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禅录影--南怀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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习禅录影
南怀瑾
编者的话
一九六零年
一九六二年
一九六三年
一九六五年
一九七五年
讨论报告
编者的话
  本书编辑的完成,首先要感谢净名学舍前期同学们的惠赐。他们留给我们从录音带整理下来大部分的记录,以及各人零星片段的笔记,使我们从断简残编中窥见二十年来断断续续的禅七景象,与怀师的开示讲解。这些记录,久已被怀师所废弃在故纸堆里,认为是不值一提的剩语,但却是我们后期同学们所珍视的语珠唾玉,得之如获至宝。因此,尽心查对整理,极其可能的保留原状。
  本书现在能够呈现在诸位面前,说来也颇不容易,除了前期同学们的记录心血之外,我们又花了半年的时间,才编辑完成。但在出版付印之前,当然先要呈递怀师,请求准许出书。而怀师仍然认为不可。原因归纳为下列五点:
  (一)来台湾二十多年,虽然情非得已,主持了七八次的禅七,但并没有真正提持禅门宗旨。如果把这些记录,当作传统的禅宗法门,反而变成以盲引盲,容易误人,此其不可者一。
  (二)每次参加禅七同参,大多数开始并无佛学影象,更无学佛的基础。而且来自各界各业,年龄、性别、学历、经历、思想、兴趣、种种不同。甚至多为好奇心理,或为带艺投师,已经修学一些道家方术、密宗等法门,统统都不一律。故怀师所开示讲录,观机施教,不免很多驳杂旁芜的讲话,容易产生流弊。三祖所谓:“才有是非,纷然失心。”此其不可者二。
  (三)宗门风格与宗师授受作略,由唐宋元明清以来,一变再变。例如南宋以后,参话头之风头起。清初以来,打七之风大行。日本临济宗的末流,以参公案为主;曹洞宗的末流,以默照为尚。是非纷纭,莫衷一是。怀师为现代人,用现代的方便设施,似皆大相径庭,容易发生人法意见。此其不可者三。
  (四)宗门自南宋以后,大慧宗杲禅师、扬州田素庵居士,皆喜手执竹蔑接人;怀师在禅七时期,常用香板作为主七的方便。可是有些学人,已经学习用香板的皮相方便来接引初机,这一香板子禅,实在流弊太大。此其不可者四。
  (五)现代学术思想,茫然紊乱。佛门派别意见,更如水火之不相容。怀师二十多年来,虽然没有闭门谢客,但深自韬晦,与诸方从来不通往返。直到目前为止,足以入室盘桓的友人,仍然寥寥无几。然而爱恶不同,引起别人太多的烦恼。如果此书问世,更成话柄。禅非禅,道非道,恐怕使别人带来更多的嗔恨,何苦多此一举。此其不可者五。
  尽管师意如此,但我们的编辑工作,虽说不是昼夜辛勤,至少绝未懈怠。因此,改变了怀师的初衷,最后终算付之一笑。我们便以笑骂由他笑骂,高兴自我为之的心情,决定了付印。
  不过,有一件非常抱歉的事,就是对诸位曾经参加过禅七的同参,问答对话,以及当场事实,尽量保留原来情况,但都不敢直用本名。因为事先并未征得同意,所以只有以姓氏为准。而且怀师向来谦虚,认为大家都是朋友,并没有一个真正的学生,所以我们也不敢擅自做主。因此,在此特致歉意。让我们套用一句俗话来说:敬请原谅。
南师怀瑾禅七讲录汇编
  时间:一九七五年一月二十七日至二月二日农历岁次甲寅十二月十六日至二十二日
  地点:台湾省高雄
  记录:古记
事前讲话--元月二十六日(农历十二月十五日)晚间
              玩马戏之喻
  诸位,我现在先报告这次“禅七月筹备经过。这次的禅七可以说是非常的偶然,也可以说是非常的不偶然。过去有很多次的禅七都在北部---台北、北投这一带举行。以前在大陆上,则有很大的规模。在此不说了。
  我们最近发现没有办法打禅七(打是虚字)。因为没有场地,所以,只好马马虎虎,大家凑合拢来打坐。往年都是在农历正月初二到初八,七天。
  今年,有位刘居士跟我讲了好几次,要发动打七。一方面是她自己曾经参加过禅七,承受到佛法的利益。另一方面,她有个动机想为大家,就好像自己吃了好吃的东西,也希望人家尝尝。第三个原因是为了她的一位朋友陶小姐。所以她要求我打七。她前后讲了许多次,我始终不赞成。第一个是因为没有场地。第二个是所谓打七,就是我在玩马戏(各位七天以后或许可以看出来)。我就是马戏团的猴子。而且是在卖命,七天下来,精疲力竭。每年打七完后,我都要疲病一场。这种事情不干了,老了,不玩这条命了,也不想演马戏了。
  去年十月,我到这里来演讲,发现大悲殿里还可以用来打七。回去以后,就跟青年同学偶然漏了这个消息。刘居士就抓住这个话。可惜大悲殿在高雄,若在台北就好办了。高雄那么远,谁去啊?而且,大悲殿是个大道场,给我们打七---那要“关门闭户掩柴扉”啦!我说那不能办。她说只要您答应,和尚那里我们会磕头求他。后来,她天天逼我,我被她逼得没有办法,就说:“好嘛!你去办嘛!”她走了以后,我告诉年轻的同学们:“她好罗唆!把她打发算了,骗她一下。”结果,她不受骗。后来,找到了和尚。和尚大慈悲,满口答应。而且说:“最好了,你们到这里来,要怎么办,就怎么办”。这么一来,我推不掉了。自己搞了一个圈自己套上。所以,就搞成了这一次的打七。
  起初我就讲,绝对不准漏消息。一漏消息,在台北要参加的,几百人也有的。如果你们山上再一漏消息,几百个人看一个猴子在玩,这个受不了。原来预定在台北最多三十个人。结果,封锁消息,也有五十多个人。这次,和尚也帮上忙了,也没有透露消息。最后凑合起来,一共一百多人。
  在表面上看起来我是嘻嘻哈哈的。其实,我的心情非常沉重。为什么沉重呢?在这七天当中,不像普通的学校,也不像一般的训练。诸位的身心性命---生理的健康,心理的平安与宁静,甚至于希望在这七天中有所成就,每一个小动作,每一个生活上或身体上的小病痛,我都要挑起责任。当然,并不是诸位要我挑,而是负责打七的主持人的责任所在。所以,过去我打七就像带部队一样,和大家睡在一起。而且,我半夜还要起来,看看每个人睡得好不好,若有什么不舒服的,马上作准备。
  所以,这次的因缘,发动者是刘居士,成全者则是和尚。和尚的确大慈大悲。尤其今天到这里一看,我早就想到了,这的确给他们找麻烦。今天看到你们诸位上上下下,老老少少已经忙了好几天了。到现在为止,可以说已经忙出了一点头绪来。以上所讲的是事务性的报告。
  我们这次参加打七的,半数是出家人,半数是在家人。在家人的年龄从十几岁开始,现在我还不确定,可能从十三四岁开始(还有两位小朋友要来,可能是来玩玩的)。一直到七十几岁,男女都有。就教育程度而言,从小学一直到博士、当大学教授的都有。职业,党、政、军、经、士、农、工、商各界和外国学人等。还有出家的同学们。你们所填的资料表,我都看过了。在我看来。你们的身体都不太健康,至少比我差。虽然我的年纪比你们大,可是还比你们健康。要如何使你们的身体健康,也是包括在这次打七的目标以内。那么,在年龄、职业、教育程度差别这么大的情况下,与历年打七的方法又要不同了,又要变了。我的方法是没有一定的。号称为禅宗的打七,你们不要上了我的当。我才没有禅呢!骗诸位来玩玩,耍七天把戏给你们看看,这是有的。若说一定有什么道,我自己都不知道“道”在哪里。不过呢!至少可以帮助诸位向“道”这个路上去找。
   打的什么
  那么,所谓的“打七”是什么意思呢?“打七”这个名词,打是土话,没有意思。打七就是七天用功。我们讲惯了,就叫“打七”。好像打坐,有很多人跟我讲最近“打”得很好。明明是坐得很好,硬是要讲“打”得很好,不知道是打谁?这个“打”是虚字,但是一般人喜欢用虚字,就说“打”得很好。后来,我就把“打”和“坐”分开了。有些人爱打牌又学打坐,我就问:“你打得好?还是坐得好?”打是打牌,坐是打坐。你千万不要说打得很好,我还以为你在打牌呢!打七就是拿七天来用功做功夫,号称“克期取证”。打七就是克期取证。释迦牟尼佛当年在菩提树下,发誓若在七天之内不成道,不离此座。不成道的话,坐死算了。打七就是效法本师释迦牟尼佛的这种精神。并不是来这里好玩的,不是来这里吃几个素包,吃几餐素菜的。在山下荤菜吃多了,哎呀!素菜很好吃,多吃几碗饭。那不是打七,那是“大吃”也。
  那么,后来禅宗在什么时候兴起“打七”的呢?在中国唐、宋以后,禅宗流行。在禅宗的丛林制度下设有供修行的禅堂,大的禅堂比这个大悲殿还要大,可以容纳几百人;小的很小。经过几十年打坐参禅,还不能悟道。因此,每年到了冬天最冷的时候,发动“打七”。在七天里,昼夜不停的用功,舍身行道,非要找出一个东西来不可,这是禅宗打七的开始。
  所以,打七是非常严肃、非常严重的事,并不是好玩的。而我们今天的打七呢?有些人对于佛法半个钟头都没有学过。打坐呢?半个钟头都没有坐过。打牌倒是有经验,打是打过,坐是没有坐过的。而我们今天要举行“打七”,你看怎么办?
  过去在大陆上打七,禅堂的建筑是古式的,进去以后,使人的心理很安定,但是空气不流通。一到了打七的时候,丛林里所有的修行人都来参加。为了加紧用功,一天吃六七餐。这时候,不“过午不食”了。尽管吃,三餐之外,还有点心。吃了好用功。有些外面来的云水僧听到打七,赶紧挤进来。进来干什么?一天有七顿吃的,包子、馒头、面。吃得打坐的时候,上面呃--打嗝,下面嘟--放屁,哎呀!那个禅堂坐了一两百个人,上打嗝下放屁,那真是“五味俱全”(哄堂大笑),腿痛得冷汗直流,也不敢动。到处都有拿着香板的监香,随时走动。虽然不正式打你,也碰你一下。那真受不了。后来我不叫它打七,吃它“打气”,气死了的。老和尚拿着香板到处转,七天里难得跟你讲些什么。我这个打七,明天你们就知道了,我是在卖命的。禅堂里的老和尚难得出来给你开示一下。他老人家高兴,晚上出来坐在上面。“这个法门啊--谁是我啊--羚羊挂角无踪迹,一任东风满太虚。下座!”这就叫开示。我说这是打七吗?这是气死人的。这种教育会教育出人来,我不信。行香的时候,目不斜视,尽管走路,好几枝香板一起打下来,哆--站住。那个声音又不好听。哦!你当心哦!明天我那个香板拿在手里,你会害怕的哦!我绝不在地上拖一下,干什么嘛!没有用。我是香板硬是打下来的哦!说不定就打在你们身上,不是有意打你的,这是说笑话。这是我当年看到的打七,我说这不是糟蹋人吗!后来,我就了解了打七的这个法门太好了,七天下来,无论什么人,多少总有点成就,有点心得。如果这样的教育学教育不出人来,那还像话!不过,方法的确要改。尤其房子的建筑要改。像我们的大悲殿,上面的窗子一打开,你们再打嗝放屁,我也不怕了。但是,你们要注意哦!大悲殿里有一万尊菩萨,有时候要客气一点啊!实在忍不住,菩萨慈悲绝不责怪,这个东西没有办法,这是生理问题,千万不要像学道家的人,连屁都不敢放,怕放了屁,会把元气漏了(哄堂大笑)。有一个学密宗的,硬是忍着不放屁,搞得面黄肌瘦。我说这不得了啊!这是大便中毒啊!瓦斯中毒啊!这是不可以的。我们的打七也是禅宗的打七,精神和原则与古老的是绝对的一样。方法不同,方法随时在变,我几乎没有一次打七不是因对对象而变的。这次要怎么变,我现在还不知道,真的不知道。等到明天,香板一拿到手上的时候,只好求菩萨帮忙,菩萨叫我怎么办,我就怎么办。我现在心中真的没有主张要怎么办,没有妄心去想,这完全是要由真心流露出来。
  自从禅宗的打七兴起以后,中国各地的佛教都兴起了打七,念佛的打念佛七,念观世音菩萨的叫作观音七,什么七什么七,七七八八的,多得不得了。这些都是由禅七来的。禅七的精神是如此。所以诸位由各方面来的不同,有些是我的朋友,是我哄他来,引诱他来的。事实上,不是引诱他,而是为他好,如此人生一辈子,如何求得安身立命之处。功名富贵一切世间法都是靠不住的。这句话诸位年轻人说不定讲得比我好。但是,说老实话,你们还不晓得世间法真正靠不住,自己没有在里面打过滚。像我们是滚过来的,世间法真是没有道理,不学佛也空掉了。那么,在这一百多个人中间,有些是来试试看的,有些年轻人听到禅,是来玩玩的。甚至于有的学佛学了几十年的。问我说没有参过禅,没有参过话头,怎么办?哦!禅宗一定要参话头不可?莫名其妙!都是不懂。这一次的打七是禅宗的打七,但是不一定是参禅参话头。为什么呢?不管你是念佛也好,参禅也好,只有一个目标,就是自己如何见性,自己如何成佛。
  诸位今天到这里来参加禅七,在这七天之中,一定要万缘放下,而且要拿出一种精神来, 有受骗的精神。我先告诉大家,我是个大骗子。“这个家伙到底骗些什么东西?老子偏要摸个清楚。”要有这种精神。在这七天里,只有我对,没有你对。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禅堂里不准抽烟。在禅堂里,我说你要怎么样,你就得怎么样。所以,我要求各位,要以上当的精神来准备受骗。人生一辈子哪里不受骗?你上了当,自己都不知道。现在我告诉你,我是个大骗子,希望你瞪起眼睛来受我七天骗。这是好汉才做得到。你要有本事肯受七天骗才行。
  这是什么道理呢?佛经上有这么个故事。有个大居士学佛很诚心,自己想成道,就常年在家里供养了三个法师。有两个是真得道的罗汉,天天给这家人讲经说法。有一个是骗饭吃的。因为三个都是出家的,,另外两个朋友看他蛮可怜,所以带他出来。这个就在那里混,混碗饭吃。有一天,这两个罗汉故意开他一个玩笑,不是故意要害他的。就说我们两个走半个月再回来,看他怎么办?居士家中天天晚上有师父替他们讲佛法,已经好久没有听了,看他又没有走,就请他来讲。他也没有办法,都是供养的法师嘛!没有办法,只好上座。一家人就跪在下面等。好久好久,他在上面被逼得没有办法,他就叫“苦啊!苦啊!”他是讲不出来的苦。下面人一听,这个师父才讲得好,简单地告诉我们人生苦啊!苦啊!这个师父真讲得好。再等,这个师父可能还有好东西。他看看下面都不动,又叫“哎呀!真苦啊!我的天啊!苦啊!”大家给他叫了几声苦,可真悟道了。悟道以后,有了法眼,一看,哎呀!原来这个师父还“莫宰羊”(不知道--闽南语)呢!他还是个混饭的凡夫呢!我就是那一个人,你们只听我叫苦,在听我叫的中间悟进去,大家都有好处。我的确没有道。我也是跟着大家到山上来,骗顿素菜吃吃。(众笑)
  所以,诸位既然来到山上,在这七天以内,无论如何一定要万缘放下,天下没有丢不开的事。我家里才丢不开呢!我只有两个小孩在家,家里没有人照应。我那个小孩还想跟我来,我说不可以,你要帮姊姊看家。我也丢不开,我也有很多事。我都舍命陪君子,丢开来陪你们玩,有什么丢不开呢?假如昨天死了,看你丢得开丢不开?天下没有丢不开的事。要拿出这种精神来。不要以为是来参加我南某人的打七,换句话说,要我耍七天宝给你们看呢!这是诸位要注意的。
  至于作息的时间,请林居士为各位报告。等一下报告,现在时间还没到。
  在生活起居方面,给大家分了组。每一组有一位稍微有过经验,曾经参加过打七的人,为各位服务。所谓服务者,就是人多了,我照顾不过来,现在有一百多个人,我又没有三头六臂,所以只好分发出去,请他们照顾你们。若有小问题,可以找他们。大问题可以来找我。至于分组的情形,事务性的,等一下再报告。
  在这七天中用功的方法,明天早晨再慢慢带领大家,不管诸位是学净土的也好,学密宗的也好,学禅的也好,我向来都是带领大家老老实实的用功,如何打破自己生来死去之疑,如何找到自己身心性命之根本所在,拿禅宗的术语叫“明心见性”。能不能明心见性,那要看你们诸位了。我只是在上面叫“苦啊!苦啊!”的法师而已。
  另外在每堂坐三十分钟以后,有所谓“行香”。也就是经典所说的“经行”。行香的时候,大家下来绕着这个大殿走,迈开大步走,两手甩开,眼睛看着前面。在行走中间,我会打香板,“啪”的一声。现在我先打给你们看。否则,明天你们吓住了,那我怎么办?“啪!”就是这样,听到了吧!你看!我打还会跳起来,又跳回我手里来。听到了香板响以后,你们就停在那里,站着。这些话先向诸位交代,香板也给诸位看过一下,香板是不会打人的,放心吧!现在,大家可以回房休息了。
         公元一九五五年
附:基隆七堵龙潭山法严寺禅七法会拾遗记要
  禅门正法,寥落久矣,况当此浩劫,人心向背,端赖知见邪正为系。同参五六人,乃发心向道,求觅大匠锻炼,办此一片心身,投于炉鞴大冶,期以火里莲生,摸着自家巴鼻。去秋追随善知识怀公居士,入观音山凌云寺,结集禅七一次,方欲坐断孤峰绝顶,向万丈软红中拖泥带水去也。不意根钝德薄,略认门头户口,未返归桡。爰于今春,与张,鲁二居士,又复发起,再事结集禅七一次。众闻欢喜,踊跃参加,共得十八人。于三月十二日(即夏历二月十九日)至三月十九日,入七堵龙潭山法严寺行道。借宝殿为选佛场,期心空及第而归。奈何金针暗度,枉费郢匠之钳锤;顽石无灵,空负维摩之妙手。去是本人,归仍故我。事过如镜花水月,而欲留其空花踪迹,除编印同道名录外,乃摄影两帧,以资纪念。虽撮空捉影,而妄亦同真耳。禅七期中,同参偶有所发,或唱而为言,或缄口默契。爰于有偈者,抄集附志(遗失--编者),以征他日打破漆桶时,哑然失笑,方知自家话柄,落在窠臼,事为同中说异,原不足为高明道也。至若开示法要,容俟后补。此志。
  乙未孟春下浣 谈而群 谨志
         怀师复函示要(三月二十七日)
  来书之言,足见治心较有进步,心平气和,为工用上之基,长养平和之气,儒者谓之中和,理学家之造论诣,大抵止于是矣。观来书所言,以此旷观佛法之极,实似是而非也。心平气和,犹限于形器,形器之内,安止本位,动静有方,归藏至善,小儒所宗。若外此形器,会万物于己,动随万变,定外乾坤,心空无念,气自宁寂,无念无空,动静若一,一亦不着,不着无物。终非形器所囿,自拨于三界之外,不离人位之中,则佛法之所宗。居士稍得心平气和,即谓道之极则,仍是差不多先生,且仍是得少为足,安得已免此过哉。如云:学问深时意气平,能至于此,亦可嘉矣。意即心也,然则止能认得意识,尚有赖耶根本,如何拨楔?参!参!古人云:士别三日,刮目相待。与居士别三日,当以本色钳锤相待,不然,狂心终无歇时也。
附:某居士返台中三日后来书摘要(三月二十五日)
  心平气和即是道,内无一法要得,外无一法可见,心平则国土静,佛国庄严,佛与众生,同一毗庐性海,亦名和光同尘,心性一如,心者自性毗庐遮那佛,性者众生相是,百界千如,各如其如,如者平等心是,心平则虚空为座,有情无情,皆演如来无上妙法。学佛勿向希奇高深中求佛法,但能于二六时中,心平则佛法现前,故诸佛菩萨示现众生相,而不异于众生,而得自在身。众生着意求佛法,不了自性,阅尽三藏十二部经,为知见缠缚,如蚕作茧,缠缚转深,但能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我亦尧舜,尧舜亦我,了无差别,是以如来婆心,大叹奇哉!奇哉!大地众生皆具如来智慧德相。心不平则随万境转,心平则佛魔一如,百界一如,远离颠倒妄想。故云是法平等,无有高下,诸佛菩萨声闻缘觉修罗六道众生,同一性海,一时具足,故云不增不减,不垢不净,有一众生起嗔障贪爱,即是自性众生未度,故外见诸非,心有染净,若了自性,不起善恶;善恶了了分明,即是无差别中,了知差别意,于差别中,了知无差别意。众生与我性海一如,是以无佛可成,无众生可度,是名摩诃般若波罗密多。
           片段残记
      时间:一九七二年一月一日至七日
      农历岁次辛亥十一月十五日至二十一日
      地点:台北市莲云禅苑四楼
      记录:古记
  (啪!)
