的诗文,也和刘孝绰的作法一样。江南俗语说:"梁朝有三何,子朗诗最好。"三何,指何逊、何思澄及何子郎。何子朗的诗歌确实多清新奇巧之句。何思澄游览庐山时,常常有佳作产生,在当时也是超群绝伦的。

  【注释】

  ①萧:马叫声。

  ②形似:此处指形象,指描绘或表达具体生动。

  ③:乘戾的样子。

  【评语】

  诗文有不同的风格,各人有不同的好恶,即使千古绝唱,也会有人不以为然,真可胃"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但不可因此而师心自用,文人相轻。

  只有广泛阅读,博采众长,才能日积月累,不断提高。

  名实篇一○二、名之与实如影随形名之与实①,犹形之与影②也。德艺周厚,则名必善焉;容色姝丽,则影必美焉。今不修身而求令名于世者,犹貌甚恶而责妍影子镜也。上士忘名,中士立名,下士窃名。忘名者,体道③合德,享鬼神之福佑,非所以求名也;立名者,修身慎行,惧荣观之不显,非所以让名也;窃名者,厚貌深奸,干浮华之虚称,非所以得名也。

  【译文】

  名声与实际,好像形体与影像。德行才干全面深厚,名声必然美好;容貌颜色漂亮,则影像也必然美丽。现在某些人不注重身心修养,却企求名声传扬,就好比相貌很丑却要求漂亮的影象出现在镜子中一样。德行高的人不顾名声,一般人努力扬名,没有德行的人竭力窃取名声。忘掉名声的人,能够认识事物的规律,使言行符合道德规范,因而享受鬼神的赐福、保佑,所以用不着去求取名声;树立名声的人,努力提高品德修养,谨慎行事,担心自己的荣誉不能显扬,所以对名声是不会谦让的;窃取名声的人,貌似忠厚而心怀大奸,求取浮华的虚名,因此是不会得到好名声的。

  【注释】

  ①名:名声。实:实质,实际。

  ②影:指从镜子等反射物中反映出来的物体的形象。

  ③道:事理,规律。

  【评语】

  人过留名,雁过留声。追求好的名声,本无可非议。问题在于,求名的人应在自身的品德修养上下功夫,做到名副其实,而不应采取种种卑鄙手段窃取名声。如今,中国"名人"满天飞,有人求助于金钱,有人求助于吹捧,甚至求助于色相,千奇百怪,不一而足。如此虚名,求之何用?

  一○三、言过其实弄巧成拙人足所履,不过数寸,然而咫尺之途,必颠蹶①于崖岸,拱把之梁②,每沉溺于川谷者,何哉?为其旁无馀地故也。君子之立己,抑亦如之。至诚之言,人未能信,至洁之行,物③或致疑,皆由言行声名,无馀地也。吾每为人所毁,常以此自责。若能开方轨④之路,广造舟⑤之航,则仲由之言信,重于登坛之盟,赵熹之降城,贤于折冲之将矣。

  【译文】

  人脚所踩,宽不过几寸,然而在咫尺宽的山路上行走,一定会摔下去;从很小的独木桥上过河,也往往掉入河中,为什么呢?因为没有可活动的余地,人要在社会上立足也是这个道理。最诚实的话,别人不会相信;最高尚的行为,别人往往产生怀疑,都是因为这类言论、行动,没留余地。当我被别人诋毁时,就常常以此自责。如果能开辟平坦的大道,加宽渡河的浮桥,就能像子路那样,说话真实可信,胜似诸侯登坛结盟的誓约;像赵熹那样,招降对方的城池,赛过却敌致胜的将军。

  【注释】

  ①颠蹶(jué决):颠仆、跌倒。

  ②拱把之梁:两手合围曰拱,只手所握曰把。拱把之梁,即很小的独木桥。

  ③物:即人。

  ④方轨:车辆并行。这里指平坦的大道。

  ⑤造舟:连船为桥,即今之浮桥。

  【评语】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友",为人处事,说话办事,都要因时因事,按一般规律办事。世人皆浊,唯我独清的思想和行为是不足取的。

  一○四、一伪既出百诚尽丧吾见世人,清名登而金贝①入,信誉显而然诺亏,不知后之矛戟,毁前之干橹②也。

  子贱云:"诚于此者形于彼③。"人之虚实真伪在乎心,无不见乎迹,但察之未熟耳。一为察之所鉴,巧伪不如拙诚,承之以羞大矣。伯石让卿,王莽辞政,当于尔时,自以巧密;后人书之,留传万代,可为骨寒毛竖也。

  近有大贵,以孝着声,前后居丧,哀毁④逾制,亦足以高于人矣。而尝于苫块⑤之中,以巴豆涂脸,遂使成疮,表哭泣之过。左右童竖,不能掩之,益使外人谓其居处饮食,皆为不信。以一伪丧百诚者,乃贪名不已故也。

  【译文】

  我看世上有些人,在清白的名声树立之后,就聚敛钱财,在信誉显扬之后,就不再信守诺言,不知道自己说的话自相矛盾。子贱说:"诚于此者形于彼。"人的虚实真伪本于内心,但不会不从他的形迹中显露出来,只是没羽深入考察罢了。一旦通过考察来鉴别,那么,巧伪的人就不如拙诚的人,他蒙受的羞辱就大了。伯石曾经三次推却卿的册封,王莽也曾一再辞谢大司马的任命,当时,他们都自以为做得机巧缜密。后人把他俩的言行记载下来,留传万代,让人读后为之毛骨悚然。最近有位大官,以孝顺闻名,在守丧期间,异常悲伤,其孝心可说是超乎常人了。但在守丧期间,把巴豆涂在脸上,使脸上长出了疮疤,以此表示他哭泣得多么厉害。他身边的童仆,却没有遮盖此事,使得外人对他诸方面所表露的孝心,都不相信了。因为一件事情作假而使得一百件诚实的事情也失去别人信任,就是因为贪求名声不知满足的缘故啊!

  【注释】

  ①金贝:指货币。

  ②干橹:盾牌。

  ③诚于此者形于彼:在这件事上态度诚实,就给另一件事树立了榜样。

  ④哀毁:居丧时因悲伤过度而损害身体。后常用作居丧尽礼之辞。

  ⑤苫块:寝苫枕块的略称。古人居父母之丧,以草垫为席,士块为枕。

  【评语】

  诚实是一种美德。人生在世,贵在表里如一,切忌弄虚做假。是珠玉终会显出光彩,是狐狸终会露出尾巴。任何自作聪明的人,终会弄巧成拙。

  一○五、贪图虚名终露其情,珍玩,交诸名士,甘其饵①者,递共吹嘘。朝廷以为文华,亦尝出境聘②。东莱王韩晋明笃好文学,疑彼制作,多非机杼③,遂设④讌言,面相讨试。竟日欢谐,辞人满席,属音赋韵,命笔为诗,彼造次⑤即成,了非向韵⑥。众客各自沉吟,遂无觉者。韩退叹曰:"果如所量!"韩又尝问曰:"玉珽杼上终葵⑦首,当作何乃答云:"珽头曲圜,势如葵叶耳。"韩既有学,忍笑为吾说之。治点子弟文章,以为声价,大弊事也。

  一则不可常继,终露其情;二则学者有凭,益不精励。

  【译文】

  有一位士家子弟,读的书不过二三百卷,又天性迟钝笨拙,但家世殷实富有,很有些骄矜自负,经常以美酒、牛肉及珍玩来结交名士,得到他好处的人,就争相吹捧他。朝廷也认为他文才出众,曾经派他出国访问。东莱王韩晋明,非常爱好文学,怀疑这位士族写的东西大都不是出自他自己的手笔,就设宴与他交谈,想当面试试他。宴会那天,气氛欢乐和谐,文人们聚集一堂,大家连缀音韵,提笔写诗。这位世族拿起笔来一挥而就。但那诗歌却完全不是过去的风格韵味。众宾客尚在各自沉吟思考,以致无人发觉。韩晋明退席后感叹道:"果然如我猜想的那样!"韩又曾经问他说"玉珽杼上终葵首,那应该是什么样子?"他却回答说:"玉珽的头部弯曲圆转,那样子就像葵叶一样。"韩晋明是有学问的人,忍着笑给我说了这件事。修改润饰子弟的文章,以此抬高他们的名声身价,这是最糟糕的事,一则因为你不可能持续不断,终归有露出真情的时候;二则因为初学者一见了依靠,就越发不去努力钻研了。

  【注释】

  ①饵:以利诱人。

  ②聘:古代国与国之间通问修好。

  ③机杼:织布机,用以比喻诗文创作中构思和布局的新巧。

  ④燕言:指宴饮言谈。

  ⑤造次:仓卒,急遽。

  ⑥韵:这里指文学作品的风格。

  ⑦珽:即玉芴,为古代天子所持的玉制手板。终葵:椎(槌):杼,杀,削。

  【评语】

  贪图虚名,附庸风雅,是一种社会陋习。粗通文墨便交结名士,以文人自居;一夜暴富便抛出银子,换得文凭,甚至四处施舍,换来聘书,俨然以学者自居。如此种种,岂不倒人胃口?奉劝诸君:只有作品传世,才可文名不朽。

  一○六、沽名钓誉难以为继邺下有一少年,出为襄国令,颇为勉笃。

  公事经怀①,每加抚恤,以求声誉。凡遣兵役,握手送离,或赍②梨枣饼饵,人人赠别,云:

  "上命相烦,情所不忍;道路饥渴,以此见思。"民庶称之,不容于口。及迁为泗州别驾,此费日广,不可常周,一有伪情,触涂难继,功绩遂损败矣。

  【译文】

  邺下有一位年轻人,外放任襄国县令,他十分勤勉踏实,办公事尽心尽意,对下属体恤爱护,以此博得好名声。凡碰上派遣兵役,就去握手送别,又向服役的人赠送梨子、枣子、烧饼食品,并对每个人发表临别赠言说:"上级的命令,有劳各位了,心中实在不忍。你们路上饥渴,特以这点薄礼略表思念之情。"百姓们因此称颂他,对他赞不绝口。等到他升任泗州别驾,这类费用就一天多似一天,不可能都做得很周到,一旦表现出虚情假意,就处处难以继续下去,以前的功绩也随之被抹杀了。

  【注释】

  ①经怀:经心。

  ②赍(jí):以物送人。

  【评语】

  对人应以诚相待,切忌虚情假意,常言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弄虚作假,沽名钓誉,虽能得逞于一时,但终究难以为继。

  一○七、修善立名筑室树果或问曰:"夫神灭形消,遗声馀价,亦犹蝉壳蛇皮,兽①鸟迹耳,何预于死者,而圣人以为名教②乎?"对曰:"劝也,劝其立名,则获其实。且劝一伯夷,而千万人立清风矣;劝一季札,而千万人立仁风矣;劝一柳下惠,而千万人立贞风矣;劝一史鱼,而千万人立直风矣。故圣人欲其鱼鳞③凤翼,杂沓参差,不绝于世,岂不弘哉?四海悠悠,皆慕名者,盖因其情而致其善。

  抑又论之,祖考④之嘉名美誉,亦子孙之冕服⑤墙宇也,自古及今,获其庇荫者亦众矣。夫修善立名者,亦犹筑室树果,生则获其利,死则遗其泽。世之汲汲⑥者,不达此意,若其与魂爽⑦俱升,松柏偕茂者,惑矣哉!"【译文】

  有人问道:"一个人的灵魂湮灭,形体消失之后,遗留在世上的名声,也就像蝉蜕下的壳,蛇蜕掉的皮以及鸟兽留下的足迹一样了,与死者有什么关系,而圣人要把它作为教化的内容来对待呢?"我回答说:"那是为了勉励大家啊,勉励一个人去树立好的名声,就可以获得向善的果实。况且我们勉励人们向伯夷学习,成千上万的人就可以树立起清廉的风气了;勉励人们向季札学习,成千上万的人就可以树立起仁爱的风气了;勉励人们向柳下惠学习,成千上万的人就可以树立起坚贞的风气了;勉励人们向史鱼学习,成千上万的人就可以树立起刚直的风气了。所以圣人希望世上芸芸众生,不论其天资禀赋的差异,都纷纷起而仿效伯夷等人,使这种风气连绵不绝,这难道不是一件大事吗?世间众多的庶民,都是爱慕名声的,应该根据他们的这种感情而引导他们达到美好的境界。或许还可以这样说:"祖父辈的美好名声和荣誉,也好比是子孙们的冠冕服饰和高墙大厦,从古到今,得到它的庇荫的人也够多了。那些广修善事以树立名声的人,就好比是建筑房屋栽种果树,活着时能得到好处,死后也可把恩泽施及子孙。那些急于追逐实利的人,就不明白这个道理。他们死后,如果他们的名声能够与魂魄一道升天,能够同松柏一样长青不衰的话,那就是怪事了!

  【注释】

  ①(háng):兽迹。

  ②名教:指以正定名分为主的封建礼教。

  ③鱼鳞:鱼的鳞片。这里形容密集相从。杂沓:众多杂乱貌。参差:不齐貌。此二名意思是:圣人希望天下之民,不论其天资禀赋的差异,都纷纷起而仿效伯夷诸人。

  ④祖考:祖先。生曰父,死曰考。

  ⑤冕服:古代统治者举行吉礼时所用的礼服。冕指冕冠,服指服饰。

  ⑥汲汲:心情急切的样子。

  ⑦魂爽:即魂魄。

  【评语】

  常言道:"人活脸,树活皮。"人生在世,谁不希望博得一个好的名声。

  爱慕声誉,就要向道德高尚的人学习,自觉加强自身修养,时时、处处、事事严格要求自己,不得有丝毫懈怠。思想上欲博导声誉,行动上却只顾追实利,如此求名岂不南辕北辙,缘木求鱼?

  涉务篇一○八、恪尽职守造福于民士君子之处世,贵能有益于物①耳,不徒高谈虚论,左琴右书,以费人君禄位也。国之用材,大较不过六事:一则朝廷之臣,取其鉴达治体②,经纶博雅③;二则文史之臣④,取其着述宪章⑤,不忘前古;三则军旅之臣⑥,取其断绝有谋,强干习事;四则藩屏之臣,取其明练风俗,清白爱民;五则使命之臣⑦,取其识变从宜,不辱君命⑧;六则兴造之⑨,取其程功节费,开略有术,此则皆勤学守行者所能辨也。

  人性有长短,岂责具美于六涂⑩哉?但当皆晓指(11)趣,能守一职,便无愧耳。

  【译文】

  君子立身处世,贵在有益于人、不能光是高谈空论,弹琴练字,以此耗费君主的俸禄官位。国家使用的人材,大概不外六种:第一种是朝廷之臣,他们能通晓政治法度,规划处理国家大事,学问广博,品德高尚;第二种是文史之臣,他们能撰述典章,阐释彰明前人治乱兴革之由,使今人不忘前代的经验教训;第三种是军旅之臣,他们能多谋善断,强悍干练,熟悉战阵之事;第四种是藩屏之臣,他们能通晓当地民风民俗,清政爱民;第五种是使命之臣,他们能洞察情况变化,择善而从,不辜负国君交付的使命;另六种是兴造之臣,他们能计量功效,节约费用,开创筹划很有办法。以上种种,都是勤于学习、薄『操行的人所能办到的。人的资质各有高下,哪能要求一个人把以上"六事"都办得完美呢?只不过人人都应该明白其要旨,能够在某个职位上尽自己的责任,也就可以无愧于心了。

  【注释】

  ①物:这里是人的意思。

  ②治体:指政治法度。

  ③经纶:原指整理丝缕,引申为规划处理国家大事。博雅:学识渊博纯正。

  ④文史之臣:指在中央负责主管文书档案,起草诏令典章以及修撰国史的官员。

  ⑤宪章:《正义》:"宪,法也;章,明也,言夫子法明文武之德。"⑥藩屏之臣:指地方上的高级长官,可为中央藩屏。

  ⑦使命之臣:指奉朝迁之命办理内政外交官员。

  ⑧不辱君命:不使君命受辱,即完成使使命之意。

  ⑨兴造之臣:指负责土木建筑的官员。

  ⑩涂:通"途".六途:指上文所指的"六事".

  指:通"旨".

  【评语】

  人生易逝,个人的能力是有限的,不可能穷尽一切知识,熟习各种技艺,但只要勤勤恳恳,认认真真扎扎实实,干一行,爱一行,专一行,三百六十行,行行都会出状元。

  一○九、勤涉世务士之根本吾见世中文学之士,品藻①古今,若指诸掌②,及有试用,多无所堪。

  居承平之世,不知有丧乱之祸;处庙③堂之下,不知有战陈④之急;保俸禄之资,不知有耕稼之苦;肆⑤吏民之上,不知有劳役之勤,故难可以应世经务也,晋朝南渡⑥,优借士族;故江南冠带⑦,有才干者,擢为令仆己下尚书郎中书舍⑧己上,典章机要,其余文义之士。多迂诞浮华,不涉世务。

  纤微过失,又惜行捶楚,所以处于清高,盖护其短也,至于台阁⑨令史,主书监帅⑩,诸王签省(11),并晓习吏用,济办时须,纵有小人之态,皆可鞭杖肃督,故多见委使,盖用其长也。人每不自量,举世怨梁武帝父子爱小人而疏士大夫,此亦眼不能见其睫耳。

  【译文】

  我看世上那些弄文学的书生,品评古今,倒像指点掌中之物,但要他们去干实事,却大都胜任不了。生活在和平时期,不知道会有丧国乱民的灾祸;在朝中做官,不懂得战争攻伐的急迫;有可靠的俸禄收入,不了解耕种庄稼的辛苦;高踞于吏民之上,不明白劳役的艰辛,所以难得用他们去顺应时世,处理公务。晋朝南渡后,朝廷优待士族,所以江南的士族,凡有才干的,都提拔他们担任尚书令、尚书仆射以下,尚书郎、中书舍人以上的官职,掌管机要大事,剩下那些空谈文章的书生,大都迂阔傲慢,华而不实,不接触实际事务;纵然有一些小小过失,也不好对他们施以杖责,所以只能给他们名声清高的职位,以此来掩饰他们的弱点。至于尚书省的令史、主书、监帅,诸王身边的签帅、省事,担任这类职务的都是熟悉官吏事务,能够履行职责的人,纵有不良表现,都可施以鞭打杖击的处罚,严加监督,所以这些人多被任用,大略是用其所长吧。人往往不自量,大家都埋怨梁武帝父子亲近小人而疏远士大夫,这也就如自己的眼珠子看不见自己的眼睫毛一样。

  【注释】

  ①品藻:鉴定等级。

  ②若指诸掌,像指示掌中之物一样,比喻事理浅近易明。

  ③庙堂:宗庙明堂,古代帝王议事之处,故也以庙堂指朝廷。

  ④战陈:作战的阵法,陈,"陈"的本字。

  ⑤肆:踞。

  ⑥晋朝南渡:指西晋被灭后,晋元帝于建武元年(17)南渡,在建康(今南京)建立东晋之事。

  ⑦冠带:官吏或士大夫的代称,以其戴冠束带,故称。

  ⑧令:即尚书令,为尚书省的长官。仆:即尚书仆射,为尚书省的副长官。尚书郎:尚书省属官,掌管文书起草这事。中书舍人:中书省属官,掌管进呈奏案之事。

  ⑨台阁:指尚书省。令史:尚书省属下的官员。

  ⑩主书:尚书省属下官员。监帅:监督军务的官员。

  签:指典签,南朝以诸王出镇,由朝廷派典签佐之,本为处理文书的小吏,但实际起监视诸王的作用,权力甚大,遂有签帅之称。省:指省事、尚书省属官。以上所言令史、主书、监帅、典签,省事等均属低级官员。

  【评语】

  学习要联系实际,学以致用,知行合一。若文不能安邦武不能治国,甚至不知稼穑,不察民情,岂能有真才实学,又怎能对社会发展有所做为。

  一一○、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梁世士大夫,皆尚褒衣博带献①,大冠高履②,出则车舆,入收扶侍,郊郭之内,无乘马者。周弘正为宣城王③所爱,给一果下马④,常服御之,举朝以为放达⑤。至乃尚书郎乘马,则纠劾之。及侯景之乱⑥,肤脆骨柔,不堪行步,体羸气弱,不耐寒暑,坐死仓猝者,往往而然。健康⑦令王复性既儒雅,未尝乘骑,见马嘶喷陆梁⑧。莫不震慑,乃谓人曰:"正是虎,何故名为马乎?"其风俗至此。

  古人欲知稼穑⑨之艰难,斯盖贵谷务本⑩之道也。夫食为民天,民非食不生矣,三日不粒(11),父子不能相存(12)。耕种之,(13)之,刈获之,载积之,打拂之,簸扬之,凡几涉手,而入仓廪,安可轻农事而贵末业哉?江南朝士,因晋中兴(14),南渡江,卒为羁旅,至今八九世,未有力田,悉资傣禄而食耳。假令有者,皆(15)信僮仆为之,未尝目观起一拨(16)土,耕一株苗;不知几月当下,几月当收,安识世间馀务乎?

  故治官则不了,营家则不办(17),皆优闲不过也。

  【译文】

  梁朝的士大夫都爱好宽袍大带、大帽高履,外出乘车舆,回家靠僮仆服侍,在城郊以内,无人骑马。周弘正被宣城王宠爱,得到一匹果下马,经常骑着它外出,满朝官员都认为他过于放纵。至于像尚书郎这样的官员骑马,就会被人检举弹劾。到侯景之乱发生时,这些士大夫肌肤脆弱,筋骨柔嫩,不能步行;身体瘦弱、气血不足,不耐得寒暑,在仓猝变乱中坐以待毙的,往往是这些人,建康令王复,性格既温文尔雅,又从未骑过马,看到马嘶叫腾跃,无不感到震惊害怕,就对别人说:"这正是老虎,为什么要把叫做马呢?"当时的风气竟到了如此地步。

  古人想了解农事的艰难,这大约体现了重视粮食、以农为本的思想,吃饭是民生第一大事,老百姓没有粮食就不能生存,三天不几饭,恐怕父子之间也顾不上互相问侯了。种一茬庄稼,要耕地、播种、薅草、松土、收割、运载、脱粒、簸扬,经过多道工序,粮食才能入仓,怎能轻视农业而重视商业呢?江南朝廷的士大夫们,是因为晋朝的中兴,渡江南来,最后客居异乡的,到现以己过了八九代了,还从来没有下力气种过田,全靠傣禄生活。即使有点土地,也都是靠僮仆们耕种,自己从未亲眼看见翻一尺土,薅一株苗;不知道哪个月该播种,哪个月该收割,哪能懂得世上的其它事务呢?所以他们做官不明吏道,理家不会经营,这都是生活优闲造成的过错。

  【注释】

  ①褒衣博带:宽大的袍子和衣带。

  ②高履:即高齿履。

  ③周弘正:字思行,南朝学者,在梁,陈都做过官。宣城王:简文帝的儿子萧大器。

  ④果下马:在当时视为珍品的一种小马,只有三尺高,能在果树下行走,故名。

  ⑤放达:这里是放纵不拘礼法的意思。

  ⑥侯景之乱:梁武帝太清二年(548)北朝降将侯景叛乱,攻破建康,梁武帝被困而死。史称"侯景之乱。"⑦建康:即今南京。

  ⑧陆梁:跳跃。

  【注释】

  ⑨稼穑:指农事。

  ⑩本:与下文之"末业"相对,本指农业,末指商业。

  粒;以谷米为食。

  存:想念、省问。

  :同"薅"除草。

  中兴:西晋亡后,东晋又建国于江南,故称中兴。

  信:依靠拨(bá拔):耕地时一耦所一翻起的土。

  办:治理。

  【评语】

  奢侈生活是人生的腐蚀剂,贪图荣华富贵,一味追求享受,其结果不仅仅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表现在治国兴邦,理家修身上则只能落得个坐以待毙的下场。历史的教训,难道不值得我们记取?

  省事篇一一一、多为少善不如执一铭金人云:"无多言,多言多败;无多事,多事多患①。"至哉斯戒也!

