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熟悉的陌生人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9 17:54:07
大学时一位室友曾说起,她觉得最可怕的事情之一,是突然发现你原本熟识的人,变得很陌生,好像换了一个人。听她这样说,我当时触动了一下,后来才知道,其实熟悉的陌生人的感觉,在恋爱、婚姻、家庭里很容易出现,并且不见得是因为对方变了。有些时候,你对自己都会感到陌生。
电影《蜂王季》(Bee Season)里,原本看上去幸福美满的四口之家,男主人忽然得知妻子有多年的偷窃癖,并亲眼看到了她偷来的无数闪闪发光的小东西,这一刻,他所熟悉的那个世界、心目中熟悉的妻子形象,大约瞬间动摇吧?妻子只能先待在医院接受治疗,而家里每个人,都受不了突如其来的变化。刚开始约会恋爱的长子,愤怒地指责父亲,觉得父亲对母亲的现状有责任。一家之主的男主人,无力地向儿子辩白:你妈妈,她有心理疾病……说这话时,他是那么痛苦无助。忽然发现家人有另一面,让人不易接受的另一面,父子两个男人,都很无力。
这并不罕见的家庭一幕,让看的人也百感交集——男女主角,是一对在一起应当有20年的夫妻,彼此却并不怎么了解。单是细想这一点,就让人有些伤感。他们在一起多年,组建家庭、养儿育女、朝夕相处,然而各自内心深处想些什么、需要什么,却没能跟另一方坦诚交流;不仅伴侣不了解,他们自己也不见得真的明白。
当亲人有异常的行为表现,只是给那贴上心理疾病的标签,以为治疗了疾病,消除了症状,便一切正常,这是可以理解的自我保护。然而,故事里的男主人显然不知道,多数心理疾病,只是由于缺少爱、缺少安全感,用了不适当的方式去寻求爱与关注、试图释放紧张和压力,于是错误的解决方式变成心结,造成了困境。真的看清缘由,便无须为之羞耻自责。
当然,这家的女主人自己,也并不了解她实际在做什么。相信她很早以前就在婚姻中感到孤单,缺少爱和支持。如果她清楚知道这些,不去压抑内心深处的感受、情感需要,而能够直接和先生交流,找到彼此支持的方式,根本用不着靠偷东西来释放紧张、寻找触犯规则或冒险的乐趣。
夫妻俩都被困扰着而不知出路何在时,便影响到了家里最小的孩子:十来岁的艾基拉,他们羞怯敏感的小女儿。艾基拉出人意料地在拼字比赛中获胜,身为大学教授的父亲十分高兴,并希望她在国际大赛中获胜。他辅导女儿拼字时的细致让人感动,然而当你去看这整个家庭,又不禁感慨:这位对女儿如此细致的父亲,对他妻子的内心,显然已经忽略了很久。家庭中隐藏的秘密意外揭开,女主人进了医院,而且就发生在父女俩准备迎战大赛期间。艾基拉知道妈妈会从电视转播上看到她,她觉得要为妈妈赢得这场比赛。偶遇的一位年长女性听了,意味深长地告诉她:其实没有一位母亲,真的需要孩子去为她赢得什么。
艾基拉不知是否听懂了这句话背后的深意。很多东西,在十来岁时很难明白。比如,家庭不同于职场和赛场,职场赛场上的位置要靠努力和能力去赢取;一个人在家庭中的位置,却是随着血缘关系与生俱来,不需要努力去赢得。孩子健康平安快乐地生活着成长着,比任何学业表现、比赛成绩,都更重要更根本。再比如,如果妈妈需要的其实是爸爸,那孩子是无法替代父亲的,再怎么努力,也填补不上。有些东西,在成年以后也很难明白,比如电影里的男主人未必知道,关注孩子太多,对孩子的成长不一定有利;父亲能为孩子做的最好事情,其实是好好去爱孩子的妈妈——如果夫妻感情还在的话。
电影里,呈现了一段并不罕见的家庭经历——夫妻间疏离,孩子想要努力做点事情来弥补。那很难说是谁的过错,毕竟,一对伴侣间,不知何时开始变得疏远,对彼此似乎很熟悉却没有多少感觉和深层交流,于是两人逐渐把注意力转向工作、转向孩子,或转向其他什么,那太常见了。只是这么常见的境况,细看仍不禁让人惋惜。这对男女主人公,若早些了解自己需要什么,对方需要什么,有所交流,不只是人在一处,而是能心在一起,会很不一样。
当然,一方进了医院,暂时与家人分开,这对家庭是个冲击,但并不是灾难。冲击应对得好,也可以是重大转机。电影结束于艾基拉在最后关头未能夺冠,她的妈妈在医院里看电视转播,忍不住告诉病友:这是我女儿!在现场紧张关注她的爸爸和哥哥则相拥而泣。——能够真情流露,那是与家人真实面对的基础。让人相信,这个家庭在经历冲击之后,在对熟悉的家人感到陌生之后,仍有着无限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