  你的禅就是这一板子。不要放过这一板子。
  “几度卖来还自买。为怜松竹引清风。”这只给你漏了一点消息,还没有讲完。由这个地方体会进去,你就可以了解“心生种种法生,心灭种种法灭”。也可以了解“生灭灭已,寂灭现前”。
  何以叫作“几度卖来还自买”?何以叫做“为怜松竹引清风”?嘿!不要起妄想。要返照自心,在心地上去体会。我们现在站在大殿里,尽管是晚上,外面的境界还没有下午那么清静,你看多乱啊!你返照自己内心看乱不乱,内心跟外境一样的乱。哼!“几度卖来还自买,为怜松竹引清风。”要从这个地方去体会,才可以说是“打七”、“参禅”。
  参禅究不究竟呢?古人说参禅参不通,还是按部就班慢慢来吧!这一生没有了生死,还有来生,来生再不了,永远没有来生,就如日子一样,永远有明天。禅宗讲“顿悟”,只有现在,没有明天,没有未来。现在就要了。如金刚王宝剑,魔来斩魔,佛来斩佛,佛、魔一概放下。这才是真正佛法的精要。
  刹那之间,马上又妄念纷飞,又跑掉了。野鸭子飞过去了。跑掉了吗?没有,依然在此。
  谁是我?我是谁?越找越糊涂啊!本来无我分明在。注意哦!有个字要注意,本来无我分明“在”。无我之中更有谁?
  释迦牟尼佛说法四十九年讲无我,乃至我们的孔夫子也讲毋意、毋必、毋固、毋我。无我,你问他看看,你无我,何以能够说法?若说有我,常乐我净,常乐我净也不是空,那不是玩弄自己?年轻人讲得很对,非常简单,这是我呀!我就是我嘛!说起来好像蛮简单,我就是我。你哪里有我?处处无我。
  我告诉你,变化的不是我,你经常变吧!每秒每时每天每月都在变,从小变到老,这个色身当然不是我,这个是臭骨头、臭肉,不是我。那么,你说“我思故我在”,这个思想、思维、感觉马上就跑掉了,而且,很可怜,我应该是主人,但是,却做不了主,外界的环境一变,思想就变了。一切感觉,思想在变化中,没有“真我”,真的我何在?能感觉、能知觉、能思想的,那个上面即不男也不女,即不老也不少,那个本来要找到。所以,叫你不要散乱,莫妄想,把这些不能做主的思念、感情、思想一概都丢掉,丢完了,干干净净,赤裸裸的,忘记了身体,忘记了一切的,有一个灵明自性,这个自性就是百丈的“灵光独耀,迥脱根尘。。。。心性无染,本自圆成。但离妄缘,即如如佛”。
  洞山悟本怎么开悟呢?临水照影,要走过溪水,把鞋子一脱,太阳一照,把自己的影子映在溪水里,他悟了,作了一首偈子:“切忌从他觅,迢迢与我疏”。这个他是谁?就是你的妄想,若从思想上去找这个东西,你完了。思想,感觉等等是我们真我的影子,所以说“切忌从他觅,迢迢与我疏”。“渠今正是我,我今不是渠”。我们的什么思想、境界,这些都不是真的我,我今不是渠。渠今正是我,但是这些思想、境界等等,却都是“我”的作用所变现的,也就是全波是水,全水是波的道理。庄子说,我梦见变成蝴蝶的时候,就不知道我是庄子了。当我梦醒的时候,我不晓得到底是我变成蝴蝶,还是蝴蝶变成我。到底我是梦?还是梦是我?到底梦中是真的?还是现在是真的?人生一大梦,天地一大梦,事事皆在梦中。你若说梦中没有意思,那你就错了,没有智慧。我以前有一个朋友蛮有意思,我说你不要糊涂,“多情自古空遗恨,好梦由来不易醒。”他说,你这样讲不算高,我给你改一个字,“多情自古空遗恨,好梦由来不愿醒”。哦!有道理!有道理!假如世间的人都是好梦由来不愿醒,那又有什么办法?香板打一万次也打不出半个来。
  这个大有道理哟!必须要把这个真我找出来,才不辜负打七,找到了没有?究竟是有我?无我?空?有?真?假?
  没有把生死置之度外,对外没有放开,身心没有放下,不容易找到“真我”。而且,你们心里嘀咕着,已经三天啦,怎么还不悟?这样的话怎么悟得了?赶紧放下,管他悟不悟!管他懂不懂!就是那么放下用功。香板会告诉你到了没有,就是这么办。打七要把这个心打死,大死以后再大活一番。所以,古人说:“悬崖撒手,自肯承当。”要有这个气派,要自己去肯定,靠自己活下去。“绝后再苏,欺君不得。”非要大死一番,才能大活。可不是叫你去自杀,叫你杂念、妄想、善的、恶的念头一概丢下来,忘光了,才能大活。这个时候才能大悟。现在,各位把身心放下,好好用功。
  现在,话又说回来,给你们讲身体。叫你们好好打坐慢慢熬,到现在已经熬了两天多了,你们的身体已渐渐恢复健康了,已经软化下去了。身体软化。不是肉软了,骨头软了,而是身心的气脉软了。加上吃了两天半的素,肠胃里也给你换一换,清理一番。因此到了今天有什么情况?你们的身体我都爬进去看过一番。看了以后,晓得你们大部分的身体气脉正处于将发动未发动之间。因此,你们现在的心理受到了影响,精神已经比以前统一了。你们以前杂念、妄想乱飞,不晓得,看不见。现在,可以看见了,晓得了。虽然看得见,制不住,但是,比较宁静归一了,你们就到了这种程度。慢慢宁静一点了。但是,这一点宁静,还没有达到“知止而后有定”的止的境界。在这个境界里,有些人因为本身的业力不同,感到烦闷,有的人感到身心愉快,有的人感到空空洞洞的现象,有些人感到打转。这都没有达到专一。现在不是给你们讲禅吗?要使身心健康有进步,必从禅定入手,做到思想念头专一。专一就发参话头,把话头当念头来揉,把杂念妄想揉成一团,揉成专一了。专一以后,身心绝对地清净了,然后,身心放下。然后,再把那专一之念也空掉,就到了。现在,你们妄想念头都专一不起来,那是妄花功夫哦!到了明天只剩下三天半了,时间不多了,好好用功。走!(啪!)
  不要忘掉这一板子。就是这样。那么就身心放下。上座。
一九六零年
  时间:一九六0年一月二十九日至二月四日
    农历岁次庚子正月初二至初八
  地点:台湾省阳明山新北投居士林
  记录:芳记
  第一天--农历正月初二
    (禅七于上午十点二十五分开始。开示、上香。)
  唯愿大众收拾身心,加紧精进。上香赞:
  第一柱香:供养十方三世诸佛,供养禅宗历代祖师,及得法恩师。
  第二柱香:供养一切众生,消灾灭难,天下太平。
  第三柱香:供养法会诸位,早证菩提,济生利世。及当今护法离苦得乐,消灾灭难。
  禅七用意在克期取证,以求明了生命之真谛,生死轮回之原因,进而超越生死。务必发勇猛心,一心不乱,昼夜行道。因众生不易证道,禅宗祖师乃开方便门,集体举行禅七,请善知识开示指引,各人自行照顾自己。后世之有弥陀七、观音七等等,均由此而来。
  大众中有修气功者、炼道家功夫者、为身体者。现在一概不要用,一律放下,提一句话头:“我是谁?”或“我从何处来?”不得作分析,不得下注解,不得用经典作演绎,只问“生从何处来?死往何处去?”只单提一念,不得分心妄想。
  (十点三刻开始行香)
  两手放下自然摆动,头勿低视,单提一念,大步行进。照顾话头,单提一念。一切放下,乃至行走亦勿着意,即是勿注意身体。耳不旁听,目不旁顾,“谁?”“谁?”(啪--!香板着地。止步。十点五十分。)
  香板一响,汝等均已止停,此为何事?倘思而知、虑而得,此乃鬼家活计,非真正悟得,故必须参。参要真参,悟要实悟,一切聪明计议均用不着。
  (十点五十五分行香再开始。十一点整上座。十一点二十五分下座。)
  上座时鞋子应端正置于座前。
  (十一点三十分行香到三十五分止)
  “此是何物?”能听能行者是谁?勿担心空气流通问题。黄龙南禅师曰:“要如灵猫捕鼠,目睛不瞬,四足据地,诸根顺向,首尾一直。”诚为最佳之嘱咐,故须发起恳切心,专诚参此话头,一定要发明生死大事,非讲功夫,亦不论身体气脉。此为禅宗心地法门,一切唯心造,倘不了此心,而专注身体,是为心外求法,即为外道。(众中有人打妄想,师不望而知,随即喝道:)单提一念,勿妄想!
  何谓妄想?即想其他杂务琐事。话头妙用,未悟者可令汝打破漆桶,当下大悟;已悟者更应参,则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纵然此生不悟,则抱定一句话头,此生既尽,则天上人间随意寄居,来世出头,遇善知识,一点即破,聪明智慧胜前。此七日中,无行动自由,勿辜负自己!
  (下午一点整开始行香)
  达摩西来一字无。今能行能听者谁?若修即有,不修即无,则修成终会坏,如何是不坏之道?提起一句话头。此行者是谁?闻声而止者又是谁?用“心”去看,不要用眼看!必须明此父母未生我前,我在何处?死后是否尚存在?古人为法而忘躯,长庆坐破七只蒲团。今人时当末世,请之不肯,哄之不肯,实至难矣。诸君来此,一切安排定当,食住不必劳心,正好用功!
 (一点二十二分上座,十分钟后开示----)
  不得落于昏沉。(越五分钟,师又云:)不得昏沉!此要昏沉者又是谁?昏沉时汝能参否?
 (一点五十八分出静,搓手揉脸。两点整,再行香。五分钟后,开示--)
  坐亦禅,行亦禅。行住坐卧为人生四大姿态,用功之人,于四大威仪中均在参,无放逸之时。古人云:“打得念头死,方得法身生。”又云:“下得死功夫,方可生佛国。”故切下功夫,妄念生时“肉包子打狗”--“谁!”即可止。欲得不生不灭,“欲要人不死,须得死个人。”此非教汝自杀,乃教汝打死妄心。高峰向雪岩钦问道,雪岩劈口就说:“谁教汝拖个死尸来?”故此七日须教你做个活死人。然又不可住于空空洞洞上。连话头亦甩了,须知住在空空洞洞上,犹有境界在,此住在空空洞洞上者又是谁?参!
  (二点十三分行香)
  快走!如走马灯相似!
  (即时跑香约三分钟,忽地香板一拍!)
  六祖谓“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不对!何故?今又会坐,又会走,又会跑,是何故?我今曰:本来无一物,不怕惹尘埃!此亦不对!不相干。曰:提起一念。至于真正跑香,须在大殿,快步紧跑,连命都跑掉,阴风惨惨,非为汝等如此小跑也,诚属四川小驷。(哄堂大笑)
  (禅堂规矩,净手后再上座。)
  单提一念,勿打妄想。坐时,面带笑容,神经放松,则不致紧张而引起身体动摇。文光!注意念头,勿注意身体变化。外面放爆竹,亦不理会。
  若干人坐三十分钟脚腿即麻,其两腿酸麻使吾人不能得定。误人平生是双脚,浪荡江湖是双脚。
  “羚羊挂角无踪迹,一任东风满太虚。”诸位懂未?大慧杲主参“无”字,赵州谓“狗子有佛性也无?”曰:“无。”今已参“我是谁”两个钟头,尚无人开悟,今废去“我是谁”、“念佛是谁”等话头,改参“无”,一路无下去,无亦无!倘有人坚参“我是谁?念佛是谁?”亦可!然古来多少祖师参“无”开悟,我今只变到此处,不再改变。大家提起正念,一路大步向前赶“无”!
  现在大家都在走,何得认无?此非与汝等讨论有无之无,亦非相对论之有无,乃教汝等单提一念“无”。有人认为自己曾参加过禅七,略懂规矩,然而我实无定法,我即是法,因人因时因地而异。文殊谓:“大唐国里无禅师。”人问:“诸方尊宿,尽聚开化。为什么却道无禅师?”曰:“不道无禅,只是无师。”我今无定法,但依我法即可得度,然我话是毒药,不可食;但不依我话,即不得度。打禅七前,有人问规矩为何,今诸位已见之,规矩即是如此。
  (下午三点二十五分进点心,略休息。三十五分上座。四点七分开静。)
  此堂坐香情形较佳,生死事大,无常迅速,各位加紧用功。照顾话头。“无”!
  (四点十二分行香。四点二十分停。稍静片刻,师问聂居士:)
  你心中是什么?(答曰:没有。)
  本来是没有什么,倘有烦恼,亦是汝自己装来。每人均本来自由自在,观自在菩萨,汝等见否?观世音菩萨正在招手,叫汝来也!提起正念,勿自己计较,作注解,百无一用是书生,聪明尽无用。各人努力,自度然后方可度人也。
  (四点二十五分快跑开始,一分钟后戛然而停。小净后上座。下午点心后气氛已不同,肃穆庄严。无复嘻嘻哈哈。)
  好呀!座中已有一人有点影子了!
  (至五点五分下座)
  学佛乃大丈夫事,非帝王将相所能为,何故?老子云:“知人者智,自知者明。”一切日常做为,均与自己不相干,唯有明心见性,宇宙在手,万化由心,方为最上等事。今日已毕,大众只能收拾六根,且有不能者,至道平常,唯平常心即是道,只怕不肯平常。倘未明者,正好着力。单提一念,“无!” 稍有明者,更应努力,以求大明大白;已明白者,亦是“无!” 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何谓禅宗?余学数十年,亦不知何为禅宗。禅宗无门为法门。然三藏十二部皆是禅,一切世出世间法皆是禅。但一切知解,尽是无用,身体好,不怕冷,皆是皮毛。必须在禅堂中老老实实用功一番,七日净念相继,不然,平日忙来忙去,甚至连“自己”亦忙掉了。平日谈理打坐,皆不切用,唯把握此七日,实参真究始得。且汝等莫理会我,我即是一大话头,须将我当话头参!(有人说:腿酸疼得厉害。)非我也。倘不能盘,则架起来;倘不能架则将脚放下;倘再不行,则站在座位前参;如仍有不行者,则躺在座前参。如是僧家,则动都不准动,稍动则须挨香板矣!
  (五点二十五分又上座。五点五十七分下座。)
  (晚六点吃饭,饭后六点半行香至六点四十分。)
  《禅门日诵》中有谓:“是日已过,命亦随减,如少水鱼,斯有何乐?当勤精进,如救头然,但念无常,慎勿放逸。”现只剩六天了。诸位行香各人所站位置不同,六道轮回,即是此理。现打七打了一天,尚有人不明白提起一念为何事。然不明白亦好,糊涂一点亦佳。倘已明白,则不须来此打七矣。要之,须自问能思想能写文章之作用究系何种作用?参即参此!修行之方法,即是现在之方法,行住坐卧均如是。
  (六点四十五分行香继续。六点五十二分上座,七点二十分开示--)
  现吾人虽入山不深,但听户外雨声淅沥,再无杂闹,比之台北灯红酒绿,已是天壤之别。惜两腿作梗,否则早悟道矣。
  (休息十分钟后,行香。停。)
  用心看!
  (跑香,五分钟。停。)
  看!明明白白一条路,跑来跑去问主人。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灭灭已,寂灭为乐。有大智慧者于此已担当起来矣。
  (再坐,灭灯。坐已,开示--)
  黑暗中打坐特别易定,诸位体会到否?黑暗无光,人之本能发起,眼即有如雷达,自然能见。西藏密宗修天眼通即用此理,墙壁均为双层者。(再走)
  参话头,不说古人,即说今人。以我师袁老师而言,两夫妇财产荡然,走遍天下,参印光法师。在成都十方堂,一个人自己打七,话头甚怪,即“德山托钵不说话,为什么?”三星期后吐血,自思不过要命而已;乃至遭遇魔境,亦不动。继续参!至第七个七,向韦陀菩萨相约,曰:吾今只剩七日矣,倘仍旧无消息,今后不但不信佛,且将谤佛矣。第七个七中,一是夜间,门杠忽断,心中恍然。乃曰:今后行坐,如在春风中。现去古时远,今之此例当可信也。在山下时,诸位来我家,所谈世法,实为应付也,今日上山不与诸位讲客气,我主七以来,今已第八次矣。上座。
  (八点五十分上座)
  小参--晚上九点十分开始
  师云:今日为第一日,不宜太紧,以后一日紧似一日。今晚十一时休息,睡觉时不得看书、说话。现开始小参,我问诸君,各出心得感想,最后我作结论。我不以僧家法,但以我自己为法,出言即法。
  朱教授:昨日初一,我家小孩哭。初二我即上山,诚为天地空有我。今日独乘车来北投,自思殊途均可达。路遇小孩,问此路可往何处,小孩答:此路哪里均可达到,至佳。对本日感觉至为高兴。
  师无语,但“哦”!一声。
  杨先生:(一)觉得新鲜;(二)腿子痛。
  萧先生:在家腿子尚可耐,至此痛不可耐,有如四大分裂,自己如在空中,话头亦失。
  傅居士:(一)此为第一次参加打七,平时听过,今得证明,知此身实为废物;(二)觉有一物要跳出来。
  金居士:第四次上座,觉甚稳定,思想仍有,仍记得话头,但觉自己甚安定。其他无。
  谭居士:在家中无机会做功夫,但发愿也欲参加一天,觉时间甚宝贵,我一定要用功参。在家终是心猿意马,现在觉甚清净,什么都未想。我是谁?我找不到什么,一切均无。腿麻,我觉此是臭皮囊,应甩掉他。无所求。
  师云:谭居士已把握住初步空,虽未了当,但一切皆空,即把握保持,亦可得受用。望能保持此空灵境界,不管悟道与否,就此行去。(谭居士愿多留一宵也。)
  不辜负今日,尚有一位有点收获也。
  龚先生:一参“无”时,不知如何参矣。
  师云:汝可不参“无”,仍参“我是谁”,较为对路子。
  文光:气甚浮杂,不如平日安静。
  师云:仍须提起一念,不理平日之气功。应只参一个话头,不可换来换去。
  杨君:感觉须要放下一切,求得明心见性才好。原来只准备参加三天,现在决定参加七天。
  聂先生:今天始知打七之意义。我觉得如操弦,似乎过紧。对于“话头”、“话尾”、“照顾”尚请详细开示。其次,我一听香板,觉得“我”即出来了,如是觉得十数人如猴子。
  张委员:对于打七之意义,以及有何好处,均不知,然我极信任老师,故不顾一切赶来参加。因无基础,故感到摸不到头脑,自以为应从生物进化繁殖来进行,后觉不对。至改参“无”更不得要领,故晚饭后大胆问了一下。现用反照法,看一念如何来,如何去,然仍觉不周全。身体上今日成为一考验,知腿仍不听话,可见平日功夫不切。
  师云:故意给你碰钉子,因平日病根在于琐碎,须先在此痛下一刀,先在闷葫芦中住一住。
  韩居士:向攻念佛法门,现在淡水中学任训导,常管学生,今被老师管,心甘情愿。自觉一点未上路,深为自悲,愿切实听话,至于开悟与否,不管他。参谁,能看能听能走之谁,始终答不上来。参之途中,妄想忽起,猛着警觉,自问打妄想者是谁?妄想即失。如此继续用功。后改参“无”字,初觉莫名其妙,后即以“无”打妄想,一打即消。然以一“无”字,似觉松懈,又打坐时,觉妄想比行香时尚多,不上路,尚请开示。另外。觉打七时机宝贵,光阴不再,愿各道友倘无必要,最好少说闲话。
  师云:仍念佛耶?