  能走者夺其翼,善飞者减其指②,有角者无上齿,丰后者无前足,盖天道不使物有兼焉也。古人云:"多为少善,不如执一③;鼠五能,不成伎术④。"近世有两人,郎悟士也,性多营综,略无成名,经不足以待问,史不足以讨论,文章无可传于集录,书迹未堪以留爱玩,卜筮⑤射六得三,医药治十差⑥五,音乐在数十人下,弓矢在千百人中,天文、画绘、博⑦,鲜卑语、胡书⑧,煎胡桃油⑨,炼锡为银,如此之类,略得梗概,皆不通熟。惜乎,以彼神明,若省其异端,当精妙也。

  【译文】

  孔子在周朝的太庙里看见一个铜人,背上刻着几个字,说:"不要多说话,多说话多受损;不要多管事,多管事多遭灾。"这个训诫说得太好了。

  对于动物来说,善于奔跑的就不让它长上翅膀,善于飞行的就不让它长出前肢,头上长角的嘴里就没有上齿,后肢发达的前肢就退化,大概大自然的法则就是不让它们兼有各优点吧。古人说:"干得多而干好的少,那就不如专心干好一件事;鼠有五种本领,却都难派用场。"近世有两个人,都是聪明颖悟之辈,兴趣广泛。却粗略而无法成名,经学经不起提问,史学不足以应对,文章水准够不上编集传世,书法作品不值得保存赏玩,为人卜筮六次里面只对三次,替人看病治十个只有五个痊愈,音乐水准在数十人之下,射箭本领也不出众,天文、绘画、棋艺、鲜卑话、胡人文字、煎胡桃油、炼锡成银,像这一类的技艺,也略微了解一个大概,却都不精通熟悉。可惜啊,以他们这样的绝顶聪明,如果能割舍其它爱好,那一定会达到精妙的地步。

  【注释】

  ①《说苑,敬慎》:"孔子之周,观于太庙,右陛之前,有金人焉,三缄其口,而铭其背曰:'古之慎言人也,戒之哉!戒之哉!无多言,多言多败;无多事,多事多患。"②指,当为"趾"字之讹"③执一;专一。

  ④《说文》:"五伎鼠也,能飞不能过屋,能缘不能穷木,能游不能度谷,能穴不能掩身,能走不能先人。"⑤卜筮:古时预测吉凶,用龟甲称卜,用蓍草称筮,合称卜筮。

  ⑥差(chài 柴去):病愈。

  ⑦博:同棋,指围棋。博,指六博,为古代一种博戏。共十二棋,六黑六白,两人相博,每人六棋,故名。

  ⑧胡书:胡人的文字。这里当指鲜卑文字。

  ⑨胡桃油:胡人用以作画的一种材料。

  【评语】

  人生有限而学海无涯,因此,一个人不可能穷尽一切知识,精习各种技气,贪大求多,势必四处出击,分敬精力,最终学无所长,徒自伤悲,与其如此,不如有所取舍,用心专一,正如古人所说,"多为少善,不如执一。"一一二、上书陈事君子不为上书陈事,起自战国,逮于两汉,风流①弥广。原其体度;攻人主之长短,谏诤之徒也;讦群臣之得失,讼诉之类也,陈国家之利害,对策之伍也;带私情之与夺,游说之俦也。总此四涂②,贾诚③以求位,鬻言以干禄。或无丝毫之益,而有不省之困,幸而感悟人主,为时所纳,初获不赀之赏,终陷不测之诛,则严助④、朱买臣⑤、吾丘寿王⑥、主父偃⑦之类甚众。良史所书,盖取其狂狷⑧一介,论政得失耳,非士君子守法度者所为也。今世所睹,怀瑾瑜⑨而握兰桂者,悉耻为之,守门诣阙,献书言计,率多空薄,高自矜夸,无经略之大体,咸粃糠之微事,十条之中,一不足采,纵合时务,己漏先觉,非谓不知,但患知而不行耳。或被发奸私,面相酬证,事途穴⑩,翻惧尤(11);人主外护声教,脱(12)加含养,些乃侥幸之徒,不足与比肩也。

  【译文】

  向君主上书陈述意见,起自战国时代,到了两汉,这种风气更加流行。

  推究它的体度;指责国君长短的,属于谏诤一类;攻讦群臣得失的,属于讼诉一类;陈述国家利害的,属于对策一类;抓住对方私人情感来打动他的,属于游说一类。总括这四类情况,都是靠贩卖忠心来求取地位,靠出售言论来谋取利禄。他们陈述的意见可能导致不被国君理解的困扰,即使有幸能感悟国君,被及时采纳,起初得到丰厚的奖赏,但最终还是遭致了无法预测的诛镣,就像严助,朱买臣、吾丘寿王,主父偃这类人,是非常多的。优秀的史官所记载的,只是选取了其中那些狂狷耿介,评论时政得失的人罢了,但这些都不是世家君子谨守法度的人所能干的,现在所看到的,那些德才兼务的人都耻于干这种事。守候于国君出入的门户,或趋赴朝廷的殿堂,向国君献书言计,那些东西大多是空疏浅薄,自吹自擂的,其中没有治理国家的纲领,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十条意见里面,没有一条值得采纳的,纵然合乎实际情况。却是别人早就认识到的,并不是大家不知道,可忧的是知道了却不去实行。有时上书者被人揭发出奸诈营私的事,当面与人应答对证,事情的发展反复变化,当事人此时反而是时时担惊受怕,纵然国君出于对外维朝廷声誉教化的考虑,或许能对他们加以包涵,他们也只能算是侥幸获免之辈,正人君子是不值得与他们为伍的。

  【注释】

  ①风流:遗风。

  ②涂:道路。四涂:这里指以上四种情况。涂也作途。

  ③(gǔ )诚:即贾忠,避隋文帝父杨忠讳改。贾:卖。

  ④严助:西汉辞赋家。

  ⑥吾丘寿王:西汉赵人,字子赣。

  ⑤朱买臣:西汉吴县人,字翁子。

  ⑦主父偃:西汉临淄人,主父为复姓。

  ⑧狂狷:指志向高远的人与拘谨自守的人。

  ⑨瑾瑜:美玉。兰桂:兰草与桂花。皆有异香。此用以比喻怀才抱德之士。

  ⑩回穴:纡曲、变化不定的意思尤:同愆。愆尤:指罪过。

  脱:或者。这里用作表推度的副词。含养;包容养育。形容帝德博厚。

  【评语】

  才学是一个人立足社会的根本。假使才疏学浅,学无所长,则会投机钻营,在上司面前巧言花语,飞短流长,以求得奖赏,如此行径,实非正人君子所作为。与其如此,何不发奋努力,学有所长?

  一一三、就养有方思不出位谏诤之徒,以正人君之失尔,必在得言①之地,当尽匡赞之规,不容苟免偷安,垂头塞耳;至于就养②有方,思不出位③,干非其任,斯则罪人。

  故《表记》④云:"事君远而谏,则谄也;近而不谏,则尸利⑤也"《论语》

  曰:

  "未信而谏,人以为谤己也".

  【译文】

  从不谏净的人,在于纠正国君的过失的,一定要处在能够讲话的位置,尽其在匡正辅佐之责,不容许苟且偷安,装聋作哑。至于侍奉国君,应各司其职,考虑问题不要超出自己的职务范围,如果超越自己的职位去冒犯国君,那就会成为朝廷的罪人。所以《礼记、表记》上说,"侍奉国君,关系疏远却去进谏,那就形同谄媚了;关系密切却不去进谏,那就是无功受禄。"《论语、子张》上说;"没有取得国君的信任就去进谏,国君就会以为你在诽谤他。"【注解】

  ①得言:犹当言。

  ②就养:这里指侍奉国君。

  ③思不出位;此句意思是说思考问题不超出自己的职务范围。

  ④表记《礼记》篇名。

  ⑤尸利:如尸之只受享祭而无所事事,比喻受禄而不尽职责。

  【评语】

  为人处事,既竭力而为,又思不出位,可说是入世的行为准则,苟且偷安,则不尺其职,无功受禄,则问心有愧,越权行事,则会触犯他人,自招其祸。当为之事,尽力而为;难为之事,免为其难,实为明智之举。

  一一四、守道崇德蓄价待时君子当守道崇德,蓄价①待时,爵禄不登,信由天命。须求趋竞,不顾羞惭,比较材能,斟量功伐②,厉色扬声,东怨西怨;或有劫持宰相瑕疵,而获酬谢。或有喧聒时人视听,求见发遣;以此得官,谓为才力,何异盗食致饱,窃衣取温哉!世见躁竞③得官者,便谓"弗索何获";不知时运之来,不求亦至也。见静退未遇者,便谓"弗为胡成";不知风云④不与,徒求无益也。凡不求而自得,求而不得者,焉可胜算乎!

  【译文】

  君子应该谨守正道、推崇德行,蓄养声望以待时机。一个人如果官职俸禄不能往上升,那实在是因为天命的缘故。自己去索求奔走,不顾羞耻,与别人比较才能大小。量功劳高低,声色俱厉,怨这怨那,甚至有人以宰相的毛病相要挟,以此获得酬谢,有人大声吵嚷,混淆视听,以此求得被任用。

  靠这些手段得到官职,就说是有才能。这与偷盗食物来填饱肚皮,窃取衣服求得温暖有什么区别呢!世人看见那些奔走钻营而获得官位的人,就说;"不去索取怎么能获得呢?"他们不明白时运到来之时,你不求取也会来的;他们看见那些恬静谦让却没有得到赏识的人,就说:"不去争取怎么能成功呢?"他们不明白时机未到,徒然追求是没有好处的。世上那些不去索求却获得了,以及索求了却没有获得的人,哪能计算得清呢!

  【注释】

  ①价,指声望。

  ②功伐:指功劳,伐也是功的意思。

  ③躁竟:急于与人比高下,争权势。

  ④风云,指人的际遇。

  【评语】

  人生有许多事,可遇而不可求,岂能不顾羞耻,上窜下跳,四处求官?

  此等小人,即使得逞,也只能给百姓带来灾难。人前显贵固然是一种追求,恬淡自然不也是一种活法?

  一一五、买官显贵取贵一时齐之季世①,多以财货托附外家②,喧动女谒③。拜守宰④者,印组⑤光华,车骑辉赫,荣兼九族⑥,取贵一时。而为执政所患,随而伺察,既以利得,必以利殆,微染风尘⑦,便乖肃正,坑阱⑧殊深,疮瘠⑨未复,纵得免死,莫不破家,然后噬脐⑩,亦复何及,吾自南及北,未尝一言与时人论身分(11)也,不能通达,亦无尤焉。

  【译文】

  北齐末年,那些想当官的人,大多把饯财托附给外家,通过得宠女子去拜求请托,被任命为地方官的人,官印绶带,光艳华丽;高车大马,辉煌显赫,荣耀兼及九族,富贵取于一时。但一旦遭到执政者的怨恨,就会立即对他们进行侦探调查,那因利而来的,必会因利而致危,稍微沾染上世俗的不良风气,就背离了为官应有的严肃公正,那陷阱根深,那创痛难以平复,纵然能免一死,家庭却没有不因此而败损的,那时再后悔就来不及了。我从南到北,没有对别人谈过一句有关自己身份地位的话,即使不能富贵显达,也不因此而怨天尤人。

  【注释】

  ①季:末的意思。季世,指末世、衰世。齐:当指北齐。

  ②外家:指母亲和妻子的娘家。

  ③女谒:也称妇谒。指通过宫中嬖宠的女子干求请托。

  ④守宰:指地方长官。

  ⑤印组:即印绶。绶为系印的丝带。

  ⑥九族:见《兄弟》篇首段注。

  ⑦风尘:风起尘扬,天地昏浊。此比喻上述靠钱财女谒得官之事。

  ⑧坑阱:陷阱。

  ⑨疮:创伤、疤痕。

  ⑩噬脐:自啮腹脐,喻后悔不及。

  身分:指人在社会上的地位,资历等。

  【评语】

  钱权交易,以钱买官是官场之中的固有恶习,自古精于此道者,不绝如缕,以此显贵者不乏其人,然而一旦丑行败露,难免身败名裂,殃及家人。

  噬脐之痛,岂不令人深思?

  一一六、腹不可热肠不可冷王子晋云:"佐饔①得尝,佐斗得伤。"此言为善则预,为恶则去,不欲党②人非义之事也。凡损于物③,皆无与焉。然而穷鸟入怀,仁人所悯;况死士归我,当弃之乎?伍员④之托渔舟,季布⑤之入广柳,孔融之藏张俭,孙嵩之匿赵岐,前代之所贵,而吾之所行也,以此得罪,甘心瞑目,至如郭解之代人报仇,灌夫之横怒求地,游侠之徒,非君子之所为也。如有逆乱之行,得罪于君亲者,又不足恤焉。亲友之迫危难也,家财已力,当无所吝;若横生图计,无理请谒,非吾教也。墨翟之徒,世谓热腹,杨朱之侣,世谓冷肠;肠不可冷,腹不可热,当以仁义为节文尔。

  【译文】

  王子晋兑:"帮助厨房做菜,可得美味品尝,帮助别人争斗,难免要被殴伤。"这话是说做好事就参加,做坏事则避开,不要拉帮结伙去做不义之事。凡是对人有害的事,都不应该参与,但是一只走投无路的小鸟投入怀抱,仁慈的人总会怜悯它;何况敢死的勇士来投靠,应当抛弃他吗?伍员托渔夫摆渡相救,季布被藏在广柳车中,孔融掩救张俭,孙嵩藏匿赵歧,这些事例都被前代所看重,也是我所奉行的。就算因此得罪权贵,也心甘情愿,至于郭解代人报仇,灌夫为朋友怒责丞相田蚡索取田地,那是游侠之徒的行为,不是君子应该干的,如果有大逆不道,犯上作乱的行为,因此而得罪君王与父母,就更不值得同情了。亲友被危难所迫,自家的钱财精力,是不应该吝借的;如果有人不怀好意无理请求,那就不是我们应该支持的了。墨子的门徒,大家都说他们太热心,杨朱的同道,大家都说他们太薄情,情不可太薄,心不可太热。应当用仁义来节制修饰自己的言行。

  【注释】

  ①"饔,烹煎之官。"②党:朋党,指为私利结成一伙的人。

  ③物:指人。

  ④伍员,春秋时吴国大夫。字子胥。

  ⑤季布:汉初楚人,楚汉战争中,为羽项部将。

  【评语】

  古人云:"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救人危难,慷慨相助自然理所应当。然而林子大了,啥样的鸟都有。不分好歹,随便解囊则不足取。在当今社会,更需睁大双眼,谨防上当。

  一一七、以浅裁深怨诮滋生前在修文令曹,有山东学士与关中太史竞历①,凡十馀人,纷纭累岁,内史牒付议官平②之,吾执论曰:"大抵诸儒所争,四分并减分③两家尔。

  历象之要,可以晷④景测之;今验其分至薄蚀⑤,则四分疏而减分密,疏者则称政令有宽猛,运行致盈缩⑥,非算之失也,密者则云日月有迟速,以术求之,预知其度⑦,无灾祥也。用疏则藏奸而不信,用密则任数⑧而违经。

  且议官所知,不能精于讼者,以浅裁深,安有肯服?既非格令⑨所司,幸勿当⑩也。"举曹贵贱,咸以为然。有一礼官,耻为此让,苦俗留连(11),强加考核。机杼既薄(12),无以测量,还复采访讼人,窥望长短,朝夕聚议,寒暑烦劳,背春涉冬,竟无予夺,怨诮滋生,郝然而退,终为内史所迫:此好名之辱也。

  【译文】

  从前我在修文令曹时,有山东学士与关中太史争论历法,共有十几个人,乱哄哄的争了好几年,内史下公文交付议官来评定是非。我发表自己的看法说:"大抵各位学士所争论的,可分为四分律和减分律两家。历象的要点,是可以用日晷仪的影子来测量的。现在以此来检验两种历法的春分、秋分、夏至、冬至四个节气以及日食月食等现象,可以看出四分律比较疏略而减分律比较细密。疏略者就声称政令有宽大与严厉之别,天体的运行也相应会产生超前与滞后,这并不是历法计算的失误。细密者则说日月的运行虽然有快有慢,用正确的方法来推求,可以预先知道它们运行的度,并不存在什么灾祥之说。如果采用疏略的四分律,就可能隐藏奸邪而失去真实,如果采用细密的减分律,就可能顺应天数而违背经义。况且议官所懂得的历法知识,不可能精于论争的双方,以学识浅江的人去裁判学问深厚的人,怎能让人服气呢?既然这事不属于法律条令所掌管,就希望不要让我们来判决此事吧。"整个议曹的人不论地位高低,都认为我说得对。有一位礼官,却以这种谦让态度为耻,苦苦地不肯放手,想方设法对两种历法进行考核。他的有关知识修养又不足,无法实地进行测量,就反复去采访论争的双方,想借此看出其中的优劣,他们从早到晚地聚会评议。暑往寒来,不胜烦劳,由春至冬竟然无法判定,抱怨责难之声四起,这位礼官才红着脸告退,最后被内史所迫胁。

  这就是好名所招来的羞辱啊。

  【注释】

  ①关中:地名。指今陕西一带。太史:官名,掌历法。见《隋书、百官志》竟历:指争论历法。

  ②内史:官名,掌民政,牒:公文。平:平议。即公正地论定是非曲直。

  ③四分:指四分历。减分;指减分历。

  ④晷:指日晷,测度日影以确定时刻的仪器。亦指兼测日月星等天象的仪器。晷景:日晷上晷表的投影。景,古影⑤分至:指春分,秋分和夏至、冬至。薄蚀:日月相掩食。

  ⑥盈缩:也称赢缩。《汉书·天文志》:"岁星超舍而前为赢,退舍为缩。"⑦度:度。日月星辰运行的度次。

  ⑧任数:指顺应天数。

  ⑨格令:律令。

  ⑩当:判罪。

  留连:舍不得离开。

  机杼:胸臆。机杼既薄:指有关的知识能力欠缺。

  【评语】

  能为之事,尽力而为理所应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实非明智之举。如果不顾自身条件,盲目蛮干,必然事倍功半甚至徒劳无功,无所不能的是神而不是人。

  止足篇一一八、天性无穷少欲知足《礼》云:"欲不可纵,志不可满①。"宇宙可臻其极,情性不知其穷,唯在少欲知足,为立涯限尔。先祖靖侯②戒子侄曰:"汝家书生门户,世无富贵;自今仕宦不可过二千石③,婚姻勿贪势家。"吾终身服膺,以为名言也。

  【译文】

  《礼记》上说:"欲望不可放纵,志向不可满足。"宇宙之大,也可到达它的极限,而人的欲望却是无穷尽的,只有寡欲而知足,才能划定一个界限。先祖靖侯曾告戒子侄们说:"你们家是书生门户,世世代代没有富贵过;从现在起,你们为官,不可担任俸禄超过二千石的官职;你们的婚姻不可贪图高攀世家大族。"我对这些话终生信奉,牢记心间,把它当成至理名言。

  【注释】

  ①二句见《礼记·曲礼上》。

  ②靖侯:指之推九世祖含,字宏都,谥号"靖侯。"③二千石:汉制,郡守俸禄为二千石。盖自汉、魏以来,因仕途凶险,一般浮沉宦海者多以傣禄二千石的官职为限。

  【评语】

  天地虽大,尚有其极,人心虽小,欲望无穷,从古至今,上演了多少部人为财死的悲剧,所以说;"欲不可纵。解决这一问题的唯一途径就是清心寡欲,节欲知足,常言道:知足者常乐,实为至理名言。

  一一九、不知纪极必致败累天地鬼神之道①,皆恶满盈。谦虚冲损,可以免害。人生衣趣②以覆寒露,食趣以塞饥乏耳。形骸之内,尚不得奢靡,已身之外,而欲穷骄泰邪?

  周穆王③、秦始皇、汉武帝,富有四海,贵为天子,不知纪极④,犹自败累,况十庶乎?常以二十口家,奴婢盛多,不可出二十人,良田十顷,堂室才蔽风雨,车马仅代杖策,蓄财数万,以拟吉凶⑤急速,不啻⑥此者,以义散之;不至此者,勿非道求之。

  【译文】

  大自然的法则,都是憎恶满溢。谦虚淡泊,可以免除祸患。人生在世,衣服只要能够御寒,饮食只要能够充饥,也就罢了。形体以内,尚且不应该奢侈浪费,自身以外,还要穷奢极欲吗?周穆王、秦始皇、汉武帝,他们都富有四海,贵为天子,不知满足,尚且会遭到败损,何况一般人呢?我一直认为,一个二十口的家庭,奴婢很多,也不可超过二十人,良田只需十顷房屋只求能遮挡风雨,车马只求可以代步,钱财可积蓄数万,以备婚丧急用,超过这个数量,就该仗义疏财;达不到这个数量,也不可用不正当的手法去索求。

  【注释】

  ①天地鬼神之道:即今天所谓自然法则之意。

  ②趣:仅够的意思。

  ③周穆王:西周国王。

  ④纪极:终极,限度。

  ⑤吉凶:婚事丧事。急速:指仓卒间发生的事。

  ⑥不啻:不但,不止。不啻此,即过于此。与下文不至此相对。

  【评语】

  凡事都有"度",物极必反。人生在世,衣足以御寒,食足以充饥足矣,不可贪图富贵,不择手段。俗话说:"钱是催命鬼。"纵然今朝大富大贵,岂保明朝益寿延年?

  一二○、仕宦称泰不过中品仕宦称泰①,不过处在中品,前望五十八人,后顾五十人,足以免耻辱,无倾危也。高此者,便当罢谢,偃仰私庭②。吾近为黄门郎③,已可收退;当时旅④,惧罹谤讟⑤,思为此计,仅未暇尔。自丧乱已来,见因托风云,侥幸富责,旦执机权,夜填坑谷,朔欢卓、郑⑥,晦泣颜、原⑦者,非十人五人也。慎之哉!慎之哉!

  【译文】

  做官做到最高位置,不要超过中等品级,向前看有五十人,后望有五十人,这就足以免却耻辱,又不担风险了。高于中品的官职就应该婉言谢绝,闭门安居。我近来担任黄门侍郎的官,已经可以告退了,只是客居异乡,怕遭人攻击诽谤,虽有这个打算,只是找不到时机。自从丧乱发生以来,我看见那些乘时而起,侥幸富贵的人,白天还在执拿大权,晚上就尸填坑谷,月初还作为富豪在欢乐,月底就成为贫士而悲泣,象这种的人,并不止十个五个。要当心啊!要当心啊!

  【注释】

  ①泰:大极,过甚。

  ②偃仰:安居的意思。私庭:指自己的家庭。

  ③黄门郎:即黄门侍郎。职官名。

  ④旅:作客他乡。

  ⑤讟(dú毒):诽谤;怨言。

  ⑥卓:指卓氏。战国时秦、汉间大商人,祖先为赵国人。秦破赵时,被迁到蜀,居干临邛(今四川邛崃),冶铁成巨富,有家憧千人。郑:指程郑。

  汉初大工商主。本战国时关东人,其祖先于秦始皇时被迁至蜀郡临邛。他冶铸铁器,卖与西南少数民族,以此致富。

  ⑦颜:指颜渊。春秋未鲁国人。名回,字子渊。孔子学生。原:指原宪,春秋时鲁国人,一说宋国人。字子思,亦称原思。孔子学生。以上二人均以安贫乐道着称,故亦用来泛指贫土。

  【评语】

  乐极生悲,物极必反。不偏不倚,方为正道,这就是生活中的辩证法。

  争强好胜,得陇望蜀,到头来,难免身败名裂,两手空空。

  诫兵篇一二一、儒雅为业好兵致祸颜氏之先,本乎邹、鲁,或分入齐,世以儒雅为业,遍在书记。仲尼门徒,升堂①者七十有二,颜氏居八人焉。秦、汉、魏、晋,下逮齐、梁,未有用兵以取达者。春秋世,颜高、颜鸣、颜息、颜羽之徒,皆一斗夫耳。齐有颜涿聚,赵有颜,汉末有颜良,宋有颜延之,并处将军之任,竟以颠覆。

  汉郎颜驷,自称好武,更无事迹。颜忠以党楚王受诛,颜俊以据武威见杀,得姓已来,无清操者,唯此二人,皆罹祸败。顷世乱离,衣冠②之十,虽无身手,或聚徒众,违弃素业,侥幸战功。吾既羸薄,仰惟前代③,故置心于此④,子孙志之。孔子力翘⑤门关,不以力闻,此圣证也。吾见今世大夫,才有气干⑥,便倚赖之,不能被甲执兵,以卫社稷;但微行险服⑦,逞弄拳腕,大则陷危亡,小则贻耻辱,遂无免者。

  【译文】

  颜氏的先辈,本是邹国、鲁国人,也有分散到齐国的,世世代代都是以儒雅为业,这些书中多有记载,孔子的门徒,学问精深的七十二人中,颜氏家族占了八人。从秦、汉、魏、晋,往下至齐、梁,没有靠用兵而取得显位的。春秋时期,有颜高、颜鸣、颜息、颜羽等人。都是一些武夫。齐国有颜涿聚,赵国有颜,汉朝末年有颜良,东晋末年有颜延,都担任将军的职务,却因此而倾败。汉朝的郎官颜驷,自称好武,更未见他有事迹流传。还有颜忠因党附楚王受诛,颜俊因割据武威被杀,从有颜姓以来,没有高尚品行的,只有这两个人,都遭致了灾祸败亡。近世以来,国家遭逢乱离,士大夫们虽然没有武艺,但有人也聚集徒众,放弃了一贯的诗书儒业,去碰运气求取战功。我的身体既如此单薄,又想到前人好兵致祸的教训,所以把心思放在读书上,希望子孙后代都记住这一点。孔子的力气可举起城门,却不以武力闻名于世,这是圣人为我们树立的榜样。我看见当今的士大夫们,才血气方刚,就以此自恃,又不能披戴铠甲手执兵器去保卫国家;只知穿上剑客的衣服,行踪诡秘,到处逞弄拳术,大则身陷危亡,小则自讨耻辱,最终无人幸免。

  【注释】

  ①升堂:升堂入室的略语。《论语·先进》:"由也升堂矣,未入于室也。"后称人学问造诣精深为升堂入室。

  ②衣冠:士大夫,官绅。

  ③仰惟前代:想起过去时代姓颜的人以好兵致祸之事。惟,思。

  ④置心于此:把心放在读书仕宦这上面。

  ⑤翘:同招,举的意思。

  ⑥圣证:谓取证于圣人之言。

  ⑦气干:气血和躯体。

  ⑧微行:指隐匿身份,易服出行。险服:武士或剑客所穿的上衣,后幅较短,便于活动。

  【评语】

  英国哲学家培根说:"知识就是力量。"力量出于头脑而非拳脚,假使不安于读书,凭血气之勇而舞枪弄棒争强好胜,自家性命尚且不保,何谈降家卫国,立足社会?唯有知识,才能使人立于不败之地。崇尚力量吗?请从读书做起。

  一二二、图谋不轨陷身灭族国之兴亡,兵之胜败,博学所至,幸讨论之。入帷幄①之中,参庙堂②之上,不能为主尽规以谋社稷,君子所耻也。然而每见文十,颇③读兵书,微有经略。若居承平之世,睥睨④宫阃,幸灾乐祸,首为逆乱,诖误⑤善良;如在兵革之时,构扇⑥反覆,纵横说诱,不识存亡,强相扶戴:此皆陷身灭族之本也。诫之哉!诫之哉!

