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暖》2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8 14:08:12
第二天一早,用过早饭后,大伙出发前往紫禁城。
同行的北京学生都是外地来北京念书的学生,但他们到北京的一件事,几乎都是逛紫禁城,因此他们对紫禁城熟得很。
老师们只说了集合时间和地点,便撒手让北京学生带着台湾学生闲逛。
刚走进午门,所有学生的第一反应,都是学起戏剧里皇帝勃然大怒喊:推出午门斩首!
虽然也有人解释推出午门只是不想污染紫禁城的意思,实际刑场在别处。
但不可否认午门给人的印象似乎就只是斩首而已。
如果是我,我的第一反应是:咦?怎么没经过早门,就到午门了呢?那下个门是否就是晚门?
不过我本来就不是正常的人,所以不要理我没关係。
「凉凉,原来你在这儿。」暖暖突然跑近我,「快!我看到你家了!」『什么?』虽然我很惊讶,但还是跟着暖暖后面跑。
跑了叁十几步,暖暖停下脚步,喘口气右手往前一指:「你家到了。」顺着她的手势,我看到一个中年男子正拿着灰白色的布袋装东西。
转过头看暖暖,她右手抚着肚子,一副笑到肚子疼的样子。
『非常好笑。』我说。
「等等。」暖暖笑岔了气,努力恢复平静,但平静不到一秒,又开始笑。
「再等等……」看来暖暖似乎也不太正常。
虽然暖暖渐渐停止笑声,但眼中的笑意短时间内大概很难散去。
我想暖暖现在的心情很好,应该是我良心发现的好时机。
穿过金水桥,我们像古代上朝的官员一样,笔直地往太和殿的方向走。
走着走着,我清了清喉咙说:『我跟你说一件事。』「有话就直说呗。」『其实我不叫凉凉。』「啥?」『说真的,我不叫凉凉。』暖暖眼中的笑意慢慢散去,取而代之的是疑惑不解,然后是埋怨。
「连名字都拿来开玩笑,你有毛病。」『Sorry。』「干嘛讲英文?」『台湾的用语在这时候通常是说对不起,我不知道北京是否也这么说。』「你病傻了吗?」暖暖差点笑出声,「当然是一样!」我也觉得有点傻,傻笑两声。
「喂,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你要说你叫凉凉?」『一听到暖暖,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凉凉。』「嗯?」『因为冬暖夏凉。』「同志。」暖暖的眼神很疑惑,「你的想法挺深奥的。」『如果你问我AB的弟弟是谁?』我试着解释我的深奥想法,『我会回答CD。』「啥?」暖暖的眼神更疑惑了。
『就像我一听到陈水扁这名字,直觉想到他家一定有五个兄弟。』「五兄弟?」『金木水火土。陈金扁、陈木扁、陈水扁、陈火扁、陈土扁。』我说,『他们家照五行排行,陈水扁排行老叁。』「照你这么说,达芬奇排行老大而且还有个弟弟叫达芬怪罗。」暖暖说。
『达芬奇是谁?』「你不知道?」暖暖眼睛睁得好大,「就画蒙娜丽莎那个。」『喔。』我恍然大悟,『台湾的翻译叫达文西,他并不是老大而是老二, 因为达文东、达文西、达文南、达文北。』「所以翻译名字不同,兄弟就少了好几个?」『看来是这样。』暖暖不再回话,缓缓往前走。我跟在后头,心里颇为忐忑。
过了一会,暖暖回头说:「别闷了。我说个笑话给你听。」『嗯。』「公交车上挤满了人,有个靓女不留神踩了个汉子一脚,靓女转头慢慢地 说:先生,我Sorry你。结果你猜那汉子咋说?」『他说什么?』「那汉子眼睛瞪得老大说:啥?你Sorry我?我还Sorry你全家咧!」说完暖暖便笑了起来,我也陪着笑两声。
因为暖暖先学靓女娇生娇气,后学汉子扯开粗哑嗓子的表演很生动有趣。
「你让我说一句,我就原谅你。」暖暖停止笑声后,说。
『没问题。』「你刚说Sorry……」暖暖一副憋住笑的样子,「我Sorry你全家。」『非常荣幸。』「梁子算揭过了,」暖暖笑着说,「但我以后还是偏要叫你凉凉。」『好啊。』「那就这么着,以后你的小名就叫凉凉。」我点了点头,笑了笑。跟上她,一起往前走。
到了太和殿前的宽阔平台,有学生朝我们招手,喊:「过来合个影!」我和暖暖快步跑去,在太和殿下已有十几个学生排成两列。
准备拍照时,我伸出双手的食指和中指各比个V,暖暖很好奇。
『台湾学生的习惯要嘛比V耍帅;要嘛摊开拇指和食指用指缝托住下巴, 或用指头抵着脸颊,哪一个指头都行,这叫装可爱。』我话刚说完,听到拍照的同学喊「茄子」,在一片茄子声中,闪了个光。
问了暖暖为什么要说茄子?