  曰:念。
  师云:念一句佛,应自问念佛是谁。
  刘女士:抱病而来,腿痛,忍不了即放下去,不理他。参“无”字,觉不但狗子无佛性,我亦无佛性,非常难过。参“我是谁?”不透!想起孩子,想起生前死后,只剩我,香板将我打没有了。
  傅太太:初来,孩子均阻止之,天堂地狱唯心造。参话头时甚觉清净,饭后不耐,似乎魔障起,跑了一下,似好一点。参“无”时,不知如何是好,于是知“有求皆苦”,煞有介事,实为自苦,佛不可求也。
  师云:第一、硫磺水洗了,手发干,但住此之人均以此水洗手,没关系。第二、坐久易起虚火,花椒盐可治,明日一大早,每人各挑一点冲开水喝之。第三、明日一大早由萧、朱二位清扫佛堂。金、朱二位清理各房间。第四、能睡者睡,不能睡者在佛堂拜佛。
  参话头,各照其对机者参之,韩居士之言,大家可体会之。所谓参话头,应放下万缘,仅有此一句,应真参实悟。否则,成为“仅有言说,都无实义”矣。愿各人发恳切心。勿偷闲,勿贪懒。
  (夜十点整休息)
  第二天--农历正月初三
  昨日诸位用功,有如烂泥中走老马。盖大年头上各人肚中油腻太多,故肠胃不清,不易上路。今天大众情形较好得多,因吃了一天素,神清气爽矣,所以贪口不得。各人上座。(时为七点整。七点三十五分开静。较前增加五分钟。跑香八分钟。停。)
  劳者善心生,何谓也?诸法无常,无善念,亦无恶念。若大禅堂,一两百人连跑带叫,声震山岳,一肚子脏气均叫出来了。汝等士大夫,何曾劳动过?此处上有人家,下有旅馆,“叫”之项目等略了,实为无法,但应知有此方法。再者,肠胃不好,坐即不稳,气血不畅,百病即生。现吃几天素,肠胃健,脚即有力。又有人冷暖不知自保,而伤风感冒,硬充好汉,诚如老子云:“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自今日起,一律禁止说话,止语,各人自照顾话头,收心反照,收耳内听。最糟者是老皮参,佛油子。参也在参,念亦在念,只是浮着一片油光。应从根本上下手,即能念、能参背后者为何?再有一等人,仍喜下注解,喜推测,不肯向根本上用功,若云:我以知,我已懂。倘未真证得,生死到来,毫不得力,又有何用?人总爱玩聪明,不爱学愚笨,须知“打得念头死,方得法身生”。老参新学,一体知之,各自用功,勿放逸。上座。(时为八点整,至八点三十分下座行香。)
  用功者平时不得力,因其是漂浮者,如时髦人谓之动脑筋,此乃妄念,浮念。应在意根上找,根本上找。譬如,汝等在参话头,在念佛时,有一个知道“我在参,我在念”。应该在此处找。故应离心意识参,离开妄念妄时参。即参此“能参者”是何物?应沉下去参,不可再飘浮,现交代清楚矣。(时再行香。今日止语后,更为肃穆庄严,大众摆手大步挺胸抬头往前走。)
  参话头法门,为南宋以后祖师所倡。因时代愈进步,各人烦恼欲念业识纷繁,不易见道也。古时为人纯朴,直指人心,见性成佛,甚为容易,今时则不可矣。是以参话头者,以毒攻毒,只此一念,锲而不舍,将其他一切知识学问念头通通赶出去。单提一念追下去,一念万年,万年一念,只有此一念,追到底。诚如吾师谓:“业识奔如许,乡关到几时。”古德又谓:“二六时中不住工,穷来穷去到无穷,忽然穷到无穷底,踏倒须弥第一峰。”诸君或有谓:“我仅求做好功夫,不敢求开悟。此乃大笑话!譬如肚饥进饭厅,曰:我乃应付应付,目的非在求饱,岂非笑话?诸君牺牲新年快乐不享,而来此受罪,是乃何为?若说你不敢求悟而说谦虚话,则谦虚得无道理。诸君来此干嘛?当然在求开悟!此乃大丈夫之事,何谦之有?若再不悟,则享之以棒。(是时有人旁顾庭园,心驰神纷,师故出此语。)
  (九点复上座,上座前曾立参。九点三十分出静。九点三十五分进早点后,九点三十八分行香。)
  现有一般人,以为打坐即是禅,即是禅宗。是耶?非耶?打坐仅为修禅定之一种方法,真有功夫者,行住坐卧均在定,不一定在打坐也。禅定者,四禅八定。然禅定非禅宗,而禅宗则不离禅定。禅宗乃在求明心见性。此心性究为如何之体性,使吾人能见闻觉知耶?今即在求明此心性,故须痛下决心参!疑而参,小疑小悟,大疑大悟。参破它,是谓破参。然犹未也,必须证得与天地同根,则禅宗与禅定合一。真能定者,坐时如泥塑木雕然。现大家在此,已有进步,但犹未有定相,诸位下午将更困难。平时,总自觉身体很好,然来此使大家完全休息,放下万缘,身体反觉吃不消,心念妄想反而停不了。是知吾人终日在尘劳烦恼中度过而不自觉,犹自谓聪明,自谓善写能说,不自知身心尚不能做主。佛故曰是可怜悯者,此如平时乘车,心逐外物而不自知。今如车停不动,反觉外物在动也。走!
  古人用功,真用功。今人亦有用功者,何故?自己大事不明,何以为人?故须发奋参究,平时杂想妄念不能止,今日即在此打倒妄想。衡岳石头谓:“万机休罢付痴憨,踪迹时容野鹿参,不脱麻衣拳作枕,几生梦在绿萝庵。”各有人生观乎?或谓太消极乎?杨朱自利,拔一毛以利天下而不为。今各位各自照顾话头,各不相涉相妨,多好!“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动辄说大话,然尚不能自己降服其腿。今各位就是不能定下来,更遑论做大事业?
  犯了说话戒者,我已见之,自行忏悔吧!天下越简易之事,越难做。(十一点上座。十一点三十分下座。)
  睡亦可开悟,如黄山谷、如云峰悦等均是。或睡时悟,或睡醒时悟。睡时是休息,然不妨碍做功夫。已懂者,可以两脚一伸,一切不管;但不懂者,则不可自己放松也。今日上午第一堂静坐情形最好,现在最后一堂最差,如气球泄气了,或系昨日睡眠不足所致。现在距午餐尚有二十分钟,小净去吧!午饭后休息半小时。太紧张亦不成,佛言此事如调弦然,太紧则断,太松则不成声。我说如搓绳,太松不成,太紧亦绷断。现且让大家松一松。
  (下午一点三十分午睡后行香五分钟上座。下午慧日普照。两点十分下座。)
  走!“七日之功,不如一觉”。大众睡了一觉,现在果然甚佳。古人不说,且说今人。吾师焕公在灵岩山打七,我当首座。座中有一四川人,十八岁,杨光岱者,自思参亦参不成,悟亦悟不了,心想混他七天算了。不意有一日,师叫他出禅堂取物,当杨一脚跨出禅堂大门,迷糊中踩着一只黄狗,狗反咬,杨大惊后退,顿然而悟。于是他称黄狗为狗菩萨。
  (两点四十分上座。三点五分下座。小净。)
  禅宗由南宋后,从直指人心,改为参话头,有了方法了。然而禅宗大德一代代衰微,故话头兴,禅宗衰。何以故?即请问各位。各位参了两天,尚无消息。然而我又为何教诸位参话头耶?曰:事非经过不如难,非得自己亲身经过一番不可,才知此中艰苦,将来自修亦好,入世接引人亦好。参话头大家被捆住了,现在我再变一变,大家将话头放下,一切放下,放下的亦放下,当下即清净自在。有个什么?方今参话头大行,无方便接引后人,困得人身皆病。僧家今多面如黄蜡,形容枯槁,误尽苍生多矣。试问禅关:参求无数,往往到头虚老。磨砖作镜,积雪为粮,迷了几多年少?谁听得绝想崖前,无阴树下,杜宇一声春晓,那时节,识破源流,便见龙华三宝。君等知杜宇春晓耶?则杜宇春啼声与我香板落地声又何异?一切放下!我叫汝等冤枉上两天大当,参个什么话头。然而既开了当铺,终得有人上当。懂么!一切善恶法均须知晓,然后见人出口说话,才能知其对与不对,才能接引人。今汝等方知一切自然自在,自出娘胎以来,何曾有迷,云何求悟?本来逍遥自在,荡荡无为,云何自苦?乃至有人参得愁眉苦脸,又何必哉!倘无方法接引人,实害人也。
  过去婆婆虐待媳妇,媳妇当了婆婆,又虐待媳妇,我今对待诸位,亦有此意,我亦上过此当。然而大家莫轻易将此点对外揭开,否则将来如何度人?今且一切放下,学个活死人。放四大,莫把捉,寂灭性中随饮啄。然而非空非有,(香板拍地),说无吧,则闻声;说有吧,声消即无。雪峰上堂曰:“要会此事,犹如古镜当台,胡来胡现,汉来汉现。”玄沙出众曰:“忽遇明镜来时,如何?”峰曰:“胡汉均隐。”玄沙笑曰:“老和尚脚跟犹未点地在。”究竟如何?参!走!(四点钟上座。)
  一切放下。(四点三十分下座)
  走!(四点三十分行香起跑,四点三十七分停。)
  你看是个什么?但各人莫妄想!诸行无常一切空,即是如来大圆觉。静一阵,闹一阵,有个什么?不是本来清净耶?是即“万法本闲,唯人自闹”。《楞严经》谓:“自心取自心,非幻成幻法。不取无非幻,非幻尚不生,幻法云何立。”严阳尊者问:“一物不将来时如何?”赵州大吼一声:“放下!”尊者曰:“既是一物不将来,放下个什么?”州曰:“放不下,担取去。”尊者言下大悟。汝道严阳尊者悟个什么?赵州又叫他挑个什么走?有谁知?试道看!(聂居士答:严阳犹有空境在。)师笑曰:然!不然!如今汝站那边,我站这边,我说汝听,中间有个什么?走!放下万缘,提起正念。何谓正念?无念之念,强名为正念。(啪--!)
  此一板响,汝等正走即停,何故?云峰悦举:“即今休去便休去,欲待了时无了时。”今人多常推脱曰:我尚有一事未办完,待两、三个月做完此事,我即可专心来学道。何时能了耶?我常见僧家打七,大吃一顿,上打嗝,下放屁,乌烟瘴气,空气不流通,光线又暗,人又多,出家人一心求道,那种求法,真是可怜。今已去了一日半矣。(四点五十五分上座,五点二十五分下座。)
  由昨天到今天,由参念佛是谁改为放下。诸君或言,我就是放不下,有方法使我放下乎?曰:有。倘无方法,则佛法无灵;倘果真有方法,则同外道。一念不生,当下清净,境界了然,只是不着,如如不动,又有何放不下耶?一念回机,还同本得,即是如此。灯仍在亮,柱头仍是红,一切了然,只是不着,又有什么黏住了放不下?否则将同木石。又何贵学佛?我话有毒,一句也听不得,听了有毒,然不听却医不好病。(跑香--停。)
  看呀!看清楚!尚有妄想乎?(--良久)
  古德云:在在处处均可明道,在在处处均可见道。佛云:“一切处均可成正等正觉。”禅堂起香、行香、跑香即是古德想尽办法,使人断妄,妄念起不了,故劳者善心生,清净心现前。此并非“就是”了,实为无办法之办法,犹如吹汤见米。然能保持此一片清净心,以后即是一条康庄大道,照此下去,五日后自有道理。“心如不妄想,步步生莲花”。什么是清净世界?善体认之。(行香至五点五十分。小净。准备吃饭。)
  (六点四十五分至五十五分行香后,上座。七点二十七分下座。聂谓:气动得很厉害。)
  气动你不动,不就行了吗?气动甚好,不去随它。
  现在时代,世界众生扰乱纷纷,痛苦何似!吾人应发大心,不应吹大牛,做到一分算一分。现禅宗行将成绝调矣,宗门方法接引不出人来,要能度人,当究古人法。六祖谓弟子怀让:“西方般若多罗谶,汝足下出一马驹,踏杀天下人。”马祖得道后回乡,人见轻视之。祖曰:“学道不还乡,还乡道不香。”祖气宇如王,牛行虎步,乃离乡往江西,禅道大宏。有僧问:“何谓祖师西来意?”祖反问曰:“何谓汝现在意?”岂机锋哉!实有深意在焉!祖有弟子邓隐峰,欲往看师叔石头。祖曰:“石头路滑。”峰曰:“杆木随身,逢场作戏。”往见石头,绕石一匝,振锡一声问:“是何宗旨?”石头曰:“苍天,苍天。”峰无对,却回举似祖,祖曰:“汝更去问,待他有答,汝便嘘两声。”峰又去,依前问,石头乃嘘两声,峰又无语。此虽机锋,正说明隐峰程度不够。古人说禅,简洁了当,不似我向汝等说老婆禅也。汝等今之一看,是长是短?不会,参!马祖席下得意弟子甚多,一日赏月,祖问:“这时如何?”堂曰:“正好供养。”丈曰:“正好修行。”南泉拂袖便行。祖曰:“经入藏(西堂智藏)禅归海(百丈怀海),唯有普愿(南泉普愿)独超物外。”汝等尚不能心月孤悬,更不能独超物外,而终日在妄想中流转,诚漆桶一支,黑暗一团。
  (八点上座。八点二十七分下座)
  身上气动发热,均为好事,不必去理会,亦不必去引导,须知注意它或引导它,亦是妄想,当下放下,才是正念。
  马祖接引百丈之公案,大家也许都知道,东方哲学思想史常提及之。今日诸位在此,济济一堂,号称禅宗之徒,我且再述一遍,让诸位参参!话说百丈跟随马祖若干年,仍未开悟,一日随马祖外出,见一群野鸭子,祖问:“是什么?”答:“野鸭子!”“甚处去也?”答:“飞过去也。”祖便把百丈鼻子扭住,祖曰:“又道飞过去也?”
  古德云:“有人念一句佛,罚挑水洗禅堂三日。”因之后世净土宗人骂禅宗,连我南某亦受其累。真是冤哉!现时人倡净土胜于禅宗,念佛求往生西方极乐世界。现在吾人亦来念佛,求生东方极乐世界,--北投居士林,念得一心不乱,当下清净。
  (师开始念佛,众人随之。)诸位刚才一念后,心境如何?大家禁语一日。如此一念,既不希求往生西方,亦不求生何方,当下心境清净,即是极乐世界,此亦即调和之一法。诸位回去,环境允许,即可行所无事,念念佛;或环境不允许,念念诗词,亦可调和。尤其在心烦乱时,一口气一口气念去,唇齿不动,以鼻吸气,勿以口吸气。可念至身心皆忘,比什么气功、九节佛风都灵。河车、海底等等,一起具动,必须用丹田之气,是为金刚念诵。音波可感动他人,一听是声佛号,亦可得清净。心烦不可耐时,一念有效。以后可以调心。一念清净,死后可往生西方,上品上生。禅净双修,明代永明寿禅师倡之,有四料简,各人可自看《指月录》。
  (九点五分上座)
  一切放下,放下,放至无可放之处--。(半晌,师以香板拍案,砰然有声。)这是什么?明白者,自明之。不明者,参!
  小参--晚上九点二十分开始
  朱教授:(先大笑),听老师念阿弥陀佛,我吃了豆腐。一笑惊天动地。昨天参话头“我是谁”、“无”。今天又放下,心中很轻快。不过我觉得话头很好,我之性情别扭,但非坚强,我还想多参。
  师云:汝笑则可,此一笑与弥勒一笑如何?答:不同。他是他,我是我。
  师云:汝知汝笑之意义否?望保持此愉悦心情。
  杨先生:我这神仙垮了。简直不行。在此打坐,只我不行。但此中间亦有道理。平时我在家能一坐四小时,现在此坐十分钟都不行。什么功夫、见地均用不上,腿子降服不了。今天终日昏沉沉,一点清净都谈不上,今天深感到功夫之难。禅宗祖师戒见地不真,然见地即真,腿痛仍无法,心本无生,因境而有,有何法想耶?
  萧先生:我有二目的:(一)想揭开一下;(二)再看佛家之训练方法如何。现已二日,无所得,甚惶恐。其次为腿子问题,昨日大部时间与腿战斗,今看他人如何应付。将身子拿开,则剩下灵性,它又能看,又能听,不就是了?
  金居士:昨参我是谁。今日参话头,一直参下去,人即安定静下来,人亦忘了。无感觉了。大约二十分钟醒了,无甚心得。
  龚先生:参时总觉得有光要跑出来。下午,师命放下,立觉清净,连单提一念亦空了,尚请指教。坐时,似乎颈子被扭歪了,但引磬敲了,睁眼一看,颈子仍是正的。话头放下,觉甚空洞。
  傅居士:我已知身体是废物,然喜多说话。参话头一放下,甚觉松了,又觉此身不是废物,又能见闻觉知,觉我与老师与佛一样,似乎佛亦不必拜,有此妄想。腿子痛常随心念转。
  张委员:前天只睡了三小时,过了一天,疲乏不堪,今天似觉舒服一点。对参话头略有入门。刚刚可用话头打断杂念,忽然一百八十度改变了!教今放下。放下后打坐,则与我平日打坐相同,故甚轻松。然成问题者,杂念不易断,不如抱住话头抵挡杂念有效。今日大半时间落于昏沉,只有早上较清醒,其余时间一静就想睡。腿子盘到最后甚感吃不消。又听老师说:行住坐卧均可参,然则又何必盘起腿来?是否不盘腿参起来会差一点?再者,似乎出人意外,即念佛一事,幼时念佛甚多,受薰陶甚深。常听说念佛为最简单之法门,任何人均可学,至于参禅念佛,对弘扬佛法如何?
  师云:今日念佛,汝感觉如何?
  答:无特别感觉,但甚觉习惯。
  师云:(一)杂念尘劳腿痛,均为心不能把握。有人对参话头得力,则不必听我的;应在各人当机立断,自行选择。以汝情形看,似以参话头较佳,参话头能打断妄念,即如是行。久久自有道理,自己提出报告。(二)腿痛:盘腿在使气脉流通,腿痛厉害,即干枯之象,打坐可使血气下行,故应与腿斗争。(三)弘扬佛法以何宗为佳?最好像我一样,样样都卖。
  韩居士:今天甚惭愧,无甚进步。师令放下,师又警告勿作鬼活计。师教放不下,即担起来,我以为又叫我再念佛。然今日念佛无杂念。我与张居士不同,怎样亦不昏沉。我曾参加过数次念佛七,不敢吃多,多吃则易昏沉。师教我不念佛,我即不敢念,不念杂想即来。
  师云:韩居士为诚笃君子,诚恳佛弟子,然念佛须念到一心不乱始成。今后汝可禅净双修,然汝向为好人,规矩人,可谓很好的学佛弟子,因汝老实有余,调皮则不足也。“见过于师,方堪传授。”
  刘女士:余从未吃过如此苦头。只有参“谁”字,然追亦追不上,伤心之至,中午哭一场。余反对念佛,余从未遇到如此善辩之老师。下午一变,放下后,觉得非常舒服。然放下后热气上升,但又不准做气功,故气又停了。
  文光:参谁,参得不好,放下,即安心了,感到清净。打坐时喜听钟声,倘无钟声,则不能静。又运动不足,气仍在头脑中。
  师云:汝应统统放下。又听声音者是谁?知否?答:自己。
  师云:汝自己放不放得下?答:放不下。
  师云:再研究。又问:我明日就要走,应如何参?
  师云:吃饭穿衣服,等汝回来再提出报告。
  杨君:希望研究大道,今且分三点说明之:(一)师谓跑步可通气,通关走窍。(二)正在走时,一香板打下去,心中什么杂念都打跑了,至为舒畅。(三)打坐时,师叫放下,放下后气即乱跑,师叫提起一念,气即到头顶上来了,不是一般外道所能做到,大有天人通之意味。吾人修道,应知生从何处来,死往何处去。做功夫好了,头顶冒烟,死即从头顶走。
  聂先生:师谓其话听之则中毒,不听又不可。我以为师语如药,各人应按病服之。今日放下,或不放下,气均在动,身体亦动,甚至影响同参,甚为遗憾。我想起孟子“毋暴其气”,师教勿摇动凳子。又杂想与法性是二是一?过去曾有一次,另有一个我看到我在睡觉,而知另有一我。至于对杂念,我认为“不理它”,亦即孟子之“毋忘毋助”。
  师(一笑)云:大可讲孟子。离道尚远。
  傅太太:我今天不报告,留到明天补报告。
  张委员又问:昏沉有何法对治?
  师云:有。一、可让其昏沉至极,物极必反。二、捏起鼻子来,闭气一下,昏极即不再昏。
  (十点四十五分放参)
  (附记:因水泥地滑,师领众跑香时,摔一交就地一滚而起,大众惊其轻灵。晚十一时放参后,众请将止语禁暂解,师许之。于是大众又轻松起来,于客厅中有说有笑。明日文光因假满,中午后,将离此返南部军中服务。杨君因老师口音听不懂,明日亦将返宜兰。)
  第三天--农历正月初四
  (昨日阳光一现,随后又阴雨。今晨淅沥连绵。九点半天晴,阳光出。)
  (六点起身,盥洗罢行香,六点三十分早饭,六点四十分正式行香。)
  为学之道,贵于不自欺。过去高级将领短期集训,一有空闲即偷闲说笑,上厕抽烟,是为他人,目的在取功名。现大家在此,皆流于放逸,无一人精进者。诸位自动来此,非为好玩而来,乃为己而来。今诸位连止语亦不能守,群聚言笑,言不及义,来此何为?古人为法忘躯,为道忘身,汝等何曾有一人发惭愧心?发恳切心?闹聚七日有何意义?诸君今日不必请我,尚须我来请?倘以过去方法对大众,恐一日也受不了。现时代不同,松多矣,但一松即不成。汝等倘仍不振作,我即辞职不干!我非为汝等称我为师而来。不恳切发心而能成道,是无天理。诸位早起,佛前连头亦不磕,佛法是佛所教,不敬其师,焉能得法?一念至诚,即人天感应,不磕头即以为不迷信,是为真理?汝等心中自大自傲,何来真理?
  (早饭后行香,师对大众放逸、不精进,至为震怒。七点零五分上座。有头低垂者,师厉声曰:)
  抬起头来,参。(--良久)
  教汝等多拜佛,无一人拜者,无一人忏悔者。不敬己,焉能敬人?不敬人即不敬己。佛也不拜,竟以此为高。怕流俗所笑;心想欲作超人,又不敢作超人之举,简直是混蛋世界,混蛋众生。诸位在此,我教汝等饱食终日,无所用心尚不好?宁愿饱食终日,言不及意为快?我今学杨朱之学,求其为我!倘各人仍如此,我即丢掉不干!