  【译文】

  国家的兴亡,战争的胜败,对此如果已具有广博的学识,也可以讨论这个问题。进入国家决策机关,在朝廷的殿堂上参预国政,却不能为君主尽谋划之责以求得国家的安定富足,这是君子所引以为耻的。但我常常看见一些文士,兵书读得很少,兵法也只是略知概要。如果处在太平盛世,他们会热心于窥视后宫动静,幸灾乐祸,领头犯上作乱,以致牵连善良之辈;如果处在战乱时期,他们会到处挑拨煽动,四处一游说,看不清存亡的趋向,却竭力扶持拥戴别人称王,这些行为都是招致丧身灭族的祸根,对此要警惕!千万要警惕!

  【注释】

  ①帷幄:此指天子决策之处。

  ②庙堂:朝延。指人君接受朝见、议论政事的殿堂。

  ③颇:这里是略微的意思。

  ④睥睨(pìnì):窥视;侦伺。宫阃(kǔn):帝王后宫。

  ⑤诖(guà)误:贻误;连累。

  ⑥构扇,也作"构煽".挑拨煽动。

  ⑦纵横:即合纵连横的简称。战国时,苏秦游说六国诸侯联合拒秦,称合纵;张仪游说诸侯共同事秦,称连横(也叫连衡)。此指在各个势力之间进行游说煽动,使之互相攻伐。

  【评语】

  文人当以学术为重,如有济世之才,介入政治,则必须有敏锐的思想,否则助纣为虐,或火上浇油,最终身首异处祸及亲友,纵观历史,不安分的文人曾呼出多少风雨,掀起多少风浪,岂不令人深思!

  养生篇一二三、养生有方调养有度神仙之事,未可全诬;得性命①在天,或难钟值②。人生居世,触途③牵絷;幼少之日,既有供养之勤;成立之年,便增妻孥之累。衣食资须,公私驱役;而望遁迹山林,超然尘滓,千万不遇一尔。加以金玉之费④,炉器⑤所须,益非贫士所办。学如牛毛,成如麟角⑥。华山⑦之下,白骨如莽,何有可遂之理?考之内⑧教,纵使得仙,终当有死,不能出世⑨,不愿议曹专精于此。若其爱养神明⑩,调护气息,慎节起卧,均适寒暄,禁忌食饮,将饵药物,遂其所禀(11),不为夭折者,吾无间然(12)。诸药饵法,不废世务也。庚肩吾常服槐实(13),年七十馀,目看细字,须发犹黑。邺中朝士,有单服杏仁;枸杞、黄精、术、车前(14)得益者甚多,不能一一说尔。吾尝患齿,摇动欲落,饮食热冷,皆苦疼痛。见《抱朴子》牢齿之法,早朝叩齿三百下为良;行之数日,即便平愈,今恒持之。此辈小术,无损于事,亦可修也。凡欲饵药,陶隐居(15)《太清方》中总录甚备,但须精审,不可轻脱。

  近有王爱州在邺学服松脂(16)不得节度,肠塞而死,为药所误者甚多。

  【译文】

  有关修道成仙的事,并非全是假的;只是人的秉赋命运乃由上天决定,一般人大概难得遇到这种机会。人活在世界上,处处要受牵绊:年少之时,有供养父母的辛劳,成年以后,又增加了妻子儿女的拖累。再加上人得解决穿衣吃饭的费用,要为公事私事而四处奔忙,希望藏身于山林之中,超脱于尘世之外,这在千万人中也难找到一个。加上炼制丹药所需各种耗费,更非一般穷人所能办到的。所以历来学道求仙者多如牛毛,而成功者却像凤毛麟角。华山之下,白骨累累如野草,哪有尽如人意的道理?考察佛教典籍,说人纵然能够成仙,最终还是会死去的,并不能超脱尘世,因此,我不希望你们把精力集中在这上面。如果你们追求的是爱惜保养精神,调理卫护气息,小心节制起卧,适应寒暖变化,注意饮食禁忌,服用药物以养身,能达到上天赋与一般人的自然年限,不致中途夭折,那我就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学习各种眼药之法,并不会因此而荒废人世上的各种事务。庚肩吾经常服用槐实,他七十多岁时,眼睛还能看清细小的文字,头发胡须仍是黑的。邺中的朝臣,有很多人单服杏仁、枸杞、黄精、术、车前而获得好的效果,在此不能一一陈说。我曾经牙齿患病,摇动欲落,饮食冷热都会引起疼痛。后来看见《抱朴子》所记载牢齿之法,说早上叩齿三百下可获良效。我试行了几天,牙病就好了,到现在还一直坚持早上叩齿。这种小小的治病方法,对我们做事并无妨害,也是可以学习一下的。你们如果想服药健身,那么陶隐居的《太清方》一书中收录的药方十分完备,但要选取那些精当确实的方子使用,不可轻率从事。最近有叫王爱州的人在邺城学服松脂,因为不能节制,导致肠梗阻而亡,被药物所害的人是很多的。

  【注释】

  ①性命:这里指万物的天赋和禀受。

  ②钟:适逢。值:相遇。

  ③触途:处处。

  ④金玉之费:炼丹药时耗费的金、玉。

  ⑤炉器:指炼丹炉。

  ⑥麟角:麒麟的角,比喻珍贵稀少。

  ⑦华山:在陕西省东部。古化传说为仙人居住之处。

  ⑧内教:指佛教。

  ⑨出世:宗教徒以人间世为俗世;脱离人世的束缚,称出世。

  ⑩神明:指人的精神,心思。

  禀:赐与,赋与。遂其所禀:指达到上天所赋与的自然年限。

  间然:找空子。这里指批评。

  庚肩吾:字子慎。南朝梁人。曾任度支尚书;江州刺吏。槐实:槐的果实。可入药。

  杏仁:枸杞、黄精、术、车前均为中药名。

  陶隐居:即陶弘景。南朝时丹阳陵人,字通明。

  松脂:松树树干所分泌的树脂。

  【评语】

  医药有延年益寿之效,但长生不老却是人的梦想,历来欲得道成仙者多如牛毛,而寿如彭祖者却凤毛麟角,故不可专精于此,但适度的调养却并非多余,即便如此,也不可过于迷信药物的作用,更忌滥眼药物,如若不然必自受其祸。

  一二四、欲求长生先须虑祸夫养生①者先须虑祸,全身保性,有此生然后养之,勿徒养其无生②也。

  单豹养于内而丧外,张毅养于外而丧内,前贤所戒也。嵇康着《养生》之论,而以慠物受刑;石崇冀服饵之征,而以贪溺取祸,往世之所迷也。

  【译文】

  养生的人首先应威顾虑灾祸,保全身心左命,有了生命,然后再去保养它,不要白白地保养那不存在的生命。单豹善于保养身心,却因外部发生的灾祸而送命;张毅善于避免外部灾祸的伤害,却因体内发病而丧生,这都是前代贤人引以为戒的。嵇康着有《养生论》一书,却因为人傲慢而被杀,石崇希望通过巨药获取良效,却因贪恋钱财美女而致杀身之祸,这些都是前代人不明事理的例子。

  【注释】

  ①养生:摄养身心,以期保健延年。

  ②无生:指不生存在世上。

  【译语】

  追求长生,人之常情,然而一般人往往注意保养身体,而忽视外部灾祸,或贪心不足,或溺于美色…一旦大难临头,性命尚且不保,何谈益寿延年,少贪欲,静身心,方为养生正道。

  一二五、舍生取义君子无怨夫生偿可不惜,不可苟惜。涉险畏之途,干祸难之事,贪欲以伤生,谗慝而致死,此君子之所惜哉;行诚孝而见贼①,履仁义而得罪,丧身以全家,泯躯而济国,君子不咎②也。自乱离已来,吾见名臣贤士,临难求生,终为不救,徒取窘辱,令人愤懑。候景之乱,王公将相,多被戮辱,妃主姬妾③,略无全者。唯吴郡太守张嵊④,建义⑤不捷,为贼所害,辞色不挠;及鄱阳王世子谢夫人⑥,登屋诟怒,见射而毙。夫人,谢遵女也。何贤智操行若此之难?

  婢妾引⑦决若此之易?悲夫!

  【译文】

  生命不可以不珍惜,也不可以无原则地吝惜。踏上那危险可怕的道路,做下招灾蒙难的事情,贪图肉欲而损伤身体,遭受谗言而枉送性命,这是君子所惋借的;如果是奉行忠孝而被杀害,施行仁义而获罪责,舍身以保全家客庭,捐躯以拯救国家;君子是不会抱怨的。自从乱离以来,我看见那些名臣贤士,临难求生,终未获救,白白地自找羞辱,真是令人愤懑。候景之乱时,王公将相,大都受辱被杀,妃主姬妾,几乎没有得以保全的。只有吴郡太守张嵊,兴师讨贼未能取胜,被叛贼杀害,临终之时,言辞神色毫无屈服的表现;还有鄱阳王世子萧嗣之妻射夫人,登上房屋怒骂群贼,被乱箭射死。

  谢夫人是谢遵的女儿。为什么贤德智慧的官绅们坚守操行是如此困难,婢女妻妾自杀成仁却是如此容易?真是可悲啊!

  【注释】

  ①诚孝:即忠孝,避隋讳改。贼:杀害。

  ②咎:抱怨。

  ③妃:皇帝的妾,太子、王的妻。主:公主。姬:皇宫中女宫。妾:指大臣的小老婆。

  ④张嵊:南朝梁人。

  ⑤建义:此转发动义军讨伐候景。

  ⑥世子:帝王及诸候的正妻所生的长子。此转萧嗣。谢夫人:萧嗣的妻子。

  ⑦引决:自杀。

  【评语】

  人的生命是可贵的,不可不加以珍惜,但不可以吝惜。如若贪恋财富而取祸,多行不义而自毙,绝非君子所作为,若救人危难而丧生,为赴国难而捐躯,则死而无憾,死得其所。

  归心篇一二六、儒释两教本为一体三世①之事,信而有征,家世归心②,勿轻慢也。其间妙旨,具诸经论③,不复于此,少能赞述;但惧汝曹犹未牢固,略重劝诱尔。

  原夫四尘④五荫,剖析形有;六舟⑤三驾,运载群生:万行归空,千门⑥入善,辩才智惠⑦,岂徒《七经》⑧、百氏之博哉?明非尧、舜、周、孔所及也。内外两教⑨,本为一本,渐极为异⑩,深浅不同。内典初门,设五种禁(11);外典仁义礼智信,皆与之符。仁者,不杀之禁也;义者,不盗之禁也;礼者,不邪之禁也;智者,不酒之禁也;信者,不妄之禁也。至如畋狩军旅,燕享刑罚,因民之性,不可卒除,就为之节,使不淫滥尔。归周、孔而背释宗(12),何其迷也!

  【译文】

  佛家所说的过去、未来、现在"三世"的事情,是可靠而有根据的,我们家世代归心佛教,不可轻忽怠慢。佛教中的精妙内容,都见于佛教的经、论中,我就不用再转述赞美了;又怕你们记得尚不牢固,所以再对你们稍加劝勉诱导一下。

  推究四尘(色、香、味、触)和五荫(色、受、想、行、识)的道理,剖析世间万物的奥秘,借助六舟(布施、持戎、忍辱、精进、静虑、智慧)和三驾(声闻、缘觉、菩萨),去普度众生:让众生通过种种戒行,归依于"空";通过种种法门,渐臻于善。其中的辩才和智慧,难道只能与儒家的"七经"及诸子百家的广博相提并论吗?显然是尧、舜、周公、孔子所不及的。佛学作为内教,儒学作为外教,本来同为一体。两者教义有别,深浅程度不同。佛教经典的初阶段,设有五种禁戒,而儒家经典所讲的仁、义,札、智、信,都与它们相合。仁就是不杀生的禁戒,义就是不偷盗的禁戒,礼就是不淫乱的禁戒,智就是不酗酒的禁戒,信就是不虚妄的禁戒。至于像狩猎、征战、饮宴、刑罚等行为,根据老百姓的天性,不能一下子都根除掉,只能让它们存在而有所节制,不致于过分发展。归依周公、孔子却违背放弃佛教,是多么糊涂啊!

  【注释】

  ①归心:从心里归附。这里是归心佛教之意。

  ②三世:佛教以过去、未来、现在为三世。

  ③就论:佛教以就、律、论为三藏,经为佛教所自说,论是经义的解释,律记戒规。

  ④四尘:佛教称色、香、味、触为四尘。五荫:即"五阴",佛教"五蕴"的旧译,指色(形相)、受(情欲)、想(意念)、行(行为)、识(心灵)。识为认识的主观要素,色、受、想,行为认识的客观要素。

  ⑤六舟:即六度。指使人由生死之此岸度到涅(寂灭)之彼岸的六种法门:布施、持戒、忍辱、精进、静虑(禅定)、智慧(般若)。三驾:即三乘,见《法华经》。佛教以羊车喻声闻乘,鹿车喻缘觉乘,牛车喻菩萨乘。

  ⑥千门:佛教语。谓种种修行的法门。

  ⑦惠:同慧。

  ⑧七经:指《诗》、《书》、《礼》、《乐》、《易》、《春秋》、及《论语》。

  ⑨内教指佛教,外教指儒学。下文所说内典指佛书,外典指儒书。

  ⑩渐:转佛理:极,指儒学。渐极为异,是说中土之民与天竺之民因所处地域不同,其悟道的过程、方式也有所不同。

  五禁:即五戒。《魏书·释老志》:"又有五戒:去杀、盗、淫、妄言、饮酒。大意与仁、义、礼、智、信同,名为异耳。"释宗:佛教,因佛教创始者汉译为释迦牟尼,故以"释"转佛教。

  【评语】

  佛教是一种出世的哲学,其在于使人抛弃一切欲望,从而消除人间痛苦,儒学是一种入世的哲学,通过限制人的欲望,规范人的行为达到维护现存社会秩序的目的,教义虽然有所区别,仍有其共通之处。少一些欲望,多一些理性对我们来说,仍不失其现实意义。

  一二七、遥大之物不可度量释一日:夫遥大之物,宁可度量?今人所知,莫若天地。天为积气,地为积块,日为阳精,月为阴精,星为万物之精,儒家所安也。星有坠落,乃为石矣:精若是石不得有光,性又质重,何所系属?一星之经,大者百里,一宿首尾,相去数万;百里之物,数万相连,阔狭从斜,常不盈缩。又星与日月,形色同尔,但以大小为其等差;然而日月又当石也?石既牢密,乌兔①焉容?石在气中,岂能独运?日月星辰,若皆是气,气体轻浮,当与天合,往来环转,不得错违,其间迟疾,理宜一等;何故日月五星②二十八宿,各有度数,移动不均?宁当气坠,忽变为石?地既滓浊,法应沉厚,凿土得泉,乃浮水上;积水之下,复有何物?江河百谷,从何处生?东流到海,何为不溢?归塘③尾闾,何所到?沃焦④之石,何气所然⑤?潮汐去还,谁所节度?

  天汉⑥悬指,那不散落?水性就下,何故上腾?天地初开,便有星宿;九州⑦未划,列国未分,翦疆区野,若为躔次⑧?封建已来,谁所制割?国有增减,星无进退,灾祥祸福,就中不差;乾象⑨之大,列星之伙,何为分野,止系中国?昴⑩为旄头,匈奴之次;西胡、东越,雕题、交址(11),独弃之乎?以此而求,迄无了者,岂得以人世寻常,抑必宇宙外也?

  【译文】

  第一:极远极大的东西,难道可以测量吗?今人所熟知的,没有超过天地。天是云气堆积而成,地是土块堆积而成,太阳是阳刚之气的精华,月亮是阴柔之气的精华,星星是宇宙万物的精华,这是儒家所喜欢的说法。星星有时会坠落下来,就成了石头。但是,这万物的精华如果是石头,就不应该有光亮,而且石头的特性又很沉重,靠什么把它们系挂在天上呢?一颗星星的直径,大的有一百里,一个星座从头到尾,相隔数万里,直径一百里的物体,在天空数万里相连,它们形状的宽窄、排列的纵横,竟然都保持一定而没有盈缩的变化。再说,星星与太阳;月亮相比,它们的形状、色泽都相同,只是大小有差别,既然如此,那么太阳、月亮也应当是石头吗?石头的特性既然是那样坚固,那三足乌和蟾蜍、玉兔,又如何在石头中间存身呢?而且,石头在大气中,难道能够自行运转吗?如果太阳、月亮和星星都是气体,那么气体很轻浮,它们就应当与天空合而为一,它们围绕大地来回环绕转动,就不应该相互错位,这运行中间速度的快慢,按理应该是一样的,但为什么太阳、月亮、五星、二十八宿,它们运行时各有各的度数,速度并不一致?

  难道它们作为气体。坠落的时候,就突然变成石头了吗?大地既然是浊气下降凝集成的物质,按理应该是沉重而厚实的了,但如果往地下挖土,却能够挖出泉水来,说明大地是浮在水上的;那么,积水之下,又有些什么东西呢?

  长江、大河及众多的山泉,它们都是从哪里发源的?它们向东流入大海,那海为水什么不见满出来?据说海水是通过归塘、尾闾排泄出去的,那它们最终又到何处去了呢?如果说海水是被东海沃焦山的石头烧掉的,那沃焦山的石头又是由什么点燃的呢?那潮夕的涨落,是靠谁来节制调度?那银河悬挂在天空,为什么不会散落下来?水的特性是往低处流的,为什么又会上升到天空中去?天地初开的时候,就有星宿了,那时九州尚未划分,各国尚未分封,开始区别疆域划分原野时以什么作为轨迹呢?封邦建国以来,又是谁在进行分割呢?地上的国家有增有减,天上的星宿却没见什么改变,这中间人世的吉凶祸福,照样不断发生。天空如此之大,星宿如此之多,为什么以天上星宿的位置,来划分地上州郡的区域只限于中国一地呢?被称作旄头的昴星是代表胡人的,其位置对应着胸奴的疆域,那么,像西湖、东越、雕题、交止这些地区,就唯独被天上所抛弃了吗?对上述种种问题进行探求,至今无人能弄明白,岂能要求人间的寻常事情,一定要合乎宇宙之外的事理?

  【注释】

  ①乌兔:古代神话传说日中有乌,月中有兔。

  ②五星:指金、木、水、火、土五大行星。二十八宿:我国古代天文学家为了观天象及日、月、五星在天空中的运行,在黄道带与赤道带的两侧绕天一周,选取了二十八个星官作为观察时的标志,称为"二十八宿。"③归塘:即归墟,传说为海中无底之谷。

  ④沃焦:古代传说中东海南部的大石山。

  ⑤然:"燃"的本字。

  ⑥天汉:即银河。

  ⑦九州:传说中的我国中原上古行政区划。按《尚书·禹贡》,为冀、兖、青、徐、扬、荆、豫、梁、雍。

  ⑧次:日月星辰运行的轨迹。古代认为地上各州郡邦国天与天上一定的区域相对应,谓之分野,故作者有此问。

  ⑨乾象:天象。

  ⑩昴,星名,二十八宿之一。

  《后汉书·南蛮传》:"《礼记》称南方曰蛮、雕题、交止,其俗男女同川而浴,故曰交止。"【评语】

  为什么?为什么?作者画出了一连串问号,在人面前,宇宙永远是团迷雾,总是存在不尽的迷惘,也许这才是众神生存的土壤。世上本不存在神,人们创造出一个个神来,顶礼膜拜,以使思想有所寄托,精神有所皈依。

  一二八、凡人之信唯耳与目凡人之信,唯耳与目;耳目之外,咸致疑焉。儒家说天,自有数义:或浑或盖①,乍宣乍安。斗极②所周,管维③所属,若所亲见,不容不同;若所测量,宁足依据?何故信凡人之臆说,迷大圣④之妙旨,而欲必无恒⑤沙世界、微尘数劫也⑥?而邹衍亦有九州之谈。山中人不信有鱼大如木,海上人不信有木大如鱼;汉武不信弦胶,魏文不信火布;胡人见锦,不信有虫食树吐丝所成;昔在江南,不信有千人毡帐,及来河北,不信有二万斛船。皆实验也。

  【译文】

  一般人只相信自己耳闻目堵的事物,除此这外的一概加以怀疑。儒家对天的看法就有好几种:有的认为天包着地,如同蛋壳包着蛋黄一样;有的认为天盖着地,就像斗笠盖着盘子;有的认为日月众星自然飘浮于虚空之中,有的认为天际与海水相接,地就在海水之中;此外,认为北斗七星绕着北极星转动,是靠那斗枢作为转动轴。以上种种说法,如果是人们亲眼所见,就不应该如此不同;如果是凭推测度量,那怎么能以此为据呢?我们为什么偏偏相信这凡人的臆测之说,而怀疑佛门学说的精深今义呢?为什么就认定世上绝不可能有佛经中所说的像恒河中的沙粒那么众多的世界,就怀疑世间一粒微小的尘埃也要经历好几个劫的说法呢?驺衍也认为除了作为赤县神州的中国之外,世上还有其它九州哩。山里的人是不相信世上有像树木那般大的鱼,海上的人也不相信世上有像鱼那般大的树木;汉武帝不相信世上有一种叫续弦胶的,可以粘合断了的弓弦和刀剑;魏文帝不相信世上有一种火烷布,可以放在火上烧以此去掉污垢。胡人看见锦缎,不相信这是一种叫蚕的小虫吃了桑叶后所吐的丝造成的。从前我在江南的时候,不相信世上有能够容纳一千人的毡帐,等到了河北,才发现这里有人不相信世上有能装载万斛货物的大船:这两件事都是我亲身经历的啊。

  【注释】

  ①浑,浑天。盖:盖天。宣:宣夜。以上为我国古代关于天体的三种学说。安:转《安天论》,为汉代虞喜根据宣夜说写成。

  ②斗:转北斗七星。极:转北极星。

  ③管维,又作斡维。转运的枢纽,指斗枢。

  ④大圣:佛家称佛或菩萨为大对。

  ⑤恒沙:"恒河少数"的省称。此言其多至不可胜数。

  ⑥微尘:佛教语。转极细小的物质。劫佛教以天地的形成到毁灭为一劫。

  【评语】

  对自己不知道的事物,既不可轻信,也不可不信。轻信他人所言,失之严肃,容易以讹传讹;一概不信,则会闭目塞听,孤陋寡闻。对一个人来兑,对未知的事物,既要持慎重的态度,又要有开放的心态。

  一二九、人力神奇神力通天世有祝①师及诸幻术,犹能履火蹈刃,种瓜移井,倏忽之间,十变五化。

  人力所为,尚能如此;何况神通感应,不可思量,千时宝幢②,百由旬③座,化成净土④,踊出妙塔乎?

  【译文】

  世间有巫师及懂得各种法术的人,他们能够穿行火焰,脚踩刀刃,种下一粒瓜籽可立马采摘果实,连水井也可随意移动,眨眼间的功夫,生出各种变化。人的力量,尚能达到如此地步,何况神佛施展他们的本领,其神奇变幻真是不可思议:那高达千里的幢旗,广达数千里的莲座,变化出极乐世界,涌现出神奇的宝塔呢?

  【注释】

  ①祝:男巫。

  ②宝幢:佛寺中悬挂的幢旗。

  ③由旬:古代印度计长度的单位。也译作"俞旬"、由延"、"缮那。"④净土:佛教谓庄严洁净,没有五浊(劫浊、见浊、烦恼浊、众生独、命浊)的极乐世界。

  【评语】

  人是世界上最伟大的生灵,人力是神奇的,可创造出无数奇迹,甚至创造出神,人又是极其渺小的,最终需要那个虚幻的"神"来统治,否则人将会是那么的孤苦无依。人的力量是伟大,人的精神却是脆弱的,人永远需要精神的家园。

  一三○、善恶之行祸福所归释二曰:夫信谤之征,有如影响;耳闻目见,其事已多,或乃精诚不深,业缘未感,时傥差阑,终当获报耳。善恶之行,祸福所归。

  九流百氏,皆同此论,岂独释典为虚妄乎?项橐,颜回之短折,伯夷、原宪之冻馁,盗跖、桓之福寿,齐景、桓的之富强,若引之先业,冀以后生,更为通耳。如以行善而偶钟祸报,为恶而傥值福征,便生怨尤,即为欺诡;则亦尧、舜之云虚,周、孔之不实也,又欲安所依信而立身乎?