得到的答桉就像在台湾要说英文字母C一样,都是要人露齿微笑而已。
我和暖暖走进太和殿,这是皇帝登基的地方,得仔细看看。
殿内金砖铺地,有六根直径一米的巨柱,表面是沥粉贴金的云龙图桉。
龙椅和屏风即在六根盘龙金柱之间,安置在两米高的金色台基之上。
看着那张金色龙椅,开始数龙椅上是否真有九条龙,数着数着竟出了神。
「想起了前世吗?」暖暖开玩笑问。
『不。』我回过神,说:『我的前世在午门。』「你这人挺怪。」暖暖笑着说。
走出太和殿后,我还是跟着暖暖闲晃。
暖暖的方向感似乎不好,又不爱看沿路的指标,常常绕来绕去。
别人从干清宫走到养心殿,我们却从养心殿走到干清宫。
「唉呀,不会走丢的,你放心。」她总是这么说。
一路上暖暖问起台湾的种种,也问起我家里状况。
我说我在家排行老二,上有一姐,下有一妹。
「有兄弟姐妹应该挺热闹的。不像我,家里就一个小孩。」暖暖说。
『可是我老挨打耶。』「咋说呢?」『当孩子们争吵,父亲有时说大的该让小的,我就是被打的大的;但有时 却说小的要听大的,我却变成被打的小的。所以老挨打。』「会这样吗?」我嘿嘿两声,接着说:『人家说当老大可以培养领导风格,老么比较任性,但也因任性所以适合 成为创作者。至于排行中间的,由于老挨打,久而久之面对棍子就会说 打吧打吧,打死我吧,因此便学会豁达。』「豁达?」暖暖不以为然,「那叫自暴自弃。」『但也有一些排行中间的人很滑熘,打哥哥时,他变成弟弟;打弟弟时, 他却变成哥哥。这些人长大以后会成为厉害角色。』「是吗?」『例如五兄弟排行老叁的陈水扁,就是这种变来变去的厉害角色。』「净瞎说。」过了一会,暖暖吐出这句话。
『我不知道你还要带我绕多久才可以离开紫禁城,不瞎说会很无聊的。』「喏,御花园到了。」她停下脚步指着前方,「穿过御花园就到神武门, 出了神武门就离开紫禁城了。」从踏入紫禁城到现在,觉得世界的形状尽是直、宽、广、方,没想到御花园是如此小巧玲珑、幽雅秀丽。
园内满是迭山石峰、参天古木、奇花异草和典雅楼阁,脚底下还有弯弯曲曲的花石子路。
我和暖暖在御花园的花木、楼阁、假山间悠游,还看到连理树。
这是由两棵柏树主干连结在一起,彷佛一对恋人含情脉脉紧紧拥抱。
一堆人在连理树下照相,而且通常是一男一女。
暖暖说这连理树有四百多岁了,是纯真爱情的象征。
「挺美的。」凝视连理树一会后,暖暖说:「不是吗?」『美是美,但应该很寂寞。』「寂寞?」『因为在宫廷内见证不到纯真爱情,所以只好一直活着。』「呀?」『如果有天,世上的男女都能以纯真的心对待彼此,又何需连理树来提醒 我们爱情的纯真?到那时连理树就可以含笑而枯了。』「你热晕了吗?」暖暖很仔细地打量我,「待会我买根冰棍请你吃。」『…………』呼,确实好热。
七月的北京就像台湾一样酷热,更何况还走了一上午。
穿过神武门后,我又一个劲往前走,暖暖在背后叫我:「凉凉!你要去哪?想学崇祯吗?」『崇祯?』我停下脚步,回头发现暖暖出神武门后便往右转。
「李自成攻入北京时,崇祯皇帝便像你那样直走到对面景山自缢身亡。」暖暖笑了笑,朝我招招手:「快过来这儿,别想不开了。」『好险。』我走回暖暖身旁说。
这里有超过五十米宽的护城河,我们在护城河边绿树荫下找个角落歇息。
暖暖买了两根冰棍,递了一根给我。
学生大多走出来了,叁叁两两地闲聊、拍照或是喝冷饮。
我和暖暖边吃冰棍边擦汗,她说我好像恢复正常,我说那就表示不正常。
我又告诉暖暖,台湾有个地方叫天冷,那里的冰棒还特别好吃。