  (七点二十五分下座行香)
  “严父出孝子”,今日世界上效法西洋个人自由教育,想造就天才,但天才未造成,却产生多少太保。高鼻子绿眼睛的一套不对!然天下皆浊,我何必独清?“严师出高徒”,师不严则道不尊。古来丛林,戒法森严,不苟言笑。欲言传法弟子,谈何容易!然我亦选材太严矣。昔人弟子以偷面粉济师兄饥,而被师逐出山门者,跪雪终宵不去,终成传法弟子。此道是古道,今人请都请不来。然汝等既放弃新年享乐,而甘心前来自苦,“曹溪古道少人行”。就得好好诚恳做去。走!(当时有人被师骂得忏悔掉泪,禅堂气氛立即肃穆、庄敬。)
  恳切发心,诚心忏悔,此事无甚难处。倘能恳切,则业障减少一分,道业增长一分;如仍悠悠忽忽,何日得成大道?(七点五十三分上座。)
  古德云: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八点三十分下座。下座后,各个不敢再掉以轻心,自动止语。)
  佛说:“制心一处,无事不办。”“若能转物,即同如来。”生活愈简单,愈超脱,智慧愈升华;今日物质文明愈发达,人生愈痛苦。何况尚有内心欲望。“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倘此处打不透,云何解脱?身体上有痛苦,应发奋克服,来此何为?多做功夫死不了人。倘善谈教理,善说机锋,实用毫无,则成“理即佛”,或成口头禅。德山善说《金刚经》,闻南方佛法可直指人心,见性成佛,认系魔说,欲往南方斥之。为老婆子点心点住。见龙潭曰:“来到龙潭,潭又不见,龙又不现。”龙曰:“子亲到龙潭。”德山无对,遂栖止焉。一日持烛往见潭,潭吹灭,德山大悟。乃自焚其数十年著作《青龙疏钞》,曰:“穷诸玄辩,若一毫置于太虚;竭世枢机,似一滴投于巨壑。”今人好说禅道,然纵能将三藏十二部倒背如流,又有何用?不是自己的。此法无他,但“打得念头死,方得法身生。”只是教汝先断念头。
  (九点上座。九点三十分下座行香。)
  “半夜起来贼咬狗,拿起狗来打石头;从来不说颠倒话,阴沟踏在脚里头。”汝等又在计较,以为废话,人生何曾不在颠倒?烦恼即是于此而起。古人云:生死事大。生不知来处,死不知去处,是以大事未明,如丧考妣!君等尚须人押进禅堂,是亦我之影响力不行。平时无行持,不能影响人,诚言教不如身教。然我亦不想作身教。(编者--师之身教,诚非我等所能望其项背。)各自放下,放不下,提起来。刚才吃点心的是哪个心?自朝至暮,从生到死,提起的、放下的、笑的、哭的、痛的、都是“这个”。水流花谢,均是如此。知道了“这个”,时时观照,时时行之,即是行深般若波罗蜜多,般若威德乃生,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观世音菩萨告舍利子:色不异空。诚如庞居士言:“但自无心于万物,何妨万物常围绕。”空不异色,空的境界亦不可把捉,因念念迁流,诸法无常,空亦会变去,所以色不异空,空不异色,智境如如,不生不灭。(时外有爆竹声)鸡鸣爆竹响,即作如是解,如是领会,实无所得,无智亦无得,“无所得”亦无所得。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功夫靠不住;修即有,不修即无。欲求解脱,当靠智慧,于是方可远离颠倒梦想。色身痛患,着意更糟,我自有不病痛者,乃靠般若解脱,成佛靠般若,小乘人解脱知见,亦靠般若。全部佛法在一部《大般若经》,《大般若经》全部大要在《心经》,《心经》共二百六十字,《心经》之要又在何处?(师以香板振威拍桌)就在此一板上。
  《心经》有七种翻译,玄奘未出国取经前,曾照顾一脏病乞丐,丐病愈后乃教奘念《心经》。今吾人所念之《心经》,为鸠摩罗什所译。而唐时,玄奘法师未出国前,已有《心经》字帖,奘师为法忘躯,冒死取经回。在印说法教化印人,名震全印,旅途中九死一生,沿途白日见鬼怪,即靠念《心经》驱之。自古以来,多少人求经而捐躯。吾等吃现成饭,尚弄不通,尚不精进,愧何如之!
  (十点三十分上座。十一点下座。行香七分钟。)
  有人问:“学人欲求识佛,何者即是?”百丈答:“如人骑牛至家。”又问:“未审始终如何保任?”百丈曰:“如牧牛人执杖视之,不令犯人苗稼。”马大夫问赵州:“和尚还修行也无?”州答:“老僧若修行,即祸事。”士问:“和尚既不修行,教什么人修行?”州答:“大夫是修行底人。”云:“某甲何名修行?”赵州:“若不修行,争得扑在人王位中,喂得来赤冻红地,无有解出期。”大夫乃下泪拜谢。有僧问老婆子:“台山路向甚处去?”婆子答:“蓦直去。”有僧举似赵州,赵州往勘之,问:“台山路向甚处去?”婆子答:“蓦直去。”州回对人曰:“台山婆子为汝勘破了也。”后又僧参此公案,一日曰:“我勘破赵州也。”
  老子云:“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谷得一以盈,万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为天下贞。”“万物归一,一归何处?”达摩祖师曰:“外息诸缘,内心无喘,心如墙壁,可以入道。”如何是墙壁?外缘不入,内缘不出,现在如何?就是这个!认得这个,把持这个,可以上天,可以入地,可使汝头痛腿痛,可使汝捶肚子,可使汝下笔千言。能认得这个而持之,天地在手,万化由心。倘圣人妄念忽起,即同凡夫;倘一念回机,还同本得,凡夫即圣。
  (十一点三十分上座)
  身体太受不了,腿太痛,头发胀者,可在座上作深呼吸,细长而无声,数次之后,即可恢复疲劳,松懈一下神经,发痛发胀即可减轻。此乃助道之法,色身障碍太大,尤其是身体亏损太甚者,不得不谋调剂也。其法渐渐吸气令满,在下腹稍停一下,而后徐徐呼出。(十一点五十五分下座)
  佛眼有云:“深深拨,有些子。平生事,只如此。”
  (下午一点三十分至两点静坐。午饭后,文光与杨君对师三顶礼后离山返去。杨君言曰:“打七三天除杂念,回归净土候佳期,言语不通之所致,等候退休再修持。”)
  坐着参、走着参、站着参均可。倘专门听我说且装进去,如何得了?妄念尚除不了,何况装我话。“佛说一切法。为度一切心,我无一切心,何用一切法!”《金刚经》云:“知我说法,如筏喻者,法尚应舍,何况非法!”有僧问大珠和尚,和尚曰:“深潭月影,任意撮摩。”僧问:“如何是佛?”大珠曰:“清谈对面,非佛而谁?”僧半晌无语。曰:“汝等禅者,说话均如此耶?我所问者乃汝禅家如何度人成佛。”大珠曰:“吾宗向无一法度人。”大珠问:“法师讲何经度人?”僧曰:“讲《金刚经》。”大珠问:“汝知否,经是何人所说?”曰:“当然是佛说。”大珠曰:“经说若人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
  法师见禅师均感头痛。唐时有唯识师遇禅师,问其究那一部分,曰:“百法明门论。”问:“昨日下雨今日晴,属于何法?”法师无对,禅者曰:“二六时中不相应法。”今之通口头禅者,多遇实际问题毫不济事,故曰参要真参,悟要实悟,悟个什么?就是这个样子,清净自在,无挂无碍。守住清净即是道耶?曰:否,否,能守之心是贼!
  (两点三十分至三点静坐。三点后行香、跑香、停。--良久。)
  此时只有喘气份儿,妄想起也起不来,待气平,妄念又起。故曰:“意者气之帅也。二者交互影响。气动,念头亦动,倘意静心平,气亦平。如不检点,则随气而动,不由自主,外道炼气摇身,正以此为宝,实至愚无智之甚也。念动气动,气动念动,只一反照,即可察觉,不可流于外道,须得清净庄严方成菩萨大道。至于气将通未通有阻塞时,索性摇动几下即可。丛林数百人打七,则怪相百出,且老参以两肩一扛,支头睡觉,倘非内行,可真不敢下手打,恐打错人也。
  (三点四十分上座。四点十五分下座。)
  (四点三十分上座。四点五十八分下座,行香。至五点十七分停。--良久,约二分钟余。)小净、喝茶,马上回来上座。)
  (五点三十分上座。五点五十四分下座。行香。)
 (晚饭后行香)
  所以,谈禅宗无法子,古德曰:“举扬宗乘,法堂草深一丈!”六祖曰:“我法难言,自性自度。”“良马见鞭影而驰。”今已三日,尚不见有良马出来。如何即是?曰:莫妄想。能提得起,亦须能放得下,放下即是。倘放不下,实已自然放下,全妄即真,妄想亦是。诸位恐又信不过,何以故,妄想本自如浮云,本不黏滞,则打坐时妄想又何妨?卧轮禅师有偈曰:“卧轮有伎俩,能断百思想,对境心不起,菩提日日长。”六祖曰:“我亦有一偈:惠能没伎俩,不断百思想,对境心数起,菩提作么长。”我话说尽,就是这些。仅此一桶水,倒来倒去,如此而已。不能提起的即放下,不能放下即提起。若问:我提亦提不起,放亦放不下,不能放下即提起。若问:我提亦提不起,放亦放不下,如何则可?我答一句:不提起亦不放下。信么?信得过就休去,若信不过,则自己钻黑笼子去。放下也罢,妄想也罢,就是这样的,不断妄想,不求真。禅宗之徒,切莫困在禅定功勋上。定又如何?不定又如何?懂吗?不懂是笨牛。良马见鞭影而驰。走!(行香。停。)
  灵山会上,释迦拈花,迦叶微笑,于是宣布曰:“吾有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实相无相,微妙法门,不立文字,教外别传,付嘱摩诃迦叶。”禅宗即是如此来的。如何?拈花就拈花,微笑即微笑,平平常常,有何奥妙!(谓张委员)汝又落于昏沉去了!(忽然又代为转语)昏沉又怎么办?昏沉就昏沉吧!只要认得了这个,可以不参禅,可以大睡去。(七点上座。七点三十分下座。行香。)
  鲁居士今日六十大寿。从基隆远道而来赠送我一罐长寿香,我今转供养诸位,为鲁老居士念消灾延寿药师佛。现各位打坐盘腿子,佛法不在腿子上,定与不定又何干?一般人谈佛说道,总一提即认为清净即是,差矣!道不远求,目下即是,禅定并非是道。固然禅定为解脱之一法,不可厚非,但何必执著双腿?如何是道?我今表演给汝等看。(师转身跳一跃),此即是道,懂么?如果仍不懂,则有梦有想,主人公何在?无梦无想,主人公何在?参!诸位小净后上座,勿盘腿。
  学佛菩萨,不到第八不动地,不退转地,未破得重关,仍会退转。诸君今日学佛,即不退乎?靠不住。禅宗重见地,不重功夫。如今与人谈功夫,则门庭鼎盛,倘与人谈见地,诚为门前草深三尺!难矣。我常劝人多看永嘉大师《证道歌》,诸位不去看,或看而不用心,现在我即为汝等讲永嘉《证道歌》。
  (晚饭后,坐一堂,行香毕,散坐不盘腿,七点四十五分开始讲《证道歌》。)
  
  
  小参--(晚上八点开始)
  
  朱教授:遵师命,先拜佛,再拜师,再拜同参。(拜毕,曰:)好了,我的完了。(师默然。)
  杨先生:赵州勘婆子,明知故问也,吾转语曰:“台山路本明,假意借人问。赵州与众生,皆是同条生。明明疏林影,风随松树生。”
  萧先生:我无别事,功夫全用在腿子上,晚饭后老朋友“谁”回来了,于是不管腿子,越找腿子麻烦,则越麻烦。不管它反轻松了,反自在了。
  师问:生老病死到来受得了吗?
  萧先生:受不了又如何办?
  (师默然。)
  傅太太:头几天苦于腿子上,昨日又未提出报告,坐了一天,两腿痛苦非常。昨晚上床一切轻松了,觉得打七没有什么,不随现象走就好了。今日老师骂得甚厉害,我下了决心,认血肉之躯非我,五蕴亦非我。如此一想,反觉清净异常,听也听得格外清楚。益觉得老师之骂,系出于慈悲。参时或如梦境,见黄崖下有墨绿色清水,甚为真切,忽一转念,知此是境,不可耽着,故随即消失,且不复见。又我生平反对学医学佛,认为出于自私。然我今见老师如此心切,望我等成就,特别受感动。且想起昔时有一位杨老师,彼曾劝我学佛。一念及此,难忍的悲感一涌而上,但我已下决心,无论如何不流泪,不哭,因哭乃示弱也。下午两堂坐香均甚好!
  龚先生:先向大家作揖道歉,我今早晨起太迟了。累大家挨骂。打坐功夫与昨天差不多,早晨两堂坐得甚好,但心中仍不甚安,甚难过。至师讲《心经》时,心境始开朗。
  师问:现在心境如何?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此话如何说?
  龚答:本无一物,说完了即说完了,哭完了即哭完了,就这样认识它。
  师云:就这样认识它,行云流水,花开花谢,过去了就过去了。前途还有十八滩。
  傅居士:我对打七本即相信老师会给我等锤炼,后因身体障碍,略用气功。后以禅堂用气功无意义,乃放弃了。台山婆子,老早无障,赵州八十犹行脚,明知婆子悟了,尚自往勘一番,是乃给后人做榜样。要亲自看过。又听师说,袁太老师对师之殷望,师亦希望在吾等大众中能找出一个两个,以续慧灯。吾等应加紧用功,切勿荒度。
  师云:汝今后应在禅定上好好用功夫,别再搞教理了。
  张委员:先感谢老师多骂我。然报告之前,我先自吹吹牛。自认甚进步。昨日参话头,又教放下,都未弄清楚,参话头,马上能静下来。今天有三次能保持清净境界,为从前所未有者,自觉甚满意。平时希望听引磬,今日听磬,反认为很遗憾,因清净被敲得消失了。现在上面头想睡,下面腿会痛,今日痛得厉害。因余有二困难,一为有脚气病,非弄清楚不能睡;再者大便时间特别长,约需二十余分钟,故睡眠比别人少了,是以坐起来易昏沉,此诚为业障。
  (师奖许之,鼓励之。许先大便,先洗脚,准享此特权。)
  韩居士:师教放下,但余之佛号始终放不下,乃只有念佛,并参念佛是谁,妄想即不起。记得数年前打七,突闻香板,惊得跳起来。师问:看见什么?余答:看见大光明。师曰:“这个不是。”可是我不懂。数年来人事上受尽折磨,同事学生骂我,我当时很生气,但不还口,结果人反向我道歉。今日师说:过去了即过去了,是以挨骂过了即算。今又闻老师称许龚居士之“过去即让其过去。”我甚欣慰,足证我过去学佛并未白费,亦未错用功。
  聂先生:今日明白了有这许多心,可谓明心明了一半,性尚未见到。但我有一要求,即明日勿教我等搞腿,好使我等脚踏实地参一参。
  师笑云:荒唐。
  金居士:没有什么可讲,吃饭睡觉,我还是我。
  师云:死了如何?
  答:死了即完了。
  师云:大错特错,是为断见,汝当参死往何处?
  答:死了归到宇宙中去了。
  师云:不对,再参!参不出在佛前忏悔,自打香板。
  刘女士:师讲《心经》,至“以无所得故,菩提萨埵。”我呆停下子。初来发心,想在七日中得点什么,至此心忽冷了。《心经》讲至“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之处,故外子打电话问,余曰:一无所得。昨日尚在找空找定,今天什么都不找。
  师云:今天一咒(骂)结果大家都有进步,“深深拨,有些子。平生事,只如此。”萧先生,懂了吗?萧答:懂了。
  师云:好!明日当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好了,今天可谓相当令人满意。提早放参!自由活动。
  (时为九点整。较前二日特早。)
  (特记:朱教授曰:“善知识,放狗屁。如来佛,骗人的!”本日朱时自笑不止,师呵其勿着自在魔。朱故问曰:“先前只是想笑,笑不止,现在即使叫我笑亦笑不出了,何故?”)
  师振声曰:笑者与不笑者有何不同,究竟是谁?朱曰:放屁!
  师笑而不言矣。末后曰:倘任汝如此去,可能成疯子,逢人便笑,且会发通,然余不希望你如此,现世界大乱,人心陷溺,希望汝仍去弘扬儒家学说,拯救世道人心,但于同参同道前始可玩之。(朱拜。)
  第四天--农历正月初五
  (阴雨,张委员上午请假,刘女士生病回寮房卧。杨管老夫妇十点三十五分来,中途参加。)
  (早饭后六点四十分行香)
  侍候一般人好办,侍候诸位真难。何以故?松又太松,紧又太紧,我非迁就大家,乃是望诸位在一紧一松之间留心是何道理。汝等士大夫阶级,平时享惯物质文明,出门有自备汽车,穿吃方便,何曾用脚走过路?现在汝等在禅堂中大步前进双手摆开,多舒服自在。吃饭走路,这就是人生。乡下人半个钟头走五里路,古人一笠一草鞋,一肩扁担,不问晴雨,走尽千山万水,到处挂褡,何曾有苦?古时人身体四肢经常在动,本能充分发挥了,所以少病;而今天都市中人四肢不勤,所以百病丛生。此理不说,各位均不明白,一说均知晓。平时生活舒适惯了,是以觉得打七苦,其实又有何苦?僧家打七,比吾等严格万分,众僧亦不觉苦也。上座!望好好坐一堂,今日绝对止语,有必要话写条子。
  (七点上座,七点三十分下座。)
  禅宗传佛心法,难处在无一定方法示人,若谓参话头即是禅宗,实为冤哉枉也。是以“佛说一切法,为度一切心,我无一切心,何用一切法?”故曰:“无门为法门。”必须有杀人刀,亦须有活人剑,能杀得死,亦能救得活。能将人恨怒挑起来,亦能将恨怒息下去,使之心平气和,心平气和后,又将其恨怒挑起来。为大宗师者诚不易为。故德山棒,临济喝,无有定法。有时一棒不做一棒用,有时是赏棒,有时是罚棒,然须有其对象,倘无资格者,对其一喝实为浪费,何如哈巴狗叫?是以棒喝自有其用,乃至眼瞬眉毛动,皆是佛法,倘根器浅薄者,无法领会,吾亦无如之何。再者,禅宗如用兵,岂有定法?譬如兵困重围,四面皆敌,突围是死,不突围亦是死,则大将定破敌之策,亦如诗人所谓:“全家都在秋风里,九月衣裳未剪裁。”
  是以懂者自懂,倘以逻辑衡之,则不通之至,余亦无法矣。以禅定而言,若干人做功夫多少年尚不能定,高深理论不谈,言其卑者,实乃气不归元,气脉不通,亦用功不得法耳。倘系上根利智,见道之后,则泊然大定矣。(有顷)
  今已第四天,余亦提不起劲矣,其如人到中年,已定型矣。如何使我能振作精神,除非有一两个出来。
  (八点再上座)
  (师以字条示鲁居士:“你年老多病,姑用目光返照海底,息心凝气住丹田。”大众正在座上。)
  现时各位注意:心中明明了了,既不昏沉,又不散乱,亦无妄想杂念,此是何境界?(稍有顷──)
  没有境界,此即似止。止久,好像是昏沉,但勿落昏沉。二者有别:昏沉是迷迷糊糊,定是清清楚楚,然又心念不起,是谓之坐忘。
  (八点三十分下座行香)
  鲁居士用功呀!汝年大,但心息相依,守一而住,不谈参究。(龚先生问:“我坐得很舒服,只是心发慌,如何办?”师云:“汝当反照发慌者是谁,把它丢掉,即可不慌。”)(行香中师谓大众──)
  今日人少,可大步向前,但腿走心不走,应仍如在座上一样,寂然清净,腿动,“我”不动。
  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大家现在走,身虽在行,心实在定,无往无在而不定。看!大家如在春风中行,有眼耳而不用,灵明自在,了了常知,何时不在定中?参个什么?即是参此寻常日用。百姓日用而不知,所谓情之未发之谓中,即是定,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天下定于一,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侯王得一以为天下贞,夫妇之愚可以与知焉,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知焉。老子谓“玄之又玄,众妙之门。”三教圣人同出一源,但用世目的与教人方法不同耳。
  佛法世法一个样,一条路,昨日一场骂,今日又在讲定,可多看永嘉大师禅宗集中奢摩他颂:“恰恰用心时,恰恰无心用,无心恰恰用,常用恰恰无。”又曰:“惺惺寂寂是,无记寂寂非;寂寂惺惺是,乱想惺惺非。”常人不是散乱即是昏沉,不是昏沉,即是散乱,定即二者间,其间不容发。心中无事,但周围一切均知,非定为何?