  【译文】

  第二:我相信诽谤因和报应之说的种种证据,就好像影之随形,响之应声一样可以验证。这类事,我耳闻目睹得非常多。有时报应之所以未发生。

  或许是当事者的精诚还不够深厚,"业"与"果"尚未发生感应,倘如此,则报应就有早迟的区别,但,终归会发生的。善与恶的行为,将分别招致福与祸的报应。中国的九流百家,都持有与此相同的观点,怎么能单单认为佛经所说虚妄的呢?像项橐、颜回的短命而死,伯夷,原宪的挨饿受冻;盗跖、庄的有福长寿,齐景公;桓的富足强大,如果我们把这看成是他们的前辈的善业或恶业的报应寄托在后代身上,那就说得通了。如果因为有人行善而偶然遭祸,为恶却意外得福,你便产生怨尤之心,认为因果报应之说只是一种欺诈蒙骗,那就好比是说尧、舜之事是虚假的,周公、孔子也不可靠,那你又能相信什么,又凭什么去立身处世呢?

  【注释】

  ①影响:影子与回声。

  ②业缘;佛教指善业生善果、恶业生恶果的因缘。谓一切众生的境遇、生死都由前世业缘所决定。

  ③九流:战国时的九个学术流派。即儒家、道家、阴阳家、法家、名家、墨家、纵横家、杂家、农家。又有小说家一派,合为十家。

  ④业:即梵语"羯磨".佛都谓在六道中生死轮回,是由业决定的。业包括行动,语言,思想、知识三个方面。分别指身业,口业(或语业)、意业。

  【评语】

  常言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佛教的因果报应学说从其积极角度来讲,可抑恶扬善,规范人的行为,有利于社会安定。其影响早已融入中国人的血液之中。

  一三一、其于戒行何责精洁释三曰:"开辟已来①,不善人多而善人少,何由悉责其精洁乎?见有名僧高行,弃而不说;若睹凡僧流俗,便生非毁。且学者之不勤,岂教者之为过?俗僧之学经律②,何异世人之学《诗》、《礼》?以《诗》、《礼》

  之教,格朝廷之人,略无全行者;以经律之禁,格出家之辈,而独责无犯哉?

  且阙行之臣,犹求禄位;毁禁之侣,何惭供养③乎?其于戒行④,自当有犯。一披法服,已堕僧数,岁中所计,斋讲诵持,比诸白衣⑤,犹不啻山海也。

  【译文】

  第三:自开天辟地以来,不善良的人多而善良的人少,怎么能够要求每一位僧人都是清白高尚的呢?有些人明明看见了那些名僧们的高尚德行,却抛在一边不予称扬;但若是看到那些平庸的僧人的粗俗行为,就竭力指责诋毁。况且,学习的人不用功,难道是教育者的过错吗?那些平庸的僧人学习佛经、戒律,与世人学习《诗》、《礼》有什么不同?如果用《诗》《礼》

  中的教义,来衡量朝廷中的官员,恐怕没有几个是完全够格的;同样地,用佛经、戒律中的禁条,来衡量这些出家僧人,怎么能够惟独要求他们不犯过错呢?而且,那些缺乏道德的臣子们,仍在那里追求高官厚禄;那些违犯禁条的僧侣们,又何必对自己接受供养感到惭愧呢?他们对于佛教的戒行,自然难免有违犯的时候。但他们一旦披上法衣,就算进入了僧侣的行业,一年到头所干的事,无非是吃斋念佛、讲经修行,比起世俗之人来说,差距又不止是山高海深那样巨大了。

  【注释】

  ①开辟以来:相传盘古开天辟地。开辟以来,就是指有天地以来。

  ②经律:佛教徒称记述佛的言论的书叫经,记述戒律的书叫律。

  ③供养:佛教徒不事生产,靠人提供食物,称供养。

  ④戒行:佛教指烙守戒律的操行。

  ⑤白折衣:佛教徒穿黑衣,故称世谷之人为白衣。

  【评语】

  自己言仁义道德,行非礼之事,却要求他人清白高尚,如此做为,岂能使人心悦诚服?在这个问题上,正确的态度应是严以律己,宽以待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一三二、忠孝在心不必削发释四曰:内教多途,出家自是一法耳。若能诚孝在心,仁惠为本,须达、流水、不必剃落须发;岂令罄井田而起塔庙,穷编户以为僧尼也?皆由为政不能节之,遂使非法之寺,妨民稼穑,无业之僧,空国赋算,非大觉①之一旨也。抑又论之:求道者,身计也:惜费者,国谋也。身计国谋,不可两遂。

  诚臣徇主而弃亲,孝子安家而亡国,各有行也,儒有不屈王侯高尚其事,隐有让王辞相避山林;安可计其赋役,以为罪人?若能偕化黔首②,悉入道场,如妙乐③之世,禳佉④之国,则有自然稻米,无尽宝藏,安求田蚕之利乎?

  【译文】

  第四:佛教修持的方法有很多种,出家为僧只是其中的一种。如果一个人能够把忠、孝放在心上,以仁、惠为立身之本,像须达、流水两位长者所做的那样,也就不必非得剃掉头发胡须去当僧人不可了;又哪里用得着把所有的田地都拿去盖宝塔、寺庙,让所有的在册人口都去当和尚,尼姑呢?那都是因为执政者不能够节制佛事,才使得那些非法而起的寺庙妨碍了百姓的耕作,没有正业的僧人耗空了国家的税收,这就不是佛教救世的本旨了。再进一步说,谈到追求真理,这是个人的扫算,谈到珍惜费用,这是国家的谋划,个人的打算与国家的谋划,是不可能两全的。作为忠臣,就应该以身殉主,为此不惜放弃奉养双亲的责任,作为孝子,就应该使家庭安宁,为此不惜忘掉为国家服务的职责,因为两者各有各的行为准则啊。儒家中有不为王公贵族所屈、高尚其志节,隐士中有辞去王侯、丞相的地位到山林中远避尘世的人,我们又怎么能去算计这些人应承担的赋税,把他们当成罪人呢?如果我们能够感化所有的老百姓,使他们统统进入佛寺,就像佛经中所兑的妙乐国度。禳去所治理的国家一样,那就会有自然生长的稻米,数不尽的宝藏,何必再去追求种田、养蚕的微利呢?

  【注释】

  ①大觉:佛教语。指佛的觉悟。此用以指佛教。

  ②黔首:老百姓。

  ③妙乐:古代西印度国名。

  ④禳去:即襄去。印度古代神话中国工名,即转轮王。

  【评语】

  佛是一仲精神象征,假如心中有佛,仁惠为本,未必削发为僧,罄田起庙。在其它事情上,不也是如此吗?做事应重内容,轻形式,重实际而轻虚名,如今某些人穿必洋服,行必洋车,开业必剪彩,风光虽风光,实效谁人知?如此形式主义,可以休矣。

  一三三、形体虽死精神犹存释五曰:形体虽死,精神犹存。人生在世,望于后身①似不相属;及其殁后,则与前身似犹老少朝夕耳。世有魂神,示现梦想,或降童妾,或感妻孥,求索饮食,征须福,亦为不少矣。今人贫贱疾苦,莫不怨尤前世不修功业;以此而论,安可不为之作地②乎?夫有子孙,自是天地间一苍生耳,何预身事?而乃爱护,遗其基址,况于已之神爽③,顿欲弃之哉?凡夫蒙蔽,不见未来,故言彼生与今非一体耳:若有天眼④,鉴其念念⑤随灭,生生⑥不断,岂可不怖畏邪?又君子处世,贵能克己复礼,济时益物。治家者欲一家之庆,治国者越一国之良,仆妾臣民,与身竟何亲也,而为勤苦修德乎?

  亦是尧、舜、周、孔虚失愉乐耳。一人修道,济度几许苍生?免脱几身罪累?幸熟思之!汝曹若观俗计,树立门户,不弃妻子,未能出家;但当兼修戒行,留心诵读,以为来世津梁,人生难得,无虚过也。

  【译文】

  第五,人的形体虽然死去,精神仍旧存在。人生活在世上时,觉得自己与来世似乎没有什么关系,等到他死了以后,才发现自己与前身的关系就好像老人与小孩、清晨与傍晚的关系。世界上有死人的魂灵向亲人托梦的事,或托梦于他的童仆侍妾,或托梦于他的妻子儿女,向他们索要饮食,求取福,这类事是不少的。现在的人若是处在贫贱疾苦的境地,没有不怨恨前世不修功业的,就这一点来说,怎么可以不早修功业,以便为来世留有余地呢?一个人有儿子、孙子,他与儿子、孙子各自都是天地间的黎民百姓,相互间有什么关系?而这个人尚且知道爱护他的儿孙们,把自己的房产基业留传给他们,何况对于自己本人的魂灵,怎可弃置不顾呢?一般人的眼睛却被蒙蔽,看不见未来之事,所以他们说来生、前生与今生不是同一个人。如果有一双天眼,让这些人通过它照见自己的生命在一瞬间由延生到消亡,又由消亡到诞生,这样生死轮回,连绵不断,他难道不感到畏惧吗?再说,君子生活在这个世界上,贵在能够克制私欲,谨守礼仪,匡时救世,有益于人。作为管理家庭的人,就希望家庭幸福,作为治理国家的人,就希望国家昌盛,这些人与自己的仆人、侍妾、臣属、民众有什么亲密关系,值得这样卖力地为他们辛苦操持呢?也不过是像尧、舜、周公、孔子那样,是为了别人的幸福而牺牲个人的欢乐罢人。一个人修身求道,可以救济多少苍生?免掉多少人的罪累呢?希望你们仔细考虑一下这个问题。你们若是顾及世俗的责任,要建立家庭,不抛弃妻子儿女,不能出家为僧,也应当修养品性,恪守戒律,留心于佛经的诵读,把这些作为通往来世的桥梁。人生是宝贵的,可不要虚度啊。

  【注释】

  ①后身:佛教认为人死要转生,故有前身、后身之说。

  ②为之作地:为他(后身)留余地。

  ③神爽:神魂,心神。

  ④天眼:佛教所说五眼这一。即天趣之眼,能透神六道、远近、上下、前后、内外及未来等。

  ⑤梵语刹那,译为念。念念:指极短的时间。此句是说生命在极短的时间内不断产生又不断消亡。

  ⑥生生:佛教转轮回。

  【评语】

  来世也许虚无,但岂能因此而施纵自身;佛也许过于虚幻,但岂可因此而背弃佛的劝诫。一人修身可以救济多少苍生,一人自律,可以带来多少祥和。多做善事,于人于己功不可没。

  一三四、儒家君子不尚杀生儒家君子,尚离庖厨,见其生不忍其死,闻其声不食其肉。高柴、折像,未知内教,皆能不杀,此乃仁者自然用心。含生之徒,莫不爱命;去杀之事,必勉行之。好杀之人,临死报验,子孙殃祸,其数甚多,不能悉录耳,且示数条于末。梁世有人,常以鸡卵白和沐,云使发光,每沐辄二三十枚。临死,发中但闻啾啾数千鸡雏声。江陵刘氏,以卖鳝羹为业。后生一儿头是鳝,自颈以下,方为人耳。王克为永嘉郡守,有人饷羊,集宾欲讌。而羊绳解,来投一客,先跪两拜,便入衣中。此客竟不言之,固无救请。须臾,宰羊为羹,先行至客。

  一脔入口,便下皮内,周行遍体,痛楚号叫;方复说之。遂作羊鸣而死。梁孝元在江州时,有人为望蔡县令,经刘敬躬乱,县廨被焚,寄寺而住。民将牛酒作礼,县令以牛系刹柱,屏除形象,铺设床坐,于堂上接宾。未杀之顷,牛解,径来至阶而拜,县令大笑,命左右宰之。饮噉醉饱,便卧檐下。稍醒而觉体痒,爬搔隐疹,因而成癞,十许年死。杨思达为西阳郡守,值侯景乱,时复旱俭,饥民盗田中麦。思达遣一部曲守视,所得盗者,辄截手腕,凡戮十馀人。部曲后生一男,自然无手。

  齐有一奉朝请,家甚豪侈,非手杀牛,噉之不美。年三十许,病笃,大见牛来,举体如被刀刺,叫呼而终。江陵高伟,随吾入齐,凡数年,向幽州淀中捕鱼。后病,每见群鱼啮之而死。

  【译文】

  儒家的君子,都远离厨房,因为他们若是看见那些禽兽活着时的样子,就不忍心杀掉它们,他们若是听见禽兽的惨叫声,就吃不下它们的肉。像高柴、折像这两个人,他们并不了解沸教的教义,却都不愿杀生,这就是仁慈的人天生的善心。凡是有生命的东西,没有不爱惜它的生命的,不杀生的事,一定要努力做到。好杀生的人,临死会受到报应,子孙也跟着遭殃,这类事很多,我不能全部记录下来,姑且抄示几条于本章之末。梁朝有一个人,常常拿鸡蛋清和在水里洗头发。说这样可使头发光亮,每洗一次就要用去二三十枚蛋。他临死时,只听见头发中传出几千只雏鸡的啾啾叫声。江陵的刘氏,以卖鳝鱼羹为生。后来生了一小孩,长了一个鳝鱼头,从颈部以下,才是人形。王克任永嘉太守的时候,有人送他一只羊,他就邀集宾客来打算举办一个宴会。那羊突然挣脱绳子,奔到一位客人面前,先跪下拜了两拜,便钻到客人衣服里去。这位客人竟然一言不发,坚持不为这只羊求情。一会儿,那只羊就被拉去宰杀后做成肉羹,先送到这位客人面前。他挟起一块羊肉才送入口中,像是有种毒素便进了皮内,在全身运行,这位客人痛苦号叫,方才开口说此情况。却是发出羊叫声死去了。梁孝元帝在江州的时候,有个人在望蔡县当县令,当时刚经过刘敬躬的判乱,县署被烧毁,就到一所寺庙去寄住。百姓送他一头牛、几缸酒作礼物。县令叫人把牛拴在刹柱上,拆掉佛像,准备坐席,在佛堂上接待宾客。还没开始杀牛的时候,那牛就挣脱绳子,径直跑到台阶前向县令跪拜求情,县令大笑,命左右把牛拉下去宰了。那县令饱餐了一顿牛肉美酒后,就在屋檐下睡觉,一会儿睡醒后觉得身上发痒,就到处抓痒,后来这皮肤病发展成恶疮,十来年后便死了。杨思达任西阳郡太守的时候,正碰上侯景之乱,又逢旱灾,饥民们便到田里来偷麦子。杨思达就派了一位部属去看守,凡抓到偷麦子的,就砍掉手腕,共砍了十几个人。

  后来那部属的生了一个男孩,天生就没有手腕。齐朝有一位奉朝请,家中非常豪华奢侈。他不是亲手宰杀的牛,吃起来就觉得味道不美。这位奉朝请到三十几岁时,病势沉重,看见许多牛朝他奔来,周身就像刀割般疼痛,最后叫呼着死去。江陵的高伟,随我一同到齐国,有几年的时间,他都到幽州的湖泊中捕鱼。后来生了病,常常看见成群结队的鱼来咬他,最后也死去了。

  【评语】

  杀生必报之说,自然有失夸张,但我们是否可以适度引伸:多行不义必自毙。纵然作恶多端,依旧寿如彭祖,但为恶过多,必然造成心病,死期将至之时,依然会受到良心的遣责。俗语说得好: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

  一三五、不识仁义不可为邻世有痴人,不识仁义,不知富贵并由天命。

  为子娶妇,恨其生资不足,倚作舅姑之尊。蛇虺其性,毒口加诬,不识忌讳,骂辱妇之父母,却成教妇不孝己身,不顾他恨。但怜已之子女,不爱己之儿妇。如此之人,阴纪其过,鬼夺其算。慎不可原为邻,何况交结乎?

  避之哉!

  【译文】

  世间有一种痴人,不懂得仁义,也不知道富贵皆由天命。为儿子娶媳妇,恨媳妇的嫁妆太少,仗着自己当公婆的尊贵身份,怀着毒蛇般的心性,对媳妇恶意辱骂,不懂得忌讳,甚至谩骂侮辱媳妇的父母,这反而是教媳妇不用孝顺自己,也不顾她的怨恨。只知道疼爱自己的子女,不知道爱护自己的儿媳。像这种人,阴曹会把它的罪过记载下来,鬼神也会减掉他的寿命。千万不可与这种人作邻居,更可况与这种人交朋友呢?还是躲他远点吧。

  【评语】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来利往。"金钱是面镜子,可反映出灵魂的美丑,金钱是精神的鸦片,可毒害人的心灵。信奉金钱至上者也许会得到财富,但失去的将会更多。

  书证篇一三六、不识荇菜可笑之至《诗》云:"参差荇菜①。"《尔雅》云:"荇,接余也。字或为。先儒解释皆云:水草,圆叶细茎,随水浅深。今是水悉有之②。黄花似莼③,江南俗亦呼为猪莼,或乎为荇菜。刘芳具有注释④。而河北俗人多不识之,博士⑤皆以参差者是苋茶,呼人苋为人荇,亦可笑之甚。

  【译文】

  《诗经》上说:"参差荇菜".啊《尔雅》解释说:"荇菜,就是接余。"荇字有时也写作"",前代学者们的解释都说:"荇菜就是一种水草,圆叶细茎,其高低随水的深浅而定,现在凡是有水的地方都有它,它那黄色的花就像莼菜,江南民间也称它叫猪莼,也有人叫它做荇菜。刘芳对此都有注解。

  而河北地区的一般人大都不认识它,博士们都把《诗经》中所说的"参差荇菜"认作苋菜,把人苋叫作人荇,也太可笑了。

  【注释】

  ①参差:长短不齐的样子。荇菜:一种水生植物。即"菜。"②是水:犹言凡是有水之处。

  ③莼:莼菜。

  ④刘芳:字伯文,彭城人。《魏书》有传。

  ⑤博士:古代学官名。

  【评语】

  荇菜何物,为书中己有定诧,百姓不知,情有可原,博士不知,可矣之至。既不清楚,为何不求尧于书?此讹传讹,人云亦云,这种马虎作风实在害死人。

  一三七、同名苦菜南北各异《诗》云:"谁谓荼苦?"《尔雅》、《毛诗传》并以荼,苦莱也。又《礼》云:"苦菜秀。"案:《易统通卦验玄图》曰:"苦菜生于寒秋,更冬历春,得夏乃成。"今中原苦菜则如此也。

  一名游冬,叶似苦苣而细,摘断有白汁花,黄似菊,江南别有苦菜,叶似酸浆,其花或紫或白,子大如珠,熟时或赤或黑,此菜可以释劳。

  案"郭璞注《尔雅》,此乃黄也。今河北谓之成龙葵。梁世讲《礼》者,以此当苦菜;既无宿根,至春方生耳,亦大误也。又高诱注《吕氏春秋》曰:"荣而不实曰英。"苦莱当言英,益知非龙葵也。

  【译文】

  《诗经》上说:"谁谓荼苦?"《尔雅》、《毛诗传》都以荼为苦菜。

  此外,《礼记》上说:"苦菜秀。"接:《易统通卦验玄图》上说:"苦菜生长于寒冷的秋天,经冬历春,到夏天就长成了。"现在中原一带的苦菜就是这样的。它又名游冬,叶子像苦苣而比若苣细小,摘断后有白色的汁液,花黄色像菊花。江南一带另外有一种苦菜,叶子像酸浆草,它的花有的紫有的白,结的果实有珠子那么大,成熟时颜色有红的有黑的。这种菜可以消除疲劳。按"熟璞注的《尔雅》中,认为这种苦菜就是草,既黄,现在河北一带把它叫作龙葵。梁朝讲解《礼记》的人,把它当作中原的苦菜,它既没有隔年的宿根,又是在春天才生长,这也是一个大的误释。另外高诱在《吕氏春秋》注文中说:"只开花不结实的叫英。"苦菜的花就应当叫做英。由此更说明它不是龙葵。

  【评语】

  同为苦菜,南北各异,如若粗心,岂能己分?透过表象,揭其做,这无疑是一种正确的学习方法。

  一三八、南北有异孰是孰非《诗》云:"有杕之杜。"江南本并木傍施大,《传》曰:"杕,独也。"徐仙民音徒计反。《说文》曰:"杕,树也。"在《木部》。

  《韵集》音次第之第,而河北本皆为。

  【译文】

  《诗经》上说:"有杕之杜。"江南的版本"杕字是木旁加一个"大"字,《毛诗传》说,"杕,孤立的样子。"徐仙民为它注的音是徒计反。《说文》上说:"杕,树木的模样。"字在木部。《韵集》为它注的音是次第的"第",而河北的版本都写作夷狄的狄字,读音也是这个"狄"字,这是一个大错误。

  【评语】

  文字应力求规范,对书籍来说,学应如此,颇本错误,流毒甚广,以讹传讹,遗患无穷,面对如今"无错不成书"的现状,我们岂能熟视无睹。

  音辞篇一三九、牡牧有别不可乱用《诗》云:"駉駉牡马①。"江南书皆作牝牡之牡②,河北本悉为放牧之牧。邺睛博士见难③云:"《駉颂》既美僖公牧于垧野之事④,何限騲骘乎⑤?"余答曰:"案:《毛传》云⑥:"'駉駉,良马腹干肥张也⑦。'

  其下又云:'诸候六闲四种⑧:"有良马、戎马、田马、驽马。'若作放牧之意,通于牝牡⑨,则不容限在良马独得駉駉之称。良马,天下以驾玉辂⑩,诸候以充朝聘郊祀(11),必无騲也。《周礼·圉人职》:

  "良马,匹一人,驽马,丽一人(12)。'圉人所养(13),亦非騲也,颂人举其强骏者言之。于义为得也。《易》曰:"良马逐逐。'《左传》云:

  '以其良马二。'亦精骏之称。非通语也。今以《诗传》良马,通于牧騲,恐失毛生之意(14),且不见刘芳《义证》乎?"【译文】

  《诗经》上说:"駉駉牡马。"江南地区的版本都写作牝牡之"牡",而河北地区的版本全部写作放牧的"牧".邺下的博士向我发出诘问说:"《駉颂》既然是歌颂鲁公僖在效外原野上放牧的事情,为什么要局限于雌马雄马呢?"我问答说:"按:《毛诗传》说:"駉駉,形容良马躯体肥壮的样子,'

  接下来又说:'诸候六个马厩四种马:有良马、戎马、田马驽马。'如果解释作放牧的意思,雌马雄马都说得通。那就不该只于马独自得到"公赞颂。

  良马,天子用衣驾玉车,诸候,用衣去朝见天子,去郊外祭祀天地,一定没有雌马。《周礼·圉人职》说:"良马,一个驾一匹。驽马,一个人驾两匹。'

  圉人所养的良马,也不是雌马;歌颂人举他的强壮的骏马作为对象,从道理上说才相宜。《易经》说:'良马逐逐。'《左传》说:"以其良马二,这也是对精壮骏马的称呼。不是通称一般的马。现在把《毛诗传》上说的良马等同于牧马和雌马,恐怕违背了毛苌的本意,况且你们没有看见刘芳《毛诗笺音义证》对这个问题时阐释吗?"【注释】

  ①駉(jiōng 扃)駉:马肥壮貌。牡(mǔ母):鸟兽的雄性。

  ②牝:(pìn):鸟兽的雌性。

  ③见难:向我发出诘问。

  ④《诗序》:"駉,颂僖公也。"垧:(jiōng)远郊。

  ⑤騲:(cáo 草):雌马。骘:雄马。

  ⑥《毛传》:见"文章"篇"自古宏才"段注。⑦肥张(zhàng 丈):

  肥壮貌。

  ⑧六闲:闲,古代宫廷养马的地方,马厩。

  ⑨通:互通。以下"通"字义亦同。

  ⑩玉辂:古代帝王所乘之车,以玉为饰。

  朝聘:古代诸候亲自或派使臣按期朝见天子。效祀:古于效外祭祀天地。效谓大祀。祀谓群祀。

  驽马:能低下的马。

  丽:双的意思。

  圉人:养马的人。'所养'

  毛生:指毛苌。撰《诗传》十卷,今传。生:汉以来称儒者为生。

  【评语】

  读书应知其所以,忌望文生文,如有疑问,寻根究底,终会水落石出,如若想当然,终究似显而非,以讹传讹。

  一四○、区区小草难倒名儒《月令》云①:"荔挺出。"郑玄注云②:"荔挺,马薤也。"《说文》

  云:"荔,似蒲而小,根可为刷③。"《广雅》云④:"马薤,荔也。"《通俗文》亦云马蔺⑤。《易统卦验玄图》云:"荔挺不也,则国多火灾⑥。"蔡邕《月令章句》云:

  "荔似挺⑦。"高诱注《吕氏春秋》云⑧:"荔草挺出也。"然则《月令注》荔挺为草名,误矣⑨。

  河北平泽率生之。江东颇有此物,人或种子阶庭,但呼为旱蒲,故不识马薤。讲《礼》者乃以为马苋;马苋堪食,亦名豚耳,"俗名马齿。

  江陵尝有一僧,面形上广下狭;刘缓幼子民誉,年始数岁,俊晤善体物⑩。见此僧云:"面似马苋。"其伯父绦因呼为荔挺法师。绦亲讲《礼》名儒(11),尚误如此。

  【译文】

  《月令》说:"荔挺出。"郑玄作的注释说:"荔挺就是马薤。"《说文解字》说:"荔像蒲而较小,根可做刷子。"《广雅》说:"马薤就是荔。"《通俗文》也称它为马蔺。《易统通卦验玄图》说:"荔草茎儿长不出,则国家多火灾。"蔡邕的《月令章句》说:"荔草以它的茎儿冒出地面。"高诱注释《吕氏春秋》说:"荔草的茎儿冒出来。"这样看来,郑玄的《月令注》把"荔挺"作为草名是错误的了。这种草在河北地区的沼泽地带到处都得有。江东地区也有不少此物,有的人把它在阶庭内,只不过是称它为旱蒲,所以就不知道马薤的名字。讲解《礼记》的人竟把它当成马苋;马苋可以吃,也叫做豚耳,俗名叫马齿。江陵曾经有一位僧人,脸形上宽下窄,刘缓的小儿子叫民誉,年龄才几岁,却异常聪明,善于描摹事物,他看见这位僧人就说:"他的脸像马苋。"民誉的伯父刘绦因此就称呼这位僧人叫荔挺法师,刘绦本人就是讲解《礼记》的有名学者,尚且会这样的误解。

  【注释】

  ①《月令》:《礼记》篇名。

  ②郑玄:东汉经学家。见《勉学》。马薤:草本植物名。薤:音谢(xiè)③蒲:草本植物名。

  ④《广雅》:训诂书。

  ⑤《通俗文》:书名。汉服虔撰。

  ⑥此二句依颜氏文意当理解为:"荔草茎儿不出,则国家多火灾。"但亦有不同理解者,见注⑨⑦蔡邕:东汉文学家、书法家。

  ⑧高诱:东汉人。

  ⑨颜氏认为郑玄把"荔挺"二字作草名是错误的。但后人亦有不同意见。

  ⑩俊晤:亦作"俊悟。"聪明卓异。体物"铺陈描摹事野的形态。

  亲:犹言本人或本身。此句说刘绦本人是讲《礼》的名儒。

  【评语】

  身为名儒,亦有出错之时,可见学无止境,如果粗通文墨,便沾沾自喜,甚至恃才例物,目空一切,岂不可笑?

