鹧鸪天《“偏爱”杂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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鹧鸪天《“偏爱”杂谈》
数年前,友人拖我去“曲园”吃茶,偶遇一位崇尚“梅派”的老先生。老先生非常健谈,滔滔不绝。恰又把我也当成了“梅派”的崇尚者,就他乡遇故知一般扯了起来,二十余分钟闲谈,老先生话题不脱“梅派”二字。他的谈话主题归纳一下,即是:只有“梅派”才是戏!只有“梅派”才是派!至于什么“程派”、“张派”都不行,算不上玩意儿!笔者面对着这位老先生,垂手而立,恭恭敬敬,除了聆听教诲,即是颔首称是。回到座位上,友人问我感觉如何,我答:“不错,很好。”面对这么一位老先生,内心里确实敬重有加。他那么专一,把“梅派”当成一种信仰,去追求,去探索。年事又如此之高,八十好几,真是难得。我思绪游移,想起了《乌盆记》中张别古那两句话:“七十不打,八十不骂”,京剧里面富含多少中国百姓的人生哲理。这位老先生如此执著于“梅派”的精神,是很值得笔者钦佩的。更何况“梅派”确实是京剧艺术中的上品。
艺术的传播是有条件的,而艺术的欣赏是绝对自由的。有人爱“梅派”,说“梅派”高于一切;有人爱“程派”,就说“程派”举世无双。这绝对无可厚非,而且千万别指望谁个说服谁个。当然有时也会出现难题,同一流派也会有争斗,他唱的是“梅派”吗?像“梅派”吗?符合“梅派”的规范吗?属于“梅派”的范畴吗?是哪位先生所教,教的合乎“梅派”应有的尺寸否?就有人会以他对“梅派”领略的程度,自恃的规格去套。笔者无从知晓每一位“梅派”的崇尚者,领略“梅派”的程度和自恃的规
格,是否共有一个标准。假使承认品位各有高下,领略自有深浅,那么评估会一致吗?!这是个棘手的问题,非笔者这点水平可去评判,应该留给专门家去探讨。只是笔者常想,艺术上的争论,实在难有个终极的定评。要想让自己的观念赢得大家的共鸣,三言两语怎有成效,急切武断更成笑柄,还是应该回过头去虚心学习。所以,那些德高望重的前辈老先生,纵然是票戏,还得找几位志同道合的朋友,才聚谈聚谈,清唱一番。绝不卷入无谓的纠纷中,去混战一场。
偏爱之说,自悟谁都可以,笔者也活了一点年纪,看到了这大千世界的种种奇人怪事,由此也发现自已知道的实在太少,就把自己看小了。虽然终有偏爱,可在这偏爱的缝隙中,向外偷窥了一下,就发现自己的偏爱,有些是荒诞不经,着实可笑。笔者不偏爱豫剧,这河南梆子,嚎、嚎、嚎的,可牛得草那七品芝麻官倒真还不错;笔者不偏爱越剧,这绍兴戏,阿哟哟,不配胃口,可是那句:“前面一座独木桥……”,好听得来,崭得勿得了。偏爱若不固执,就会通达不少。
笔者爱好比较广泛,涉及京戏,属“无党无派”,实际上什么都不太懂,喜欢哪里都去粘点一下,也就势必处处凸现自身浅薄,因此只能老老实实做学生,不可能像有的票友,要求比别人高。他唱,一定要那位琴师拉,才唱得舒服。还有的票友,琴师发觉这句气口不对,停了下来,想告诉唱者,可人家唱得正痛快,这一停,老不舒服了,情不自禁会嚷嚷:“你等我唱完了再说不迟嘛。”你说说每个人的秉性多不一样啊!许多人到票社,是娱乐为主,叫做自娱自乐。若真能牢牢记住这一点就好了。可惜有的人苛求别人时,却又忘了,引经据典,讽刺挖苦,给人难堪。这又不像是自娱自乐,倒却似兵戎相见一般。所以杂谈偏爱倒先引出牢骚一半。
偏爱之说其二,这偏爱不代表理智,也不代表客观,它只代表个性。个性可以随意,常识叫任性而为。因此,偏爱是个人的事,不可以替代他人,更不可以强人所难。可说来容易,行动却难。假使有人很希望将自己的偏爱,让你也品尝一番,有时还很性急,用词造句,粗糙简单,甚至讥讽连连,论及演员,似乎是糟蹋舞台,说到观众,简直是白痴一般,一手拿了自以为最标准的圈,去套,一手拿着大棒,乱挥乱舞,你叫别人怎么办?我们身在艺术的殿堂,欣赏的是国粹精华,应该语出平和,诚恳以待,以长者风度,与人为善。否则,只会给人给己带来三个字:不太平。
偏爱之说其三,这偏爱却似医生所说的病灶,时而转移,间或消退。于魁智被视为首席老生,且不管这顶帽子哪家所造,何人替于加冕,笔者早岁听过他一段《三家店》真够味儿。可后来,常见他西装笔挺,在屏幕上唱几句高调门儿,双手高举成V 字型,笔者的偏爱就消退了不少。到得于贴起了胡子,演起了梅兰芳,笔者就担心于再演传统老戏拉云手时,不要出来个兰花指儿。梅先生所处时代,别的不说,看一看杜月笙堂会那张大照片,上面那帮子上海滩上的闻人,青帮、红帮的,杨小楼、龚云甫那么多名宿,一个北边耿直的小伙子,要体会当年的上海滩,即便在浦西的小弄堂里,转它个九曲十八弯,尚未必能找出当日的感觉来。于魁智学的是话剧?不是!真有当年石挥那点天才?未必!隔行如隔山!今日好事者为着一点功利,本意也想让于魁智名上加名,风标四海,可是客观上,是否真正珍视了于魁智这难得的人才!珍惜了他的艺术生命!权衡利弊得失,可就难上加难了。在笔者看来,叫于魁智演梅兰芳是可惜了于魁智;叫时风习俗下什么星来演梅兰芳,可大大地可惜了梅兰芳。京剧界只剩得有限的本钱,纵然囊中羞涩,只要碗里还有吃的,家里剩的最最宝贝的,还是先藏藏再说。度过“饥寒”,来春还有希望一战。
(本文原载“咚咚锵”〖中国京剧论坛〗,转帖时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