  (九点整上座。九点三十分下座。)
  祖师谓:“莫论定动”,寒山大师曰:“面上两恶鸟,心中三毒蛇。”当双目亦可,当二鼻也亦可。然以二鼻也气息较对,因气动无迹;至于目光散乱,亦可引动心动。此皆因各位定力太浅。今日各位均表现甚佳,足堪道贺,定境类同,定力有深浅耳。待定力深固,则开眼闭眼,听与不听,随时随地均可定,此理待会儿再说。
  (九点四十五分点心用过后──)
  上午定境是否被年糕吃掉了?倘定境因年糕吃掉,则佛法不灵。倘未吃掉,则以后可大吃特吃。天台宗讲定,即是如此,是为如来禅,非祖师禅,但最后到家则一。祖师禅,昨晚有消息。今日讲如来禅,均大有心得。天台三止三观,杂念起,是有,杂念消,是无,但现在清清净净,仍是有,有个空空洞洞。可是此处应注意仍可听雨声,听香板响,并不碍清净。观空观有,即如此观,功力深时,处世应物,不致破坏清净。更进一步,体会得真空妙有,空非空,有非有,终会变去,不能把捉。最后讲中观,即空即有,即有即空,互不相碍,随时起用,随时空去。现户外雨声沥沥,正是观音说法,各位听得清清楚楚,但又何碍于诸位之清净耶?
  昨日朱教授说:“善知识,放狗屁,如来佛,骗人的。”此话有点祖师禅的影子,如真有此大魄力,我早已许你。今后三日尚看汝更有进步否?今后修行济世,亦看之魄力担当如何矣。可惜还不是。
  (十点五分上座。坐中──)
  莫妄想!听雨声,点点滴滴,那在外面,实点点滴滴在心,内外浑然如一,更无彼此,不调身(指气功)亦不调心。能所双忘。鲁居士!汝则不然,此法非对汝说。
  (下座行香停次──)
  何谓定耶?汝以为什么都不知,是大定耶?实乃木石矣。是以定诚难说。古德只能说:“心月孤悬,光吞万象。”只讲澄潭月影。谈定,则不讲般若,只说功用。定有各种不同的境界,有时什么都不知,浑浑愣愣,有时却又清清楚楚。汝等忽碰到此定,忽碰到彼定,诚如瞎猫撞到死老鼠。古来寺庙专修之士,亦不过如是。昔释迦佛在恒河边入定,竟至一大队商队车马走过亦不知。然则定即此一种乎?否!否!有时在一定中,连一毫端均看得清楚。然君等听已听完了,我亦卖尽亦,但不可以此随便勘验人家,倘无实验,则罪过无边矣。“枯木岩前岔路多,行人到此尽蹉跎。”
  (十点三十分下座。行香。)
  君等上座能定,下座不定,或在座上坐久了,亦不定了,汝等双腿一收,一切放下,乃觉有一物。君等诚无智慧也。不能照也。当妄念起时,即看住它,灭去了,再看,此能看之一念,把住它,即可定下去矣。古德无他法,只有画一圆圈,中间点一点,此点即是灵明,说不明白也。善自体会。外道以此一点名曰玄关一窍,自己亦不明白,实是胡说。于是而谈净土,即在修此有之一念,然倘有心念佛,即同凡夫,无心念佛,即同木石。如何才是正念?曰:清净而念。是以净土法门,不可轻视!韩居士应特别留心。
  (十一点上座。座中──)
  刘女士应在此境界上(与虚空合一)力省,说了一统尽乱说,到此境界就糊涂了。勿闭气,勿作气功。任何有为,“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何以平日向汝等说气功等等耶?乃众生所求,各有不同,不得不行方便。来此禅堂,在求真正佛法。勿用眼光定,应以心定,但一念清净,即可定住。倘一念不清净又如何?曰:看住此一念,即可清净。念勿住在气上,念应住在念上,乃至连念亦不起。莫起妄想,想道理是妄想,想佛法亦是妄想,一念清净,当下即是这个。
  (十一点三十分下座行香)
  走亦走过了,香板亦响过了,你仍是你。“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韩居士突然大哭,出列跑于佛前,痛哭失声。)应该痛哭流涕矣,念佛念了数十年。唐时有一尼,为求佛法出家,行遍天下,悟后有偈曰:“竟日寻春不见春,芒鞋踏破岭头云,归来手把梅花嗅,春在枝头已十分。”(问韩居士:)哭罢了,还有什么?佛还在念么?(答曰:没有。)正好念佛!四大本无我,五蕴本来空,认取本来人,就是这个。好好保任,如何保任?不保任而保任。不枉你念佛数十年,吃素数十年。什么是这个?喏!外边汽车叫。昨日有笑的,今日有哭的,生意不错,此七未曾冤枉打。走!
  (十一点五十五分杨管老忽然大哭出声。合掌站着,定住三小时不动。)
  诚“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此时会中有人哭,亦有人笑,但皆甚庄严肃穆。师便震威一喝曰:)
  此种现象,都是专心紧迫所至,不足为怪。
  (大家静默良久,师忽望空笑曰:)
  一笑一股气,一哭一放屁。一笑一哭,一哭一笑。屁也没有,气也没有。不对不对,屁还给你,气还给你。滚!少来这套魔气。
  少顷,师转身到杨管老居士身旁曰:既无心,何必定。天中云,自然行。
  (下午一点十分行香,香板响──)
  这是什么?两脚长伸眠一觉,醒来天地还依旧。纳被蒙头万事丢,就是这个。自古到今,即是这个。禅师名为“这个”已经是加上了。尚有许多人不明白,心外求法,想修个什么?想修佛法正是妄想,造作善恶业即是妄想,从盘古开天地以来修到未来际,亦不增减一点。无业禅师一表人才,巍巍堂堂,未悟前,见马祖曰:“三乘文学粗穷其旨,常闻禅门即心是佛,实未能了。”祖曰:“只未了底心即是。更无别物。”无业曰:“如何是祖师西来密传心印?”祖曰:“大德正闹在,且去,别时来。”无业才出,祖召曰:“大德。”无业回首。祖曰:“是什么?”无业禅师悟去,弘化一方。所以祖师说:学般若菩萨,如在冰棱上走,刀锋上行,动辄丧身失命。此法真金矢法,会者如金,不会者如矢。一切自在,任运逍遥,本来禅就是如此。何必定要丈六身躯紫磨金色?故《金刚经》云:“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如来者,无所去,亦无所从来。认得这个,则如得牛牧之,牧之既熟,则可上天,可下地,可骑之使过山海关,可使之耕田。如此说者,即同佛说。不如此说者,即同魔说。信得过即是如此。我可负责。儒家出一文天祥,其所认识者亦是这个,只是用词不同,名之曰“正气”而已。故有正气歌之作,肉体生死早置之度外,故数年牢狱,颜色不改。
  以韩居士言,彼与我认识已数年,我无奈伊何,告之念佛去,倘如彼死去生西,当毫无问题,但不得上品上生,以其念佛之情识未忘也,参加此七者,连念佛之念头亦可被我打掉,然后方好念佛。故有一毫情识不死,终不得见“这个”。我告大众,至第三、四日腿子会痛死人,汝等信以为实,然则果真痛死人乎?并未也。人之大患,莫过于有身,及吾无身,又有何患?腿酸痛,是业气所致病魔,多受一分痛,多消一分业,太爱身体,没有断了就断了的勇气。人死无大患,充其量,只是如此耳,又有何了不起。诸君见否,刚刚张委员又回来了,洗脸漱口忙了许久,坐时前面包上,后面围起,是身见,此即是现身说法也。人之一生皆为身而忙,何苦哉!
  (一点四十分上座。两点十分下座行香。)
  坐亦禅,行亦禅,不求定,亦不求乱,坐如是,行亦复如是!不左顾右盼,三代礼乐,尽在此矣。停!你听风吹树响,沙沙声。明得这个之人,则“青青翠竹,悉是法身,郁郁黄花,无非般若”。“溪声尽是广长舌,山色无非清净身。”此乃观音入道法门。听!此是风动?是树动?不是风动,不是树动,是仁者心动。然此已是画蛇添足,乃不得已也。一般人总被法身,以及五阴魔等名词搞得头昏脑胀,高推圣境,倘系明白人,则拂袖而去。然则有人问:我已明白,但总保持不住,要求清净,如如不动,就是办不到,过会儿又妄想起也。如何则可?我答:妄想就妄想,就是这样的,生也如是,死也如是。古德解之曰:要问此事,如老鼠咬空棺材,到头进去一看,空无所有。五祖演谓:又如贼父教贼子,教其钻进柜,锁上后大叫有贼……不论如何,但教其子自想办法,逃出即可,而后方能为贼。再如圆悟推守珣入水,遽问:“牛头未见四祖时如何?”珣曰:“潭深鱼聚。”悟曰:“见后如何?”珣曰:“树高招风。”悟曰:“见与未见时如何?”珣曰:“伸脚在缩脚里。”有妄想如何?无妄想又如何?此即是答案。
  (两点三十五分上座。座中──)
  昏沉时这个哪里去了?(良久──)变为昏沉去了。但永远也变不掉。就是这个能生万法。懂得了,何妨蒙头睡去!纳被蒙头万事休!昔黄檗门下,禅堂中临济在睡觉,檗巡堂见之以杖打板头一下,济举首,见是檗,却又睡,檗又打板头一下。却往上间见首座坐禅,乃曰:“下间后生却坐禅,汝在这里妄想作么。”座曰:“这老汉作什么?”檗又打板头一下,便出去。究竟济与首座谁不对?
  (三点零六分下座行香)
  莫妄想,坐如是,行亦如是,而后方可出世,亦可入世。即心即佛,即佛即心,心本无生因境有,前境若无心亦无,不断不常。说断耶,要用便有;说常耶,用过便休。说得最清楚矣,有担当者,捞起便走。诸君话头亦参过,放下亦放过,其滋味如何?宋元以后,话头兴而禅宗衰。欲谈禅宗,当推隋唐。古人直指人心,简捷了当,不似我今日之说老婆禅也。欧阳修问一老僧:“古之高僧,临生死之际,类皆谈笑脱去,何道致之耶?”对曰:“定慧力耳。”又问:“今乃寂寥无有,何哉?”僧笑曰:“古之人,念念在定慧,临终安得乱?今之人,念念在散乱,临终安得定?”修便拜。如何是定慧?(拍案有声──)
  就是这个。云门曰:“扇子[足+孛]跳上三十三天,触着帝释鼻孔。东海鲤鱼打一棒,雨如倾盆。”古来禅德也常如此乱说一通,瞒你一下,信得过的,便是“这个”。不理会宗师信口开河矣。昔有师僧奉马祖命,勘其师弟大梅,谓曰:“昔日师云即心即佛,今日师又高一层矣,今日非心非佛非物。”大梅曰:“我这里依旧是即心即佛。”走!(再行香)
  魔由心造,妖由人兴。如喜音乐者,习气故,静中现出音乐。倘明乎此,魔亦是佛,可取可不取,认识这个,要它如何便如何。我法门中不重神通,而要汝反闻闻自性,否则将发耳通。然而认识这个后,则可修有为法,神通妙用,皆由定发,但现不须乎此。平常骂人:“饱食终日,无所用心。”而今禅堂正须如此。
  (三点五十分上座。四点二十七分下座行香。)
  平日汝等看永嘉大师禅宗集,乃至谈任何书,均溜读过去,未曾体会于心,毫无益处。今试为汝等说之。……梦里明明有六趣,觉后空空无大千,……上座。
  (五点上座。五点三十七分下座行香。)
  举世都从忙里老,几人肯向死前休。小乘人明了此点后,即入深山古庙,冷湫湫地去。如隐山偶被洞山与密师伯寻见,即烧庵避去,述偈曰:“三间茅屋从来住,一道神光万境闲,莫把是非来辨我,浮生穿凿不相关。一池菏叶衣无数,满地松花食有余,刚被世人知住处,又移茅屋入深居。”
  高得那么高,吾人矮得那么矮,但矮得亦有道理。何以故?“剑树刀山为宝座,龙潭虎穴作禅床。道人活计原如此,劫火烧来亦不忙。”诸位下山,为俗务亦好,为学者亦好,但勿忘居士林此一段时间。保任已有偶得的境界,慢慢可以更进步。
  且谈功夫:见道之士,无所见处,就是这个,久而久之,即如檀即奢摩他。吾人为何不能定?解深密经经义曰:“如有求止求定之心,即不能定矣。”《楞伽经》、《瑜伽师地论》亦如此说。此乃休息去,大休大息,小休小息。倘有求定之心,即已不定。唯大智慧人见得透,即可定;若靠修为,修得成还会坏。儒家程子曰:“动亦定,静亦定,无将迎,无内外。”程子这后,则等而下之,见不高过程子,然无可讳言的,乃系得自佛家。六祖曰:“唯论见性,不论禅定解脱。”上智下愚均易得定,女人亦易,只有中人之资者,大难大难。宗下不同于教下者,至简至要。佛是露柱,法是灯笼,僧是泥土。定──不说话,慧──将说未说。此是何等言哉!故禅宗如狮子乳,牛羊乳被滴后即涣散;禅宗如涂毒鼓,听不得,听不得。好好用功,人怕立志,佛不负人。无边虚空,自有护法神灵在。
  (七点上座。七点三十五分下座。)
 
小参──晚上七点五十分开始
  朱教授:早晨很沉静。昨天鲁居士教我不要说话,早睡。今早很安静,下午又想笑,又想说,杨兄告我勿作。
  师问:汝对此事了解如何?
  朱答:我对外道又有一解,外道不是道教,而是基督教,道教应为内道,但不知中道为何?我看儒家应是中道。
  师云:汝须吃香板。(振声一喝!)注意!此即阴魔着身,不可任其澎湃。等会儿早睡去,勿用功,勿打坐。心境喜悦,灿然而来,异乎寻常,即不对,千万勿搞。你坐时如何?
  朱答:没有什么,我什么都没有。
  师云:最可虑者即是你,希望注意,本来无事,能平静即是。
  杨先生:昨晚礼佛,祈佛加庇同参。随师一年十个月,我今日可向同参报告,觉今日师所说定,太好了,闻所未闻。年余来,每日均与师见面,然常参定慧,数月都不通晓。今日师说般若,可谓全部般若均已说完;很重要者,即中观三论,止,皆闻所未闻,实为做功夫者应注意。再即般若,倘般若认识不到,则中观三论亦即是空,如认盘腿子是道,实在冤枉。今闻师说,道不在腿子上,则放下腿不就解脱了?
  萧先生:今日为一总考验。经过情形:它是否是身旁?有时如秋月半掩,有时如大雾漫天。今天浸沉于体会“定止”之道,反而定不了。下午放下腿,却安祥了。现在腿子盘了二十分,最后还是拿下来了。前二日为用死功夫,今日用硬功夫。昨晚以后较有秩序,今日不行,似乎昨日好。
  傅太太:仍然是昏昏郁郁,上午行香,见师一看供果,我亦跟着伸首一看。回头忽闻韩居士一哭,更感昏然,后见杨、萧二师生坐在一起,我遂有此数语:“师傅害徒弟,新年来打七,腿痛真要命,学个这么的。池水绿,百花香,无限春光自己赏。”
  (师一笑而已。)
  龚先生:今日在功夫上用功,以前终对禅定不懂,只觉清净而已,但妄念仍是有,有而不粘;今日坐时,觉得定了,耳闻雨声、钟声,似乎在耳边溜过,未曾入内,当然并非整个三十分钟均如此。再有一点:即降伏了腿,故觉定境胜前。
  师云:好!也有点进步。
  张委员:我要说很多。(师许之。)我用功法与人不同,教我参话头,对我个人言,并未完全了解,对“参”字之意义不明,只能概括来参。昨夜参究中,发现一大疑问:即“究竟怎样参?”以我之想法:(一)即将此问题放在心里,亦不求解决。(二)当作一个问题,须要解决,则牵涉到许多理论,于是杂念纷飞。又怕不对,故必先将此问题弄清楚,否则无法下手。余意:禅宗有了问题,且须解决之,但同时又不准思想,不准讲道理,似乎是太不逻辑,太矛盾。我又问,师翻书示我,有一例子是说:如欠人万贯钱,人逼债甚紧,又无钱可还,无计可施,乃置心中念念不能放下。且另又有疑问。还耶?不还耶?于是仅有二办法:或无钱还,只有命一条。或想尽方法来还。我在厕所中决定今日要下山,故师笑笑答我曰:下山去吧,你错了也算对。既然错了也对,我就去也。但路上仍在想。惦记未放,老师在罪我,故示轻松。我意既不得讲道理,则应用直觉解决问题。今下午参时,乃想应在理论上弄清楚,于是又妄念纷飞,正在讲道理,忽然被师一喝,似我内心已被看透了,我被师威所慑,就不敢再想。这样一来,不但恢复前日之定境,且又胜过之。听磬不欲下座,似乎又为师知,告我继续坐下去。在我,定之程度又较深一层,大家行香,我坐着,开示也都听到了,并不妨害清净。身体上,似乎全身都有点发热,故勉强支持下去,身心感觉非常舒服自在,为前所未有者。自感得力者,即为一种业障减轻了,即腿痛与昏沉均减轻;又遵韩居士嘱,未多吃,是以较前为定。
  师云:今天不答复汝问题,明天再答,以后晚上亦不必向我多罗唆。(张称是。)
  韩居士:我与张居士同感,觉得举心动念都逃不了师的法眼。我对佛号始终不敢放,此时师即曰:相当时候,佛号应放下了。但始终放不了,于是想起密宗作“阿”字观,随气呼吸作阿字念,舒服无比。此时有如婴儿在母亲怀中啊啊嘻弄,悦乐之情非可言宣。师又曰:放下。于是“阿”字亦舍,只剩垂帘余光,自思《金刚经》云:“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之语,乃舍去余光,此时有如悬崖撒手,身心俱亡,鸡声大噪。自问:“是天亮了吗?”引磬三击,乃下座行香。自思是否即是这个?如是这个,感恩惭愧之心,油然而生,立刻想哭。师曰:要哭即痛痛快快地哭。于是哇地一声,不上就用不上,打妄想即打妄想。我现明此,希各位亦早得之。乃发愿,默诵摩诃般若波罗蜜多,同时亦想象各位心中亦在念,以便早登彼岸。师又说:认识这个亦无甚了不起,我亦感觉如此。
  师云:好好用功。如何用功?无功之功。
  (以下为韩数年前之因缘,请其自述如下:)
  十年前某日宿善导寺,夜梦大醒法师索余手,在手上书一“封”字,余不解其意,翌朝请示大醒法师,法师曰:“汝有宿根,前世或系余徒,但颇好名,作文章,讲佛法,办刊物,所说所写均属他人牙慧,希望汝自今日起封起口来不讲佛法,封起手来不写佛学文字,等待大彻大悟以后,能写他人所不能写,能说他人所不能说的。”余谨遵命以讫于今。
  师云:今后更可以弘法矣。然而今日仅得门径,前途尚有十八滩,尚应努力。如何努力?曰:台山路,蓦直去,最初的,即是最后的。
  聂先生:我有首打油诗:“禅堂是屠场,剥皮见真章,屠刀一放下,啊呀我的娘。”过去我曾学过道家,守在何处,即定在何处。今早听师开示,确觉精彩,于是统身是这个,现亦有二偈,“这个”:“修是这个,持是这个,笑是这个,哭是这个。若有这个,师父之过,要无这个,大错特错。”又“提起放下”偈:“谁净谁染,无断无常,有则单提,无则全放。提无可提,放无可放,一担担起,正好参详。”
  师云:文字禅则不无。其他,参!
  金居士:死了往何处去?死了往宇宙本体上去了。
  师云:不对!谁说的?再参!
  金又曰:今天坐得较好,今天不摇了。
  师云:有学佛者自曰:我仅在做功夫,不想成佛。此不必自谦乃尔,欲学佛当然求开悟。如今照情形看来,希望甚大,希望再出一两位大菩萨,则再打一两次七,亦可以支持下去也。
  冯先生:今日听到定的理论,大有益处。主要者:在坐时不必求定,自然可定。
  傅居士:去去来来,几变成打花七。昨见朱师兄笑,今见韩师兄哭,当时亦不知所以。但我亦向师磕了个头,下山去也。走出山,也哈哈笑了三声。沿途见山看水,似如不见,见人又似陌生得很。我亦有一偈:“也无哭兮也无笑,千古人世尽扰扰,春在枝头总十分,踏破芒鞋何处找。”
  刘女士:昨日听到“以无所得故”,心中若有所失,但愉快充满。要睡反而睡不着,刚一睡,身上一跳又醒了。如是一夜无好睡,但今天精神并不差,今日上午蒙被睡一觉。从前有一境相又来,如白云浮空中,冰山融化了,温暖融融,在床上不太远处,似有美妙音乐,听磐坐香时,一坐又来,但知是境,于是丢开,反无事干矣。然听师说:“吾之大患,在吾有身。”我并不赞成,何必虐待四大。今后“我”与四大成立君子协定,不再虐待它,故今日在座上做气功。
  师云:何以作如是想?对与不对,自己去参!
  鲁居士:今来再温习教理,温习禅定。其他无可说者。
  师云:汝已是三次打七,汝可只谈功夫,不谈禅,用心做功夫。
  杨管老:也说不出什么,只觉得很舒服,也无烦恼,只腿子稍痛。至于闻韩居士哭,向佛一拜,我不自主哭了。于是又想:他人哭,我又何必哭,于是反而哭不出,但心念不起而定住了。但要我说,我亦说不出道理。
  师云:你现在说话时还保得住吗?