  一四一、江南旧本恐为少误《诗》云;"将其来施施。"《毛传》云;"施施,难进之意。"郑《笺》云:"施施,舒行儿也。"《韩诗》亦重为施施。河北《毛诗》

  皆云施施。江南旧本,悉单为施,俗遂是之,恐为少误。

  【译文】

  《诗经》说:"将其来施施。"《毛传》说:"施施,难以前进的意思。"郑玄《笺》说:"施施,缓缓行走的样子。"《韩诗外传》也是重叠为"施施"二字,河北本《毛诗》都写作"施施。"江南的过去的版本。全都单写作"施、"众人就认可了它。这恐怕是个小小的错误。

  【评语】

  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即使微小的错误,也不轻易放过,这才是应有的学习态度。

  一四二、俗写有误云当为雨《诗》云:"有渰萋萋,兴云祁祁①。"毛《传》云:"渰,阴云儿。

  萋萋,云行儿。祁祁,徐儿也。"《笺》云②:"古者,阴阳和,风雨时,其来祁祁然,不暴疾也。"案:"渰己是阴云,何劳复云"兴云祁祁"耶?

  "云"当为"雨".

  俗写误耳。班固《灵台》诗云:"三光宣精,五行布序,习习祥风,祁祁甘雨③。"此其证也④。

  【译文】

  《诗经》说:"有渰萋萋,兴云祁祁。"《毛传》解释说:"渰,阴云的样子。萋萋,阴云运行的样子。祁祁,舒缓的样子。"郑玄的《笺》说:

  "古时候,阴阳调和,风雨及时,它们来时是缓缓地,不暴烈迅疾。"按:

  "渰已经是阴云的意思了。为什么又不厌其烦他说"兴云祁祁"呢?"云"字应当作"雨"字,是流行的写法造成了这个错误。班固的《灵台》诗说;"三光宣精,五行布序,习习祥风,祁祁甘雨。"这就是"云"应当作"雨"的证据。

  一四三、考证"犹豫"解释"狐疑"《礼》云:"定犹豫,决嫌疑。《离骚》曰:"心犹豫而狐疑。"先儒未有释者。案:《尸子》曰:"五尺犬为犹。"《说文》云:"陇西谓犬子为犹。"吾以为人将犬行,犬好豫在人前,待人不得,又来迎候,如此返往,至于终日,斯乃豫之所以未定也,故称犹豫。或以《尔雅》曰:"犹如麂,善登木。"犹,兽名也,既闻人声,乃豫缘木,如此上下,故称犹豫。狐之为兽,又多猜疑,故听河冰无流水声,然后敢渡。今俗云:"狐疑,虎卜①。

  则其义也。

  【译文】

  《礼经》说:"定犹豫,决嫌疑。"《离骚》说:"心犹豫而狐疑,."前代学者没有进行解释。按:《尸子》说:"五尺长的狗叫做犹。"《说文解字》说;"陇西把小狗叫做犹。"我认为人带着狗行走,狗喜欢豫先走在人的前面。等人等不到,又返回来迎候、来来去去,这就是"豫"字具有游移不定的含义,所以叫做犹豫。也有根据《尔雅》的说法:"犹的样子像麂善于攀登树木。"犹是一种野兽的名称,听到人声后,就预先攀援树木,像这样上上下下,所以叫做犹豫。狐狸作为一种野兽,又性多猜疑,要听到河面冰层下没有流水声,才敢渡河。今天的俗语说:"狐疑,虎卜。"就是这个含义。

  【注解】

  ①虎卜:卦术的一种。

  【评语】

  读书学习,既要知其然,还要知其所以然,疑困未解,遍览群书,大胆设想,积极思索,这是学习时应持有的认真态度,一知半解,得过且过,终究难成大器。

  一四四、病疥成疟此竟说也《左传》曰:"齐候阂①,遂痁。"《说文》云:"痎,二日一发之疟。

  店,有热疟也。"案:齐候之病,本是间日一发,渐加重乎故②,为诸候忧也,今北方犹阂疟,音皆,而世间传本多以阂为疥,杜征南亦无解释③,徐仙民音介④,俗儒就为通云⑤:"病疥⑥,令人恶寒,变而成疟。"此臆说也。疥癣小疾,何足可论,宁有患疥转作疟乎⑦?

  【译文】

  《左传》说:"齐候阂,遂店。"《说文》说:"阂是两天发作一次的疟疾。痁是有热度的疟疾。"按:齐候的病,本来是两天发一次,较原来逐渐加重,所以成了诸候忧虑的事。现在北方仍然叫做痎疟,发音为"皆".

  而世间的传本大多把"痎"写作"疥",杜预也没有作解释。徐仙民注音作"介",浅蒲的学者依照这个说法为之疏通说:"患了疥疮,使人产生畏寒的症状,就转变成了疟疾。这是一种想当然的说法,疥癣将这种小毛病,有什么值得说的,难道会有生疥疮而转变成疟疾的吗?

  【注释】

  ①见《左传·昭公二十年·齐候疥,遂痎,扎颖达疏:"疥当为阂,阂是小疟,店是大疟。"齐候,指齐景公。

  ②向宗鲁曰:"故"字疑当重,'乎故'句绝。

  ③杜征南:即杜预。字元凯,西晋人,位征南大将军,自称有《左传》

  癖。撰有《春秋左氏经传集解》

  ④徐仙民:即徐邈。见本篇"诗去有杕之杜"段注。

  ⑤俗儒:浅陋迂腐的儒士。就:从。通:贯通。

  ⑥疥:依颜氏此段文意,此"疥"字当理解为疥疮之意。

  ⑦颜氏此说,段玉霞、郝懿行诸人有文驳之,详见王利器《集解》所引。

  【评语】

  不究原委,不假思考,望文生文,妄加猜测,不是读书人应持有的严肃态度,如此,岂不自欺欺人?

  一四五、景影有别不可妄动《尚书》曰;"惟影响①。"《周礼》云:"土圭测影,影影夕②。"《孟子》曰:"图影失形③。"《庄子》云:"罔两问影④。"如此等字,皆当为光景之景⑤,凡阴景者,因光而生,故即谓为景。《淮南子》呼为景柱⑥,《广雅》云:"晷柱挂景⑦。"并是也。至晋世葛洪《字苑》傍始加彡,音於景反。而世间辄改治《尚书》、《周礼》、《庄》、《孟》从葛洪字,甚为失矣。

  【译文】

  《尚书》说:"惟影响。"《周礼》说:"土圭测影,影朝影夕。"《孟子》说:图影失形。"《庄子》说:"罔两问影。"像这些"影"字,都应当作"光景"的"景".凡是阴景,都是因为有光才产生的。所以就叫做景。

  《淮南子》称为景柱。《广雅》说:"晷柱挂景。"!都是这样的。到了晋代葛洪的《字苑》中,才开始在旁边加"彡",注音为於景反,而世上的人就把《尚书》、《周礼》、《庄子》、《孟子》中的"景"字改从葛洪《字苑》中的"影"子,这是十分错误的。

  【注释】

  ①影响:影子和回声。

  ②土圭:古代用以测日影,正四时和测度土地的器具。

  ③图影:画面上的景物。

  ④见《庄子·齐物论》。郭庆藩注:"罔两,景外之微阴也。"⑤光景(yīng 影):光和阴影。景,后作"影。"⑥景柱:即影柱,古代测日影,定时刻的表柱。

  ⑦晷柱:即晷表,日晷上测量日影的标竿。

  【评语】

  对古籍文献加以必要的整理,无可非议,但应力求保持原貌,若按照今人的习惯,妄加改动,则实在有失严肃。

  一四六、俗体流行妄改古籍太公《六韬》①,有天陈、地陈、云鸟之陈②。《论语》曰:"卫灵公问陈于孔子。"《左传》:

  "为鱼丽之陈③。"俗本多作阜傍车乘之车④,案诸陈队,并作陈,郑之陈,夫行陈之义,取于陈列耳,此六书为假借也⑤,《苍》;《雅》及近世字书,皆无别字;唯王羲之《小学章》,独阜傍作车,纵复俗行,不宜追改《六韬》、《论语》、《左传》也。

  【译文】

  姜太公的《六韬》,有天陈、地陈,人陈、云鸟之陈。《论语》说:"卫灵公问陈于孔子。"《左传》说:"为鱼丽之陈。"俗本多写作"阜"字旁加车乘的"车"字。按:以上几个陈队,都写作陈国,郑国的"陈".行陈的含义旧,是从"陈列"这个词中取用过来的,这在六书中就是假借。《苍颉篇》、《尔雅》以及近世的字书,都没有写成别的字,只有王义之的《小学章》中,唯独是"阜"旁加"车"字,即使俗体流行,也不宜追改《六韬》、《论语》、《左传》中的"陈"字作"阵"字。

  【注释】

  ①《六韬》:兵书名。《隋书·经籍志》:"太公《六韬》五卷,《文韬》;《武韬》、《尤韬》、《虎韬》、《豹韬》、《犬韬》。"太公:指姜太公,即吕尚。《六韬》,是战国时人依托于他的作品。

  ②陈:原作"阵".

  ③鱼丽之陈,军阵名。

  ④阜傍:左偏旁是"阝"⑤六书:"古人分析汉字造字的理论。即象形、指事、会意、形声、转注,假借。假错:六分之一。

  【评语】

  用字应力求规范,以字书为依据,擅改文字,必然造成混乱。擅改古籍,更是妄为。

  一四七、一字之差啼笑皆非《诗》云:"黄鸟于飞,集于灌木。"《传》云:"灌木,丛木也。"此乃《尔雅》末文,故李巡注曰:"木丛生曰灌。"《尔雅》未章又云:

  "木族生为灌"族亦丛聚也。所以江南《诗》古本皆为丛聚之丛,而古丛字似冣①字,近世儒生,因改为冣①,解云:"木之冣高长者②。"案:

  众家《尔雅》及解《诗》无言此者,唯周续之《毛诗注》③,音为徂会反,刘昌宗《诗注》④,音为在公反,又祖会反:皆为穿凿,失《尔雅》训也。

  【译文】

  《诗经》说:"黄鸟于飞,集于灌木。"《毛诗传》解释说:"灌木,就是丛木。"这是《尔雅》上面的解释文字,所以李巡的注释就是:"树木丛生叫灌。"《尔雅》的未章又说:"树木族生就是灌。""族"也是丛聚的意思。所以江南地区《诗经》古本中"灌"字都写作丛聚的"丛"字,而古丛字像"冣"字,近代的学者就将它改成了"冣"字,并解释说:"就是树木中最高大的。"按:各家研究《尔雅》和解释《诗经》的都没有这样说过,只有周续之的《毛诗注》,对这个字的注音是徂会反,刘昌宗《诗注》

  对这个字的注音是在公反,又注为祖会反,都是牵强附会的,违背了《尔雅》

  的解释。

  【注释】

  ①古丛字作"冣",或作"樷",并似"冣"字,因此致误。冣:同"最".

  ②此句说:"近世儒生"按"冣"(最)字义解释诗句,把"灌木"的含义说成"树木中最高大的。"③周续之:南朝宋人。

  ④刘昌宗:晋人。

  【评语】

  一字之差,灌木成为大树,岂不令人啼笑皆非?真是"失之毫厘,谬以千里。"由此可知"用字行文,谨慎为止。

  一四八、增"也"则多去"也"则少"也"是语已及助句之辞①,文籍备有之矣,河北经传②,悉略此字,其间字有不可得无者,至如"伯也执殳③","於旅也语","回也屡空④","风,风也,教也⑤",及《诗传》云:"不戢,戢⑥也;不傩,傩也。""不多,多也。"如斯之类,傥削此文,颇成废阙⑦。《诗》言:

  "青青子衿⑧。"《传》曰:"青衿,青领也,学子之服。"按:古者,斜领下连于衿,故谓领为衿。孙炎、郭璞注《尔雅》,曹大家注《列女传》

  ⑨,并云:"衿,交领也⑩。"邺下《诗》本,既无"也"字,群儒因谬说云:"青衿、青领,是衣两处之名,皆以青为饰。"用释"青青"二字,其失大矣!又有俗学(11),闻经传中时须也字,辄以意加之,每不得所,益成可笑。

  【译文】

  "也"是语尾及语助饲,文籍中都能见到它的。河北的经、传,全都删减了这个字,这中间有的也字是不能没有的,至于像"伯也执殳","于旅也语,"回也屡空","风,风也,教也,"以及《诗》毛传说应该的:"不戢,戢也;不傩,傩也。""不多,多也".像这类例子。如果删去这个"也"字,就完全成了残缺的句子。《诗》说;"青青子衿。"毛传解释说:"青衿,青领也,学子之服。"按:古时候,斜领下连到衣衿,所以把领叫做衿。

  孙炎、郭璞注释的《尔雅》,曹大家注释的《列女传》,都说:"衿,交领也。"邺下的《诗》版本,既然没有"也"字,各位学者就荒谬地解释说:

  "青衿,青领,这是衣服中两处地方的名称,都用青色作装饰。"用来解释"青青"二字,这个差错就大了!又有官从世俗流行之学的人,听说经传中常常须用"也"字。就按自己的意思加上去,往往加得不是地方,就更加可笑了。

  【注释】

  ①语已:即语尾。助句:即语助词。

  ②经传:儒家典籍经与传的统称。

  ③伯:指兄弟徘行,伯为老大。殳(shū书):古兵器,杖类。

  ④回,指颜回,孔子学生。空(kōng 控):贫穷。

  ⑤第一个"风",指《诗经》的十五国风;第二个"风读去声,通"讽"微言劝告的意思。

  ⑥傩:作"难".

  ⑦废阙,缺漏这里指句子不完整。

  ⑧衿:衣的交领。又指古化读书人穿的衣服。

  ⑨曹大家(姑):即班昭。班固之妹。

  ⑩衿:衣的交领,又指古代读书人穿的衣服。

  交领:古代交叠于胸前的衣领。

  俗学:世俗流行之学。这里指盲从世俗流行之学的人。

  【评语】

  中华文化源远流长,中国语言,丰富精当,往往少一字则不足,添一字则多余,"也"字虽为助词,随意增减,亦贻笑大方。

  一四九、擅改文字南辕北辙《礼·王制》云:"裸股肱①。"郑注②云:

  "谓捋衣出其臂胫③。"今书皆作擐甲之擐④。国子博士萧该云:"擐当作捋,音宣,擐是穿着之名,非出臂之义。"案《字林》,萧读是,徐爰音患,非也。

  【译文】

  《礼记·王制》说:"裸股肱。"郑玄的注释说:"捋衣出其臂胫。"现在的人把"捋"字都写成擐甲的"擐"字,国子博士萧该说:"擐应当作捋。读音是'宣',擐是表示穿着的字,没有露出手臂的含义。"依照《字林》,萧该的读音是正确的,徐爰认为此字读音作"患"是不对的。

  【注释】

  ①股肱:大腿和小臂。

  ②郑注:郑玄用的注。

  ③捋(宣)xuān:同"揎".挽起衣抽露出手臂。

  ④擐(患):贯穿;穿着。

  【评语】

  不解其又,乱用文字,是一种不严肃的行为,汉字在长期的使用过程中,用法已约定俗成,有其独特含义,不可擅自改动,南辕北辙。

  一五○、不识原委妄下断语《汉书》:"田肎贺上①。"江南本皆作"宵"字。沛国刘显,博览经籍,偏精班《汉》,梁代谓之《汉》圣。显子臻。不坠家业。

  读班史,呼为田肎。梁元帝尝问之,答曰"此无义可求,但臣家旧本,以雌黄改'宵'为'肎'".元帝无以难之。吾至江北,见本为"肎".

  【译文】

  《汉书》说:"田肎贺上。"江南的版本都把"宵"写作"宵"字。沛国人刘显,博览经籍,特别精研班固的《汉书》,梁代称他为《汉》圣。刘显的儿子刘臻,不失家传儒业,他读班固的《汉书》时,读作"田肎".梁元帝曾经就这个问题问过他,他回答说:"这没有什么含义可求,只是我家里传下的旧本中,用雌黄把'宵'字改成了'肎'字。"梁元帝也没办法难住他。我到江北后看见那里的版本写作"肎".

  【注释】

  ①田肎:人名。即肯的本字。

  【评语】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这是读书做学问应持有的态度,岂能妄加评判,为已遮羞?

  一五一、不知变通有悖情理《汉书·王莽赞》云:"紫色郌声,馀分闰位①。"盖谓非玄黄之色②,不中律吕之音也③。

  近有学士,名问甚高④,遂云:"王莽非直鸢膊虎视⑤,而复紫色郌声。"亦为误也。

  【译文】

  《汉书·王莽赞》说:"紫色郌声,馀分闰位。"大致是说(王莽)不是玄黄正色,不合律吕正音。最近有位学士,名声很高,竟然说:"王莽的长相不但是老鹰的肩膀、老虎的目光,而且还是紫色的皮肤、青蛙的嗓音。"这可弄错了。

  【注释】

  ①紫色:不正之色。郌(wā蛙)声:不正之声。闰位:非正统的帝位。

  ②玄黄:指天地的颜色。玄为天色,黄为地色。此处用以表示正色。

  ③律吕:古代校正乐律的器具。后亦用以指乐律或音律。此外用以表示正音。

  ④名问:名声,名望。

  ⑤鸢(yuān 冤):老鹰。鸢膊,老鹰的肩膀。

  【评语】

  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只死抠文字,不知变通,此乃愚夫所为。读书学习,既要认真还要灵活,二者缺一不可。

  一五二、不知源流谬种流传简策字①,竹下施朿②,末代隶书③,似杞、宋之宋,亦有竹下遂为夹者;犹如刺字之傍应为朿,个亦作夹。徐仙民《春秋、礼音》,遂以筴为正字,以策为音,殊为颠倒。《史记》又作悉字,误而为述,作妬字,误而为姤,裴、徐、邹皆以悉字音述,以妬字音姤。既尔,则亦可以亥为豕字音,以帝为虎字音乎?

  【译文】

  简策的"策"字,是"竹"下面入一个"朿",后人的隶书,写得就像杞国、宋国的"宋"字,也有在"竹"下竟放一个"夹"字的:就像刺字的偏旁应该是"朿",现在也写成"夹"一样。徐仙民的《春秋左氏传音》、《礼记音》就是以"筴"为正字,以"策"作读音,完全弄颠倒了。《史记》

  又在写"悉"字时,误写成"述",在写"妬"字时,误写成"姤",裴骃、徐邈、邹诞生都用"悉"字给"述"字注音,用"妬"字给"姤"字注音。

  既然这样,难道也可以用"亥"字为"豕"字注音。以"帝"字为"虎"字注音吗?

  【注释】

  ①简策:编连成册的竹简。

  ②朿:音次(ci)。

  ③隶书,字体名。由篆书简化演变而成。始于秦代,普遍使用于汉魏。

  【评语】

  民间文字的乱用,与书籍上的错误是分不开的,自古皆然,要解决文字使用上的混乱现象,须正本清源,从书籍入手,"无错不成书"的现象再也不能持续下去了。

  一五三、索求古籍虑状同源张揖云:"虚,今伏羲氏也。"孟康《汉书》古文注亦云:"虙,今伏。"而皇甫谧云:

  "伏羲或谓之宓羲。"按诸经史纬候①,遂无宓羲之号。虑字从虍,宓字从宀,下俱为必,末世传写,遂误以虙为宓,而《帝王世纪》因更立名耳。

  何以验之?孔子弟子虙子贱为单父宰,即虑羲之后,俗字亦为宓,或复加山。

  今兖兖州永昌郡城,旧单父地也,东门有"子贱碑",汉世所立,乃曰:"济南伏生,即子贱之后。"是知虙之与伏,古来通字,误以为宓,较可知矢。

  【译文】

  张揖说:"虙,就是现在所说的伏羲氏。"孟康《汉书》古文注也说:

  "虙,就是现在的伏,"而皇甫谧却说:"伏羲,有人也称之为宓羲。"我查阅了各种经书、史书、纬书以及占验之书,就没有宓羲这个称号。虙字从"虍",宓字从"宀",下面部分都是"必",后代人传抄,就误把虙写成了宓,而皇甫谧的《帝王世纪》据此又另外立了一个名称,用什么来验证它呢?孔子的学生虙子贱担任单父的长官,他就是虙羲氏的后代,俗字也写作"宓",有的又在宓下如个"山".现在兖州永昌郡城就是过去单父的地盘,东门有一个"子贱碑",是汉代竖立的,那上面就说:"济南人伏生,就是子贱的后人。"由此可以知道"虙"与"伏",自古以来就是通用字,后人误把"虙"写作"宓"的事实,就明显可知了。

  【注释】

  ①纬候:纬,指纬书。其书以儒家经义,附会人事吉凶祸福,预言治乱兴废,多迷信内容。候,指占验之书。

  【评语】

  汉字在长期的使用过程中,经历了复杂的演变过程,总体而言,趋势是由繁趋简,所以,过去的一些俗字已被人们所接受,成为正规文字,近年来,一些出版物竟相采用繁体字貌似新潮,实为陈腐,复古之风,实不可长。

  一五四、误尸为口司马有误《太史公记》曰①:"宁为鸡口,无为牛後②。"此是删《战国策》耳③。案:延笃《战国策音义》曰④:"尸,鸡中之主,从,牛子⑤。"然则,"口"当为"尸","後"当为"从",俗写误也。

  【译文】

  《史记》说:"宁为鸡口,无为牛化。"这是节取《战国策》中的文字。

  按:延笃的《战国策音义》说,"尸,鸡中之主。从,牛子。"这样看来,鸡口的"口"字应当作"尸、字、牛後的"後"字应当作"从"字,世俗浒的写法是错误的。

  【注释】

  ①《史太公记》:汉、魏、南北朝人称司马迁《史记》为《太史公记》。

  ②此二句谓宁做进食的鸡口,小而洁;不做出粪的牛后,大而臭。牛后:

  牛肛门。

  ③删:晋取,采取。

  ④延笃:字叔坚。汉南阳犨人。博通经传及百家之言,以文章名于时。

  ⑤《尔雅翼·释》引此二句即作"宁为鸡尸,无为牛从",并释云:"尸,主也,一群之主,所以将众者。从、从物者也,随群而往,制不在我也。"此二句比喻宁可在局面小的地方自主,不愿在局面大的地方听人支使。

  【评语】

  一部《史记》,被称为"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司马迁因此扬名千载,永垂不朽,岂料如此大家,亦有文字之失。我辈常人,岂敢师心自用,随意行文。

  一五五、版本有异传抄有误应劭《风俗通》云①:"《太史公记》:'高渐离变名易姓②,为人庸保③,匿作于宋子④,久之作苦,闻其家堂上有客击筑⑤,伎痒⑥,不能无出言。'"案:伎痒者,怀其伎而腹痒也。是以潘岳《射雉赋》亦云:"徒心烦而伎痒。"今《史记》并作"徘徊",或作"旁徨不能无出言",是为俗传写误耳。

  【译文】

  应劭的《风俗通义》说:"《太史公记》:'高渐离变名易性,为人庸保,匿作于宋子,久之作苦,闻其家堂上有客击筑,伎痒,不能无出言。'"按:所谓伎痒,就是怀有那种技艺很想表现,心痒难耐。因此,潘岳的《射雉赋》也说:"徒心烦而伎痒。"现在的《史记》"伎痒"二字都写作"徘徊",或者写作"旁徨不能无出言",这是因为世俗在传抄时写错了。

  【注释】

  ①应劭:东汉汝南南顿(今河南项臣西南)人,字仲远,献帝时,任泰山太守。着有《汉官仪》十卷、《风俗通义》三十卷。《风俗通》:即《风俗通义》。内容以考释议论名物、时俗为主。

  ②高渐离:战国末年燕人,擅长击筑。燕太子丹派荆轲前往秦国刺杀秦始皇时,他曾在易水边击筑送行。秦朝建立后,他刺杀秦始皇未遂,彼杀。

  ③庸保:受雇而被役使的人。

  ④宋子:县名。

  ⑤筑:古代弦乐器名,形如琴,十三弦。

  ⑥伎痒:谓有所擅长,遇机会即欲表现如痒难忍。伎,通技。

  【评语】

  书籍在传抄时(或其它原因)会发生失误,易导致以讹传讹,因此读书务须慎重,既不可不信,亦不可全信,尽信书,不如不读书。

  一五六、亦为妒不得言媚《太史公》论英布曰①:"祸之兴自爱姬,生于妬媚,以至灭国②。"又《汉书·外戚传》亦云:"成结宠妾妬媚之诛③。"此二"媚"并当作" ",亦妬也,义见《礼记》、《三苍》。

  且《五宗世家》亦云:"常山宪王后妬。"王充《论衡》云:"妬夫妇生,则忿怒斗讼。"益知是妬之别名。原英布之诛为意贲赫耳。

  不得言媚。

  【译文】

  《史记》中太史公评论英布说,"祸之兴自爱姬,生于妒媚,以至灭国。"另外。《汉书·外戚传》也说:"成结宠妾女石媚之诛。"这两个"媚"字都应当作""字,也就是妬,这个字的含义见于《礼记》、《三苍》。况且《史记·五宗世家》也说:"常山宪王后妬。"王充《论衡》说:"妬夫妇生,则忿怒斗讼。"更可明白""是"妬"是别名,推究英布被杀的原因,是因为他怀疑贲赫,所以不能说成"媚".

