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代表抗美援朝的所有老兵来看你

我代表抗美援朝的所有老兵来看你
2008年04月02日 18:51:35 　来源：新华博客
父亲去世十七年了。人已逝去，一切都成为空的，我父亲生前也这么认为。应该珍惜活着的生命，死后也不必计较礼数。所以，我上坟从来没有认真过，只是每年都走那么一套程序。
父亲刚逝去的几年，每次上坟还会勾起我一段伤心的回忆。但渐渐就演变为一种习惯，一个传统，也不把上坟当回事。然而，最近清明节前的一次上坟，却让我倍感惭愧。
那是因为父亲生前的老战友回来了，他今年七十六岁，我们自小都叫他“刘大爷”。
刘大爷没有告诉我这次来的目的，别人告诉我，他是要去给我父亲上坟，这是他从千里以外的东北来此的重要目的。我不能违背，我陪刘大爷给父亲上坟扫墓，理所当然。去的前一天，刘大爷对我说，不用任何东西，一切都由他准备。
父亲的坟在一片空旷开阔的土地上，坟前有块青石雕刻的墓碑，墓碑上有着不同于一般碑文格式的两行魏碑大字：英姿爽气化云霓，丹心壮志留子孙。这是我给父亲写的碑文，墓碑很寒酸，是最常见的那种青石做成的，已有点风化，碑面上也出现了一道道裂纹。此时，这碑映在刘大爷的眼里，却让我心中油然而生了一种愧疚。
墓碑前的石台太小，几乎没法摆放祭品。刘大爷说应该做一个更大的，更好一点儿的。我的心为之一震，连说是、是。
刘大爷仔细地从袋里往外拿祭品，祭品有油炸的丸子、耦盒、饼干、苹果、香蕉、草莓，还有一瓶酒。他还带来了四个小盘、四个小碗，都是崭新的并且用纸包裹着。我随手将苹果放进了碗里，他说不行；我又把苹果放到盘中，但他还说不行。我只好停手，看着他慢慢地做。
刘大爷把碗盘摆放得十分整齐，然后用筷子一个一个往里面夹丸子。他那双曾在朝鲜战场上握过枪的手，已经不太灵活，他夹得那么慢，却十分认真，十分努力。想想以前我们上坟，通常都是把祭品全拿出来随便摆，有时还用水当酒，表示祭奠即可。冬天风大，尘土多，就连放在篮子中的祭品都不拿出来。
摆好供品，刘大爷直起他那在朝鲜战场上就一直坚挺着的腰杆，后退了几步向父亲鞠躬。
此刻，一种从未有过的庄严感涌上我的心头，心中闪现出一幕幕过去的情景。
从小父亲就教育我们要学习刘大爷这个榜样。他千百次叮嘱我们的就是刘大爷常说的“自古以来有所作为的人都要勤学苦练”。这句话，我从小学一直听到高中毕业，听到师范毕业，听到教育学院毕业，听到参加工作。再后来，父亲去世了，回想时只有无尽的泪水……
我出生在国家最困难的六十年代初期，那时在外地当军官的刘大爷给我们寄来了近乎是救命的五十斤粮票。由于刘大爷，我们家在村里最早用上了缝纫机；由于刘大爷，我们村在最困难的时候，买到了当地买不到的塑料薄膜，那年，我们村的地瓜苗长得多旺盛啊……
那二十多年，刘大爷成了我们生活中最重要的部分，是我们家的后盾，是我们家无私的支援，是我们家的精神支柱；他是对我少年成长影响最大的人，是我做人的标准，是我成长中的导航，是我人生的坐标……
在父亲逝去十年的时候，也是我真正成人的时候，当刘大爷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有一种如父再生的激动，抑制不住的泪水溢满双眼。
他的言谈举止，思想作风……一切的一切，都是父亲那一代人，那一类人的标杆，是父亲的影子。
我高兴啊，高兴我父重生，站在我的面前。他有着犹如父亲一样的亲切，一样的感情，一样的神态，一样的内涵，一样的对后辈的理解；他是我们感情困苦工作苦闷时的倾听者，是我们感情的寄托者；他像父亲一样严谨，思考周全，却永远不向我们索求。
五年前那次刘大爷来的时候，他就想去看看原来当兵初期驻扎过的地方，可他却没有向我提起。我很后悔，为什么没有陪刘大爷去一趟呢？这次刘大爷突然不声不响地来了，我的第一个反应就是：一定要陪他去六十多年前部队的驻扎地走一趟。
这次我们去了沂水闻名遐迩的地下大峡谷，去了蒙阴县坦埠镇的东崖、西崖、西西崖、响水庄——刘大爷和父亲战斗过的地方。
那里的村庄没有了原来的影子，但是山没变，河没变，一九四八年就流淌着的那股山泉，也没有变！
刘大爷说，沂水的旅游开发得很好，但是却再也看不到过去的驻扎地了，而那是他在梦里经常到的地方。
……
刘大爷站在坟前把这一切都告诉了父亲。
他对父亲说：“纪水同志，我看你来了。上次我来的时候，没有来看你，因为不想在这里看到你。今天我来看你是代表咱们抗美援朝的所有老兵来的，他们分别是冯贵同志，莫吉祥同志……咱们部队后来整编了，但许多老战友都还在。抗美援朝胜利60周年的时候，许多老战友写了回忆录，很多人提到你的名字，你的事迹，回忆了你的精明能干，你的为人，你的品质……我这次来，有可能是最后一次了，但我会把这次来的情况，转告给在东北、青岛等地的老战友。愿你在地下安息！”
这时，我才读懂了刘大爷这次来的目的。刘大爷的话，句句刻在了我的心里，我一脸泪水。
离开墓地，墓碑前留下了那些祭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