  答:似乎保得住。
  师云:望你保住,愿明日因缘凑合,能再来参加。
  (九点四十五分放参)
 第五天──农历正月初六
  (早饭后行香。七点上座。七点三十五分下座行香。)
  有意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每次打七法会常爆出冷门,诚然:善知识,放狗屁,如来佛,骗人的。一点不错,我即是汝等诸人之一大话头。我在此不敢定,怕一定就误时误事,怕出定无话可说,如何向诸位交待?于是不得不在此打妄想,想把什么话来大家说?且平日送往迎来,说话谈笑,非妄想而何?“对境心数起,菩提作么长。”倘蹙眉闭眼,心念不动,即是道耶?何者是佛境界,不能达到,实是胡说。但三藏十二部所说为何,可以下二句包括:“内净其意,是诸佛教。”妄想纷飞,杂念不停,即是大病。对与不对,自参!学问之道:学而时习之,不亦悦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即可在此处体会之。
  慈航本为渡人物,怎奈众生不上船。有若干人,不曾来参加打七,必作若干恐怖活动上之猜测,倘请其来参加,见我等疯子一堂,又不肯听话,将来下山必生毁谤。与其让其将来造口业,不如让其怨忿也。诸位现在此间,不知有何好处,下山后便知也。四海纷扰,天下大乱,不发大心救世济人,如何是好?如何度人?从自度始。诸君在此享此大清福,世间尚不知有几多人冻馁也。应善自猛进!(八点整上座。)
  (八点四十分下座行香。)
  行亦禅、坐亦禅,语默动静体安然。纵遇锋刀常坦坦,假饶毒药也闲闲。走!(香板。停。)
  何为禅宗?即佛之心宗,亦即吾人之心宗,旨在证得。古德云:“通宗不通教,开口便乱道。通教不通宗,好比独眼龙。”故永嘉曰:“宗亦通、说亦通,定慧圆明不滞空,非但我今独达了,恒沙诸佛体皆同。”明白这个,为根本智,则善于说法,通身是手眼。且须求差别智,因世间各有一行,为求说法方便权巧也,故菩萨须学五明。更须福慧双修,犹如两轮,须诸恶莫作,众善奉行。福报亦须尽力为之,此乃菩萨心肠,故虽求而不着相。一念清净,不着一尘,即与诸佛体性相接,念佛等作用即与十方诸佛之用相接。故曰:“十世古今,始终不离于当念;无边刹境,自他不隔于毫端。”如何能证得?即教汝一心不乱,一念专精,自可交感。学念佛净土与学密宗者注意。倘杂念纷飞,犹如自己信号电波已乱,如何能与诸佛菩萨相交感耶?有人谓学禅者必落小乘,即知道了这个,而冷湫湫地去,如此说则可;但谓学禅者必落小乘,实为胡说。汝等又以为无佛无菩萨耶?我今问你,你自己是有是无?倘你自己是有,则佛菩萨亦有,只是汝未能明道,功夫亦不够,故不能知耳。是以今之善知识因汝太愚,功力不足,姑教汝存疑,以待来日耳。
  (九点十分上座,九点四十分下座行香。)
  出口大气,一切皆休,空空洞洞,灵明觉爽,就是这个。连这个也不滞、不守,才是。现在一般佛教徒,以为除密宗之外,中国即无佛法,是真不得了。西藏密法,绝对庄严绝对清净,我等实修不起,需钱不赀,坛场仪规庄严,常先以一切用器供佛,酥油千盏,昼夜长明,即点不起。再以金银铜器以为严饰,上师之影亦不敢踏。初步修法,拜满十万拜,先学持咒观想,手中或摇铃打鼓,或结手印,三业绝对清净,比普通瑜伽,一坛法修下来约两个钟头。欲想发财有发财法,需要何种即有何法,应有尽有。真正观想成功,绝对现出佛境界,毫不虚假,此为生起次第,修福慧资粮。次为修圆满次第,亦如前法修之,持咒观想摇铃鼓,忙得不得了,然后突然身心放下,手结三昧印。汝若问此是何等境界?(香板一击──)就是这个。提起放下,放下提起!就是这个。
  密宗起于莲花生大师,是为红教,后分出白教、花教,后又出宗喀巴大师的黄教,修法均大致相同,后再有达赖、班禅、章嘉、哲布尊丹巴,世世转世传法。红教大圆满,白教大手印,大法亦不供佛,不挂佛像,以绝他心妄想,与禅宗相似,但系北宗之渐教,而非南宗顿教。余往西藏一探究竟。拜唝噶大师等多人为师,彼大有禅师之风,甚是谐趣,摇桌使佛像动。余告曰:内地禅宗有高于此者,未开口先打三十板,师然之。再谈黄教,其修法有如天台宗三止三观。定慧等持日久功深,则证得菩提,如攀枝摘果,如拨芒刺背,顿脱苦厄,黄密即系似此。吾人一切能舍,但此色身则不肯舍。须知此血肉这躯乃父母欲念所生,尽为业气所聚,是以前贤大德想尽方法,先以欲钩牵,而有气功之传授也。至于藏密有谓非修双身法不能即身成就者,因后世流弊太大,元代秽乱宫廷,即为明证。故至宗喀巴大师乃改革之。然而:邪人用正法,正法亦邪;正人用邪法,邪法亦正。唯有明得这个,则一切法皆是佛法。是故:一切圣贤皆以无为法有差别。倘孔子、老子、释迦、耶稣等圣,异地异时而处,则道亦如之,唯说法方式不同耳,何必存心毁谤哉。倘 欲随缘点化之,亦勿勉强,盖明白这个,则一切宗教岂非出于这个而何耶?是以可先赞叹之,此乃以欲钩牵,令其欢喜,然后慢慢引之入道。此实为三界唯心,万法唯识之理也。
  (十点上座。十点半下座行香。十点四十分再上座。十一点十分下座行香。)
  口业为何?爱说话即口业。古人云:病从口入,祸从口出。故寡言少过,古之大豪杰之士,多沉默寡言,吾人应少说话。一日中有用之话仅十之一二,无用之话十之八九。必要时古人常禁语,现时当末法时代,应宗教兼通,方堪荷担好来大法。古人看教亦可悟道,以《楞严经》言,佛与阿难七处征心、八还辨见。佛最重要的结论:“即一切法,离一切相。”天目礼作偈曰:“不汝还兮复是谁,残红落满钓鱼矶;日斜风动无人扫,燕子衔将水际飞。”又有破楞严者,曰:“知见立,知即无明本;知见无,见斯即涅槃。”(注:《楞严经》原文系“知见立知,即无明本,知见无见,斯即涅槃。”)古有末山尼者,有灌溪闲和尚欲往勘之,问曰:“如何是末山?”答曰:“不露顶。”又问:“如何是末山主?”答:“非男女相。”溪乃喝曰:“何不变去?”答曰:“不是神不是鬼,变个什么?”溪于是拜倒,侍役种菜三年。
  (十一点四十分上座。十二点下座。)
  (下午一点十分开始行香。一点二十三分上座。两点下座行香。杨先生摸摸腿,自言自语:学道不在腿子上。师闻言曰:)
  对了!学道不在腿上,然则两天皆困在腿子上。此地亦非炼腿之地。参禅最怕老皮参,知见虽有,然在功用上即过不去,实为见地不真,终不济事,说亦说得,提公案亦知道,只是生死到来过不了关。不如先学道家密宗,先将气脉打通再说。昔有禅德,老年死危,卧床叫苦,其徒曰:“师尊莫叫可否?多难听,昔日威风尚在否?又是否有一不痛者在?”师曰:“有。”召徒前来,喔哟数声,曰:“这个不痛。”掷枕盘膝而去。
  (两点二十分上座。两点五十分下座。休息。──三点十分上座。三点四十五分下座。行香──四点上座。四点三十分下座。行香。)
  百丈说:“灵光独耀,迥脱根尘。体露真常,不拘文字。心性无染,本自圆成。但离妄缘,即如如佛。”肉身有生老病死,而这个却不因之而衰,故曰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要用便用,用后便休!行坐时应如此体验,注意身体何部分,该部分感觉即特别敏锐,倘不注意,即不感觉。即以腿痛说,一注意之,疼痛加倍,倘不去理会,则疼痛减轻。功力再深者,实根本无所谓。云何解脱?即是如此实验之,否则,空知理论而无实证,则生死到来,毫不得力。体会个什么?即体会此“灵光独耀,迥脱根尘”之这个。这个在眼能视,在耳能听,在脚能走,现在大家站立着如木柱,为何不走?而一听号令即行走,何故?即是这个之用。善体验之。
  (四点五十分上座。五点三十分下座。行香。)
  定无出入,心无内外。倘谓无出定入定,是为无修持经验,倘谓有出定入定,早该吃棒。
  顿的就是渐的,渐的就是顿的,善体会之。但有名言,都无实义。
  (六点上座。六点三十分下座。行香。)
  上午将白教大手印大略讲过,现在再补述之。时在四川,红教乐剌活佛将传大法,登记者约一百余人,而经其选择结果,只二十人,传法严重之至,众人跪得腿酸骨痛,再三请之,始出登座,半晌无语,忽以板拍案,下座去。众人茫然,再请之出。大师曰:我最高之法已传,汝等智劣不懂,今传汝等较次等之法:“我即是佛,一切不管。”下座去。众人依旧不晓,再请之,大师出,曰:“不得已,再与汝等传金刚萨埵,则此法较易懂。”然其如此作法,与禅家相去不远。在小说西游记中即有一段,谓唐僧至西土取经,初予以无字之经,不识是上上等经,乃再易以有字之经。此虽系笑谈,但亦有深意在。此与傅大士为梁武帝讲《金刚经》,一拍案便下座,汝道是同是不同?
  西藏向轻视内地之无佛法,抗战时期西藏大德东本格西在成都讲经,有人问:“山河大地是不是佛?”他说:“不是佛。”大众哗然。后闹至维摩精舍问焕师,焕师要我说。我说:“不须诤,现在西藏佛法原是如此。”大家又逼我,我说:“山河大地都在佛性中。”至于藏中黄教唯识之修法,与禅宗渐修同:(一)依他起,凡夫境界。(二)遍计所执,此时不理会外界外境,久之乃不起分别。(三)圆成实性,乃成现量境。此即世人重难而轻易,喜求难遇之法,恭敬信受,若挑上门之豆腐,则贱价而无人买也。走!今在现量境上体会一番,身在走,此心如如不动。
  (七点十五分上座。七点四十二分下座。行香。)
  不必下座,但将两腿放下,散盘逍遥坐着。现有重要话要说:……夜半正明,天晓不露。参……(此段不能记,不能记。恐害杀但有知解毫无实证者也。)
  看公案语录,自有好处,但为何祖师不明说耶?曰:祖师所说尚能超过佛所说耶?佛乃正面说,后世人尚不明白。诸祖师只得作反面说,亦是权巧也。洛浦见夹山,问:“佛魔不到处,如何体会?”山曰:“烛明千里像,暗室老僧迷。”又问:“朝阳已升,夜月不现时如何?”山曰:“龙衔海珠,游鱼不顾。”
小参──晚上八点三十五分开始
  朱教授:今日非常散乱,妄想很多。昨天常想笑,结果吃一香板,今天一天就不笑了,我自照一下,就没有了。我等均是居士,我意居字可改为尹字。
  萧先生:“这个不加,那个不管。”今上午十时得之。下午也有八字:“蝇钻玻璃,望不能出。”腿痛依旧。昨晚风大,睡仅两小时,但今日精神并不差。
  师云:此即明证,人之本能,本可昼夜长明,不须睡矣。
  傅太太:下山似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体会“无心恰恰用,常用恰恰无。”而今日则感到依旧,是山是水,然不感新奇矣。腿痛时,气发动了,反觉得生命力发动了,如饮醇酒,如住春风,薰薰然。又清清楚楚。
  师云:今日所说功夫境界,至为相似,以后尚须下死功夫,追下去。
  张委员:今天比较与前数日不同者,不是功夫,而是在行住坐卧中参话头,未忘掉丢掉,是以亦比较定,乃至在家打坐亦无如此之定,此为大不同者。师命余一心一意参话头,昨日有甚多问题,均未答复,老师说今日答复我。今又有一点心得,以余研究自然科学之人,突然来参加打七,似乎格格不入。这数日来,就我个人说,即悬此一问题在心头。闻师说:即心即佛,而平时又表现不出,看不出者,乃障碍太多。又说:如能定,则佛道亦在其中,又曰:“内净其意,是诸佛教。”现仍不知用参话头方法到底对不对,然余不问对不对,在参话头时,心即能定下来。而既能定,佛即在话头中。又内净其意,即是诸佛之所教诲。故既已内净其意,则不须话头。今下午又发生一大疑问,甚至所有功夫都垮了。师尽在说“这个”,清明在躬。我现于清净自在中,放置一话头,是即在清净心中放一件事,则不是破坏清明吗?如此参话头对我是否适合?后又注意听老师说话,但我又觉清清楚楚,然仍旧安定如常,我究应如何用功?
  师云:我现在给你一总答复,听着:“内净其意,是诸佛教。”
  韩居士:今日用功,念佛,念咒,倘有妄念,则不可,而应在定中,管它一下,在定中不散乱,即在听话时,亦不散乱。腿在打坐中,甚吃不消,但不敢放下。昨日之境相似有似无,只是很自在,如念摩诃般若,不论定与散乱。另外,从前参加念佛七,自己绝对禁语,除一句佛号外,口不作他用。耳除听佛号外,听他人说话,有如不闻。七日中均如此,眼亦不看任何书报,总之一心无二用,念佛第一,其余一切丢掉,数次佛七均如此。来此地时,闻周太太言:此次是打方便禅七。故余虽自己欲禁语,然老婆心切,不得已总说了一些话。
  师云:韩居士之言,用心良苦,我有一感想,即听话之本领亦须锻炼。现时诸位尚安静能听他,如将此精神用于世法上,就好了。学道人固应如是。韩居士,你这方面应学习长话短说,对机说法,不可尽婆婆妈妈的。汝固可谓是善面菩萨,有时亦须学愤怒金刚也。
  金居士:我因参不透“死往何处去?”只得念准提咒,念后即见明点生起,然后收回,内心明点消灭,于是便感清净无为。
  师云:不对,再参!必须从这边翻过那边,再由那边翻回这边,然后才可明白生来死去之实义。
  刘女士:师曾谓:有意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何故?因草木有本心,何须美人折?故今日师在讲有,我亦跟着有转。余意定易,动难,无易,有难。虽定动有无相同,但我如初学步小儿,今日已无前二日之自满自信,如刀刃上行,战战兢兢,守着此有此动。
  杨管老:今日在功夫上说,上午老师讲《楞严经》一段后,“离一切相,即一切法”。深感在家听经与在此禅堂听经不同。在此听经,同时且在做实验。是以听到“离一切相”二句,心内澄然,故一定半小时,而不动摇,虽觉苍蝇在脸上爬,仍是不理,至不可耐时,才拍他一下。今日听师说了数段公案,我虽不敢说悟了,但觉深有体会。请问“夜半正明,天晓不露……”
  师云:参!伸手打蝇,即一切法;蝇飞去后,即离一切相。
  (九点四十五分放参)
 第六天──农历正月初七
  (天晴。杨管老绝早先到,于六点即至,六点四十分行香。)
  “生死百年花上露,悟迷一旦镜中头。”《楞严经》里一狂人,一日揽镜,自疑失其头,惊狂而走。他日再揽镜,觉头依旧安然无恙。后世引用至简至要之二句:“狂性自歇,歇即菩提。”佛说:“不知如来藏中性空真觉,性觉真空。”一切众生均系如此,只是不能返照知晓。“随众生心,应所知量,循业发现,遍十方界。”用于何处,亦在何处。不着空,亦不着有,但离妄缘。
  (七点五分上座。七点三十五分下座。行香。)
  座上听他人走路声、香板声,正好体会,声音历历在耳,而自己内心寂然,不动不摇,就是这个。故一念回机,还同本得,根尘消落,常光现前,无漏清净,法眼清明,非佛为何?《楞严经》:“随拔一根,脱粘内伏。伏归元真,发本明耀。”于是定久,“耀性发明,诸余五粘,应拔圆脱,不由前尘所起知见;明不循根,寄根明发,由是六根互相为用。”前时有人以为我在讲老子,何谓也?老子云:“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绵绵若存,用之不勤。”正统道家,老子乃是如此说者,则又何以不能讲老子?故曰:“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可用于做功夫,亦可说得通,是以三教圣人,同出一源,唯思想之逻辑方式不同而已。
  说法难,听法亦不易。前些年韩居士听余引用“念佛一声,罚担水洗禅堂三日”之语,不知是韩居士传错,抑系外人听错,致引起会中大哗,此与日前讲老子为人错会相同也。
  (八点五分上座。八点三十分下座。行香。)
  朱熹晚年,想要学道家之道,又不好意思。后与白玉蟾比邻,各率弟子,常相往来,仅谈日常事。朱弟子问:白祖师何以有神通而师则无?朱答曰:偶中耳。适时白玉蟾相约游山,天雨,众皆衣湿,白衣独干。朱不得不问何故。白曰:偶中耳。学道人应将世事与学道事分开,其应用则同,但态度上完全两样,差之毫厘,天涯悬隔矣。“夜半正明,天晓不露。”大家只对一半。
  傅大士有偈:“空手把锄头,步行骑水牛,人在桥上过,桥流水不流。”张无尽见皓布裩,举大士此颂。皓曰:“此颂得法身边事,颂不得法身向上事。”无尽曰:“请和尚颂。”皓遂应声颂曰:“昨夜雨滂亨,打倒葡萄架,知事普请,行者人力,拄的拄,撑的撑,撑撑拄拄到天明,依旧可怜生。”
  有苦行僧来见曹山祖师,师问曰:“汝是纸衣道者耶?”曰:“是。”问:“如何是纸衣下用?”道者进一步,曰:“诺。”欲立亡。祖曰:“汝只解与么去,何不解恁么来。”道者忽开眼问曰:“一灵真性,不假胞胎时如何?”祖曰:“未是妙。”道者问:“如何是妙?”祖答:“不借借。”道者珍重便化。
  (九点上座。九点三十分下座。行香。)
  学佛一年,佛在眼前,学佛二年,佛在大殿,学佛三年,佛在西天。云门初学侓,教下皆通,最后只己事未明。睦州悟道后,因老母在堂,即在家行孝道。云门即趋谒睦州,见得这个。睦州使门往雪峰,契彻本源。后成大善知识,弘化一方,尝谓众曰:“莫妄想,天是天,地是地,山是山,水是水,僧是僧,俗是俗。”后又自代云:“还我话头来。”
  (十点上座。十点三十五分下座。行香。)
  做功夫越细微越高深,越高深越细微,此即须要般若矣,差之毫厘,失之千里矣。上午做得差不多,然落在细微之散乱上,细微之定境上。想把持之,诸位细为检点:气脉渐刚起来,今传汝等妙用,看住定境,有轻微杂念,但不理会,或抛去之。至身体方面,元气发动,故身体能直起来,而倘仍不能调和,则日久必形容枯槁矣。故必须注意:要抛弃定境,心息相依,听呼吸之自然。身体仍直起,久之,则身心皆忘矣。调身柔软,调心无念,心平气和,道在其中矣。若气上冲时,身乃刚起来,此时有意无意让其痛苦一下,即可下降,身即柔矣。今日多少学人不知此点紧要之事,乃致弄得面黄如蜡,形容憔悴,两目无神,表情冰冷。是故:此事如在冰棱上走,剑刃上行,动辄丧身失命,诚毫厘之差,千里之谬,非儿戏也。一放,一收,收放无处。此亦是阴阳相长,刚柔相济也。
  (十一点十分上座。十一点三十五分下座。行香。)
  讲功夫勿轻视世间学问,即以西游记而言,唐僧经八十一难。孙猴子代表此心,变化无穷。定海神针(金箍棒)代表气,猴子得神针后,乃“几度心狂欲上天”即缺乏般若也,五教圣人亦无如之何。如来之手代表真如本体,无际无边。最后压于五行山中,即指“心肝脾肺肾”之肉身,陷于此中而不得出。……真正的顶门之开,功夫到时自开,即靠观自在之力。
  禅宗不是禅定,但禅宗不离禅定。古禅师明宗后数十年,胁不着席者所在多有。然又未必,临济初悟,即在禅堂睡觉,为师雪岩钦见曰:“道得即可,道不得即打下山去。”铁牛有一偈:“铁牛无力懒耕田,带索和犁就雪眠。大地白银都盖覆,德山无处下金鞭。”古灵神赞有偈:“空门不肯出,投窗也大痴。百年钻故纸,何日出头时?”后有一禅师颂曰:“蝇爱寻光纸上钻,不能透过几多难。忽然撞着来时路,始信平生被眼瞒。”唉!闲话少说,我且问诸位:“无梦无想时,主人公何在?”(有答即在无梦无想者,有答是苍蝇者,有答在老师嘴上。)都对都不对。吃赏棒,吃罚棒,自己领会去。他日我等皆死了,化作一堆灰,何处相见?上座参去!
  (一点五十分上座。两点三十分下座行香次,杨管老有偈曰:“金山一点大如拳,砥柱中流水在天,舟楫往来无去住,心空耳目自安然。”)
  “蓦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座中已有人了得本分事了,努力呀!虽然大事原只如此,但得来亦须功夫。若大智慧人,无所谓定不定,亦不必言修与不修,生死之来,管它痛不痛,大不了就是如此。倘仍做不了主,则须花功夫修禅定。定有种种,有凡夫禅定,有小乘有余依涅槃,有大乘无余依涅槃。小乘涅槃守住空洞悠闲境上,最多不过八万四千劫,必得出定。大乘涅槃则就是这个,更无余说。昔有女子近于佛坐入定,文殊尽其神力不能出女子定,而罔明以初地菩萨,鸣指一下,女子即出定,何故?参!