  【注释】

  ①《太史公》:即《史记》。英布,汉初诸候王,六县(今安徽六安东北)人,曾坐法黥面,故又称黥布,楚汉战争中,背楚归汉,立为淮南王,汉初,以彭越、韩信相继为刘邦所杀,举兵反叛,战败被杀。

  ②以上三句,盖言英布谋反被诛的起因,英布欲反之时,其爱姬生病,与中大夫责赫饮于医家。英布怀疑二人有染,欲捕贲赫。赫至长安告发英布欲反之事。朝廷追查此事,英布遂反,终至兵败被诛,故《史记》谓"祸之兴自爱姬",妬,同"妒".

  ③此言赵飞燕事。赵飞燕为汉成帝皇后,与其妹赵昭仪专宠十余年,皆无子。成帝死后,司隶解光奏言赵氏杀后宫所产诸子,汉哀帝未子追究。平帝即位,赵被废为庶人,遂自杀。

  ④ (mào 冒):男子嫉妒妻妾,也泛指嫉妒。

  ⑤常山宪王:即刘舜,汉景弟少子,立为常山王,卒谥宪。刘舜多幸姬,引起王后妒忌,故刘舜病时,王后不常侍病。及刘舜死,此事被告发,汉朝廷遂废王后。

  ⑥意:怀疑。《广雅·释言》:"意,疑也。"【评语】

  用字应知其含义,似是而非,草率行文,必然辞不达意,笔下有误,即使智如太史公者,亦不例外。

  一五七、世俗有误林应为状《史记·始皇本纪》:"二十八年,丞相隗林、丞相王绾等,议于海上。"诸本皆作山林之"林".开皇①二年五月,长安民掘得秦时铁称权②,旁有铜涂③镌铭二所。其一所曰:"廿六年,皇帝尽并兼天下诸候,黔首④大安,立号为皇帝,乃诏丞相状、绾,法⑤度量则不壹歉疑者,皆明壹之。"凡四十字。其一所曰:

  "元年,制诏丞相斯⑥、去疾,法度量,尽始皇帝为之,皆□刻辞焉。

  今袭号而刻辞不称始皇帝,其于久远也,如后嗣为之者,不称成功盛德,刻此诏□左,使毋疑。"凡五十八字,一字磨灭,见有五十七字,了了分明。

  其书兼为古隶⑦。余被⑧敕写读之,与内史令⑨李德林对,见此称权,今在官库;其"丞相状"字,乃为状貌之"状",爿旁作犬;则知俗作"隗林、,非也,当为"隗状"耳。

  【译文】

  《史记·秦始皇本纪》说:"二十八年,丞相隗林、丞相王绾等,议于海上。"各种本子部写作山林的"林"字。隋文帝开皇二年五月,长安百姓掘得一个秦代的铁称锤,旁边有镀铜的镌刻铭文二处,其一处说:"廿六年,皇帝尽并兼天下诸候,黔首大安,立号为皇帝,乃诏丞相状、绾,法度量则不壹嫌疑者,皆明壹之。"共四十字。其另一处说:"元年,制诏丞相斯、去疾,法度量,尽始皇帝为之,皆□刻辞焉。今袭号而刻辞不称始皇帝,其于久远也,如后嗣为之者,不称成功盛德,刻此诏□左,使毋疑。"共五十八字,有一个字磨灭,可见者五十七字,了了分明。它的字体全部是古隶。

  我受皇帝的命令摹写认读它,并与内史令李德林进行核对,见到这两个称锤,现在官库里面;那上面"丞相状"的"状"字,乃是状貌的"状",爿旁加犬;由此知道世俗写作"隗林",是不对的,应当写作"隗状".

  【注释】

  ①开皇:隋文帝年号。开皇二年为公元582 年。

  ②权:称锤。

  ③铜涂(dù度)镌铭:镀铜的镌刻铭文。涂:以金饰物,后写作"镀".

  所:量词。相当于"处".

  ④黔首:百姓。

  ⑤状、绾:即前《史记》文中丞相隗林,玉绾。"啉"在此铭文中作、状".

  ⑥法:规范,用如动词;则:准则,用如动词;壹:统一。歉疑:"歉"应作"嫌".

  ⑦斯:李斯。时为秦左丞相。去疾:即冯去疾,时为秦右丞相。

  古隶:指秦汉隶书。与三国后盛行的今隶(楷书)对称。兼;全部;整个。

  ⑧被:受。敕:皇帝的诏书。

  ⑨内史令:职官名。

  【评语】

  历史文物对考证文字,了解历史原貌具有重要作用,是中华民族历史的见证,爱护文物是每个公民应尽的义务,破坏文物,罪不容赦。

  一五八、禔字非提字书为证《汉书》云:"中外禔福。"字当从示,禔,安也,音是匙匕之匙,义见《苍》、《雅》①、《方言》。河北学士皆云如此。而江南书本,多误从手,属文者对耦,并为提挈之意,恐为误也。

  【译文】

  《汉书》说:"中外禔福。""禔""字应当从"礻".禔,安的意思,发音是匙匕的"匙",其含义见于《三苍》、《尔雅》、《方言》。河北的学士都说应该如此,而江南的写本中,多误从手,撰写文章的人写对偶句时,都把它当成提挈的意思,恐怕是不对的。

  【注释】

  ①《苍》、《雅》:指《三苍》和《尔雅》。古代字书。《方言》:我国最早的一部方言词典。汉代杨雄撰。

  误:无实义。

  【评语】

  象形文字形状复杂,含义丰富,书写务必谨慎,稍不留意,便会"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读书之人,当以此为戒。

  一五九、皇后避讳以省代禁或问:"《汉书注》:'为元后父名禁,故禁中为省中①。'何故以'省'

  代'禁'?"答曰:

  "案:《周礼·宫正》:'掌王宫之戒令糺禁。'郑注云:'糺犹割也,察也。'李登云:'省,察也②。'张揖云:'省,今省詧也③。'然则小井',所领二反④,并得训察。其处既常有禁卫省察,故以'省'代'窘'.

  詧,古察字也。"【译文】

  有人问:"《汉书·昭帝纪》的注文说:'因为孝元皇后的父亲名禁,所以把禁中改称省中。'为什么要用'省'字代替'禁'字呢?"我回答说:

  "案:《周礼·宫正》上说:"掌王宫之戒令糺禁。'郑玄的注说:'糺,犹割也,察也。'李登说:'省,察也。'张揖说:'省,今省詧也。'那么小井,所领二个反切音的省字,都可以训察,禁中那种地方既然经常有禁卫军省察,所以就用'省'来代替'禁'.詧,就是古代的察字。"【注释】

  ①禁中、省中:均指宫禁之中。

  ②此句出李登《声类》。李登,三国魏左校令。

  ③此句出张揖《古今字诂》,此书已佚。

  ④小井、所领二反:指"省"字有小井、所领两个反切。

  【评语】

  汉字语义丰富深奥,古人用字颇为考究,从某种意义上说,文字是打开知识之门的钥匙,遇有疑问,从文字入手,追根溯源,往往水落石出。如若不信,不妨试试看。

  一六○、四姓小侯各有所见《汉明帝纪》①:为四姓小侯立学②。"按:桓加元服③,又赐四姓及梁、邓小侯帛,是知外戚也④。明帝时,外戚有樊氏、郭氏、阴氏、马氏为四姓。谓之小侯者,或以年小获封,故须立学耳。或以侍祠猥朝⑤,侯非列侯⑥,故曰小侯⑦,《礼》云:"庶方小侯⑧。"则其义也。

  【译文】

  《后汉书·明帝纪》说:"为四姓小侯立学。"按:汉桓帝行冠礼,又赐给四姓及梁、邓小侯丝帛,由此知道他们都是外戚。汉明帝的时候,外戚有樊氏、郭氏、阴氏、马氏这四姓。把他们称为小侯的原因,可能是因为年纪尚小就获得封爵,所以还须立学。有人以为他们属侍祠侯猥朝侯,这些个侯不是封爵,所以还须立学。有人以为他们属侍祠猥朝侯,这些个侯不是封于王子之列的诸候,所以叫做小侯,《礼记》说:"庶方小侯。"就是它的涵义。

  【注释】

  ①此应为《后汉书·明帝纪》。赵曦明曰:"'汉'上当有'后'字。"是。

  ②小侯:旧明称功臣子孙或外戚子弟之封侯者为小侯。李贤注引袁宏《后纪》曰:"又为外戚樊氏,郭氏、阴氏、马氏诸子弟立学。号四姓小候,置'五经'师。以非列侯,故曰小侯。"立学;设置学校。

  ③元服:指冠。古称行冠礼为加元服。

  ④外戚:指帝王的母族、妻族。前述四姓及梁、邓,均为外戚。

  ⑤侍祠:侍祠侯。应劭《汉官典职》有四姓侍祠侯。猥朝:猥朝侯;亦即猥诸侯。汉代,王子封为侯者称诸侯:群臣异姓以功封者称彻候。在长安者。皆奉朝请。其有赐特进者,位在三公下,称朝侯。位次九卿以下者,但侍祠而无朝位,称侍词候。其非朝侯侍祠,而以下土小国或以肺腑宿亲,若公主子孙,或奉先侯坟墓在京师者,随时会见,称猥诸侯。

  ⑥列侯:诸侯。指王子封为侯者。

  ⑦此说本袁宏,见注②。

  ⑧《礼记·曲礼下》:"庶方小侯,入天子之国曰某人,于外曰子,自称曰孤。"【评语】

  中国封建社会有其严格的等级秩序,各种职官名目繁多,古人有时也不甚了解,今人更是所知甚少,遇到此类问题,务必谨填,切忌张冠李戴,随意称谓。

  一六一、音同形异不可擅借《后汉书》云:"鹳雀衔三鳝鱼①。"多假借为鳣鲔之鳣②;俗之学士,因谓之为鳣鱼。案:

  魏武《四时食制》:"鳣鱼大如五斗奁③,长一丈。"郭璞注《尔雅》:

  "鳣长二三丈。"安有鹳省能胜一者,况三乎?鳣又纯灰色,无文章也。

  鳝鱼长者不过三尺,大者不过三指,黄地黑文,故都讲云④:"蛇鳝,卿大夫服之象也⑤。"《续汉书》及《搜神记》亦说此事⑥,皆作"鳝"字。

  孙卿云:"鱼鳖鳣⑦。"及《韩非》、《说苑》皆曰:"鳣似蛇,蚕似蠋⑧。"并作"鳣"字。假"鳣"为"鳝",其来久矣。

  【译文】

  《后汉书》说:"鹳省衔三条鳝鱼。"这个鳝字大多假借为鳣、鲔的"鳣"字。那些世俗的学者,因此而称呼它为鳣鱼。按:魏武《四时食制》说:"鳣鱼大如五斗奁,长度为一丈。"郭璞在《尔雅》注文中说:"鳣鱼长度为二三丈。"哪里会有鹳雀能够衔得起一条鳝鱼的,何况足三条呢?而且鳣鱼是纯灰色,身上没有花纹。鳣鱼长的不过三尺。大的精细不超过三指,黄的底色黑的花纹,所以都讲说:"蛇鳝是卿大夫衣服的征象。"《续汉书》及《搜神记》也说到此事,都写作"鳝"字。荀卿说:"鱼鳖鳅。"以及《韩非子》、《说苑》都说:"鳣像蛇,蚕像蠋。"都写作"鳣"字。假"鳣"作"鳝"、由来已久了。

  【注释】

  ①鳝:黄鳝。

  ②鳣(zhān 粘):鱼名。鲔(wěi 伟):即鲟鱼。

  ③奁(lián 帘):古代盛放梳妆用品的器具,作圆形、长方形或多边形。

  ④都讲:门弟子中成绩优良者。

  ⑤象:征像。

  ⑥《续汉书》:晋秘书监司马彪撰。《搜神记》:志怪之书。晋干宝撰。

  ⑦孙卿:即荀卿。

  ⑧蠋(zhú烛):鳞翅目昆虫的幼虫。青色,似蚕,大如手指。

  【评语】

  汉字属象形文字而非拼音文字,子形夏杂而字义丰富,音同而形异者比皆是,而各自又有其特定含义,不可随意混用。如若不然,轻者辞不达意,重者面目全非。

  一六二、笔下之误误穴为六《后汉书》:"酷吏樊晔为天水郡守,凉州为之歌曰:'宁见乳虎穴①,不入冀府寺。'"而江南书本"穴"皆误作"六".学士因循,迷而不寤②。

  夫虎豹穴居,事之较者,所以班超云:"不探虎穴,安得虎子?"宁当论其六七耶?

  【译文】

  《后汉书》说:"酷吏樊晔任天水郡太守,凉州城百姓为他编了歌说:

  "'宁见乳虎穴,不入冀府寺。'"而江南的版本"穴"字都误写作"六"字。学者们沿袭这个错误,有了迷误而未认识到。虎豹穴居,这是明明白白的事:所以班超说:"不探虎穴,安得虎子?"难道他说的是六只虎七只虎吗?

  【注释】

  ①乳虎:正在哺乳的母虎,性情特别凶猛。寺:官府办公之地。冀为天水太守治所,故称冀府寺。此二句言樊晔之凶暴胜过乳虎。

  ②寤:通"悟".觉悟,了解。

  【评语】

  写字务必工整,否则易产生歧义,古人不慎误"穴"为六,一字之差,语意全非,且陈陈相因,执迷不悟,如此教训,岂不记取?

  一六三、占卜之术岂为屏障《后汉书·杨由传》云:"风吹削肺①。"此是削札牍之柿耳。古者,书误则削之,故《左传》云"削而投之"是也。或即谓札为削②,王褒《童约》曰:"书削代犊③。"苏竟书云:"昔以摩研编削之才④。"皆其证也。

  《诗》云:"伐木浒浒⑤。"毛《传》云:"浒浒,柿貌也。"史家假借为肝肺字,俗本因是悉作脯腊之脯⑥,或为反哺之哺⑦。学士因解云:"削哺,是屏障之名。"既无证据,亦为妄矣!此是风角占侯耳⑧。《风角书》曰⑨:"庶人风者,拂地扬尘转削⑩。"若是屏障,何由可转也?

  【译文】

  《后汉书·杨由传》说:"风吹削肺。"这个"肺"就是削札牍的"柿".

  古时候。字写错了就把它刮削掉,所以《左传》说"削而投之"就是这个意思。也有把"札"叫作"削"的,王褒《童约》说:"书削代牍。"苏竟的信中说:"昔以摩研编削之才。"都是"札"作"削"的证据。《诗经》说:

  "伐木浒浒。毛《传》解释说"浒浒,柿貌也。"史官们用假借之法把"柿"字变成了肝肺的"肺""字,世上流行的版行本又据此全都写成了脯腊的"脯"字,或者写作反哺的"哺"字。学者都们因此解释《后汉书》中的"削哺"一词说:"削哺,是屏障之名。"这种解释即无证据,也只能算是乱说了。

  《风角书》上说:"庶人风者,拂地扬尘转削。这里说利用风角之术来占吉凶。"如果"削"是指屏障,怎么可能转动呢?

  【注释】

  ①削肺:削札牍时削下的碎片。

  ②札:古代书写用的小而薄的本片。

  ③牍:古代写字用的木板。

  ④摩研:切磋研究。编削:指编纂书籍。削即札。削即札。古代书籍木自或竹简制成。

  ⑤浒浒(xǔ许):伐木声。今本《诗经》作"许许"⑥脯(fǔ)腊:干肉。

  ⑦反哺:鸟雏长成,衔食喂养其母。

  ⑧风角:古代占侯之术。

  ⑨《风角书》:讲风角占侯之书。

  ⑩以上二句大意是说:普通人的风,能够吹佛地面,扬起尘土,使地上的木屑随风旋转。削:碎木屑。

  【评语】

  注释书籍是一件严肃的工作,关系到祖国文化的传播与继承。因此,必须言之有据,切忌主观臆测,视"木屑"为"屏障"之类的错误,岂不贻误他人?

  一六四、以讹传讹谓颗为果《三辅决录》云:"前队大夫范仲公,盐豉蒜果共一筒①。""果"当作魏颗之"颗"②。北土通呼物一由,改为一颗③,蒜颗是俗间常语耳。故陈思王《鹞雀赋》曰④:"头如果蒜,目似擘椒⑤。"又《道经》云:"合口诵经声璅璅⑥,眼中泪出珠子⑦,其字异,其音与意颇同,江南但呼为蒜符,不知谓为颗。学士相承,读为裹结之裹,言盐与蒜共一苞裹⑧,内筒中耳⑨。《正史削繁》音义又音蒜颗为苦戈反,皆失也。

  【译文】

  《三辅决录》说:"前队大夫范仲公,盐豉蒜果共一筒。""果"字应当读作魏颗的"颗",北方地区普遍把"一块"东西,改称为"一颗",蒜颗就是世间的常用语。所以陈思王曹植的《鹞雀赋》说:"头如果蒜,目似擘椒。"另外《老子化胡经》说:"合口诵经声琐琐,眼中泪出珠子。"这个"字虽然写法不同,但它的发音和意义与"颗"字是很相同的。江南地区只是称呼为蒜符,不知道叫作蒜颗。学者互相承袭,把这个字读成了裹结的裹,说范仲公把盐和蒜一起包在包裹里,放进竹筒中。《正史削繁》音义又给蒜颗的"颗"注音为苦戈反,两者都是错误的。

  【注释】

  ①前队(sùi 遂):指南阳郡。大夫:南阳郡置大夫,职如太守。

  ②魏颗:春秋时晋国大夫。

  ③由,同块。

  ④陈思王:即曹植。

  ⑤擘:分开;剖裂。

  ⑥璅:同琐。琐琐:形容声音细碎。

  ⑦ :同"颗".颗粒。

  ⑧苞裹:犹包裹。

  ⑨内:同"纳".纳入。

  【评语】

  通假是古汉语中的常见现象,不知通假必然误解。因此,读书时应予以注意。

  一六五、攰即剞字或为剞字有人访吾曰:"《魏志》蒋济上书云。'弊攰之民①'.是何字也?"余应之曰:"意为攰即是倦之耳②。张揖、吕忱并云:"支傍作刀剑之刀,亦是剞字。'不知蒋氏自造支傍作筋力之力,或借剞字?终当音九伪反③。"【注释】

  ①蒋济:字子通,楚国平阿人。任护军将军,加散骑常侍。

  ② (guì桂):极度疲乏。

  ③剞(jī机):雕刻用的曲刀。

  【译文】

  有人询问我说:"《魏志》中蒋济上书说'弊边之民',这个'攰'是什么字啊?"我回答他说:"根据行文的意思,攰就是倦的字。张揖、吕忱都说:'这个字是支傍加刀剑的刀,也就是剞字。'不知道这个字是蒋济自造支傍加上筋力的力字,还是有人借用它作剞字?终归还是应当发音为九伪反。"【评语】

  文字离不开一定的语言环境,判断文字必应根据行文来进行,离开上下文孤立解释,难免产生歧义。

  一六六、书无音训求诸方言《晋中兴书》①:"太山羊曼②,常颓纵任侠③,饮酒涎节④,兖州号为濌伯⑤。"此字皆无音训。粱孝元帝常谓吾曰:"由来不识。唯张简宪见教,呼为嚃羹之嚃⑥。自尔便遵承之,亦不知所出。"简宪是湘州刺史张缵谥也⑦,江南号为硕学。案:法盛世代殊近⑧,当是耆老相传⑨;俗间又有濌濌语,盖无所不施,无所不容之意也。顾野王《玉篇》误为黑傍沓⑩。顾虽博物,犹出简宪、孝元之下,而二人皆云重边。吾所见数本,并无作黑者。

  重沓是多饶积厚之意,从黑更无义旨。

  【译文】

  《晋中兴书》说:"太山的羊曼,曾经是为人疏慢放纵,扶弱济贫,好酒贪杯漫无制,兖州那里的人把他称为濌伯。这个濌字各种书里都没有解释。

  梁孝元帝曾经对我说:"我从前不认识这个字。只有张简宪曾经教过我,把它叫作嚃羹的嚃字。从那以后我就遵从这个读音了,也不知道它的出处。"简宪是汀州刺史张缵的溢号,江南地区的人称他为饱学之士。案:着《晋中兴书》的何法盛离我们年代很近,那个濌字应当是老人们传下来的。社会上又有濌濌这个词语,大致是无所不施,无所不容的意思。顾耐以王的《玉篇》

  误写为黑傍加沓。顾野王这人虽然博学多闻,但他的学识还是在张缵、梁孝元帝之下,而后二人都说是重字边。我所见到的几个本子,都没有作黑傍的。

  重沓是多饶积厚的意思,从黑傍是没有意义的。

  【注释】

  ①《晋中兴书》从东晋,写起宋湘东太守何法盛撰。

  ②羊曼:晋人。字祖延。任晋。

  ③常:通"尝",曾经。颓纵:疏慢放纵。任侠:凭借权威、勇力或财力等手段扶且弱小,帮助他人。

  ④诞节:漫无节制的意思。

  ⑤《晋书·羊曼传》:"时州里称陈留阮放为宏伯,高平郗鉴为方伯,太山胡毋辅之为达伯,济阴卞壶为裁伯,陈留蔡谟为郎伯,阮孚为诞伯,高平刘缓为委伯,而曼为濌伯,号兖州八伯。"⑥嚃(tà踏)羹:谓饮羹不加咀嚼而连菜吞下。

  ⑦张缵:字伯绪。仕梁为湘州刺史,后被害。

  ⑧法盛:即着《晋中兴书》的何法盛,南朝宋人。

  ⑨耆(qí其)老:老年人。

  ⑩《玉篇》:字书。南朝梁顾野王撰。今本三十卷。黑傍沓:即黯字。

  【译文】

  字书没有收录的字,却在方言果得到了佐证,说明各地方言中有些词汇仍足有生命力的,近年来,京腔粤语的风行即是证明。适当学习方言可丰富自己的词汇,但应该适可而一六七、"丈"之与"大"易为误耳《古乐府》

  歌词,先述三子,次及三妇,妇是对舅姑之称。其末章云:"丈人且安坐,调弦未遽央①。"古者,子妇供事舅姑,旦夕在侧,与儿女无异,故有此言。

  丈人亦长老之目,今也俗犹呼其祖考为先亡丈人②。又疑"丈"当作"大",北间风俗,妇呼舅为大人公。"丈"之原"大",易为误耳。近代文士,颇作《三妇诗》,乃为匹嫡并耦已之群妻之意③,又加郑、卫之辞④,大雅君子⑤,何其谬乎?

  【译文】

  《古乐府·相逢行》的歌词,先记述三个儿子,其次才述及三个媳妇。

  媳妇是相对公婆而言的称呼。这首歌词的末章说:"丈人且安坐,调弦未遽央。"古时候,媳妇供养侍奉公婆,早晚都在两老身旁,与儿女没有两样,所以歌辞中有这些话,丈人也可作为长辈老人的称呼,现在的习惯仍然把某人的已故祖、父称为先亡丈人。我又怀疑"丈"字应当写作"大"字,北方的风俗。媳妇称呼公公为大人公。"丈"字与"大"字,容易误写。近代的文士,有很多人写有《三妇诗》,内容却是描写自己与妻妾配对成双的事,又加入一些淫邪的词句,这些道德高尚才能出众的人,为什么如此荒谬呢?