『冰棒就是你们说的冰棍啦。』我特地补充说明。
「冰棒我听得懂。」暖暖微微一笑,笑容有些古怪。
「嘿,啥时候带我去暖暖瞧瞧?」暖暖说。
原来我刚说天冷时,又让暖暖想起了暖暖。我想了一下,说:『大约在冬季。』「这首歌前些年火得很,几乎都成了国歌。」正准备回话时,徐驰朝我走过来,喊了声:「老蔡!」徐驰手里拿了台数位相机,说:「也给你们俩来一张。」我和暖暖以身后城墙为背景,彼此维持一个风起时衣袖刚好接触的距离。
准备拍照时,我照例比了两个V,暖暖叫我装可爱,我说我老了不敢。
徐驰喊一、二、叁、茄子,暖暖也开口说茄子。
我抓住那瞬间喊:芭乐。
「你说啥呀。」暖暖扑哧笑了出声。
徐驰快门一按,似乎凑巧抓住了那瞬间。
暖暖急忙跑过去,看了看相机内的影像后,紧张地说:「不成!你得把这张删了。」我也跑过去,看到刚好捕捉到暖暖扑哧笑容的影像,暖暖的笑容好亮。
我突然想到昨晚听到的「靓」这个字。
「靓」这个字在台湾念「静」的音,在北京却念「亮」的音。
所谓的靓女注定是要发亮的,看来这个字在北京念「亮」是有几分道理。
「我给你一根冰棍,你把它删了。」暖暖对徐驰说。
『我给你两根,不要删。』我也对徐驰说。
「咱们是哥儿们。」徐驰拍拍我肩膀,「我死都不删。」我虎目含泪,紧紧握住他双手,洒泪而别。
「你干嘛不让删?」暖暖语气有些抱怨,「我嘴巴开得特大,不端庄。」『怎么会呢?那是很自然、很亲切的笑容,总之就是一个好字。』「又瞎说。」『你看。』我转身对着她,『我眼睛有张开,所以是明说,不是瞎说。』暖暖正想开口回话时,听到老师们的催促声,催大家集合。
学生们都到齐后,全体一起照张相,便到附近的饭馆吃饭。
分组果然有好处,吃饭时就按组别分桌,不必犹豫怀疑。
我和暖暖同一组,同桌的学生也大致有一定的认识,吃起饭来已经不难。
这顿饭吃的是水饺、馄饨再加上点面食,天气热我胃口不好,没吃多少。
饭后要去逛北海,北海是皇家御苑,就在紫禁城西北方,很近。
前门西侧有座圆形团城,团城上承光殿内北面的木刻凋龙佛龛内,供奉一尊高约一米五,由整块白玉凋刻而成的释迦牟尼佛坐像。
玉佛洁白无暇,散发清润光泽,可惜左臂有一道刀痕,是八国联军所为。
我猜是因为八国都想要,于是想把玉佛切成八块,但是没有成功。
可见玉佛是绝美的艺术品,让人在杀人放火之馀还可冷静考虑公平分配。
承光殿前有个蓝琉璃瓦顶的亭子,亭中石莲花座上摆放一个椭圆形玉瓮。
玉瓮是墨绿色带有白色花纹,高七十公分,周长约五米,简直像浴缸。
浴缸是玉缸,玉缸像浴缸,道是浴缸却玉缸,怎把玉缸当浴缸。好绕舌。
北京李老师说这是元世祖忽必烈入主北京后,为大宴群臣犒赏将士,令工匠开采整块玉石再精凋细刻而成,作为酒瓮,可盛酒叁十几石。
玉的白纹勾勒出汹涌波浪、漩涡激流,张牙舞爪的海龙上半身探出水面;又有猪、马、犀牛等遍体生鳞的动物,像是神话里龙宫中的兽形神怪。
整体凋刻风格显现出游牧民族剽悍豪放的气魄。
「干隆年间对这玉瓮又修饰了四次,由于元、清的琢玉技法、风格不同, 因此可以区分出修饰过的差异。」李老师说,「同学们看得出来吗?」大伙仔细打量这玉瓮,议论纷纷。暖暖问我:「你看得出来吗?」『当然。』我点点头,『元代凋刻的线条较圆,清代的线条则较轻。』「是吗?」暖暖身子微弯,聚精会神看着玉瓮。
『元代圆,清代轻。』我说,『这是朝代名称背后的深意。』暖暖先是一愣,随即直起身,转头指着我说:「明明不懂还充内行。」我当然不懂,如果这么细微的差异都看得出来,我早就改行当米凋师了。