  (三点上座)
  吾人坐时,初期身甚不适,腿痛,即为气脉不通,此时须让宾做主,自己不去理会,久而久之,气脉打通,自然可定矣。凡稍能得定者,色身无有不随之转变者。
  (四点一刻行香中──)
  何谓定?下硬功夫,久坐必有禅(定),一切功德神通皆从定发。然神通即妄念所生。定久时并不妨碍办事,永嘉云:如“定水凝清,万像斯鉴。”身体之变化,气脉如何走,均可自知之,则八万四千法门,自己亦可说之。定久,光明亦生,但“空是真空,有是妙有”。能生万有现象,均有一段时间,欲把持之,且可稍留,欲丢弃之,即刻变去。亦是“即一切法,离一切相”。切须记之。
  我此种打七法,乃参照元明以来之规则,唐代接引学人之经验,及密教之方法密诀,为众说之。僧家之打七,仅重形式,而实亡矣,倘不更改,一辈子也造就不出人来。然打七乃为新学新参者举行,参加过一次,倘不见效,则毋须再参加打七,盖因佛法无多子,说来说去就是这些。大众。尤须注意者,此中经过情形不得为外人道,倘随便泄露,则害死人,将来无法接引人矣。将来各人或有机会接引他人,乃至一个两个,均为好事。然此事无定法,当观机设教,应病与药,有时在学人习气痛下针砭,使其昏天黑地,然后突然一揭,顿脱窠臼,此诚运用之妙,在乎一心矣。
  (四点三十分上座。五点下座行香。)
  此次禅七颇有收获,然我这里也不讲悟不悟,但各人譬如饮水,冷暖自知,我之宗旨以谦虚为尚。诸位在此明得这个,以后要好好做功夫,将北投居士林放在心头,行亦禅,坐亦禅,在家人学佛,贵在随时随地有空闲即做功夫,盖以俗务系身,只得如此耳。倘或烦恼妄想太重,无法遣除,则“我是谁”或一声佛号,当作铁扫帚,猛力一扫即可清明,此法有时亦有用也。至于将来亦不必过谦乃尔,学佛当然要接引人,遇有大根器者,则不妨应以何身而得度者,即现何身而为说法,诸君现时具有三十二应否?例如:彼系学经济者,即与之谈经济;彼系研究政治者,即与之谈政治,而后导之入佛法。
  (五点十五分上座。五点三十五分下座行香。)
  打七行香为禅宗所兴,密宗常以竹筒牵于一边,以手扶之,闭目前进,以免分心,古时又谓之经行,旨在坐坐行行,在语默行坐动静之间去体会,兼可活动气血,以使下部健康。
  放下,放下,连放下的亦放下,放至无可放处,自有转身之处。
  (晚饭后七点十分上座。七点四十五分下座行香。)
  现在诸位认识这个,自己信得过,回去正好把本修行,发愿应大,则自有护法神。倘早晨起来打坐时看到黑点,则三日之内必有指逆之事,须求佛加庇,即可化除。或靠自力,则一念清净,亦可化除。
  (八点上座。八点三十分下座,准备小参。)
小参──晚上八点四十分开始
  朱教授:前数天有很多话要说,认为非此不禅,今有一百八十度转变,如幼孩学步,已不敢多说,因尚未稳。对于功夫、定,有点体会,每次三十分钟不管怎样也坐下来,再多则不能忍矣。于是来参腿,只能调换坐,不能除痛也。后听师讲“定”后,余认应整个来看,前部是方法,一切不求,连续为整个者。不能企求,心能放开,自然能定。
  师云:好!下山后好好修持,菩提作么长,以后定慧即可圆明,大放光彩矣。
  傅太太:数日尽打妄想,想背书,有许多话要说。今早甚觉进步,尤以走路行香,觉身甚轻,甚奇怪。坐时见他人后面有光,但即刻又心想“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如此思维已,此后再坐时,就不见了。后又闻师说修定,气冲上升太刚时,应注意调身调心。
  师云:汝现精神抖涨,禅病发了,等下吃碗“糊涂迷魂”汤。脚跟尚未着地在,收拾一下,勿太兴奋。
  傅太太:我坐至第二堂(上午),见对面墙上似有光,有人影。后听禅师讲禅定,深有了解。这两天自觉有大进步,身体热得很,后又转清凉。下午坐时,觉得身似被桶困住一样。刚才一坐,觉得我离开了身体,看到自己身躯在打坐。因闻师说打坐时亦应注意“这个”,又说认识后更要注意做功夫。我是以想:此二者岂非同出而异名耶?我等来此,倘心存有授者,有得者,即不对,因自心取自心,自性成幻法矣。既然本来无一物,又何有哭笑哉!
  (师嘱正好修行。)
  张委员:我像是初小学生,来参加打七。我遵师教,先参“我是谁?”、“无”、“放下”,但等大家都放下,我独参话头,于是用很多科学方法来分析,结果以前用心去参话头,皆是虚妄。现在知道参话头是敲门砖。昨晚小参后,因所提出问题始终未获详细指示,我修养不够,着急得很,又不敢再问老师,故不得不问老学长刘女士,她答:“在汝报告时,就替你着急,只差一点点就明白了,结果又错过。”她告我:“蓦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意即就在眼前了。正说着,师听到了,好像拍了我一大拍,我就叫了一下,师即问:“现在你在哪里?现在还有什么?”答:“没有什么。”师曰:“就是这个!就是这个!”我问:“就是这个吗?”师问:“这个是什么?”我说:“这个我早有嘛!”原来早前要我参话头,是在难为我,那么话头亦成了敲门砖。今早开始,根本就不再参话头了,自己认可了。起始自己并不知道在不参话头时,是否又起妄念,结果还好,下午打坐,比前更好,更清闲,下午头两堂最好,最清净。在最安静时,自觉似乎头顶上开了电灯,结果下座一看,并无灯,且前额发热。后来光较淡,似乎人包在光中,额热亦散了,面上整个发热,身发暖。但不显著,是时几乎无杂念。
  师云:绝对不能存希望心,企求心,此即大妄想。
  张又云:晚上堕于昏沉中。
  师云:昏沉时这个在哪里?
  张答:在昏沉中。
  师云:真非真。
  张委员:另有一惊人之事:即大便时间缩短到八分钟,自以为大收获。现在我有两个问题:(一)本来清净,但我以为清净与杂想妄念似乎可以并存。坐好时,有一点杂念似乎并不影响清净。(二)在大家行香时,我仍坐着,老师在说话,我都听到,亦不损坏清净,为何在做功夫时,一定要先做破坏工作,要扫除杂念?二者既不相冲突,因杂念在清净中只似浮云,则我以为不清扫,似乎亦无关系。
  师云:这问题非常好,非常切要,中心有所主即能看住雑中心无所主时是妄想。在定境上照到杂念,自己仍能做主,倘系妄想,则不能做主。因你略有定力,妄念变成杂念,可以照着,如风来水面雁过长空,故二者混在一起,此恐受永嘉《证道歌》:“不去妄想不求真”之影响,而杂想妄念不分,此二者同出而异名。倘汝猛力行之,大有前途。大家在定中杂念如游丝不断。此诚为“多少游丝羁不住,卷帘人在画图中”。此须下功夫才可除去。前途还须努力。
  韩居士:杂念甚少,来亦不拒,坐时很好、很定,佛号一点都没有了,觉得非常舒服。坐时,略有惦记,来也好,不来也好。参“夜半正明,天晓不露”得二句,似由用功夫来。曰:“微风细雨,过了天晴。”
  师云:可存档案,不可作答案。
  韩又云:对古德公案余想改一改:“达摩西来一字,无。”“长沂一字分。”
  师云:昨夜不取相。好。以后如此保任而行。从此以后才好念佛。
  刘女士:今天完全在做功夫。早上听师说:“不借借。”乃试以此为凭借,结果有奇异之境来,即用不着除妄念,自然清明,如梦如幻,但卧禅时晴空万里。今日此境来时,觉甚高兴,但一高兴,反而没有了。上午闻师说禅宗不离禅定,然咳嗽甚至肝肠寸断,胸痛非常,难道无法制之哉!在咳至不甚忍受时,等它咳,大咳来时,整个空掉,为前所未有者。于是一股热力自胸部冲上脸部,下达两手,脊椎骨未发热,热力多从心上来,身上之热气,为从来未有者,非常得意,连坐两堂。下午坐时作观,注意丹田部分,结果肚痛厉害,乃又卧下,一切空掉,十五分钟后,好了。
  师云:好危险。应该是空,不可着有,女人不可守观丹田,否则甚至血崩也。以后慎之戒之。切记切记!
  萧先生:坐坐睡着了,今日下山一次,甚觉安祥,自在,想系静坐之功。腿子稍好,绝对任其自然,无奈何时即不勉强。有一点是:人生以平常为尚,不求奇,不求高,一心平常,一切平常矣。治学,做人,一切平常,绝不能高推圣境。
  师云:好。
  杨管老:从前一人坐,现为集体打坐,觉得气氛当然两样。坐时今天有两次特别好。我向不作打油诗,今天坐至最清净时,此诗突然而来。心境极安然,现可常常找到它,有把握了。而且今天耳根特别好,我是我,它是它,分得很清楚。从前不会用耳,今天突然会用。
  师云:此乃观世音入道之门,“此方真教体,清净在音闻”。但特别注意,“动静二相,了然不生”,如明了这个,此是多大之收获。
  (十点二十分放参)
 第七日──农历正月初八
  (早饭后行香)
  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今日向诸位提供一堂大法,宣说西方极乐净土世界。
  (一)佛法中最高深者为《华严经》,此经再三宣讲西方净土。顾名思义,不但欲垢秽不存,即净亦不立,空无所净。西方,乃人世间假定之名,或在银河系,或在虚无飘渺处,但绝对有之。阿弥陀佛主持,意即无量寿光,宇宙间一切现象物质均有变化,唯有光遍满一切处,时间无始无终。故要求诸位下山后,随时随地应记得在此居士林之宁静,不论在朝在野,均能如此,方可把本修行。下讲《阿弥陀经》……。
  (二)心花开则见佛,见到此自在天真佛,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明白这个,即是净土,恢复本地风光。
  (三)知空,微波不兴,不知有亦不可;有,即是举心动念,全波是水,全水是波,就是这个。“何期自性本自清净,何期自性本不生灭,何期自性本自具足,何期自性本无动摇,何期自性能生万法。”倘仅知空洞悠闲,不敢起用,则是小乘罗汉。
  (四)念佛须专精一念,须知空有来去之力学原理,有如离心力向心力然,互相消长,自然如此。故念佛至一念专精,专精至如搓绳然,紧张至极点,则豁然而断绝,连念头亦提不起,则寂灭现前,是即佛境界,故曰:念而不念,不念而念。
  (五)下山后,世事纷扰又来,乃无可避免者。中下之人,不见可欲,则心不乱,诸君则不致如此,然则必须发大心,依普贤菩萨愿,济世度人。
  (时,师领导行香,念佛数分钟,香板响处,众立定。)
  此时一念不生,此即是净土,此即是极乐世界。既无苦,亦无乐,不存苦乐二念是名极乐。莲花化生,清凉世界也。现立刻上座。
  (七点五十分上座)
  (师在座上持佛号。鲁老居士情不自禁而泣,向佛三顶礼,向师顶礼。)
  大悲心从自心中自然流露,认得这个,看得清楚,善保任之,禅净双修去。
  (八点二十分,师念佛为各人灌顶加庇。八点五十五分下座,行香。时,大众行香次。师默然而坐,众各至佛前及师前礼谢。)
  (九点二十分)
  此法会就此结束,末法时代,众生智慧福德均差,禅净双修去,一切诸法,如梦如幻,还有么?在哪里?
  (拍香板──)
  这就是大话头。有许多话,说不完,亦不必说。各人现时可走者走,坐者坐,此七日中,我之嬉笑怒骂,应作佛法领会。
  还我话头来!
  (击案有声──)
  还我本来真面目。
  (一笑下坐。法会圆满。)
总报告──上午十点开始
  鲁居士:希望在台北设一小道场,能有怀师住处,诸方来参者有住处,不一定是庙宇,住家之房屋,以免师到处搬迁不定也。望大家合力发心。
  朱教授:初时以为很对,禅病而不知。昨日又觉似小孩学步。以后应从小处做起,以补救我之粗心散漫。我初明己事,出话不恭,这在修行上不大好。
  萧先生:我本想不说,但乱丝上涌,唯望说到哪里就说到哪里。(一)我来居士林是初次,一切完全不懂。我来此曾费甚大力量参究,全神贯注,故恐有对各位不周之处。(二)向老师谢恩,因我见师用尽气力,为我前所未见者。(三)谢谢杨管老及杨先生甚多,乃非钱能买,法会由发起人倡起,甚不容易。(四)初时怕佛学,怕掉下去,不能出来。初时听经时,实因啸公之面子。(五)现我觉得此事至难得。过去读庄子、阳明,曾碰到“这个”,但电石火光,稍纵即逝,然仍记得。后听经时,觉得对是事说得清楚之至。于是发心尽可能参加,甚至碰饭碗亦不计。来此后,有四次碰到,但又丢了。朱兄靠近告我:要信,要认。靠板子打出来者,不算数,自己应尽力究之。即是佛说真空,亦有问题,最后乃认得就是这东西,心中特别有味道,而又平常得很。过去,对经像不了解,常大不敬,今日则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又特别虔敬。然今日又有一感想,即佛并未欲他人来向他恭敬礼拜也。将来弘法教人,应活用之;扩大其影响,不一定坐着也。故谓我是教徒亦可,大叛徒亦可。
  傅太太:我为一无学问之人,然现在对佛法认识更深,身心都有进步。现我觉得吾人只要证得自性佛,不必拜偶像。认识后尚不能自足,应努力上进,认识这个后尚应努力证得,和老师说话如此有力,吾人则不行,是以光说口头禅,毫无用处。现觉身心轻安无比,得未曾有,非无生忍而何?感恩之心,油然而生,乃顶礼。在顶礼时没有思想,亦无不思想,能听,亦无所听。
  傅居士:我学佛甚久,但终被知解所缚。今日我等深蒙老师开示,纵然明了,但今后事情更多,应自己随时在日常事务上磨练,并亲近老师指导,望各位勉励我。共荷大法,救度众生。
  谭居士:下山后,家庭主妇不能免俗,但下山起,一直如在居士林行香一样。我向来不拜佛,今日自然而拜,甚为奇怪。
  师云:汝之烦恼解脱了吗?
  谭答:解脱了。
  师云:汝早应解脱了,人生如水月空花,有缘即聚,无缘则散,一切如梦里空花,有个什么?
  张委员:在欢欣之余,深感胜会不常,殊缘难再,不尽依依。刚才见各位甚感动,我更为感激。过去要说者在小参时均已说过,我来参加打七,有如闪电一般决定的,收获丰富,满载而归,非常划得来。另外,数月来,承老师指导甚多,极为感谢,屡次顶礼,均未允,今日顶礼之夙愿已偿。
  韩居士:九年前在基隆遇师,当时即感到此为吾师。数年来未能用得上功,现在略尝念佛三昧。法身父母,此恩难报。另者,自思以下根参加禅七,有自不量力之感。在此参究之后,自己乃深信不疑,故大哭三声,出此块垒,痛快平生。
  聂先生:感师恩慈悲准来打七。来此后见各位精神,更增我惭愧心。此七日来,使我对佛学有更明确之认识,知道这是“天人合一”之佛学。过去求定而不可得,现随时能在定中。由于师慈悲,使我眼泪无法抑制,不得不走出去,今更发心力求上进。
  金先生:七日来明白这个后,更应小心调养身心。
  杨管老:参加法会为生平第一次。实际只有三天。一向闻师讲经说法不如这三天收获大,尤其听各位小参之报告,多有启发。最后盼各位尤应注意师说,效法普贤愿王,行大慈悲救度众生。再者,我望各位回家,应供一尊佛像,设一佛堂,自己修行。师说无佛,实是权说,应注意师亦说,佛菩萨的确是有,不可错会了。
  刘女士:追求这东西二十年,走了多少冤枉路。过去多向宗教哲学上钻,尤其向基督教钻,因过去均在国外也。后听《楞严经》。我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之人,更不愿盲目迷信,但听到“佛不打妄语”即深信不疑,于是听经继续下去。再者,对拜佛念佛向来未弄清楚,现在弄清楚了,故在拜佛时,自觉恭敬极矣。师苦行得道,今教给吾人,不知如何能报。师整日舍命陪世人,我乃想起《楞严经》所说“是善知识,自轻身命”。我二十余年在摸黑路,现在顿觉光明,自信愈兴奋之至,故说感激之言,亦是多余也。我今发二愿:第一愿不必说,现说我之第二愿,即:剑树刀山为宝座,龙潭虎穴作禅床。
  师云:禅七这种打法,可谓独家制造,别无分号。我乃自行参照禅密,唐宋方法,因众生习气烦恼,各有不同,故吾等之禅堂规则不足为训。如照传统打法,仅能学规矩,故曰无定法。其次在堂中嬉笑怒骂,因人而施,应作佛法会取。倘作世法会,那就完了。在我门中不能悟者,应自检察。我亦未曾悟,佛亦未曾悟,然诸位均大有入处。倘疯狂自高,自谓已大彻大悟,则非狂即癫。今日之世,狂人正多。然而“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我法未教人一定出家,但随各位心愿,视众生心,应以何身得度者,即现何身而为说法。得其时,素愿而行,不得其时,水边林下去。最后,佛堂器物各归原位,收拾起大地山河一担装,归家稳坐。
一九六二年
  南师怀瑾禅七讲录汇编
    时间:一九六二年二月六日至十二日农历岁次壬寅正月初二至初八
    地点:台湾省阳明山新北投居士林
    记录:长 记
  第一天--农历正月初二
  (师击磬三下,供佛三枝香,礼佛如仪。开示――)
  两年前曾举办一次禅七。今年由杨管老、萧先生、张教授发起,因缘成熟。祖师说,我宗法如大海水,尽各位的需要,应所知量。这七天我要充老师,过了这七天,我们仍然是朋友。如果各位真有开悟的,不是我能使各位开悟,而是各位自己开悟。古人说:“演扬佛法,”语语出自心田,凡我在这七天里所说的,各位都要向道上去体会。这七天只有我说,我讲的话不是专对某一个人说的,千万不要做世法来想,否则不会得利益,诸位以前所学的学问理论,要一概丢掉,要从头学起,如果真能丢光的话,一定会得大利益。过了七天,我们还是朋友,各随尊便。
  坐半小时,走半小时,不可左顾右盼,饮食起居要随众。张教授要禁语,其他也不可闲谈,不会打坐的向杨、鲁二位先生讨教。
  (十一点五十五分开始坐第一枝香,开示――)
  禅宗并无固定的方法,所谓无门为法门,在无办法之中想出一个参话头的绝妙方法。现在我提出三个话头由各位选择,已有心得的也要参一个话头,千万不可自作聪明,以前的通通丢掉。什么是话头,就是一个大问题。
 (一)“念佛是谁?”以念佛一事代表一。(或“打坐的是谁?”)
 (二)“父母未生前,如何是我本来面目?”此一话头,也包括了“生从何来?死向何去?”“我在哪里?”
 (三)“无梦无想时,主人公在哪里?”能够做主的灵明是谁?能思想的是谁?等问题,都包括在内。
  “如何参法?”不要下注解,不可推理,不可等开悟,不可在丢掉话头求静境,不要给自己讲道理,痛苦宁静等觉受一概不管,外界一切与我绝缘,一路追问下去。更不经存心为了捧我的场,到这种地方来捧场,真是天大笑话。我既不求名,亦不求利。诸位要为你们自己。
  头不要低,不要打妄想,不要浪费。敲木鱼三声,就开始打坐,敲引磬三下,就要下坐行香(绕佛殿大步走路);听到香板响,就须止步,腿子痛不要姑息它,也不要太勉强它。要放松,不要紧张,不要用力,放松!心里头单提一念,身体上的一切感受,一概不要管它。(十一点半下座)
  行住坐卧,一切放下,照顾话头。有许多人话头没在参上路,妄想太多,自己没下决心,此事要求诸自己,不要求别人。禅家话头就是一个“疑”字。古人说大疑则大悟,小疑则小悟,不疑则不悟。谁是我?我是谁?不要你乱想,而是要问自己:“我是谁?”不散乱也不昏沉的时候,正是参话头得力的时候,小散乱就是掉举。要单提一念,要提起话头来。
  (下午一点一刻开示――)
  半天已经过去了,这次禅七因缘很不容易。话头要提起来,火候老嫩要自己其斟酌,一心一意就是要提起这个念头。道本来就有,本来面目无形相、无方所、不散乱、清明在躬,是为正念。不易做到禅宗初步用功,要单提一念(话头),把妄想一起打死,即是正念,单提一念,不管他开悟不开悟,想求开悟,也是一大妄想。理学家认妄想为“客气”,自己做不得主。
  莫昏沉,提起来。要从心地上用功夫,不要懒得提话头。有些心得的,也要提话头。清朝以后,禅堂里头叫人看话头,很少有成就的,我倒看到有看得吐血了的。死坐没有用,看太紧了没有用,把心专一起来,自有解脱之日。
  已经有一两个人用功上了路,大家要努力啊!“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糜鹿兴于左面目不瞬。”就是要把心定止下来。真正参话头得力时,行不知行,看不知看,外面一切都与我无关,能这个样子,正好用功。上坐要好好参!
