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洲西溪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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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洲西溪边

赵胜勤《 人民日报 》( 2010年11月22日   24 版)

  如今,在推进城镇化进程中,城乡一派砖瓦嘈杂声。要寻找南国“水软橹声柔,草绿芳洲”的宁静很难了,何况哪有城市中的水乡和芳洲?

  仲夏,告别西子湖,向西行5公里,忽逢一片湿地,“芳草鲜美,落英缤纷”。同游者都为之惊诧,疑为梦境。

  杭州就是梦,就连王蒙都说,杭州是他的梦中情人。我们也乘一叶摇橹小舟,在“一曲溪流一曲烟”中,去追逐自己的梦。

  这里河网纵横,因处武林山之西,得名西溪。有诗曰:“千顷蒹葭十里洲,溪居宜月更宜秋”。惜哉,错过季节啦!

  然而,我们的小舟在夹岸的芦苇中,轻轻摇荡,河水那般软柔,像似江南才子柔中有秀,润物芳洲细无声;芦苇的叶子沙沙地抚摸肩头,和着轻柔的橹声,像似百年老樟树下古戏台传来越剧浅唱的腔声。如痴如醉,竟忘掉了“错季”的遗憾。“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那是心存志向的仁人,而我是一个感物而动,因物悲喜的常人,触景生情,便生发出对世界和人生的别样感受。

  小舟在河道中漫游,我指要去秋雪庵。明知看不到“西溪芦雪”的景致,却偏要寻觅那一派野趣。这是我的最爱。我住的都市家门有一公园,园中有一小湖,湖边也长着一丛一丛的芦苇,野鸭也常在这里嬉戏休憩。就这点“盆中之景”,竟让整天在水泥丛林中奔忙的城市人,奉为至宝。可我最不开心的是嫌芦苇面积太小,那谁让你屈居于人满为患的城市呢!

  小舟钻出芦苇,只见一片孤岛。登临草庵,满目青翠的芦苇中,“扑、扑、扑……”惊起数只飞鸟。瞬息间,飞鸟又钻进了芦苇荡,秋雪庵恢复了宁静,静谧的像夜,撩起我儿时的梦:我曾以为芦苇是竹子的雏形,叶子修长,叶如竹叶,身为空心,身如竹身。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长,才像从儿时懵懂的梦幻中走出,恍然觉得芦苇与竹子决然不同。

  社会的认知,受到了文人影响。文人给竹子以太多的美称,不惜笔墨写下了大量诗文。而芦苇因明代才子解缙有副对子:“墙上芦苇,头重脚轻根底浅;山间竹笋,嘴尖皮厚腹中空” ,流传下来,谁也不会让它挤入诗文殿堂。一到冬季,文人又把竹与松、梅并称为“岁寒三友”,作为叙怀志向的意象。这时的芦苇早已“人老枯黄”,文人怎能取丑陋来作为谈资呢?

  微风掀动,昨夜一场小雨洗濯莹翠的芦苇,像海一样卷起波浪,一圈圈涟漪激起了我心潮荡漾,芦苇现在已经够美了!要是去梦想秋天的“芦雪”,那肯定比现在更美。 “看景不如听景”,而我说:“听景不如梦景”,梦是人的理想。一丛丛芦花,像似雪花晶莹剔透,又像似婀娜多姿的哈萨克姑娘头顶的羽毛在摆动。秋风一来,“雪浪”起伏,“须晴日,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芦苇可真有可爱之美!以往只见芦花轻浮之状态,看久了才看到芦苇柔性之中有阳刚。她不与竹子媲美,不追逐虚名,不要人类呵护,在大自然中找到了自己生死定位的环境。她不去追求高贵和尊容,凭借着自己的柔性在盖房时任劳任怨去承担泥瓦之重。

  芦苇的柔性和不图虚名,不仅让人赞美,还让人在履世践行中得到启发和清醒。我熟悉的一位长者,终身从政,做过地委书记和厅局长,就我这个不尚进取的人看已算“高官”,但他仍不甘休。他常想,与我一起的怎么能当了什么,而我怎么不行?于是,瞄上了更高一级的职位。那时,虽无“拉选票”、“拿钱买官”之风,但感情投资甚是时兴,“不走不动,原地不动。小走小动,平级变动。大走大动,职位提升。”走动竟让他坐上了那把“交椅”。但工作不久,便住进了医院。外部世界着实诱人,他耐不住寂寞,执意出院。剪彩、会客、应酬、宴会,电视上频频出镜,劳累再次把他送进了医院。一届五年,满打满算他工作的时间也只有一年。我去探视时,身上插满了管子,鼻孔吸着氧气,与他简单地谈话,只能看到眼神疲惫地转动。昔日热闹的场面早已消散得无影无踪,而当下豪华的病房,大堆的补品一口也不能受用。

  我的心头有种悲怜般的难受。心想名利场上,这不是拿虚荣在支撑生命吗。有道是:“体是基础,德是根本,智是关键”。人对自己的体能没有客观把握,在追寻人生梦想时,偏离了价值目标,这是人生的一场噩梦。

  水软芳洲西溪边,站在滩头,欣赏大片芦苇起伏舒展,它不仅给我美感,还使我想起不要去攀比竹子的长青。忘记自己将死,意味着不认识自己。你看,一丛一丛的芦苇,早知“一岁一枯荣”,以其之力,尽其所能,粉身碎骨还去做纸张,供文人和学子享用,岂不乐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