北海其实是湖,湖中有座琼岛,下团城后走汉白玉砌成的永安桥可直达。
琼岛上有座白塔,暖暖说这是北海的标志,塔中还有两粒舍利子。
登上白塔,朝四面远眺,视野很好,可看到北京中心一带的建筑。
琼岛北面有船,可穿过湖面到北岸,同学们大多选择上船;但我想从东面走陟山桥到东岸,再绕湖而行。
暖暖说不成,现在天热,万一我热晕了,又要说些如果世上的男女都能以纯真的心对待彼此,到那时北海就可以含笑而干了之类的浑话。
『算命的说我这个月忌水。』我还是摇摇头。
「还瞎说。」暖暖告诉身旁的人,「同志们,把他拉上船!」两个男同学一左一右把我架上船,暖暖得意地笑了。
下了船,一行人走到九龙壁。
九龙壁双面都有九条大龙,而且壁面上有独一无二的七彩琉璃砖,我早在台湾的教科书课本上久仰大名。
我特地叫来徐驰,请他帮我拍张独照,我还是在九龙壁前比了两个V。
「龙动了唷。」暖暖笑说。
我回过头,色彩鲜艳的琉璃再加上光的反射,还真有龙动起来的错觉。
离开九龙壁,经过五龙亭,再沿西岸走到西门,车子已在西门外等候。
上了车,打了个盹后,就回到睡觉的大学。(没有侮辱这所大学的意思)
简单洗把脸,待会有个学者要来上课,是关于故宫的文化和历史方面。
课上得还算有趣,不是写黑板,而是用power point放映很多图片。
上完课后,还得补昨晚没做的自我介绍。
老师们也希望台湾学生发表一下对北京或故宫有何感想。
自我介绍形式上的意义大于实质上的意义,因为同学们已经溷得很熟。
令我伤脑筋的,是所谓「感想」这东西。
我回想起在机场等待班机飞离台湾时,心里装满兴奋,装不下别的。
飞到香港要转飞北京前,在登机口看到「北京」两字,兴奋感变透明,虽然存在,却好像不真实。
北京这地名一直安详地躺在我小学、中学甚至是大学的课本里。
我常常听见他的声音,却从未看过他的长相。
我无法想像一旦碰触后,触感是什么?
这有点像听了某人的歌一辈子,有天突然要跑去跟他握手。
握完了手,你问我感想是什么?
我只能说请你等等,我要问一下我的右手。
如今我站在台上,说完自己的名字后,我得说出握完手的感想。
我能张开右手告诉他们 talk to this hand 吗?
我只能说故宫大、北京更大,连中饭吃的水饺和馄饨都比台湾大。
『总之就是一个大字。』我下了结论。
「然后呢?」北京李老师问。
『因为大,所以让人觉得淼小。』「还有呢?」北京张老师问。
『嗯……』我想了一下,『淼小会让人学会谦卑。不过我本来就是个谦卑 的人,而且五成谦、五成卑,符合中庸之道。到了北京看完故宫,变为 两成谦、八成卑,有点卑过头了。我应该再去看看一些淼小的事物才能 矫正回来。』全场像电影开场前的安静。
『我可以下台了吗?』等了一会,我说。
不等老师开口,全体同学迫不及待拍手欢送我下台。
『怎么样?』我坐回位子,转头问暖暖,『很令人动容吧?』「总之就是一个瞎字。」暖暖说。
自我介绍兼感想发表会结束,便是令我期待已久的晚餐时分。
因为中午吃得少,晚上饿得快。
走进餐馆前,我特地打量一下招牌,发现「渝菜」这个关键字。
我中学时地理课学得不错,知道渝是重庆的简称,所以是重庆菜。
重庆在四川省境内,应该和川菜颇有渊源。
川菜……?
我开始冒冷汗。
我不太能吃辣,以前在台湾第一次吃麻辣锅后,拉了叁天肚子。
拉到第叁天时,走出厕所,我终于领悟到什么叫点点滴滴。
「能吃辣吗?」刚走进餐馆,北京李老师便微笑询问。
你看过撕了票、进了戏院的人,在电影还没播放前就尖叫逃出来的人吗?