  【注释】

  ①此为《乐府·清调曲·相逢行》。其词曰:"相逢狭路间,道隘不容车。如何两少年,挟毅问君家,君家诚易知,易知诚难忘。黄金为君门,白玉为君堂;堂上置尊酒,使作邯郸倡。中庭生桂树,华灯何煌煌。兄弟两三人,中子为侍郎。五日一来归,道上自生光,黄金络马头,观者满路傍。入门时左顾,但见双鸳鸯,鸳鸯七十二,罗列自成行。音声何噰噰,鹤鸣东西厢。大妇织绮罗,中妇织流黄,小妇无所作,挟瑟上高堂,丈人且安坐,调弦未遽央。"颜氏谓"先述三子,次及三妇",于诗中可见。舅姑、丈人:

  均指公婆。未遽央:仓猝未尽的意思。

  ②祖考:指已故的祖辈、父辈。

  ③匹嫡:婚配。耦己:成双。

  ④郑、卫之辞:指春秋时郑国、卫国的歌辞。后用以代指淫荡的文学作品。

  ⑤大雅君子:指道德才学俱佳者。

  【评语】

  人有人格,文有文品,诗歌文章除恰情悦目以外,还应给人以道德的教化、淫词滥曲格调低下,决非正人君子所为。

  一六八、百里穷困以键当薪《古乐府》歌百里奚词曰①:"百里奚,是羊皮,忆别时,烹傍伏雌,吹扅扅:今日富贵忘我为②!""吹"当作炊煮之"炊"③,案:祭岂《月令章句》曰:"键,关牡也,所以止扉,或谓之剡移。"然则当时贫困,并以门牡木作薪炊耳。《声类》作扊,又或作扂。

  【译文】

  《古乐府》歌咏百里奚的歌词说:"百里奚,五羊皮。忆别时,烹伏雌,吹扊扅:今日富贵忘我为!""吹"字应刍写作软煮的"炊".案:蔡邕的《月令章句》说;"键,就是关牡,是用它来栓门的,有人也称它做剡移。"这样看来,百里奚夫妇当时很贫困,把门闩也当作薪柴烧了。这个字《声类》

  写作"扊",有的书也写作"扂".

  【注释】

  ①百里奚,春秋时秦穆公贤相。原为虞国大夫。虞国被灭后,他流落到楚国。秦穆公闻其贤,用五张羊皮将他从楚国赎回。故被称为"五羖大夫".

  后辅佐秦穆公建成霸业。

  ②据《乐府解题》引《风俗通》:百里奚为秦相后,其妻为洗衣妇。在相府举行的一次音乐会上,她演唱了这首歌词。

  百里奚方知这位洗衣妇就是他过去的妻子,遂重新结为夫妇。

  伏雌:母鸡。扊(yǎn 炎)扅(yí移):门闩。

  ③王吹:吹,炊古通。

  【评语】

  君子不患财富不积而患腹无诗书,昔日百里奚潦倒之际,以门为薪,其妻洗衣为生,然而不坠青云之志,辅佐穆公,终成大业。这难道不给我们以有益的启示吗?

  一六九、《通俗》无主高才秩名《通俗文》,世间题云"河南服虔字子慎造①".虔既是汉人,其《叙》

  乃引苏林、张揖②;苏、张皆是魏人。且郑玄以前,全不解反语③,《通俗》

  反音,甚会近俗④。阮孝绪又云"李虔所造"⑤。河北此书,家藏一本,遂无作李虔者。《晋中经簿》及《七志》⑥,并无其目,竟不得知谁制。然其文义允惬,实是高才。殷仲堪《常用字训》,亦引服虔《俗说》,今复无此书,未知即是《通俗文》,为当有异⑦?或更有服虔乎?不能明也。

  【译文】

  《通俗文》一书,世间的本子写作"河南服虔字子慎撰".服虔既既是汉代人,他的《叙》却引用了苏林、张揖的话;苏林、张揖都是三国时魏国人。而且在郑玄以前,人们都不懂得反切,《通俗文》的反切注音,与现在的习尚太相合。阮孝绪又说是"李虔所撰".这本书在河北地区,家家收藏有一本,就没有题作李虔的。《晋中经簿》及《七志》上,并没有它的条目,最终不能知道是谁撰写的。但是它的文辞妥贴,确实是高才。殷仲堪的《常用字训》,也引用了服虔的《俗说》,现在又没见到这本书,不知它就是《通俗文》,还是别一种书?或者是另有一位服虔吗?不能知晓啊。

  【注释】

  ①《通俗文》:训释经史用字之书。服虔:汉人。字子慎。《隋书·经籍志》着录有服虔《通俗文》。

  ②苏林:三国魏人,字孝友。通文字训诂。张揖:魏人。

  ③反语:即反切。古代注音的一种方法,即用两个字注一个字的读音。

  这两个字的前一个字取声母,后一个字取韵母和声调。如:"毛,莫袍反。"④会:合。近俗:现在的习尚。

  ⑤阮孝绪:南朝梁人,字士宗。以德行显于世。撰有《七录削繁》。此云《通俗文》李虔所造,当出其中。

  ⑥《晋中经簿:即《中经新簿》。三国魏荀勖撰。《七志》:南朝宋王俭撰。二书均为书目。

  ⑦为:或者,还是。表选择。

  【评语】

  着述文章,托名他人,古已有之,如《黄帝内经》即是一例。淡泊名利,造福社会,此类高人比之于那些无耻的追名逐利之徒。岂非天壤之别?

  一七○、始皇焚书典籍错乱或问:"《山海经》夏禹及益所记,而有长沙、零陵、桂阳、诸暨,如此郡县不少,以为何也?"答曰:"史之阙文①,为日久矣;加复秦人灭学,董卓焚书,典籍错乱,非止于此譬犹《本草》神农所达,而有豫章、朱崖、赵国、常山、奉高、真定、临淄,冯翊等郡县名,出诸药物;《尔雅》周公所作,而云'张仲孝友;仲尼修《春秩》,而《经》书孔丘卒;《世本》左丘明所书,而有燕王喜、汉高祖;《汲冢琐语》,乃载《秦望碑》;《苍颉篇》李斯所造,而云'汉兼天下,海内并厕,豨黥韩覆,畔讨灭残;《列仙传》刘向所造,而《赞》云七十四人出佛经;《列女传》亦向所造,其子歆又作《颂》,终于赵悼后,而传有更始韩夫人,明德马后及梁夫人羼:皆由后人所羼②,非本文也。"【注释】

  ①阙文:缺疑不书。

  ②羼:搀杂。

  【译文】

  有人问:"《山海经》这本书,是由夏禹和伯益记述的,而里面有长沙、桂阳如像《本草》这本书是神农所记述的,然而里面有豫章、朱崖、赵国、常山、奉高、真定、临淄、冯翊等汉代的郡县名称;出产各种药物;《尔雅》

  是周公撰写的,面书中却说出"张仲孝友'的话;孔子修订《春秋》,而《春秋左氏传》却写着孔子死亡的语句;《世本》是左丘明撰写的,而里面却有燕王喜、汉高祖之名;《汲冢琐语》发掘于战国时代,里面却记载有《秦望碑》的文字。《苍颉篇》是秦丞相李斯所撰写,里面却说:汉朝兼并天下,海内英雄竞相参与,陈豨被黥面,韩信遭败覆,叛臣被讨伐,残贼被消灭";《列仙传》是西汉人刘向所撰写,而书中的《赞》却说七十四人出自佛经;《列女传》也是刘向所撰写,他的儿子刘歆又写了《列女传颂》,记事终止于赵悼后,而传中却有更始韩夫人、明德马后及梁夫人嫨:以上所述都是同后人搀杂进去,不是原文。

  【评语】

  由于历史原因,伪书叠出,由于现实的缘故劣书充斥。所以读书时要注意鉴别,不加选择,盲从轻信,则害人不浅。

  一七一、滥造生字情理难容或问曰:"《东宫旧事》何以呼鸱尾为祠尾①?"答曰:"张敞者,吴人②,不甚稽古③,随宜记注,逐乡俗讹谬,造作书字耳。吴人呼祠祀为鸱祀,故以祠代鸱字;呼绀为禁,故以系傍作禁代绀字;呼盏为竹简反,故以木傍作展代盏字;呼镬字为霍字,故以金傍作霍代镬字;又金傍作患为镮字,木傍作鬼为魁字,火傍作庶为炙字,既下作毛为髻字;金花则金傍作华,窗扇则本傍作扇④;诸如此类,专辄不少⑤。

  【译文】

  有人问道:"《东宫旧事》为什么称鸱尾为祠尾?"我回答说:"作者张敞是吴地人,不太研习古事,随手记述注释,顺从了乡俗的错误,造作了这类字体。吴地人称呼祠祀,所以用祠代鸱字:称呼绀为禁,所以用糸旁加禁代替绀字;称呼盏为"竹简反"的音,所以用木旁加展代替盏字:称呼镬字为霍字,所以用金旁加霍代替镬字;又用金旁加患代替镬字,木旁加鬼代替魁字,火旁加庶代替炙字,既下加毛代替髻字,金花就用金旁加华字表示,窗扇就用木旁加扇字表示:诸如此类,任意乱写的字为数不少。

  【注释】

  ①《东宫旧事》:书名。《隋书·经籍志》着录十卷,未着撰人,《旧唐书·经籍志》题张敞撰,与颜氏同。鸱(chi 痴)尾:宫殿屋脊正脊两端构件上的装饰。

  ②张敞:晋吴郡吴人,仕至侍中尚书,吴国内史,见《宋书·张茂度传》。

  ③稽古:研习古事。

  ④以上十二句,颜氏举"逐乡俗讹谬"而造作的俗字共九例,分别写作:

  、榐、、、槐熫、、铧、。

  ⑤专辄:专断,专檀。

  【评语】

  汉字在长期的使用过程中,字体字形曾经过校为复杂的演变过程,但字形相对固定,是中国人不可缺少的交流工具,滥造生字,易造成混乱此种做法实不可取,写字规范是书写的起码要求。

  一七二、文人好事改隈为緭又问:"《东宫旧事》:'六色罽緭'①,是何等物?当作何音?"答曰:"案:《说文》云:"莙,牛藻也,读若威②,'《音隐》③:'坞瑰反。'即陆机所谓'聚藻,叶如蓬'者也④。又郭璞注《三苍》亦云:'蕴,藻之类也,细叶蓬茸生⑤。'然今水中有此物⑥,一节长数寸,细茸如丝,圆绕可爱,长者二三十节,犹呼为莙;又寸断五色丝,横着线股间绳之,以象莙草,用以饰物,即名为莙;于时当绀六色罽⑦,作此莙以饰绲带⑧,张敞因造系旁畏耳,宜作隈⑨。"【译文】

  又有人问:"《东宫旧事》上面的'六色罽緭'是什么东西?应当读作什么音?"我回答说,"按:《说文解字》说:'莙,就是牛藻,读作"威"的音。'《说文音隐》注音为'坞瑰反。'就是陆机所说的'聚藻,叶子像蓬草'的那种东西。另外,郭璞注释的《三苍》也说,'蕴,属藻类,细叶子像蓬草柔密地丛生着。'现在水中有这种东西,它的一节有几寸长,纤细如丝,缠绕成圆形,十分可爱,长有二三十节,人们仍然称它为莙。此外,把五色丝线剪断成一寸长,横放在几股线中间用绳子拴住,把它做得像莙草一样,用来装饰物品,就把它叫做。当时一定是要捆缚六色莙。就制作了这种莙来装饰绲带,张敞于是造了糸旁加畏的字,发音是隈。"【注释】

  ①六色罽(jì计)緭(wēi 威):"罽"为毡类毛织品。"六色"乃状其色彩斑斓。"緭"之义见下文。

  ②莙:水藻名。今读音作君(jūn)。王利器曰:"君、威二字,古声近通用,如君姑亦作威姑,即其例证,故许慎读莙若威。"③《音隐》:即《说文音隐》。

  ④陆机:字元恪。三国吴吴郡人。着有《毛诗草木虫鱼疏》二卷。

  ⑤蕴:即蕴藻。蕴,通"蕴".

  ⑥《太平御览》此句"然"字在上句"生"字上,译文。

  ⑦绀(gān 甘)呈红色的深青色。此处作"绀",义不可通。《太平御览》作"绁",缚的意思,较可通。

  ⑧绲(gǔn 滚)带:织带。

  ⑨《续家训》"作"作"音",译文从之。

  【评语】

  汉字是一种交流工具,所以存长期演变过程中趋于简化,以便于人们使用,但历史上一些好事文人,自恃才高,随意生造汉字,使一些文字更为繁复。为人们的使用制造障碍。目前乱用繁体字现象同上述现象不是同出一辙吗?

  一七三、孤山无名碑文有载柏人城东北有一孤山,古书无载者。唯阚骃《十三州志》以为舜纳于大麓①,即谓此山,其上今犹有尧祠焉;世俗或呼为宣务山,或呼为虚无山,莫知所出。赵郡士族有李穆叔、季节兄弟、李普济,亦为学问,并不能定乡邑此山。余尝为赵州佐②,共太原王邵读柏人城西门内碑。碑是汉桓帝时柏人县民为县令徐整所立,铭曰:"山有巏嵍,王乔所仙。"方知此巏嵍山也。

  巏字遂无所出。嵍字依诸字书,即旄丘之旄也,旄字,《字林》一音亡付反,今依附俗名,当音权务耳。入邺,为魏收说之,收大嘉叹。值其为《赵州庄严寺碑铭》,因云:

  "权务之精。"即用此也。

  【译文】

  柏人城东北有一座孤山,古书中没有记载它的。只有阙骃的《十三州志》

  认为舜进入大麓,就是说的这座山,它的上面现在还有尧的祠庙;世人有的称它为宣务山,有的称它为虚无山,没有谁知道这些称呼的来历。赵郡的土族中有李穆叔、李季节兄弟和李普济,也可算有学问的人,都不能判定他们家乡这座山的的名称。我曾经担任赵州佐,与太原的王邵一起读柏人城西门内的石碑。碑是汉桓帝时柏人县的民众为县令徐整竖立的,上面的铭文说:

  "有一座巏嵍山,是王子乔成仙的地方。"我才知道这山就是巏嵍山。巏字却不知道它的出处。嵍字依照各种字书,就是旄丘的"旄"字:《字林》给旌字注一音作亡付反,现在依照通俗的名称,应当读作"权务"的音。我到邺城后,给魏收说了这件事,魏收对此大加赞许。正赶上他撰写《赵州庄严寺碑铭》,于是写了"权务之精"这句话,就是使用了这个典故。

  【注释】

  ①麓:山林。

  ②佐:辅官。

  【评语】

  中国人很早就有立碑传统,石碑对传播与保存中国文化曾起过重要作用,其碑刻更成为书法艺术的主要组成部分,后人考证历史,也往往求助于碑文,保护历史上遗留下来的石碑,是每个炎黄子孙应尽的义务。

  一七四、夜历五时故曰五更或问:"一夜何故五更?更何所训?"答曰:"汉、魏以来,谓为甲夜、乙夜、丙夜、丁夜、戊夜,又云鼓,一鼓、二鼓、三鼓、四鼓、五鼓,亦云一更、二更、三更、四更、五更,皆以五为节。《西都赋》亦云:"卫以严更之署①。'

  所以尔者,假令正月建寅②,斗柄夕则指寅③,晓则指午矣;自寅至午,凡历五辰④。冬夏之月,虽复长短参差,然辰间辽阔,盈不过六,缩不至四,进退常在五者之间。更,历也,经也,故曰五更尔。"【译文】

  有人问:"一夜为什么有五更?'更'字作什么解释?"我回答说:"汉、魏以来,一夜的五个时辰被称为甲夜、乙夜、丙夜、丁夜、戊夜,又叫做一鼓、二鼓,三鼓、四鼓、五鼓,也叫做一更、二更、三更、四更、五更、都是以五来划分时间段落。《西部赋》也说:'卫以严更之署。'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假如把正月作为建寅之月,北斗星的斗柄日落时就指向寅的区间,日出时就指向午的区间;从寅时到午时,共经历了五个区间。冬天和夏天的月分,白昼和夜晚的时间虽然长短不齐,但是对时辰的宽广来说,增长不会超过六个时辰,减短不会低于四个时辰,进退常在五个时辰之间。更,是经历、经过的意思。所以称作五更。"【注释】

  ①《西都赋》:班固作。卫:保卫。严更之署:督行夜鼓的郎署。护卫汉宫。汉宫周卫,郎在内,卫卒在外,郎所居为署。此句意思是:以督行夜鼓的郎署护卫汉宫。②建寅,夏历以寅月为岁首,称建寅。

  ③斗柄,北斗七星中,玉衡、开阳、摇光三星组成斗柄,称作"杓".

  ④古人用十二地支表示一昼夜的十二个时辰,每个时辰等于现在的两小时。从寅时开始。经卯、辰、巳、午、共五个时辰。

  【评语】

  中华文明历史悠久,各种称谓都有其历史渊源与科学道理,处处留心,皆有学问,阅读古籍,勤思善问,这也是丰富我们知识的一条途径。

  一七五、吐字发音务求正确《尔雅》云:"术,山蓟也。"郭璞注云:

  "今术似蓟而生山中。"案:术叶其体似蓟,近世文士,遂读蓟为筋肉之筋,以耦地骨用之,恐失其义。

  【译文】

  《尔雅》说:"术,就是山蓟。"郭璞的注说:"术像蓟,生长在山中。"按:术的叶子其形状就像蓟,近代的文人,竟然把蓟读成筋肉的筋,以"山蓟(筋)"作为"地骨"的对偶来使用它,怕是发错了音。

  【评语】

  汉字音形义均较为复杂,除了书写无误外,读者亦务必正确,发音有误、易导致误解,影响文字的正常使用。

  一七六、郭秃滑稽傀儡得名或问:"俗名傀儡子为郭秃①,有故实科?"答曰:"《风俗通》云:

  '诸郭皆讳秃。'当是前代人有姓郭而病秃者,滑稽戏调②,故后人为其象,呼为郭秃,犹《文康》象庚亮耳③。"【译文】

  有人问:"俗称傀儡戏叫郭秃,有什么典故吗?"我回答说:"《风俗通》上面讲;姓郭的人都忌讳秃字。当是前代人有姓郭而患秃头病的人、善于滑稽调笑、所以后人就制作了他的形像,它叫做郭秃,就像《文康》乐舞中出现的庚帝的形像一样。

  【注释】

  ①傀儡子:即傀儡戏、现在通称作木偶戏。

  ②戏调:开玩笑。

  ③《文康》:乐舞名。又名《礼毕》。因扮演晋太尉庚亮亮谥号为文康,故名。

  【评语】

  以丑取宠者,古已有之,不过当今那些精干此道者,当令其祖宗刮目相看。

  一七七、治狱参军取名长流或问曰:"何故名治狱来军为长流乎?"答曰:"《帝王世纪》云①:

  '帝少昊崩,其神降于长流之山②,于祀主秋③。'案:《周礼·秋官》,司寇主刑罚。长流之职,汉、魏捕贼掾耳④。晋、宋以来,始为参军,上属司寇,故取秋帝所居为嘉名焉⑤。"【译文】

  有人问,"为什么把治狱参军取名为长流呢?"我回答说:"《帝王世纪》说:'帝少昊驾崩,他的神灵降临到长流山上,主持秋祭。'按:《周礼·秋官》上说,司寇掌管刑罚,长流的职务,在汉、魏就是捕贼掾。晋、宋以后才开始置参军,上属司寇管辖,所以就取秋帝昊所居之处作为美称。"【注释】

  ①《帝王世纪》:书名。晋皇甫谧撰。

  ②少昊:传说古部落首领名。也作少皞。

  ③于祀主秋:主持秋祭,即秋祭之神主。

  ④司寇:主管刑狱的官员。

  ⑤掾:官府中佐助官吏的通称。

  ⑥秋帝:指少昊。

  【评语】

  中国自古有好名之风,孔夫子曰:"名不正,则言不顺。"好名自然不错,可如果名实不符,岂非贪图虚名?

  一七八、《说文解字》隐括有例客有难主人曰:"今之经典,子皆谓非,《说文》所言,子皆云是,然则许慎胜孔子乎?"主人拊掌大笑,应之曰:"今之经典,皆孔子手迹耶?"客曰:"今之《说文》,皆许慎手迹乎?"答曰:"许慎检以六文①,贯以部分②,使不得误,误则觉之。孔子存其义而不论其文也。

  先儒尚得改文从意,何况书写流传耶?必如《左传》止戈为武,反正为乏,皿虫为蛊,亥有二首六身之类,后人自不得辄改也,安敢以《说文》校其是非哉?且余亦不专以《说文》为是也,其有援引经传,与今乖者,未之敢从。

  又相如《封禅书》曰:'导一茎六穗于庖,牺双觡共抵之兽③。'此导训择,光武诏云:'非徒有豫养导择之劳④是也。而《说文》云:'是禾名。'引《封禅书》为证;无妨自当有禾名,非相如所用也。'禾一茎六穗于庖',岂成文乎?纵使相如天才鄙拙,强为此语;则下句当云'麟双觡共抵之兽',不得云牺也。吾尝笑许纯儒⑤,不达文章之体,如此之流,不足凭信。大抵服其为书⑥,隐括有条例⑦,剖析穷根源,郑玄注书,往往引以为证;若不信其说,则冥冥不知一点一画,有何意焉。"【译文】

  有位客人非难我说:"今天的经典,你都说不对,《说文》所说的,你都说对,这么说来,许慎比孔子还高明吗?"我拍手大笑,回答他说:"今天的经典,都是孔子的亲笔手迹吗?"客人说:"今天的《说文》,都是许慎的亲笔手迹吗?"我回答道:"许慎用六书来检验文字,用分出的部首费串全书,使它们不致出现错误,出现错误就能发现。孔子保留文句的含义而不讨论文字本身。前辈学者还可以按照自己的看法来改动文字,何况这些典籍经过历代传抄呢?必须是像《左传》里所说的止戈为武,反正为乏,皿虫为蛊、亥有二首六身这类情况,后人自然不能随便改动,哪能用《说文》来校订它们的是非呢?况且我也不是只以《说文》为是,《说文》中有援引经传的文句,与今天的经传文句不相合的,我就不敢顺从它。又比如司马相如的《封神收》说:'导一茎六穗于庖,牺双觡共抵之兽。'这个导字就解释作择,汉光武帝的诏书说:'非徒有豫养导择之劳'的导字,就是这个含义。

  而《说文》却说:'是禾名。'并引《封禅书》为证。我们不妨说本来就有一种禾叫,却不是司马相如在《封禅书》中使用的。否则,'禾一茎六穗于庖',难道能成文句吗?就算是司马相如的天资低下拙劣,很勉强地写下了这句话;那么下一句也应当说'麟双觡共抵之兽',而不应该说'牺'.

  我曾经嘲笑许慎是专一于文字的纯粹儒者,不懂得文章的体制,像这一类情况,就不足凭信。但总的说来我佩服许慎撰写的这本书,审定文字有条例可依,剖析文字含义能够穷尽它的根源,郑玄注释经书,往往引用《说文》作为证据。如果我们不相信《说文》的说法,就会懵懵懂懂地不知道文字的一点一画有什么意义。

  【注释】

  ①六文:即六书。古人分析汉字的造字方法而归纳出来的六种条例,即象形、指事、会意、形声、转注、假借。

  ②部分:指许慎在《说文解字》中首创的部首编排法。

  ③导:通,选择。庖:厨房。牺:宗庙祭祀的牲畜。觡:角。抵:本,指角的底部。

  ④导择:二字连文为义,即选择的意思。

  ⑤纯儒:纯粹的儒者。这里指专于文字训诂。

  ⑥大抵:表示总括一般情况。服:佩服。

  ⑦隐括:也作隐栝。矫正竹木弯曲的器具。引申为修改、订正之意。

  【评语】

  文字里构成文字的基础,学习文章先剖析文字,这不失为一种好的学习方法不懂文字,必然糊里糊涂,似里而非。

  一七九、写字从正更知通变世间小学者①,不通古今,必依小篆②,是正书记③;凡《尔雅》、《三苍》、《说文》,岂能悉得苍颉本指哉④?亦是随代损益,互有同异。西晋已往字书,何可全非?但令体例成就,不为专辄耳⑤。考校是非,特须消息⑥。至如"仲尼居",三字之中,两字非体,《三苍》"尼"旁益"丘"⑦,《说文》"尸"下施"几"⑧:如此之类,何由可从?古无二字,又多假借,以中为仲,以说为悦,以召为邵,以间为闲:如此之徒,亦不劳改。自有讹谬,过成鄙俗,"乱"旁为"舌","揖"下无"耳","鼋"、"鼍"从"龟","奋"、"夺"从"雚","席"中加"带","恶"上安"西","鼓"外设"皮","凿"头生"毁","离"则配"禹","壑"乃施"豁","巫"混"经"旁,"皋"分"泽"片,"猎"化为"獦","宠"变成"宠","业"左益"片","灵"底着"器","率"字自有律音,强改为别;"单"字自有善音,辄析成异:如此之类,不可不治。吾昔初看《说文》,蚩薄世字,从正则惧人不识,随俗则意嫌其非,略是不得下笔也。所见渐广,更知通变,救前之执,将欲半焉。若文章着述,犹择微相影响者行之,官曹文书,世间尺牍,幸不违俗也。

  【译文】

  世上那些研究文字、训诂的人不懂古今文字的变化,写字一定要依据小篆,以此订正书籍,凡是《尔雅》、《三苍》、《说文》上面的文字,难道都能得到苍颉造字时的最初字形吗?也是依随年代变化而增减笔划,相互之间有同有异,西晋以来的字书,哪里能够全部否定呢?只要它能使休例完备,不任意专断就行了。考校文字的是非,特别需要斟酌,至于像"仲尼居"这三个字中,有两个字就不合正体,《三苍》在"尼"旁边加了"丘",《说文》在"尸"下面放了"几":像这一类例子,哪里可以依从呢?古代一个字没有两种形体,又多假借之字,以中为仲,以说为悦,以召为邵,以闲为闲:像这一类情况,也用不着劳神去改它。有时文字本身就有错讹谬误,这种错字却形成了不良的风气,如"乱"字旁边是"舌","揖"字下面无"耳".