  (一点二十二分坐第二枝香)
  道家佛家把昏沉都叫做魔,睡眠也是魔。
  (开静以后开示——)
  第一枝香好多朋友都在半昏迷状态中过去了。金子不经火炼,不会发光。手甩开,挺起胸膛,抖擞精神,单提一念。照顾话头啊!放逸不得,一放逸下来,就没有进步了。我们座中有一位因位上的菩萨,学佛几十年,能看到许多境界,发心来此地参禅,打算一切三丢掉,重新做起。
  一个话头,即是止,所有的妄想都把他打死。一句话头即是观,看念佛的究竟是谁。一句话头即是念佛一心不乱法门。大英雄大豪杰能办得到,大坏蛋亦能做得到。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话头力量很大,不是话头的力量,而是我们的心力。精神统一后,气脉自然由你做主。不是开玩笑。青年朋友们注意!提起话头,莫打妄想。
  参话头不是念佛,念佛要相续不断,信心到底。参话头要起疑。向自己内在追一个“参”字,包括了研究、怀疑等等,要努力提起话头参!上座。
  (两点半坐第三枝香)
  佛门为什么要敲木鱼呢?传说鱼昼夜不闭眼,要我们效法鱼儿不休不眠,去掉睡魔,修行,如果睡魔来了,可以闭一口气,把眼睛张开。(三点五分下座)
参话头亦可当咒子念吗?心不诚,心不专,什么咒子也不灵,心若诚时,参话头当咒子念也会灵。
刚才大家都在半昏迷状态,现在都不昏迷了,但是妄想又太多了,反而希望大家进入半昏迷状态了,管好自己的眼睛,慢慢地心就会收拢来了。提起念头!头抬起来。
  (三点二十五分坐第四枝香)
时光如闪电,要努力用功,腿子受不了时,可以放松,但是内心不可放松,要提话头,如果可以忍受,还是要忍一下。单提一个话头,并不是叫你压制旁的念头。单提一个话头,杂念自然就没有了。已经略有所入的人,也要提起话头,如人持杖走路,杖虽不能替人走路,但你若持杖走路,总会舒服些。
  (三点五十五分起休息十分钟)
  要提起话头,不要放松;要照顾话头,不要放逸。参话头有几个岔路,有的人话头也在参着,妄想也在打着,不能得力。纵然有些心得,只是空花水月,不会有成就;有的人在鬼窟阴沉沉的、冷冰冰的;有的人气机发动,认为道来了,要一概不理他。都是参话头不得力,要一心专一,更不可自己给自己讲道理,那都是妄心,学而无根,万万不可下注解。嘴上讲的那些理,都是口头禅。欧阳竟无先生为一代宗师,临死时和弟子们说:“一生所学,到此都不得力。劝大家老老实实念佛吧。”我们这次打七,要各自精进,机缘难得,时光易逝,总要弄出个结果来。
  (四点半坐第五枝香)
  (一)内心先做功夫,所谓诚于中,形于外。(二)外形(姿势)先弄好,所谓因戒而生定慧。张同学眉头展开,带些微笑。(五点五分下座)
   禅门日诵云:“是日已过,命亦随减、如少水于鱼.斯有何乐?”功不捐唐,用功夫绝对不会徒劳。人最难管理的就是自己。阳明先生
云:“去山中之贼易,去心之贼难。”自己的心尤其难管,骨些人释迦为何拈花,迦叶为何微笑,究竟如何?好好参!这一天算过去了,这一个课题,要你们自己做答案呀!
(五点半坐第六枝香。六点五分下座。)
  这一堂有些人坐得很好,只是腿子差一点。
  黄龙南对参话头有一个比喻:要“如灵猫捕鼠,目睛不瞬,四足 据地,诸很顺向,首尾一直。”生从何处来?死向何处去?不要去猜, 要你去证。话头参透,就可以解这个大谜,即是破参,为禅宗第一步。世界上至高无上的真理,其实绝对平庸。世人无智慧、偏去找玄秘。修道的人,要找到这个不值一钱的无价之宝。悟了以后,方见到至高的是最平庸的。提起话头来,不要放松,今日不寒不热,好天气,正好用功。
   (七点十分开示——)
像我们今天这样参话头,不会有成就,必须把自己弄成一个活死人,不达到这个程度,不算上路。天地间的事,要放下就要不顾一切地放下,譬如我们打禅七,不是也把山下的事放下吗?道理到了,功夫没有到,没有用;功夫到了,道理没有到,也没有用。古人求道,为法忘躯。我们在几十年以后,也要做古人,要留个榜样给后人效法。
(晚七点半坐第七枝香,八点整下座。)
  这次打七,宽些严些都对。能想的是谁?要把一切念收归参话头这一念,追到底,不要在身体上用功夫。
  (晚间八点二十五分坐第八枝香,九点整下座。)
小参――晚上九点十分开始
  师云:本来打坐应坐到十一点半,今天要放松一点。明晨六点,起床,六点半开始打坐行香。每晚有小参,有问题的可以发问,没有 问题我要考问。
  黄老居士:我过去参话头,只是下注解,如果参话头为制心一处,身心皆亡,是否与念佛净念相继相同,请老师开示。
  师云:参话头并非制心一处,不是达到身心皆亡为目的。那么, 目的是什么?自己参!
  夏医官:下午腿痛,妄想更多了。
  林同学:妄想屡生,不能抑制。
  文光:今天很困,一直在昏沉。
  程局长:老师告诉我怎么做,就怎么做。
  张同学:一年来亲近老师,但是对佛学没有下功夫。我所学的逻辑,在参话头时,一直没有脱离辩证。想自杀,又想丢手榴弹。将来我可能会反玄学和佛学很厉害,也许可能下地狱。
  鲁居士:希望中午睡觉多睡一下,免得在打坐时昏沉。
  刘老居士:从前参加禅七,弄的很乱。今天话头也没参上路,气脉转动。仍能参话头。
  刘居士:今天一直在昏沉散乱中。
  孙先生:参禅抱怀疑观念,觉得越参越烦,参话头我以为有所执着。我只是内视,天地合一,话头也没有忘掉。
  张教授:下午四点至五点很好,以前都很昏沉,在家里十几分钟神就静下来。参念佛是谁,不能放松,反而觉得紧。
  傅太太:下午参念佛的是谁,不如前年参上路,坐也坐不下去。
  汤小姐:参话头总想解答,又想哭,真正参上路,只是一小段时间。
  周太太:参念佛是谁。
  杨太太:我立志要用功,决心好好参。
  萧先生:今天的开示,给我的启示很多。
  傅居士:第一段参无梦无想,自己下注解,第二段以为参话头是制心一处。下午四点后稍好一点,两枝香放下不参反而清净些。
  金先生:我很恐惧,因为看经少,也没下过功夫。下午四点倒有一段好境界,很舒服,两个耳朵气通了。
  杨管老:参话头今天是第一次,打坐不过是修行的一种功夫,下午参念佛是谁,比较上路,我下决心要参出个结果来。
  谢教授:参静坐的是谁,念头没有了的时候,就不去参了。
  刘君:我只能参话尾,而不能参话头,希望能达到桶底脱落的一天。
  项教官:过去妄想很多,今天参话头,妄想少多了。
  师总答:一、有人怀疑话头。二、放下话头不参。三、只糊弄自己的一套。这些都可放过。只有张××不对,把以前所学的不肯丢掉,不肯把自己的心静下来。今天的成绩总算不错了,话头提起不提起,随你们。但是希望你们上我七天当,听我七天,一切听我的。我的话有毒,不可听,话不听又医不好你的病。功夫是功夫,不是道。要注意!
  第二天――农历正月初三
  (上午六点十一分行香时开示――)
  刚刚醒来,手脚未动,正好修行。老子说的“柔”字,孟子说的“夜气”,心地很清明,如果一天到晚保持平旦时的清明在躬就好了。张同学抬直头来,挺起胸膛来,就是打妄想,也是高明的。刚刚醒来,就参怎么醒来的,真正用功的人无不是在此处留意的。古人用功都修苦行,今人亦然。
  昨天做功夫是以参话头的方法,宋元以后从高峰祖师开始起用。现在人以口头禅为禅学。宋以前有话头而不参。问什么是佛?答心即是佛。问什么是心?答不是心,不是佛。话头分为两类:(一)是有道理可讲,如念佛是谁等属之。(二)无道理可讲,如干屎橛、庭前柏树子。
  禅宗只讲智慧解脱,但自古以来,无有不从定静之中开悟的。祖师们说:不能开悟的修行去!如何修行?持戒、修定、求慧也。严阳问:一物不将来如何?赵州大喝道:你给我放下!严阳问:一物不将来如何放下?答:放不下挑起走!(此唐宋以上的路子也。)
  平旦之气,不使有一毫不平之气也。孟子说养其“夜气”,久之,使其充塞于天地之间。“丈夫自有冲天志,不向如来行处行。”大丈夫当如是也。古人有在富贵场中悟道的,有在声色场中悟道的,都不与释迦佛同一个路子。
“ 心即是佛”。什么是心?一、妄想心。二与天地合一的心。“不同风动,不是幡动,是仁者心动。”不是妄想心。如果认为亡心就是禅,大错特错也。
“ 座中有妓,心中无妓。”经验多了能达到这外境界,有什么奇特?山河大地咸是妙明真心所现。这个心动吗?心在哪里?参!放下放下,万缘放下!当下即是。当你发脾气的时候,是不是他?为什么不清净呢?宝志和尚:“大道常在目前,虽在目前难睹。”没有事,万缘放下!上座!
  (早上六点三刻坐第一枝香)
  万缘放下,“一”也不守,有一个清清明明,早就不是了。
  (七点二十分下座。七点四十分行香。)
  莫妄想!放下!放下即是!嘿!你有一个放下,已经不是了!(师击香板一下,问:)这是什么?认清楚这个,道在目前人不识。聪明人整天打妄想,愚者不认识这个。唐宋以前,祖师以无门为法门,解黏去缚而已,热心修道的黏在修道上,要不被任何法门所缚才对。黄檗禅师曰:“大唐国里无禅师。不道无禅,只是无师。”禅――亘古常存。东方有圣人,西方有圣人,此心同,此理同。万缘放下,把放下还要放下,如果放下以后,还守着一个清清明明的,已经表示黏起来了!正在这个时候,要多多体会。
  为何禅宗逐渐衰弱?唐以前国运昌隆,禅宗祖师均属大英雄,大豪杰。宋以后只成了善人的禅。禅宗有什么讲的?禅宗是离一切相,即一切法的。初祖云:“外息诸缘,内心无喘,心如墙壁,可以入道。”这只是修持之路,没让人参话头,但方法在其中矣。谈禅如何谈法?(师默片刻曰:)就是这个!你也没有听,我也没有说。
  (八点一刻坐第二枝香。八点三刻下座。)
  东汉末年,佛教由印度传入中国来。佛图澄当时神通传道,神通由定来,讲止观、禅定。嗣后鸠摩罗什来华,译佛经多本,慧远法师创净土宗,念佛生西方,极端稳当,由空入有。此后初祖来华,主张空,空到极点即是。后来人根器陋劣,所以叫人参话头,却给人一个把柄。
  如何参?要离心意识参!参!“静”“浑然一体”,那只是神识;不可认作本来人。要看那个能使你静的,能使你浑然一体的。我的话都有毒,不吸又医不好病。放下就是,边放下也放下,就那样放下了。万物静观皆 自得读书求道,须自己另具只眼,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发心修道,障缘就来了。莫妄想!戒慎恐惧,“十目所视,十手所指”。诸位在此山中七日,应感谢一切众生,凑成此殊胜因缘。
  人能够不怨天,不尤人,饿就让他舒舒服服地饿死好了!
  (九点半坐第三枝香。十点整下座。)
  收拾身心!不要在身体内守住,不可守个空空洞洞,如何不守呢?从顶上把它超出去,这几根骨头把它摆在这里算了,不要着相!
  禅宗以般若为宗旨,般若为佛法的过宗要。实相般若,证得心空身空,与宇宙合一,般若之体也。境界般若,境界光明,轻安也。证到无智亦无得,即智慧解脱也。三法印即空(无念)、无相、无愿(无着)也。功夫不是般若,功夫修得成,就坏得了,般若亘古常存,无成无坏。
  怀让接引马祖:“磨砖既不成镜,坐禅岂能得作佛?”如何才能成佛?“鸢飞于天,鱼跃于渊”。“海阔从鱼跃,天空任鸟飞”。杂念随他来去,何必压制它?但又一定去掉它!砂土入眼可以使人瞎,把金钢钻磨细入眼,一样可以使人瞎。学问、财富、有道、有功夫,都可以使人堕入骄傲,能把这些都丢掉,也就很不容易了。
  百丈被马祖扭鼻子,扭痛了便悟了。百丈悟了什么?不要打妄想,可是要参!
  (十点半坐第四枝香,十一点整下座。)
  马祖看看佛尘,百丈说:“即此用,离此用。”马祖曰:“当向后开两片皮,将为何人?”百丈取拂子竖起。马祖道:“妈此用,离此用。”一切都放下后,才起大机大用。百丈把拂子挂于旧处,马祖震威一喝,百丈三日耳聋,真的耳聋吗?三日之内毫无妄想也。放下,放下,心头干干净净,万事不要管,莫打妄想!走!
  学禅宗的要有超师之见,不要受我骗。百丈说:“灵光独耀,迥脱根尘,体露真常,不拘文字,心性无染,本自圆成。但离妄缘,即如如佛。”离了妄缘,如如不动,就是这个,你偏要另外求一个东西。一定要求吗?有办法,打坐,求去!
  (十一点二十五分坐第五枝香。十一点五十分下座。)
  明白这个以后,还要展得调理,动中如何?静中又如何?要在日用寻常处调理它。
  有人问:“如何是奇特事?”百丈说:“独坐大雄峰。”!僧礼拜,百丈便打。极高明而不能中庸,要不得呀!小乘就是这个境界。祖师不能走老路子,浑身是手眼。梅子和尚说:“任他(马祖)非心非佛,我只管即心是佛。”马祖说:“梅子熟了。”
  庞居士问马祖:“不与万法为侣是什么人?”马祖答:“待汝一口吸尽西江水,再向汝道。”庞居士就这么悟了。庞居士叹道:“难难!十担麻油树上摊。”庞夫人道:“易易!百草头上祖师意。”庞女灵照道:“也不难,也不易,饥来吃饭困来睡。”
  你们学禅究竟是难,还是易?坐脱立亡,古人能办到,你能办得到吗?
  有位尼师道:“竟日寻春不见春,芒鞋踏破岭头云,归来手把梅花嗅,春在枝头已十分。”在哪里?这在这里!在腿上吗?(一笑)。
  (下午一点二十五分行香)
  一切声,一切色,就是这一板子,诸位都喜欢向玄妙处去寻,信得过真会了了,信不过就了不了。苏东坡说:“溪声尽是广长舌,山色无非清净身。”(佛舌遍覆三千大千世界,善于说法。)有一禅师驳说:“溪若是声山是色,无山无水好愁人。”
  《论语》:“二三子以我为隐乎?吾无隐乎尔。”晦堂问黄山谷:“闻木樨花香么?”黄曰:“闻。”晦堂曰:“吾无隐乎尔。”黄即有省。后来死心新禅师问黄山谷:“新长老死,学士死,烧作两堆灰,问什么处想见?”黄不能答。要见吗?放下即可见。提起也有消息。(杨管北插嘴说:“非见是见。”刘居士随着说:“生死本分上没有见与不见。”)
  黄山谷在贬黔南途中,有一天白天睡觉,睡醒后忽然悟了,悟个什么?杨、刘两居士所答具是口头禅。《华严经》:“华严果海,信为能入。”不是信别人,是自己信得过自己,信得过便到家。两位大居士说了,我也说一句:这件事是“水中盐味,色里胶青。”试检点看。上座。
  注意呀!参!放下便是,管他那么多。
  (杨管老说:“不见也罢!”)
  师即曰:一定要见。
  (一点五十五分坐第六枝香。二点二十七分下座。)
  《楞严经》上说:“内守幽闲,犹是法尘分别影事。”放下!色壳子内外都一概放下,“踏破毗庐顶上行”,此身不管,看他是个什么东西?不要昏沉,身体要端正。你太昏沉了,眼睛要睁开一下(指坐中一人)。正是这个时候,道昏迷不昏迷,道清净不清净,你那个清清明明在哪里?如水中的咸味,到处都有,只要温度增高,盐提出来,水又是淡的了。“羚羊挂角无踪迹,一任东风满太虚。”会吗?
  (三点坐第七枝香,三点半下坐。)
  腿子刚刚收好,就是这一下,当下即是。这一下过后,有个求定的心起来了,又不是了。这个当下即是,要认定它,但不是道。参!
  这一枝香大都昏沉,原因是午饭吃得太饱了,五脏气脉不通。
  (下午点行香)
“ 狂性自歇,歇即菩提。”放下!放下即是。《楞严经》上说;印度有个疯子,一天早起照镜子,看到镜子里的头很漂亮,自己的头看不到,便疯了,到处找头,后来找到了,就不疯了。
  佛证道时说:“奇哉!一切众生具如来智慧德相,但以妄想执著,不能证得。”证道后欲入涅槃,帝释跪请住世,佛曰:“止!止!我法妙难思。”
  要见本来面目吗?谁见过了?人是世界上最可怜的动物,连自己的本来面目不能看到。想看到吗?妄想放下来,“狂性自歇,歇即菩提。”老子说:“吾之大患为吾有身。”又说:“外其身而后身存。”一、要能公而忘私。二、功夫上讲则是充塞宇宙之间,天地与你合一,法身圆满遍一切处。如何办呢?放下!休息去!大休大歇去!你早就做到了。只是有一个修道的心把你捆住了,求希奇,求玄妙,一切放下!本来面目就见到了。鼻子不要牵在别人手里。参!唐宋以前的禅,就是这样的禅,平平实实,又有些大手眼,所谓要有杀人之刀,活人之剑,五祖演“驱耕夫之牛,夺饥人之食”的手法,临济祖师:有时夺人不夺境(世人喜戴高帽子)。有时夺境不夺人(境界不对),有时人境两俱夺(置之不理),有时人境俱不夺(由他去)。”方便接引人,没有定法,如珠之走盘,是个活的,只是使人狂性自歇,真正得道者,死去生来,绝对自由。
  (四点三十四分坐第八枝香。五点四分下座。)
  放下!“狂性自歇,歇即菩提。”《金刚经》云:“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应无所住而生其心。”又云:“无人相、我相、众生相、寿者相。”何谓众生?社会也。人我众生三相为空间的,寿者相为时间的。《金刚经》主要的是让你空四相,去三心,如何办到“三际脱空,过去等三心不可得,不要收回来,也不要放出去。祖师云:“五蕴山头一段空,同门出入不相逢。”这一段空要看好。有定力的人永远清明,不会昏头昏脑(顽空)。前念已过,后念未生时,中间有一段空,要认清这一段空。(老师敲香板一下曰:)过去心不可得。上座。
  (下午五点半坐第九枝香。六点整下座。)
  三际脱空,当下即是。把持不住,是什么道理?见到这个理,起心动念,保任这三际脱空,心如明镜一样。久而久之,任运自在,活活泼泼。道家叫做“养”,佛家叫做“修”,见性以后才起修。五祖说:“不见本性,修法无益。”孔子说:“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心不黏着),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随时都在定中)。”《孟子》尽心章末段就是讲“养气”:“可欲之谓善(以禅定为乐),有诸己之谓信(无中生有,清明在躬),充实之谓美(气脉精神都很充沛),充实而有光辉之谓大,大而化之谓圣(宇宙与我一体,到了化境)。《楞严经》:“理则顿悟,事非顿除。”慢慢保任,不要慌,不要着急。所以古人悟道以后,都依止老师十年二十年,然后出山。道济云:“两岸桃花红正英,夹堤杨柳绿绿轻,遥看白鹭窥鱼处,冲破平湖一点青。五月西湖冰凉似秋,芰荷初动暗香浮,明年花落人何在,把酒问花花点头。”不要贪图学问,把这个养好,一切妙镜妙文随口而来。
  (晚上七点行香。)
  今天所讲的追盛唐的禅宗,也就参。不知道有没有三际脱空,泊然而往的人?如此谓之见道。见道的时候并无所见。见道易尚,修道很难。祖师云:“从缘入者,永不退失。”――如果见地不真,明理不透,要到热闹场中去磨炼。到富贵中去。大隐入朝,小隐入市,孤隐方入山林。富贵热门场中,处处是障碍,你能泊然而定,别人也看不出你有道,古人说:“高高山顶立,深深海底行。”究竟如何磨炼,明天再讲,走。
  天下最倒楣的是“为人师”,百丈禅师最野狐精,狐曰:“有人问我,大修行人还落因果否?”“答以不落因果,堕野狐身五百世矣。后来百丈开示野狐精曰:不昧因果。野狐精因而得解脱。成佛亦不昧因果,寂灭清净为因,菩提涅槃为果。
  (七点半坐第十枝香。八点整下座