『还行。』我只好说。
「那你会吃得非常过瘾。」李老师又说。
我不禁流下男儿泪。
果不其然,第一道菜就让我联想到以色列的红海。
汤上头满满浮了一层红色的油,我不会天真到以为那是蕃茄汁。
「嘿嘿。」暖暖笑了。
『笑什么?』我问。
「据说挺能吃辣的人,看到辣脸会泛红;不能吃辣的人嘛,脸会发青。」『你想说什么?』「没事。」暖暖说,「我瞧你脸色挺红润的,由衷为你高兴而已。」说完后,暖暖又嘿嘿两声。
「请容许小妹跟您解说这道菜。」暖暖笑了笑说:「将生鱼肉片成薄片, 用滚烫辣油一勺一勺地浇熟,这道菜就成了。」『……』「一勺一勺的唷。」暖暖还加上手势。
我试着拿起碗,但左手有些抖,碗像地震时的摇晃。
「请容许小妹替您服务。」暖暖舀起几片鱼肉放进我的碗,再淋上汤汁,「尝尝。」我夹起一片鱼肉,在暖暖充满笑意的眼神中吃下肚。
辣到头皮发麻,感觉突然变成岳飞,已经怒发冲冠了。
「感想呢?」暖暖问。
『这……在……辣……』我舌头肿胀,开始口齿不清。
「请容许小妹帮您下个结论。」暖暖说,「鱼肉辣、汤汁更辣,总之就是 一个辣字。」『这实在太辣了。』我终于说:『我不太能吃辣。』「您行的,别太谦卑。多吃这淼小的辣,您就会谦回来,不会太卑了。」第二道菜又是一大盘火红,看起来像是盘子着了火。
红辣椒占多数,鸡丁只占少数,正怀疑是否现在辣椒便宜鸡肉昂贵时,暖暖已经盛了小半碗放我面前。只有两小块鸡丁,其馀全部是辣椒。
「这是辣子鸡,听说辣椒才是主角,鸡丁只是配菜。」暖暖笑着说。
我不敢只吃辣椒,便同时夹块鸡丁和辣椒,辣椒上面还有一些小点。
才咬一口,我已经忘了椅子的存在,因为屁股都发麻了。
「别小看这小点,那是花椒。」暖暖用筷子挑起红辣椒上的小点,「会让你麻到群魔乱舞。」这道菜既麻又辣,实在太黯然、太销魂了。
「凉凉,你哭了?」暖暖说。
『民族依旧多难。』我擦了擦眼角,『实在令人感伤。』「那再多吃点,养好精神才能报效祖国。」『我不行了。』「您行的。」『暖暖,我错了。饶了我吧。』暖暖哗啦哗啦笑着,非常开心的样子。
肚子实在饿得慌,我又勉强动了筷子。
『吃麻会叫妈,吃辣就会拉。』我说。
「你说啥?」暖暖问。
我想我已经辣到临表涕泣,不知所云了。
『没想到川菜这么麻辣。』我要了杯水,喝了一口后说。
「这是渝菜。你若说渝菜是川菜,重庆人肯定跟你没完。」『原来渝菜不是川菜。』「你若说渝菜不是川菜,那成都人肯定有儿大不由娘的委屈。」『喂。我只是个不能吃辣又非得填饱肚子的可怜虫,别为难我了。』「其实是因为渝菜想自立门户成为中国第九大菜系,但川菜可不乐见。」『渝菜和川菜有何区别?』「简单说,川菜是温柔婉约的辣,渝菜则辣得粗犷豪放。」暖暖笑了笑,「我待会挑些不太辣的让你吃。」『感激不尽。』我急忙道谢。
「我只能尽量了。毕竟这就像是鸡蛋里挑骨头。」我叹了口气,看来今晚得饿肚子了。
『为什么今晚要吃这么麻辣的渝菜呢?』「我估计老师们可能要给你们这些台湾学生来个下马威。」『下马威应该是昨天刚下飞机时做的事才对啊。』「如果昨晚下马威,万一下过头,你们立马就回台湾可不成。」暖暖说,「今天下刚好,上了戏台、化了花脸,就由不得你不唱戏。」『太狠了吧。』「我说笑呢,你别当真。」暖暖笑着说。
暖暖似乎变成了试毒官,先吃吃看辣不辣,再决定要不要夹给我。
夹给我时,也顺便会把辣椒、花椒类的东西挑掉。
只可惜渝菜是如此粗犷豪放,拿掉辣椒也不会变成文质彬彬。
结果这顿饭我只吃了几口菜,连汤都不敢喝。