  "鼋"、"鼍"的下面部分依从了"龟"的形体,"奋"、"夺"的下面依从了"雚"的形体,"席"字中间加成"带"字,"恶"字上面安放成"西","鼓"字的右面写成"皮"字,"凿"字头上生出"毁"字,"离"字的左面配上"禹"字,"壑"字上面加成"豁","巫"字与"经"的上""傍相混淆,"皋"字分"泽"的半边成了"聿","猎"字变成了"獦"字,"宠"字变成了"宠"字,"业"字左面加上"片","灵"的下面写成"器","率"字本来就有律这个音,却勉强地改换为别的字,"单"字本来就有善这个音,却分写成不同的两个字:像这一类情况,不可不加整治。

  我从前看《说文》时,看不起俗字,想依从正体又怕别人不认识,想随顺俗体心里又觉得这样写不对,这样就完全不能下笔为文了。后来,随着所见的东西逐渐增多,进一步懂得了通变的道理,要补救从前的偏执态度,需要把从正和随俗二者结合起来。如果是写文章做学问,仍然要选择影响较小的俗字来用,如果是官府的文书,或社会上的信函,就希望不要违背世俗习惯。

  【注释】

  ①小学:指文字、音韵、训诂之学。

  ②小篆:书体的一种。相传秦相李斯将籀文简化而成。

  ③是正,订正;校正。书记:书籍。

  ④苍颉:即仓颉,传说他创造了文字。本指:本意。这里指最初字形。

  指,通"旨".

  ⑤专辄:专擅;专断。

  ⑥消息:斟酌。

  ⑦"尼"旁益"丘":字作"屔古时作尼的正字。

  ⑧尸下施几:字作"凥".古人以之作居处的"居"字。

  【评语】

  文字里人们交流思想的工具,在人们的学习与日常生活中有着不可取代的作用,因此写字务必规范,游戏文字,随意改写文字的做法是不可取的。

  一八○、疑团顿释笑服而退河间邢芳语吾云:"《贾谊传》云①:'日中必熭②。'注:'熭,暴也③。'曾见人解云:

  '此是暴疾之意,正言日中不须臾,卒然便昊耳④。'此释为当乎?"吾谓邢曰:"此语本出太公《六韬》⑤,案字书,古者累晒字原櫐疾字相似⑥,唯下少异,后人专辄加傍日耳。言日中时,必须櫐晒,不尔者,失其时也。晋灼已有详释⑦。"芳笑服而退。

  【译文】

  河间人邢芳对我说:"《汉书·贾谊传》上说:'日中必熭。'注释是:

  '熭,暴也。'我曾经见人解释说:'这个暴是暴疾的意思,就是说太阳当顶不一会儿,突然间就西斜了。'

  这个解释恰当吗?"我对邢芳说:"这句话原本出自太公《六韬》,根据字书看,古时候累晒的累字与累疾的累字很相似,只是下面稍微不同,后来的人主观地在累字旁边加了个日旁。

  意思是说太阳当顶时,必须累晒物品,不这样的话,就会失去时机。对此晋灼已有详细解释。"邢芳笑着信服地走了。

  【注释】

  ①河间:郡名。在今河北境内。邢芳:人名。其事不详。

  ②此指《汉书·贾谊传》累(wèi 畏):曝晒,晒干。

  ③暴:此处作暴疾解,即迅猛的意思。

  ④卒(cù促)然:突然。卒,同"猝".昊(zé仄):同"昃".太阳偏西。

  ⑤太以《六韬》:见本篇"太公《六韬》"段注。"日中必累"句,见于《太公六韬》卷一《文韬·寸土》七。

  ⑥累:同"暴".曝晒。累:同"暴".暴疾。按:累字从米,累字从累,故颜氏谓二字相似。

  ⑦晋灼:河南人。仕晋为尚书郎。《新唐书·艺文志》有晋灼《汉书集注》十四卷,又《汉书音义》十七卷。

  【评语】

  汉字既是交流与传播的媒介,当以简化字形方便使用为原则,历史上的一些好事之徒却使得部分汉字更加复杂化,在生活节奏不断加快的今天,我们有必要重蹈复辙吗?

  附录附录一:

  颜之推传(《北昌书·文苑传》)颜之推,字介,琅邪临沂人也,九世祖含,从晋元东度,官至侍中右光禄西平候。父勰,梁湘东王绎镇西府咨议参军。世善《周官》、《左氏》学。

  之推早传家业。提十二,绎值自讲《庄》、《老》,便预门徒;虚谈非其所好,还习《礼》、《传》。博览群书,无不该洽;词情典丽,甚为西府所称。绎以为其国左常侍,加镇西墨曹参军。好饮酒,多任纵,不修边幅,时论以此少之。

  绎遣世子方诸出镇郢州,以之推掌管记。值侯景陷郢州,频欲杀之,赖其行台郎中王则以获免,囚送建邺。景平,还江陵。时绎已自立,以之推为散骑侍郎,奏舍人事。后为周军所破,大将军李穆重之。荐往弘农,令掌其兄阳平公远书翰。值河水暴长,具船将妻子来奔,经砒柱之险,时人称其勇决。

  显祖见而悦之,即除奉朝请,引于内馆中,侍从左右,颇被顾眄。天保未,从至天池,以为中书舍人,令中书郎段孝信将敕书出示之推;之推营外饮酒。孝信还,以状言,显祖乃曰:"且停。"由是遂寝。河清未,被举为赵州功曹参军,寻侍诏文林馆,除司徒录事参军。之推聪颖机悟,博识有才辨,工尽牍,应对闲明,大为祖珽所重;令掌知馆事,判署文书,寻迁通直散骑常侍,俄领中书舍人,帝时有取索,恒令中使传旨。之推禀承宣告,馆中皆受进止;所进文章,皆是其封署,于进贤门奏之,侍报方出。兼善于文字,监样缮写,处事勤敏,号为称职。帝甚加恩接,顾遇愈厚,为勋要者所嫉,常欲害之。崔季舒等将谏也,之推取急还宅。故不连署;及召集谏人,之推亦被唤入,勘无其名,方得免祸。寻除黄门侍郎。及周兵陷晋阳,帝轻骑还邺,窘急,计无所从,之推因宦者侍中邓长颙进奔陈之策,仍劝募吴士千馀人,以为左右,取青、徐路,共投陈国。帝甚纳之,以告丞相高阿那肱等,阿那肱不愿入陈,乃云;"吴士难信。不须募之。"劝帝送珍宝累重向青州,且守三齐之地,若不可保,徐浮海南度。虽不从之推计策。犹以为平原太守,令守河津。

  齐亡,入周,大象末,为御史上士。

  隋开皇中,太子召为学士,甚见礼重。寻以疾终。有文三十卷、《家训》

  二十篇,并行于世。

  曾撰《现代生赋》,文字清远,其词曰:

  仰浮清之藐藐,俯沈奥之茫茫,已生民而立教,乃司牧以分疆,内诸夏而外夷、狄、骤五帝而驰三王。大道寝而日隐,《小雅》摧以云亡,哀赵武之作孽,怪汉寻之不祥,旄头玩其金鼎,典午失其珠囊。瀍涧鞠成沙漠。神华泯为龙荒,吾王所以东运,我祖于是南翔,去琅邪之迁越,宅金陵之旧章,作羽仪于新邑,树杞梓于水乡,传清白而勿替,守法度而不忘。逮微躬之九叶,颓世济之声芳。问我辰之安在,钟厌恶于有梁,养傅翼之飞兽,子贪心之野狼。初召祸于绝域,重发衅于萧墙,虽万里而作限,聊一苇而可航,指金阙以长铩,向王路而蹶张。勤王逾于十万,曾不解于榏吭,嗟将相之内鲠,皆屈体于犬羊,武皇忽已厌世,白日黯而无光,既飨国而五十,何克终之弗康?嗣君听于巨猾,每凛然而负芒。自东晋之违难,寓礼乐于江、湘,迄此几于三百,左衽浃于四方,咏苦胡而永叹,吟微管而增伤。世祖赫其斯怒,奋大义于沮、漳。授犀函与鹤膝,建飞云及艅艎,北征兵于汉曲,南发餫于衡阳。

  昔承华之宾帝,寔兄亡而弟及,逮黄孙之失宠,叹扶车之不立。间王道之多难,各私求于京邑,襄阳阴其铜符长沙闭其玉粒,遽自战于其地,岂大勋之暇集。子既损而侄攻,昆亦围而叔袭;褚乘城而宵下;杜倒戈而夜入。

  行路弯弓而含笑,骨肉相诛而涕泣;周旦其犹病诸,李武悔而焉及。

  方幕府之事殷,谬见择于人群、未成冠而登仕,财解履以从军,非社稷之能卫□□□□□,仅书记于阶闼,罕羽翼于风云。

  及荆王之定霸,始仇耻而图雪,舟师次乎武昌,抚军镇于夏汭。滥充先于多士,在参戎之盛列;惭四白之调护,厕六友之谈说;虽形就而心和,匪余怀之所说。

  繄深宫之生贵,矧垂堂与倚衡,俗推心以厉物,例幼齿以先声:忾敷求之不器,乃画地而取名,仗御武于文吏,委军政于儒生,值白波之猝骇,逢赤舌之烧城,王凝坐而对寇,向栩拱经临兵。莫不变而化鹄,皆自取首以破脑,将睥睨于渚宫,先凭陵于地道,懿永宁之龙蟠,奇护军之电扫,奔虏快其馀毒,缧囚豪乎野草。幸先主之无劝,赖滕公之我保,剟鬼录于岱宗,招归魂于苍昊,荷性命之重赐,衔苦人以终老。

  贼弃甲而来复,肆觜距之鵰鸢,积假履而弑帝,凭衣雾以上天。用速灾于四月、奚闻道之十年!变狄俘于旧壤,陷戒俗于来旋。慨《黍离》于清庙,怆麦秀于空廛,鼓卧而不考,景钟毁而莫悬;野萧条以横骨,邑寂而无烟畴百家之或在,覆五宗而翦焉;独昭君之哀奏,唯翁主之悲弦。经长干以掩抑,展白下以流连;深燕雀之馀思,感桑梓之遗虔,得此心于尼甫,信兹言乎仲宣。

  逖晒土之有众,资方叔以薄伐;抚鸣剑而雷咤,振雄旗而云窣;千里追其飞走,三载穷于巢窟:屠蚩尤于东郡,挂郅支于北阙。吊幽魂之冤枉,扫园陵之芜没;殷道是以再兴,夏祀于焉不忽。但遗恨于炎昆,火延宫而累月。

  指余櫂于两东,侍升坛之五让,钦汉官谤。或校石渠之文,时参柏梁之唱,顾甂瓯之不算,濯波涛而无量。属萧、湘之负罪,兼岷,峨之自王,伫既定以鸣鸾,修东都之大壮。惊北风之复起,惨南歌之不畅,宁金城之汤池,转绛宫之玉帐,徒有道而师直,翻无名之不抗。民百万而囚虏,书千两而烟炀,溥天之下,斯文尽丧。怜婴孺之何辜,矜老疾之无状,夺诸怀而弃草,踣于涂而受掠。冤乘舆之残酷,轸人神之无状,载下车以黜丧,掩桐棺之藁葬,云无心以容与,风怀愤而憀悢;井伯饮牛于秦中,子卿牧羊于海上。留钊之妻,人衔其断绝;击磐之子,家缠其悲怆。

  小臣耻其独死,实有愧于胡颜,牵痾疻而就路,策驽蹇以入关。下无景而属蹈,上有寻而亟搴,嗟飞蓬之日永,怅流梗之无还。

  若乃五牛之旌,九龙之路,土圭测影,璿玑审度,或先圣之规模,乍前王之典故,与神鼎而偕没,切仙弓之永慕。

  尔其十六国之风教,七十代之州壤,接耳目而不通,咏图书而可想。何黎氓之匪昔,徒山川之犹曩;每结思于江湖,将取弊于罗网。聆代竹之哀怨,听《出塞》之嘹郎,对皓月以增愁,临芳樽而无赏。

  日太清之内衅,彼天齐而外侵,始蹙国于淮浒,遂压境于江浔,获仁厚之麟角,克俊秀之南金,众旅而纳主,车五百以敻临,返季子之观乐,释钟仪之鼓琴。窃闻风而清耳,倾见日之归心,试拂蓍以贞筮,遇交泰之吉林,譬欲秦而更楚,假南路于东寻,乘龙门之一曲,历砥柱之双岑,冰夷风薄而雷响,阳侯山载而谷沉,侔挈急以凭呴,类斩蛇而赴深,昏扬飚于分陕,曙结缆于河阴,追风飚之逸气,从忠信以行吟。

  遭厄命而事旋,旧国从于采芑;先废君而诛相,讫变朝而易市。遂留滞于漳滨,私自怜其何已。谢黄鹄之回集。恧翠风之高峙。曾微令思之对,空窃彦先之仕,纂书盛化之旁,待招崇文之里,珥貂蝉而就列,执麾盖以入齿,款一相之故人,贺万乘之知己,秖语之见忌,宁怀之足恃。誎谮言之矛戟,惕险情之山水,由重裘以胜寒,用去薪而沸止。

  予武成之燕翼,遵春坊而原始:唯骄奢之是修,亦佞臣之云使。惜染丝之良质,情琢玉之遗祉,用夷吾而治臻,昵狄牙而乱起。

  诚怠荒于度政,惋驱除之神速,肇平阳之烂鱼,次太原之破竹,是未改于弦望,遂□□□□□。及都□而升降,怀坟墓之沦覆,迷识主而状人,竞己栖而择木,六马纷其颠沛,千官散于奔逐,无寒瓜以疗饥,靡秋萤而照宿,仇敌起于舟中,胡、越生于辇毂。壮安德之一战,邀文武之馀福。尸狼藉其如莽,血玄黄以成谷,天命绘不可再来,犹贤死庙而恸哭。

  乃诏余以典郡,据要路而问津。斯呼航而济水,郊乡导于善邻,不羞寄公之礼,愿为式微之宾。忽成言而中悔,矫队疏而阳亲,信谄谋于公主,竞受陷于奸臣。曩九围以制命,今八已而由人;四七之期必尽,百六之数溘屯。

  予一生而三化,备荼苦而蓼辛,鸟焚林而铩翮,鱼夺水而暴鳞,嗟宇宙之辽旷,愧无所而容身。夫有过而自讼,始发曚于天真,远绝圣而弃智,妄锁义以羁仁,举世溺而欲拯,王道郁以求申。既衔石以填海,终荷戟以入棒,邙寿陵之故步,临大行以逡巡。向使潜于草茅之下。甘为畎亩之人,无读书而学剑,莫抵掌以膏身,季明珠而乐贱,辞白璧以安贫,尧、舜不能荣其素朴,桀,纣无以污其清尘,此穷何由而至,兹辱安所自臻?而今而后,不敢怨天而泣麟也。

  之推在齐有二子:长曰思鲁,次曰慜楚,不忘本也。

  之推集在,思便自为序录。

  附录二:

  颜之推年谱梁武帝中大通三年辛亥(531 年)。

  颜之推生于江陵(湖北江陵)。

  之推有两兄:之仪、之善。

  大同三年丁已(537 年),之推七岁。

  能诵《鲁灵光殿欠武》

  大同五年已未(539 年),之推九岁。

  父协卒,年四十二,旅葬江陵东郭。此后之推受其兄之仪教养。

  七月,湘东王萧绎由荆州刺史为护军将军,领石头戍军事。

  大同六年庚申(540 年),之推十岁。

  十二月,湘东王萧绎出为江州刺史。

  大同八年壬戌(542 年),之推十二岁。

  之推随湘东王萧绎在江州(江州治寻阳,今江西九江),肃绎讲老、庄,之推亦预门徒,然非其所好,仍习礼传,博览群书。

  太清元年丁卯(540 年),之推十七岁。

  正月,江州刺史湘东王萧绎徙为镇西将军、荆州刺史。二月,东魏候景以河南十三州来降。

  太清二年戊辰(548 年),之推十八岁。

  十月,候景自寿阳反,济江逼京师。

  太清三年已巳(549 年),之推十九岁。

  三月,候景陷台城。四月,湘东王绎称大都督中外诸军事司徒承制。五月,武帝卒,太子纲立,是为简文帝。

  简文帝大宝元年度午(550 年),之推二十岁。

  九月,湘东王肃绎以世子肃方诸为中抚军,郢州刺史,之推为中抚军外兵参军,掌管记。之兵。

  大宝二年辛未(551 年),之推二十一岁。

  闰四月,候景遣其将宋子仙、任约袭郢州,执刺史萧方诸。之推亦被俘,例当被杀,赖候景行台郎中王则救护得免,囚送建康。

  八月,候景废简文帝,立豫章王栋。十月,景杀简文帝,废萧栋,自称帝,国号汉。

  元帝承圣元年王申(552 年),之推二十二岁。

  三月,湘东王肃绎所遣将王僧辩等平候景,传其首于江陵。

  十一月,湘东王肃绎即位于江陵,是为元帝。

  之推自建康还江陵,为散骑侍郎,奏舍人事,奉命校书。

  承圣三年甲戌(554 年),之推二十四岁。

  九月,西魏遣兵伐梁。十月,西魏至襄阳,雍州刺史萧詧率众会之。十一月,西魏兵陷江陵,元帝被执,旋遇害。江陵陷后梁朝人士多被俘虏。之仪迁长安。之推被遣送至弘农(河南旧陕县)李远处掌书翰。

  十一月,王僧辩、陈霸先在建康奉晋安王肃方智承制。

  敬帝绍泰元年乙亥(555 年)。之推二十五岁。

  二月,晋安王萧方智即位,是为敬帝。三月,北齐遣其上党王高涣送贞阳候萧渊明来主梁嗣,五月,王僧辩迎萧渊明,以敬帝为太子。九月,陈霸先杀王僧辩,废萧渊明,敬帝复位。

  太平元年丙子即北齐宣帝天保七年(556 年),之推二十六岁。

  之推奔北齐,文宣帝命其奉朝请,侍从左右。

  太平二年丁丑即北齐文宣帝天保八年(557 年),之推二十七岁。

  十月,陈霸先废敬帝自立,是为陈武帝。

  北齐文宣帝天保九年戊寅(558 年),之推二十八岁。

  文宣帝赴晋阳(山西太原市西);六月乙丑,自晋阳北巡,已巳,至祁连池;戊寅,还晋阳。之推从。

  天保十年乙卯(559 年),之推二十九岁。

  十月,文宣帝卒,太子高殷立,是为废帝。

  废帝乾明元年庚辰即孝昭帝皇建元年(560 年),之推三十岁。

  八月,常山王高演废高殷,自立,是为孝昭帝。

  孝昭帝皇建二年辛已即武成帝太宁元年(561),之推三十一岁。

  十一月,孝昭帝卒。弟长广王高湛立,是为武成帝。

  武成帝河清四年乙酉即后主统元年(565 年),之推三十五岁。

  四月,武成帝禅位于太子高纬,是为后主。之推为赵州功曹参军,盖在是时。

  天统二年丙戌(556 年),之推三十六岁。

  后主颇好文艺,调之推至京都。

  武平三年王辰(572 年),之推四十二岁。

  祖珽为左仆射,采纳之推建议、奏立文林馆,又奏撰《御览》。之推除司徒录事参军,与李德林同主持文林馆事,并主编《御览》,寻迁通直散骑常侍,领中书舍人,再迁黄门侍郎。

  武平四年癸巳(573 年),之推四十三岁。

  四、五月中,祖珽解仆射,出为北涂州刺史。

  十月,侍中崔季舒,张雕虎、散骑常侍刘逖,封孝琰,黄门侍郎裴泽,郭遵等六人以谏止后主赴晋阳被杀,之推几及于祸。

  武平六年乙未(575 年),之推四十五岁。

  闰八月,以军国资用不足,税关市、舟车、山泽、盐扶、店肆,轻得各有差。

  隆化元年丙申(576 年),之推四十六岁。

  八月,后主赴晋阳,冬,周武帝伐齐,取晋州(山西临汾)。十一月,后主至晋州,围城。十二月,周武帝来救晋州,齐师大败,后主弃军还晋阳,忧惧不知所出。留安德王高延宗守晋阳,轻骑还邺。周师寻入晋阳,后主欲禅位太子。

  幼主承光元年丁酉即周武帝建德六年(577 年),之推四十七岁。

  正月,太子高恒即皇帝位,尊后主为太上皇。之推与薛道衡等劝太上皇往河外募兵,更为经略,若不济,南投陈国,从之。太上皇自邺先趋济州,周师渐逼,幼主又自邺东走。太上皇携幼主走青州,为入陈之计,留高阿那肱守济州。高阿那肱召周军,约生致齐生,于是屡使人告言,贼军在远,已令人烧断桥路。太上皇遂停缓。周军奄至青州,太上皇为周将尉迟纲所获,并太后,幼主俱送长安。

  周武帝平齐后,之推与阳休之、袁聿修、李祖钦、元修伯、司马幼之、崔达拿,源文宗、李若、李文贞、卢思道,李德林、陆X,薛道衡、元行恭、辛德源、王劭、陆开明等十八人,同征,随驾赴长安。卢思道、阳体之道中作《鸣蝉篇》之推亦同作。

  周武帝建德七年戊戌,即宣帝宣政无年(578 年),之推四十八岁。

  六月,武帝卒,太子宇文赟立,是为宣帝。

  宣政二年已亥,即静帝大象元年(579 年),之推四十九岁。

  二月,宣帝传位于太子宇文阐。自称天元皇帝。宇文阐立,是为静帝。

  大象二年庚子(580 年),之推五十岁。

  之推为御史上土。

  隋文帝开皇元年辛丑(581 年),之推五十一岁。

  二月,杨坚废静帝而自立,是为隋文帝。之推子思鲁生子籀,即颜师古也。

  开皇二年壬寅(582 年),之推五十二岁。之推上言,靖依梁国旧事,考订雅乐,文帝不从。

  长安民掘得秦时铁称权,之推敕数写读之。是年二月,文帝立子扬勇为太子。勇召之推为学上,盖在是年之后,之推等与陆法言论音韵,盖在本年前后。之推在开皇初曾奉敕与魏澹,辛德源更撰《魏书》,未详何年,亦系于此。

  开皇三年癸卯(583 年),之推五十三岁。

  之推奉命接待陈使阮卓。

  开皇四年甲辰(584 年),之推五十四岁。

  二月,张宾奏上新历,文帝下诏颁行,其后争论历法,绵历十余年,之推亦曾参加讨论。

  开皇九年已酉(589 年)之推五十九岁。

  正月,灭陈。

  开皇七年庚戌(590 年),之推六十岁。

  之推卒年无可考,大约在开皇十余年中,年六十余。

  之推兄之仪,自江陵入周后,历仕麟趾学士、司书上士、小宫尹,封平阳县男。迂上仪同大将军御正中大夫,进爵为公,出为西疆郡宁。隋文帝即位,征还京师,进爵新野郡公。

  开皇五年,拜集州刺史。明年,受代,还亦都,优游不仕。开皇十一年冬卒,年六十九。

  之推妻殷姓,有三子:长子思鲁、次子愍楚、三子游秦。

  思兽与愍楚皆之推在北齐时所生,二子之命名,有不忘本之意(《北齐书》本传)。"思鲁"表示怀思故乡(颜氏之先,本乎邹鲁);"愍楚"表示哀念故国(梁元帝都江陵,故旧楚)。

  游秦大概是之推迁入关中以后所生,故曰:"游秦".思鲁仕隋为东官学士,唐初为秦王府记室参军,曾编订其父文集,并作序录。愍楚仕隋为通事舍人,大业中,因事被贬,居南阳,朱粲攻占邓州,遭饥馁,愍楚合家为朱粲兵所噉食。愍楚着《证俗音略》二卷。游秦,隋时典校秘阁,唐高祖武德中,为廉州刺史,迁鄂州刺史,卒于任所,撰《汉书决疑》十二卷,为学者所称。思鲁长子籀,字师古,博览群书,尤精训诂,仕至秘书监,有《文集》六十卷,注《汉书》与《急就章》,撰《匡谬正俗》八卷。颜旱卿,真卿皆师古之弟勤礼之曾孙,亦即思鲁之玄孙,之推之五世孙。杲卿,真卿均以行义学术称于当时,而真卿书法尤为卓绝。此均可见颜氏家学之美,绵延不绝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