但同行的台湾学生大多吃得过瘾,只有两叁个被辣晕了。
回到寝室后,觉得空腹难受,便熘到街上找了家面馆,叫了碗面。
面端来了,好大一碗。看看桌上,只有筷子。
我起身向前,走到柜台边,问:『有没有汤匙?』「啥?」煮面的大婶似乎听不懂。
我想她大概听不懂台湾腔,试着捲起舌头,再说一次:『汤匙?』「啥?」大婶还是不懂。
我只好用手语比出舀汤然后送入口中的动作。
「勺是呗?」大婶拿根勺给我,嘴里还大声说:「勺就勺呗,说啥汤匙?汤里有屎吗?」店内的客人哇哈哈大笑,大婶也跟着笑,好像在比谁大声。
大婶,我台湾来的不懂事,您应该小点声,这样我很尴尬耶。
我匆匆吃了大半碗面便赶紧走人。
回寝室途中,刚好碰见学弟走出厕所,「拉肚子了。」他说。
『还好吗?』我问。
「不好。」他摇摇头,「我的菊花已经变成向日葵了。」『溷蛋!』我赶紧摀住他的嘴,『不要在这里说白烂话。』我和学弟走回寝室,刚好碰见高亮。
「老蔡,大伙要逛小吃一条街。一道去吧。」他说。
原来北京学生担心台湾学生吃不惯麻辣,便提议去小吃一条街打打牙祭。
老师们并不阻止,只叮咛出门要留神、回来别晚了、别装迷煳把酒吧一条街当成小吃一条街。
小吃一条街跟台湾的夜市很像,只不过台湾的夜市还卖些衣服、鞋子、CD之类的东西,偶尔还有算命摊、按摩店;但小吃一条街全都是吃的。
刚吃了大半碗面,肚子并不饿,因此我光用闻的,反正闻的不用钱。
逛了些时候,食物的香味诱出了食慾,开始想尝些新玩意。
「凉凉。」我转头看见暖暖,她递给我两根羊肉串,说:「喏,给你。」『不辣吧?』我问。
「你说呢?」我有些害怕,用鼻子嗅了嗅,再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
「唉呀,别丢人了。」暖暖笑着说:「像条狗似的。」『好像不太辣耶。』我说。
「我特地叫他们别放太辣。」暖暖说。
『谢谢。』暖暖微微一笑,「你晚上吃得少,待会多吃点。」我跟暖暖说了偷熘出去吃碗面的事,顺便说要汤匙结果闹笑话的过程。
暖暖笑得合不拢嘴,好不容易把嘴巴合拢后,说:「既然吃过了,咱们就吃点小吃。」说完便带我去吃驴打滚、爱窝窝、豌豆黄之类的北京风味小吃。
依台湾的说法,这些都可归类为甜点。
我们尽可能吃少量多种,如果吃不完便会递给身旁的同学,然后说:『给你一个,算是结缘。』逛了一个多小时,大伙便回学校。
我吃得好撑,便躺着休息;学弟、徐驰和高亮在看今天的相片档。
「老蔡,你的芭乐。」徐驰说。
我从床上一跃而下(我还在上铺喔),挤进他们,说:『在哪?』徐驰将数位相机的显示画面凑到我眼前,我可以清楚看见暖暖的笑容。
我凝视暖暖几秒后,徐驰按了下一张,我立刻按上一张,再凝视几秒。
「老蔡,你回台湾后,我会把这些相片给你发过去。」徐驰说。
『驰哥。』我很高兴,一把抱住他,『我可以叫你驰哥吗?』这晚我们四人的精神都很好,砍大山砍到很晚。
学弟偶尔砍到一半便跑出去上厕所,高亮问:「没事吧?」「我的屁股变成梵谷的模特儿了。」学弟说。
徐驰和高亮弄了半天才搞清楚梵谷就是梵高,只是翻译名称的差别而已。
我思考了很久才想起梵谷最爱画的花是向日葵。
翻下床想掐住学弟的脖子让他为乱说话付出代价,但他嘴巴张开,脸呈痴呆,似乎已进入梦乡。
只得再翻上床,闭上眼睛,让暖暖的笑容伴我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